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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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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时,咪宝见到邢晴第一眼便觉得怪怪的,像是面对一面镜子,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后来当她知道邢晴和郝君裔在一起,感觉就更怪了,到底怎么怪她说不出来,反正很尴尬。倒是林森柏晓得这茬事儿后显得特开心。小奸商边满嘴流油地啃着炸鸡翅,边假惺惺地长吁短叹:“好啊,好啊,她也算找到主了,她一天单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就得悬着。”可其实,郝君裔身边从来不缺人,且郝君裔比她个喜欢占人口头便宜的奸商岁数大了快有半轮,也就她这件没口德又不要脸的别扭货才好意思把如此“关心”诉出口。
“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要不,咱转包厢吧?”几人寒暄到尾声,邢晴顺水推舟道。
郝君裔和林森柏各自摊手说没意见,端竹缠着咪宝询问林森柏身体状况,两人你来我往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没空有意见,于是五人一团和气地移驾包厢,各自落座后,侍应生忙不迭把专用银质餐具组一一摆开,拿了菜单来,让林森柏和咪宝点餐。
林森柏不是冲那一道道繁琐正餐来的,她自认出自她手的牛扒乃是天下第一美味无敌,且家里还有一名大隐于市的法餐大厨,所以她才不要吃外面这些不知所谓的法餐,这是她出院后的第一餐,她决不委屈自己,此行目标只有一个:菜单最后那页,右下角,小吃栏里,正常人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香炸鸡翅。
“香炸鸡翅,洋葱汤。”林森柏合起菜单,交还给侍应生,抿着嘴朝咪宝假笑。
郝君裔和邢晴对视一眼,憋住冷汗,各自摸脸——洋葱汤啊洋葱汤,喝完它接吻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可恶人自有恶人磨。
“普罗旺斯蒜味番茄面,香蒜汤。”咪宝也抿着嘴朝林森柏笑。
闻言,郝君裔和邢晴一个摘掉眼镜低头揉眉心,一个连忙吩咐侍应生去后厨拿些薄荷叶和柠檬角来。
咪宝在欺负林森柏这个问题上从不手软,林森柏敢率先挑衅,她就绝不会让林森柏占到半点便宜。点完菜,她揽着端竹肩头指着桌上的银质餐具组道:“端竹,这下你可算有机会实践餐桌礼仪了。”言下所指,不外是讽刺那个赤色资产阶级爱国者盖了那么大栋仿哥特式建筑,家里却连一套像样的银质餐具也没有。
林森柏耳朵尖,二八少女的玻璃心甚是敏感易碎,她一瞧咪宝扬起眉头就知道大事不妙,何况咪宝一席话出口,郝君裔和邢晴都奇怪地将视线掉转向她,明晃晃是在对她家没有这种“餐桌礼仪实践工具”表示怀疑。身体里争强好胜的劳动妇女基因被某种异次元能量激活,林森柏恶狠狠地瞪了咪宝一眼,转头便对端竹许诺:“端竹,等明年你生日我送你一套昆庭!”
在谁面前跌份都不要紧,关键不能在郝君裔面前丢脸!她是不买而已,又不是不懂!死钱隶筠,你等着,等回到家,本小姐非让你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不可!
没人能料到一直笑眯眯在旁观战的端竹竟会答出一句具有爆炸效果的话来:“太好了,林小姐,你终于不用再装穷了。”
161——态——
一席人被端竹惊得呆在那里,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郝君裔虽然对林森柏有些小意见,但她一直依照她对咪宝做过的保证,替林森柏的身份打掩护来着。此时,端竹突然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但林森柏尴尬,就连她也跟着为难起来。
幸亏每到关键时刻,那个没心没肺的始作俑者还是蛮罩得住的,怀着要杀要剐随你便的必死之心,与一年半前那个雨夜里一样,林森柏挺身而出,与咪宝换了个座位,坐到端竹身边,刚想开口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一双因旧病初癒而冰凉脱力的手便被端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林森柏又是一愣。郝君裔继续扶额,心知这是胡敏教给端竹在谈话时缓解对方紧张情绪的手段。她只没想到胡敏居然这么快就把那些个看家本领倾囊相授,这令她忍不住去揣摩郝耘摹和胡敏用这等揠苗助长的方式培养端竹的意图。
“林小姐,我想你可能就是源通地产的坏蛋老板吧?”端竹歪着头问林森柏,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漂亮的五官从容地组合成一个诚恳的微笑,林森柏被弄昏了头,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可郝君裔却从她的眼里发现了一种只存在于成人世界里的混乱,一种对两难选项无从取舍的困惑,甚至是一种无法将善恶明确区分时才会出现的迷茫。
十六岁孩子的眼中不该出现这种情绪,因为这种情绪正是成长必经的阵痛,是被伤害后经历痛苦而沉淀出的思想。正常人要走到这一步,至少应该是在亲身体验社会残酷后的一段时间中,可端竹一直身处校园,她甚至会因不知如何处理初潮而躲在厕所里哭,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常理上讲,她都还没到那个能够将天真幻想彻底毁灭的阶段。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由不得郝君裔不信。罗丫丫就是因为太早涉足成人世界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玩世不恭,对人对事都不再秉持一份认真的态度,好好的一个少年人没有朝气,没有理想,没有是非观,好像发生即是应当发生,不再对错对刨根问底,只关心利益得失,由家世带来的优越感被隐藏在良好的教养下,以一种类似谦逊实则傲慢的方式表现出来,原本没有属性的人便开始逐渐向所谓精英阶层靠拢,脑袋里没有崇敬,只有鄙夷……郝君裔对此,并不乐见。
她一方面不希望端竹也变成一个没有真性情的人,她宁愿端竹永远是现在这样,就像一只养不熟的小猫,却至少还有自由。可另一方面,她又还希望端竹能早日成熟起来,毕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端竹当前这种性格是无法在社会上生存的,为端竹好,她必须革除端竹的纯真,就像为一只斗梗好,必须截断它的尾巴一样。
两不如意,两相难。
“我……我确实是那个坏蛋公司的老板……”林森柏像个孩子一样挠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端竹玩笑一样的问题,脸上怯生生的无所适从叫咪宝个色狼看直了眼,“我当初也确实是为了你那间老房子去的……可是……可是我并不是要去偷你的房产证,也没有打算申请强拆你的房子……”
“我只是打算劝你接受当时的价格,或者我们私下订一个你认为能够接受的协议……我……那个,我真的……”
说实话,林森柏这辈子亏心事一点儿没少做,只不过她总认为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打的都是敌众我寡的突围战,打赢了就是劫富济贫,打输了就是理所当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面对强大的对手,无论斗争的结果如何,她既不亏钱也不亏理。
但这回她面对的是一个明显比她弱势的未成年人,她遮遮掩掩地骗了她一年半,今天若不是端竹道破,她恐怕会把这个骗局延续到形式好得让她挣钱挣到笑醒,好得不用去计较那几个亿的征地补偿,好得令她足以下定决心对那块老居民区动员动迁的那一天为止。
所以,她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心虚过。心虚得连“自以为”都不能了,心虚得绿豆粒大的汗珠簌簌地从额头滚到鼻侧,再从鼻侧滚到唇角,心虚得令端竹光看着她就觉得心疼,非但手忙脚乱地拿起餐桌上的面纸替她擦汗,还替她开脱了所有罪责——这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奸商心虚时独有的魔力。
“林小姐,林小姐,我知道的,你别着急,我只是看你病得很辛苦,所以开个玩笑逗逗你笑,不希望你再辛苦地在我面前装穷而已,我知道你很富很富,”端竹连日来在郝耘摹和胡敏处习得的伪装毁于一旦,她没办法在林森柏面前隐藏心迹,连开玩笑也做不到,即使她发现自己对林森柏的信任到头换来只是骗局一场,她还是忍不住像以前一样想要极尽所能地照顾林森柏,此事不关施舍与接受,人的感情无法用金钱和付出衡量,“也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只是要谢谢你和咪宝阿姨在那时候把我带回家,给我最好的环境,让我继续读书,保护我不让爸爸和舅舅找到。可是外婆的房子我暂时还不能决定是不是能卖给你,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再和外婆商量一下?”
端竹把手撑在林森柏肩膀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明显是一个通晓事理的大人对待怯懦小朋友时的态度。
包厢里原本很严肃的气氛被端竹那种藏不住的娃娃腔和她对林森柏身份颠倒的安慰破坏得连点儿头皮屑都不剩。旁观众人纷纷长出一口气,只有林森柏还在吱吱呜呜地对端竹解释她不会干强买强卖这种事,但那片老居民区由于危房众多,属于旧城改造之列,是政府出面促成的买卖,只不过这次改造范围比较大,政府负责一部分,剩下的都由开发商自行谈妥,就算不是源通也会有别的地产公司来打那间老房子的主意,拆迁势在必行,单看时间而已……
端竹认真地听着林森柏的话,不断表示她对林森柏的理解、信任以及感恩。
咪宝无奈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对着大蒜汤一口一口再一口。邢晴让侍应生送瓶香槟上来,看样子是打算为林森柏庆功了。一场在正常情况下不闹得鸡飞狗跳决不善罢甘休的风波被林森柏几滴虚汗和端竹的善解人意化解开去。郝君裔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仔细观察林森柏一举一动,惊诧于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两个老特务教给端竹的“面防”,更惊诧于她能够让端竹原本困惑的心思在听到她解释的一瞬间化作如水清明,也就是说,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端竹的“心防”。
郝君裔看得出来,在林森柏尚未开口解释之前,端竹是挟了一点点报复的心理打算让林森柏下不来台的,就算到头她可能不会真的那么做,但潜意识里必定有些负面情绪,否则以端竹是非分明的性格断断无法装出那种内行人皆知带有敌意色彩,却能叫外行人捉摸不透的“面似春风,人若无物”——直视对方双眼,放松眼睛,让它顺着笑意的纹路自然掬起,但不要刻意眯起,稍微向上收紧额头,心平气和地露出六颗上牙,微笑——这样的笑容可以令对方觉得如沐春风,却仿佛面对一个透明人,无论怎么琢磨,他的视线总会穿过你的心思到达一个空空如也的落脚点。所以它的名字只能那么文艺,稍微粗俗一点都不能全面体现它需要达到的整体效果。
它是最简单易学的“面防”招数,可也是最有效的“面防”招数。不是有句老话吗?微笑是最好的伪装。加上一些限定语,即是“恰如其分的微笑是比最好还要好的伪装。”
就郝君裔看来,胡敏短短几个小时的教导取得了良好效果,端竹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那些雕虫小技,但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林森柏。宽泛地引用刺猬原理:你最爱的人,一旦反目,就是你的天敌。
“郝君裔,你干嘛盯着人家林董看?你就不怕钱学姐吃醋吗?”邢晴明知故问地在郝君裔腰上捅了捅。
郝君裔猛回过神,冲邢晴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又抬起叉子去拍那坨土豆泥。
被邢晴提醒,咪宝也想起自己身边那俩要是再说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于是赶紧把林森柏的炸鸡翅和端竹的清汁肉眼扒分别推到她们面前,扬手喊停她们那点儿小破事,“你们两个,先吃饭,吃完饭,该忏悔的继续忏悔,该道谢的继续道谢,反正时间多得是。”林森柏早上只喝一碗皮蛋瘦肉粥熬到现在还没饿厥过去就算很能耐了,端竹在听林森柏絮叨的时候几次用手去捂肚子,看架势,她比林森柏还饿。
“林小姐,你刚出院,应该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炸鸡翅油腻上火,你还是吃我的牛扒吧。”端竹不闻不问地取过那个装满喷香炸鸡翅的碟子,把自己的清汁肉眼扒放到林森柏面前。
林森柏因为心虚便没好意思告诉端竹那盘炸鸡翅是她一个星期来的精神支柱,没有那盘金太阳般的炸鸡翅做她的精神领袖,她死活也撑不过那些顿顿吃“法式炖鸡”的岁月……吃瘪地收留牛扒,说谢谢,球鞋鞋尖在桌面下狠狠撞了撞正在偷笑的咪宝,林森柏挥刀斩肉。
……
“风波”这种东西之所以有“风”又有“波”,就是因为它像风一样永不停歇,又会一波接一波地涌现。一场风波过去便意味着下一场风波即将降临,但要来的究竟是个大浪头,还是个小波虫,是杂乱无章拥挤扑击的风浪,还是间隔有致顺序来袭的涌浪,没人能预知。
而生命的有趣之处,恰恰在于它的不可预知。
否则你让那些一辈子只有在梦中才能大口吃肉,整个儿吃苹果,送排骨当礼物的人们靠什么活下去啊?
162——了——
吃完饭,理所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钱林华郝四人走到停车场,隔在桑塔纳和悍马之间的一辆老虎头奔驰500刚好开走,间临一个车位,乌突突的小普桑与油亮亮的大壮马立刻形成令人吁嘘生恨的对立局面。有好事者边走边叹:这就是贫富差距。林森柏一头冷汗又掉了个酣畅淋漓。咪宝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问她,不是要买吉利豪情吗?买哪儿去了?她只得顺水推舟地回答,吉利豪情太贵,她改变主意,打算买底配QQ了。
这是一个不可与人斗富的年代。
富豪不一定都开好车。这点,首都燕莎商场侧门前停的一溜桑塔纳可以作证,中南海警卫连的桑塔纳车班可以作证,郝君裔这号热爱桑塔纳的太子党也可以作证。
郝君裔出身官家,却和端竹一样,从小对物质金钱缺乏概念。
郝家客厅里的贵重礼物经年层出不穷。郝君裔还小的时候,郝连事偶尔看见一些适合他家那只大猴子用的东西,便让人送她屋里去。每有此时,郝君裔肯定是脸一黑,调子一沉,当着弟弟妹妹的面,义正词严地站出来反对父亲擅自侵占她卧室空间。她说她房间里有床有书桌有柜子就够了,音响电视录像机什么的放着只会影响她学习,顺便还影响她休息云云,心情一片大好之时,她甚至会上数开创文景之治的汉文帝,下诉开创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毛主席,俭朴创世的典故历历铺展,好奢亡国的案例宗宗摆出,听得郝连事抱赧退却,至少在三天之内廉洁奉公,爱民如子。
久而久之,郝连事终于想通他这个大女儿根本是八百年才能出一个,天生无欲无求的基督教会修道士,今后再有什么好东西到手,也只是试探地问一下郝君裔要不要,在遭受郝君裔的斜眼迎击后,立刻调转枪头向郝君承郝君袭,半命令半恳求地说服他们收下那些高价“废品”——那年头,奢侈品可不像现在这么好卖,大多数人家里还处在攒钱买彩电的阶段。
然而,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博古通今的姐姐带了个好头,弟弟妹妹们自然也不买父亲的单,硬是一个比一个生活作风俭朴,就在改革开放大潮汹涌来袭,公检法机关开始把谨防资本主义复辟危机的鹰样目光转移到自家人身上,众多官爸爸都忙于规劝孩子装也要装出个清贫样儿来的时候,郝爸爸还在一门心思地妄图让自家那三只猴子稍微活得像点儿城里人的样子,别老穿着带破洞的裤子袜子帽子丢他的薄皮老脸。毕竟谁都知道,一个省部级干部的家里,再穷也不至于穷得让几个半大孩子穿那些丐帮九袋长老工作服一样的东西。
“郝君裔,你高中就开桑塔纳,现在还开桑塔纳,万一哪天桑塔纳停产了,你可怎么办啊?”咪宝站在那辆灰蒙蒙的黑色桑塔纳2000跟前,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郝君裔的风格。车里除了标配内饰和前排两个瞪着大眼睛的趴趴熊颈枕再没有多余的东西。桑塔纳2000明明有AT系列,可郝君裔偏偏还是买了MT系列,真是开车不嫌累,手脚怕不忙。
“它要停产的话,我也学林董,买QQ,不过我天天开,恐怕不能买底配,得买个顶配的。”郝君裔笑得平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想买车想疯了,连个夏天打开空调连个十二度坡道都怕不上去的QQ都能让她笑出一份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悔恨感来。
端竹已经先行钻进去热车了,林森柏围着桑塔纳转悠两圈,好奇地拍了拍车身钢板,抬头问向郝君裔:“郝董,这车钢板好薄,带ABS和SRS吗?要是侧撞的话,很危险的。”
郝君裔用掌心揉着尖下巴,硬是把一张端正妍丽线条分明的脸弄得七扭八歪,“带的,但那两盏提示灯从来没正常过,轮换着亮,有时还一起亮,怎么修都修不好。唉,这车能有什么安全性能可言,前脸被残摩撞一下就瘪进去三英寸,只能靠自己小心……”她渐渐停下手头明显心不在焉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望向驾驶室里正抓紧时间翻看投诉信的端竹,突然严肃而虚心地向林森柏讨教:“林董,有没有什么安全性能好些的低档车?”
林森柏一被郝君裔那双特别具有威慑力的眼睛盯着就觉得毛骨悚然,压力很大,为免泄露胆怯,她只好为难地仰脸向天,“安全性好的,都不会是低档车,日本车则是不管多贵钢板都照样薄,嗯……德国车钢板好,美国车缓冲好,瑞典车都好……”想着想着,林森柏觉得不大对劲儿,于是跨前两步去到郝君裔跟前,强迫自己直面郝君裔那双从容中透着阴戾的秃鹫眼,“喂喂喂,不要以为福布斯不能估你你就可着劲儿装穷,你个人资产至少二十亿,干嘛光挑低档车买?实在不行也得在奔驰宝马奥迪里挑一辆啊,你一天到晚开烂车,让我们这些业内人情何以堪啊?”
“林董,要么,您拨冗送我一辆?我的钱都压在生意上,兜里……”郝君裔掏口袋,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仅有的一张红票子从垃圾堆里孤零零地探出一角,羞怯地刺激着林森柏旧病初癒的脆弱神经,“就这么点儿钱,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她摒起一脸阴森森的无辜,颤颤巍巍地将那堆个人资产小心翼翼地收进裤兜。
林森柏也知道郝君裔是看她年纪轻,喜欢逗她玩儿,可越是这样想她的气就越是不打一处来。她不得不承认端竹投入郝家门下是正确的,因为这俩爱学习又爱受穷的非正常人类简直比天仙配还配!“我要省钱买QQ!让邢总给你买去!”
“她比我还穷……”郝君裔遗憾地摊手。
林森柏出离愤怒,抛弃少女形象,翻出自己空空如也的两个裤兜,“我比她还穷!”
咪宝在旁缩着下巴,无奈地观看贺岁大片《粉嫩嫩的毛桃VS阴森森的秃鹫》。
十年如一日的林森柏,一夕风云改的郝君裔,一个是她爱着的人,一个是她爱过的人,按理她应该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地站在一边尴尬着,可她现在却只能无所事事地点起一根饭后烟,脸不红心不跳地囧着。
林森柏出离愤怒地开始犯咳,郝君裔假作体贴地拍着她的背,边拍边说话气她。咪宝召狗似地冲林森柏招手,“林森柏,走了走了,你该回家睡觉了。”与端竹和郝君裔过道别,咪宝走到大马车门边,突然回头道:“郝君裔,偶尔也替自己和身边人想想吧。聪明的脑袋瓜子别光用来看书和睡觉。”
郝君裔嘴角痉挛似地抖了一下,深深换口气,转眼便是笑意悠然,点点头,她开门上车之前低声回应咪宝的好意:“嗯。”可林森柏的悍马刚开走她便推门下了车。端竹本来正要挂档起步,但看郝君裔脸色不对,便沉默地拉起手刹,继续做她的功课。
在马路对面的小便利店里花十块钱买一包浓浓烈烈的蓝尾骄子,郝君裔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凳上,像个憋疯了的老烟枪似地一气儿点起两支,叼住烟嘴不间歇地滋滋猛抽。抽完,把十八根烟和烟盒往垃圾桶里一丢,又买了瓶水,回到车里,风衣一脱,两腿一翘,闭上眼,“去沿江路,挑辆你喜欢的车。”
“可我下午还要上课。”端竹从她背后把她的风衣抽出来,捋平被她压皱的毛料,两折收起放到后座上,“再说,这辆就很好,我很喜欢。”她前几天把盛昌礼宾车队里的车子开了个遍,到头仍旧觉得这辆桑塔纳最好开,原因是这辆车子开起来最麻烦——对端竹来说,“好”的定义就是“难”。
“不安全。你钱阿姨那辆沃尔沃只需要开到七十码,在你左边的门上撞一下,你就得变肉泥。”郝君裔打了个哈欠,大概觉得自己嘴里有烟味,拿起水瓶就当自己是三季熟水稻般咕噜咕噜一通浇灌。
其实端竹不怕变肉泥,因为她知道“她钱阿姨”那辆沃尔沃永远不会用七十码的速度在她左边的门上撞一下,但她也知道郝君裔一旦合起眼睛,便是闭塞视听的表示,这种情况下,再对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除非你想惹她生气,然后见识一下郝家人嘴里描述的“恐怖”。
……
下午五点过五分,端竹开着一辆很不“好”开的XC90拐进郝家的院子。郝君裔还是开着自己的破普桑,慢慢荡在前面。她从后视镜里看去,那辆XC90就像一辆无人驾驶的鬼车,不但驾驶座上看不见人影,车身也没有半分下坠的痕迹,她不禁摇着头笑自己做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给一串关东煮买了个能够淹没丸子的锅。这下只有丸子欺负别人的份了,除非是和悍马干上。老实说,她倒是想给端竹买悍马来着,但悍马太张扬了,非林森柏那种常年流溢着“有钱”气息的暴发户开不出味儿来,端竹还小,还得教,买得太早不适合。
“哟,老大,你终于肯动你的卡了?”郝君袭站在门廊前,手里端着个六寸的朗姆慕斯蛋糕,吃得满嘴满脸都是奶油和果冻酱,“爸妈要见到该笑死了,端竹,都是你的功劳,谢了啊。”她举起蛋糕朝端竹示意。
端竹也不知道她谢的是什么,只好习惯性地露出灿烂笑脸,按钥匙锁车。
“你怎么在家?不是去度假?”郝君裔一看郝君袭那张花猫脸就知道郝连事和邝水瑺不在家,否则就是白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站在家门口吃东西,“爸妈哪儿去了?”
“明天的机票,今天在家休养生息。爸妈出访友好城市,年二八回来。”又一大口,这回奶油可算糊睫毛上了,郝君袭再爱吃冰激凌蛋糕也不得不跟着郝君裔和端竹的脚步回屋,“哦,对了,老大,邢晴在你房里。”
端竹一愣,步频明显变慢。
郝君裔应声“哦”,边走,边善良地偏头去抢郝君袭的蛋糕。郝君袭血糖有些高,她那位熊T严格控制她吃甜食,她只有回到父母家趁着没人管她才能大快朵颐,人一悲惨到此种境地,蛋糕就像长生不老丹那么宝贵,谁跟她抢她跟谁拼命。于是乎,打闹间,两人从后撞上了端竹,不等端竹反应过来,跌散在光亮大理石地板的奶油已将那两位童心御姐以铁臂阿童木飞行的姿势摔滑出去两米有余。
163——,——
端竹再见到邢晴,已是在晚饭的饭桌上。不过是在不太和谐的饭桌上。
郝君裔和郝君袭连面对面吃个饭都能打起来。郝君袭喜欢吃糖醋排骨,郝君裔一见她的筷子朝糖醋排骨去便立马将自己筷子横档在她筷前。郝君袭性子烈,在自己家斗不过五大三粗的熊T,在父母家要是还斗不过瘦瘦高高的姐姐她就彻底没活路了,缩手,不往郝君裔的筷子去,而是朝郝君裔的手腕去。郝君裔认识这个妹妹二十六年了,妹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总去找妹妹聊天,就她看来,妹妹肚子里那几条蛔虫都是她一手养大的,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晓得妹妹的政策一贯是蛇打三寸?好在妹妹手不够长,否则她当前要做的就不该是沉手让箸头夹住敌人的筷身,而该是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郝君裔!让我吃快排骨你死不了的!”
“我不能,你能。”
“我死是我的事!跟你没一毛钱关系!”
“你死了谁替我料理盛昌?”
……
两双筷子在糖醋排骨上空纠缠搅动的架势令端竹想起某个星期六看的黑白港产老电影《太极》。邢晴坐在端竹对面、郝君袭身边,她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但不去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观摩那姐妹两人不断升级的战火,直到郝君袭耐性全失地站起身去夺被郝君裔拿走的菜碟时她才开口劝道:“郝君裔,你就让她吃一块嘛,一块里头没多少糖的。”
“一块也不行,你没看她下午吃了一堆慕斯蛋糕呢?”郝君裔的筷子指向郝君袭的鼻子,“坐好,不然我打电话给你家熊T,顺便告诉她你下午吃了一整个六寸的慕斯蛋糕,然后你就等着指头被扎针吧。”
郝君袭嘴里原本是在用各国语言骂闲街的,一听“熊T”两个字立刻“咯”地变哑,朝郝君裔吹胡子瞪眼半分钟,最后只能认栽地坐回座位上,埋头去吃自己面前的清水捞青菜。
“君袭,你下回想吃糖醋排骨,告诉我一声,我用代糖做。”邢晴笑着安慰郝君袭。她也爱吃甜食,她知道不能吃甜食的痛苦。
郝君袭听完这话,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一把搀住邢晴的手臂,眼角泛着白光瞥向郝君裔,她先是欢天喜地地朝邢晴道了谢,随后便阴阳怪气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姐夫’就是好,哪儿像某些人,书呆子,冷血动物,长手长脚的大猩猩!”
郝君裔身材随奶奶,手脚修长,一米七五,但五官随爷爷,鹫目鹰鼻,峰眉薄唇。很少有人像她这样浑身上下都靠隔代遗传的,唯一能让郝连事把她当女儿而不是妹妹的有力证据是她那柔细的头发,这点随邝水瑺,好歹也有了个“爱情结晶”的样子。郝连事的三个孩子中,就属郝君裔身材条件最好,郝君袭虽然也漂亮,但漂亮得不像姐姐那么出格,也就是没有漂亮到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步。于是从小到大,郝君袭一生姐姐的气就管姐姐叫大猩猩。
“大猩猩的妹妹是该叫小猩猩吗?”
郝君裔瞄一眼郝君袭,正打算夹块糖醋排骨给端竹,却发现端竹碗里已经有了一整个鸡腿,邢晴还在往端竹碗里塞青菜,一副生怕端竹营养不良而死的样子。
及近七点,郝君袭的熊T骑着拉风的二八大侉来接她回家,端竹也该把下午拉下的课补上了——郝君裔之所以能不慌不忙地带她去买车就是因为下午端竹要上的是由邢晴任教的礼仪课。
“端竹,好好跟你大Q阿姨学,争取为社会主义四化建设做贡献。”郝君裔打开电视看新闻之前心不在焉地对着端竹的背影叮嘱了这么一句。
礼仪与两个文明建设兴许还有点儿搭尬,但和四化建设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邢晴在路过郝君裔时顺手巴了她脑袋一下,让她严谨些,别把端竹带沟里去。小孩子学政治多不容易,背死背活到头要是弄个概念混淆答了错题,那得多冤枉。
邢晴根本想不到端竹脑袋里的政治概念比郝君裔这个专门搞党政的人还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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