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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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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德全无,令人发指。汪露曾经这样评价她的行为。
  汪露始终认为,就算不爱,至少也要喜欢一个人,才能与对方发生关系。
  可是“喜欢”这种感觉,对汪顾来说太过遥远,当年就算有过这么一两段称得上专注,对对方说过爱的感情,现在回头去看,不难发现那也不过是些年少无知的尝试,从认为自己爱上他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了对自己的欺骗。
  她的“喜欢”,似乎一直被界定为与对方一起吃饭不会感觉厌烦,被对方搂着睡不会引起失眠,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身体并乐意给与对方某方面的安慰或娱乐…这种用“尺度不同”来解释,或许还能马马虎虎凑合,若欲广而范之,则必然错误的定义。
  到后来,汪露也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而评价汪顾为“天生爱无能”。
  早些年,汪顾会直接否定汪露这个相对绝对的结论,她认为自己不过是没遇上爱得下去的人,所以没能爱得起来罢了。可近几年,汪顾逐渐想通,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改变的,她对爱情没有渴望,成就不可能大于愿想,无论她多么希望得到一个人,那似乎都只关于占有,不相关爱情。
  占有欲的展现是向对方表达爱的方式?
  歪女直男都想占有美丽的女人,难道就是爱她们?歪男直女都想占有帅气的男人,难道就是爱他们?人人都爱自己的父母,难道就不愿与他们所爱的人分享他们?汪顾想了十几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
  放低苍白的公文,翻一页制作精良的全彩铜版纸,宣传内容还是令人头疼。咖啡是凉透了的,喝一口,差点冻掉大门牙。抬手一看,又是那只师烨裳用过的杯子,可汪顾也不再稀奇这一点了。最近总会不明不白就从杯架上取到它,大抵是放的位置有问题,太就手,一会儿洗杯子的时候记得调换一下杯架上的排列顺序。
  手机整点报时,滴滴两响,声音比往常近得多。汪顾拿起手机看了看,中国风的墙纸上只有时间,信号,电量,CCMC的显示,既没未接电话,也没未读短信。
  这是汪顾清晨睁眼以来,第九次看手机。平时手机总被她一进家门就丢到玄关柜上,睡前再丢到床头柜上,可从昨晚回家起,她竟将手机随手带着,她挪一个地方,手机也挪一个地方,早起洗澡的时候,它就在浴帘外,差点被漏水花洒抓来与主人共浴。
  为什么要虐待手机?
  汪顾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去想为什么,她怕一想,自己难得平静的心情又会被习惯性的焦虑搅得鸡飞狗跳,就像昨晚那样。
  李孝培睡前对汪顾说,师烨裳的性子恶劣到极致,再没办法往上加一点,惹谁也别去惹她,否则听她谈笑风生间,你爽着爽着就灰飞烟灭了。
  这话真实在。
  看来只要接触过师烨裳,不,就连汪露那种没接触过师烨裳的人都会认为师烨裳根本是只生人勿近的红尾尖绿蝎子。
  你看她人畜无害,自己个儿躲在墙根底下懒洋洋慢悠悠地爬着呢,心痒手痒,犯贱地拿根牙签去捅捅她,一捅没事,她缩一缩,当你不存在,继续往前爬。二捅也没事,她扬起尾巴威胁威胁你就又往该去的地方去。
  你当她示弱服软了,心里得意着又去捅,谁知三捅就坏菜,被蜇的命运,就算山无棱天地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难以逃脱,如果看得开,你会想,蜇了就蜇了吧,反正咱也捅过她,玩过她了,被蜇回来还是够本的。然而,被只属王八的蝎子蜇一下不算什么,蜇住不放也不算什么,红红肿肿上点药最多送到医院打个解毒针也就没事了,可叹蜇你的这只属啄木鸟,中间气儿都不带歇的,连蜇几口,等你打完120送院就医时,中枢神经早被蝎毒弄得口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这就是昨天宴会上张鹏山的下场。
  被喊“贱人”而已,用得着非把个高血压的老先生搞得当场中风么?
  李孝培是这样回答汪顾的:“师烨裳闲着没事最喜欢干的就是研究医理药理,在史丹佛读硕博的时候就曾借着校庆宴会把一个歧视黄种人的白人历史教授灌得胃出血最后不得不胃部切除。究其胃出血的原因,还是校庆之前三天,师烨裳不知从哪儿弄了个金发碧眼波涛汹涌的A片女星,与那教授连续大战三夜,赶着那一个星期加州教学审查,教授就这么白天上课批作业应付资质评审,晚上装牛做马老汉推车老树盘根,三天三夜没合眼,体内全是毒素,胃里尽是酸水,身体各项机能完全处于紊乱状态,旺盛的只有争强斗狠的雄性激素,校庆当天被师烨裳大庭广众一句‘你们白种男人连酒都喝不过我们黄皮肤女人’给激得立刻抄起威士忌要跟师烨裳拼酒,师烨裳唯恐人家死不了,藏着一屋子皇家礼炮不拿出来,假说那种破威士忌自己喝不下口,非要跟人拼预调酒,于是教授傻不隆冬地以为她像其他女学生一样受不住纯酒刺激的口感,也顺便为自己纠结的胃着想了一把,改了和师烨裳拼瓶装的杰克可乐。真蠢不死他。杰克可乐是啥?杰克丹尼和可乐二比三调出来的,好嘛,这下又是酒精又是碳酸,他那个胃,别说他那是人胃,就是个猪胃,被盐酸泡了三天,又被大量碳酸和酒精冲刷胃壁,什么粘膜也得完,出血都算轻的,加上咖啡因那条桥,我看师烨裳当时明摆着是打了让他过激猝死的算盘,按照这个模式推断,你说她用不用得着把老先生搞中风?”
  确实,把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搞得中风,对师烨裳来说,还是满怀了仁善之心去做的,否则老先生在仔细看完汪顾那眼后,突然发病昏倒在地时,不会立刻有救护车赶到会馆,将他从脑缺氧致死的边缘扯回到半死不死,还不如死了的人生大道中。
  她长脑瘤,估计也是因为玉皇大帝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收她这妖孽回天庭,免得她继续为害人间。
  “……”汪顾揪着毛毯抱着双膝,小狗一样在喉间瞎呜呜。
  “烦死,没答案的东西想它干毛?!”
  为什么师烨裳能凭“她姓汪,不姓王”这六个不带一丝情绪的字,轻而易举就把老先生给激中风了?
  她本来就姓汪好不好?
  她足足姓了二十八年汪,咋还从来不知道自己姓汪这档子事儿碍着谁了?
  师烨裳也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救护车抵达后,现场一片混乱,师烨裳笑着请她到楼上继续喝酒,之…梦…整…理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她老先生昏倒的原因,师烨裳笑得像只老狐狸似地解去铁丝,将瓶口在吧台边沿磕一下,极富技巧地碰开了一瓶香槟,“他认为你姓王,结果你姓汪,老先生一贯德高望重,受不了人家纠正他错误,大概以为我告诉他你姓汪,等于是在骂他文盲,所以气晕过去也不奇怪,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唉。”
  好嘛,他在楼下急救,你在楼上开香槟,这表达遗憾的方式,不要太有创意的好不啦?让别人想山寨都山寨不来!还有,麻烦你“唉”也“唉”得稍微真诚一点!不要满脸笑容,姿势优雅,得意洋洋地“唉”!
  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搞得天愤人怒又不是什么很光荣很长脸的事情!人不罚你,老天都要收你的!
  ……
  看吧看吧,都说不能想不能想了…汪顾捂住额头,痛苦地将脸埋进膝上毛毯中,一想到她准会这样…
  没有一次想她想到最后不是以抓狂作为结局,没有,一次也没有,哪怕像昨天那样感天动地地哭完,心事重重地洗完澡,一出浴室,看到日历牌,想起她要求初七整个管理层回公司加班,又让人涌起一股强烈的挠墙冲动。
  汪顾深呼吸,一遍遍规劝自己,“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可这句话念到第十三遍时,汪顾忍不住,自虐般地又去想师烨裳,想她笑时别样生动的眼眉,想她笑时志得意满的嘴角,想她笑时举杯说CHEERS的语气…
  毛毯上原本零星的水滴,慢慢积攒成浅浅的一汪。
  汪顾身子抖了一下,它们滚散开,汪顾静坐着不动,它们又在别处堆起来。
  “呜呜呜…死妖怪。”汪顾的呜咽像鸣音水壶发出的动静,很不戏剧。
  “你别逼我对你个快死的人表白好不好…”汪顾这种伪小资做不到无语凝噎,所以注定悲情不来。
  “我可以爱你,爱上你,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可我不想搞office恋情,不想勾搭女上司,更不想当小三啊…”
  自视过高的汪顾完全没有搞明白,她认为的关键点,根本连个侧重点都算不上,至少在师烨裳那里是这样的。
  62——阳——
  端竹在新学校,直接跳上了初三。
  林森柏本打算揠苗助长地让她直升高二,但中考那关端竹不得不过,所以只好先上初三。
  对此,林森柏深有不满:“我家端竹明明就是神童啊!为什么要被应试教育捆绑?!为什么?!”也不知道端竹啥时候变她家的了。
  咪宝却觉得这样挺好,她担心跳级太快,端竹虽然学智水平跟得上,但心理无法达到高二学生的成熟程度,不容易适应,反而可能会因成绩太好遭到来自同学的嫉妒嘲笑甚至欺负。
  “一点点来,小朋友总会长大的,不着急。”咪宝这样安慰气得挠墙跳脚的林森柏。
  住宿学校开学前一天,宿舍楼里照例是一副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情景。
  小朋友们的被褥床单,盆盆罐罐,沐浴洗漱用具,书本笔墨等文具,通通又要从家里搬回学校,期间,场面之热烈,工程之浩大,声势之汹涌,堪比共产主义愤青团中央下达反美指令时,克林顿率团访华阵容。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此言虚不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你就看那些平均年龄四十有多,五十挂档的孝父贤母个个用力揪住青春的尾巴,将平时在单位喝茶看报节省出的体力尽数倾注于提高小兔崽子们生活质量的挚挚热情即可晓得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宣传得多么深入,落实得多么到位,成果是多么显着。同样的场景若摆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家里十个八个孩子,父母能养活并供娃娃上学娃娃就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有现在那种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和同学磕着瓜子聊天打屁的稀有孽畜。
  “林老伯,你赶紧站出门外,一会儿吸点儿灰尘又打三天喷嚏。”
  咪宝使唤端竹去浴室打水,也使唤林森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给你开个窗,就给你关扇门,像林森柏这种光会赚钱不事家务的人,被鄙视至死也实属活该。林森柏抹一滴汗,只得听话地站在学生宿舍门口,看咪宝忙前忙后地为小朋友布置家什,几次想要告诉她小朋友可以自己搞定的,又几次收住嘴,因为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讲那话的资格,“那…那你们当心点,别叫犄角旮旯磕了头…”
  咪宝是很合格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生,也是久经考验的楼面经理,值班经理,客房经理,凡餐厅服务员,客房服务员应该掌握的技能,她无一不精,无一不熟。打扫铺床这种小事,其他小朋友的父母至少得忙个十几二十分钟,她却能在七分钟之内搞定,其中四分钟花在清洁蒙灰的软木床板上,两分钟做床,一分钟开床…
  林森柏无奈地看着她先把褥子床单铺好,放上枕头,被子齐整展平,被罩盖上被子,四角掖入褥下,仔细地观察布料面上有没有褶子,很快又按着褥子,将被罩一角扯起,翻成美观的三十度敞角,然后把被子也依样折腾,直到一张普通的零点九乘两米学生陆架床下铺被弄得像洗来蹬总统套房的席梦思那么正式,她才拍拍手直起腰来,一套干脆流利的做床与开床动作,即使放在教学片中,亦是翘楚。
  “小朋友,你妈妈年轻又能干,很幸福吧?”
  一位中年大婶拍拍端竹端着水盆的小手,完全没想到她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对咪宝,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妈妈过世了,”端竹歪头眯眼对中年大婶笑得心无旁骛,“她是咪宝阿姨。”
  中年大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一下变得好不伤感,“阿姨啊…”她摸摸端竹的头,“阿姨没事,阿姨疼你也好。”
  林森柏眼睛不好使,耳朵却是顶顶敏感的,提请注意,不是耳后,是耳朵,是听力听觉,不是皮肉,虽然也没差。她听见这句话,一把拉过还在端详床铺的咪宝:“让你好大喜功,铺床就铺床,铺得那么专业干毛,还带开床的,你早知要开,还铺那么整齐干啥?这回让人误会你是后妈了吧?”
  “我三四年没铺过了,情不自禁,”咪宝苦脸,悔不当初地拧着林森柏的裤兜边缘,“你那无产阶级革命温床上就一张被子,铺得一点儿也不过瘾。”听人家这话说的,敢情铺床也有瘾,女仆亦是事业。
  西式铺床至少应具备六样工具:两床单,一毛毯,一护毯,一床罩,一枕套。林森柏家的大床上只有一张床单,两个枕头,一床大被子,因为家用,平时床单枕套都不用整理,林森柏嫌被罩麻烦,直接用被子当床罩,床什确实少了些。
  “我那还不是怕你收拾得累嘛…”没底气。
  “你是怕我不在家自己收拾累!”
  ……
  开学第一天早自习前,端竹穿着新校服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空座上,兴致缺缺地翻着早被她背得倒背如流的新课本,肚子饱得像个快被吹爆的气球——她是全免生,学校对她,那用的可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对待国军奸细的政策,优待优待地:食宿全免,学杂全免,寝宿全免。偏偏这是间传说中以人为本的“贵族学校”,为了一群二世祖的尊严,三餐以自助方式提供,她饿惯了,就算在林森柏家好吃好住地被供养了一段时间,还是一不留神就吃撑。
  三个鸡蛋,两杯牛奶,一份苏格兰打卤面在肚子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消化掉。
  一个物体能够做的功越多,表示它的能量越大。物体做了多少功,必然消耗了多少某种形式的能。所以能的单位跟功的单位相同,也是焦耳…
  动,能,电,能,动…端竹脑袋里开转电磁学,天体力学,变质量理论等等从“图书馆”里书本中看到的知识,教室的后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
  “哟,早上好啊,华端竹吗?”
  说话人抽出插在大锁中的钥匙,咬一口怀中干干的法棍,鼓囊着腮帮子,笑。
  端竹看着清朗晨光下的女人发呆,忘了应该回答别人的问话。
  “别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笑时梨涡却很深。微卷的褐色中发隽在脖颈周围,一根细如尾指的八字纹长寿辫从发间探出,小蛇般绕着左耳盘在肩上。“别人”样貌是好的,好得能够让人只消一眼便留下深刻印象,蒙古人种里少见的高鼻深目在她一张巴掌大的脸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眼皮子稍微一眨,浅棕色的眸子水泽漾波。一身烟灰色的呢毛混纺普通教师制服穿在她身上,竟有种违和的时装感。
  “你是回族人吗?”端竹愣愣开口。
  书上说,回族人相对汉族人眸色浅,端竹头一次看到这种眸色的人,急于求证。
  女人用脚将教室板门顶上磁铁地吸,又咬了口长棍,咔哧咔哧嚼着没滋没味的脆皮,走到端竹身边,笑道:“是啊,血统纯正的假回回。”她翻动端竹桌上的课本,“这些对你来说很简单吧?听年级主任说,你完全有能力参加高考。”
  端竹一向缺少对自己能力的正确评估,此时根本不晓得女人口中的“能力”指向何处,只得默默看着她,眨巴着眼,学林森柏,用爪子去挠后脑勺。
  女人对她的不作答似乎习以为常,伸出手来,抓住她的爪子,拉下,轻抚在她额头,替她顺平几根高高翘起的呆毛,“硝基苯的分子式是什么,分子量是多少?”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材料,女性特质明显的声线不高不低不刚不柔,语速平稳,语调得当,字字句句清晰干脆,无论她说的是什么,有没有趣,靠不靠谱,着不着调,都会令人听得津津有味又不至于遐想连篇。
  “C6H5NO2,123。”端竹不假思索回答,脑子里还很有闲地偷偷将书上给的数字验算了一遍,“请问,您是化学老师吗?”
  摇摇头,女人坐到端竹桌边的椅子上,海拔近一百七十厘米的身体,刚好能在倒数第二排,被校方特意调整了高度的学生用桌间伸展开,放下法棍,眼睛盯着端竹,她又问,“唐代三省六部分别叫什么?”
  被她一盯,端竹顿时觉得自己着了魔,平时在面对老师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一下飞到九霄云外,此时,就算她再好奇这女人是哪门课程的科任老师,嘴巴还是像被催眠了一样尽其所能,将所知一切蹦豆子般生硬地道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吏部礼部刑部工部兵部户部。”
  她并无心卖弄,她甚至想不要那么流利地背完,可女人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别人操控着,说不说,说什么,怎么说,已完全不由她。有那么一瞬,她想,如果在她说话的时候,面前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被慢慢合起,或许,当然只是或许,她还能把自己重新摆回那个谨言慎行的好学生位置上,谦虚有礼地做出回答。
  啃完面包的女人将包装纸搦成一团,精准地投进门外的垃圾筐,因为知道好奇心能杀死猫,所以终是饶过了端竹这只胡子还没长好,头顶还竖着呆毛的喵喵,“我啊…”她伸个懒腰,将双臂挂在椅背上,“我是你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我姓郝,赤耳郝,名叫君裔,君子的君,后裔的裔,你可以叫我郝老师,也可以叫我全名郝君裔,或者像你的同学们一样叫我老郝,随你,今后生活上也好,学习上也好,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住你们宿舍楼顶层1058房,办公室在楼下初三年级教研室。”
  63——光——
  无论哪所学校,大概开学第一天总是要升国旗唱国歌的。但升国旗唱国歌绝对不是主要项目。校长要谈展望,副校长要做总结,教导主任要训话,这才是关键。他们要把一句句不知已经说了多少代的“春去秋来”“冬去春来”外加“金色九月,秋风送爽”,“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深深印刻到老师同学们心中,让他们将它们一代代流传下去,并将它们发扬光大。
  能不能有点新词,为什么每个校长都要说几乎同样的话…
  端竹百无聊赖地翻着刚发到手里的校刊,半低着头,假装在听训,其实腹诽幽幽。
  回想半年前,咱们顺从乖巧的端竹是多么好的一位共产主义共青团员啊。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去挑那些没有语法错误,哦,也不一定没有,其实大多数都有,嗯,反正不管有没有,半年前的端竹是绝对不会去挑校长话稿遣词造句的,如今,她之所以会有这种不符合和谐社会构建指导思想的想法,还不是让林森柏那个共产主义愤青团员给带坏的?
  林森柏热爱看新闻,只要没事,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准翘班半个钟头,让咪宝接端竹放学时顺便一道接回家里洗澡吃饭。七点准时打开电视,“一家三口”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林森柏看新闻,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看新闻是为了从新闻里得到新的信息,比如禽流感又死了多少人,SARS杀到什么程度了,猪肉又涨几块钱,股票行情怎样…可林森柏呢,看新闻是为了看笑话。新闻内容,小能让她扯出江主席的腰带、包二奶,大能被她揪出前言不搭后语,前因不引后果的政策倾向性问题,她家客厅的电视机电源按键上贴着一张图片,上面满满当当画着无数只大闸蟹,其中有三只,螯上各带一块金色劳力士,底书一排烫金大字“河蟹社会,三个戴表”。
  你说,就天天受这种荼毒,哇哈哈纯净水那么纯的小朋友能不长咧巴了吗?
  真要长不咧巴才叫见鬼!
  咪宝常常捂着耳朵坐在电视机前低喊。
  “林森柏,我警告你,你今后再在端竹面前发表这些个反党反共反社会的言论,我就把你丢洗衣机里转干净了再捞出来!”根正苗红的爱国青年在不久前的一顿晚饭餐桌上,为防两面三刀的爱国青年给具备发展潜质的爱国青年暗度陈仓地灌输不端庄的爱国思想,提前掏出农村兽医站给种猪打疫苗的针管,狠狠一剂预防针扎下去,吓得两面三刀的爱国青年顿时端碗遮脸:“好好好,下回再说,我自宫自净以谢天下。”这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林森柏会武术,连流氓都挡不住。
  端竹不明白什么是自宫自净,但她知道什么叫自娱自乐。她身边坐着个漂亮的小女生,手里拿着块黑色的砖头,耳朵里插着两根黑线,两眼盯着忽闪忽闪的屏幕,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那儿傻乐什么。端竹眼睛挺尖的,平时咪宝把手藏在饭桌下调戏林森柏她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此时好奇得紧了,余光一扫,别的没留意,就看到黑砖中间那块白色的屏幕上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几乎没长眉毛的光头胖子,表情很鸡贼地在说着什么。
  唉…别管说什么,肯定比校长说的有趣…端竹听不见声响,自然不知道三俗胖子在那儿正说着要把假牙栓个小棍当痒痒挠使呢,校报内容干巴得把她噎了个半死,其间还有无数错别字,端竹只恨自己没随身带上根铅笔,闲着没事干,圈圈错字玩儿也好啊…
  就在端竹穷极无聊地用左手去跟右手打架时,突然一个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罗丫丫,乖,把PSP给我。”
  端竹和罗丫丫同学一齐抬头,惊见她们敬爱的好老师正端着满脸慈爱的微笑,猫腰在罗丫丫身前,右手纤细的五指移形换位,端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块黑砖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下回再让我发现你把PSP带学校来,我可打电话给你爸妈咯,你不要逼良为娼好不好?”好老师一副幼师口吻,笑眯眯地威胁罗丫丫同学,末了一句逼良为娼说得两眼泪盈盈,好似她手里拿的不是罗丫丫的PSP,而是她自己的卖身契。
  与此同时,林森柏正在办公室里抖着二郎腿,端着鲜奶瓶,神情严肃地翻着桌面文件,实则抖腿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坐立不安——不会被同学欺负吧…那么弱气的性子,不被欺负似乎是不可能的,可谁又忍心欺负一颗贡丸呢?要是有人能下得去手,林森柏认为,那肯定是个关东煮或火锅爱好者。
  林森柏想给咪宝打电话,但上午十点半,咪宝正睡着呢,不好。之…梦…整…理
  手一遍遍按到话机键盘上,又一遍遍缩回,就差没纠结得学咆哮马演一出关于“好不好,好不好”的笑庄秘史。风筝转转…制作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她心烦意乱地一把接起,“林森柏。”
  “阿乖…”说曹操曹操到,电话里竟是咪宝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
  林森柏的心一下软了,吸干瓶子里的冰牛奶,清清嗓子,冷着腔调:“干嘛?”
  “我梦到端竹在宿舍楼梯上摔了一跤,膝盖流血了,”咪宝说得很黏,每个字都像没包塑料膜的驴打滚,糊在一块儿,“要不,中午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每晚从八点忙到凌晨两点才能下班,工作时间虽短,工作强度却不含糊。面对大客户时必须八面圆通,面面俱到,虽然师烨裳并不要求她在遭遇调戏时为会馆着想,但她依然认为在其位谋其职才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手段,似乎唯有逼得自己精神高度紧绷地过那六小时,才能对得起师烨裳给与的高薪高福利。
  “妇人之仁。看她干啥?在学校都熬不过,出了社会还怎么了得?”林森柏违心说着,无意识地用笔头去敲桌面,其实是打算自己去看端竹,免得咪宝还得缺觉少眠地爬起来陪她。
  咪宝在那头好像也睡得很蒙,被子被扯来扯去的声音哗啦啦直响。
  “可是我不放心啊,怎么说也是换了新的环境,那里面又是一堆暴发户子弟…”
  “不放心你去看,反正我不去。”
  “你反正中午也没事…”咪宝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声音不大,但气流很猛。
  阿嚏的声音透过高保真的西门子话机显得尤为震撼,林森柏皱皱眉,想起自己走前没关卧室的窗,“嗯哪,裸睡有益身体健康,健康,感冒了吧?让你穷骚学人健康!”
  “你怎么不说你鼻炎传染我呢…”
  渐渐,两人你来我往越扯越离题,一边睡意迷离地喃喃着,一边却被睡意迷离的喃喃气得元气大补,到头还是咪宝在挂电话前约好时间,林森柏被迫不甘不愿地答应。
  中午十二点,两人给端竹送去一罐子鸡汤,看着端竹幸福到无以复加地喝下,确定端竹这一上午都过得很顺利后,又分道扬镳,一个回家睡觉,一个回公司干活。
  ——各位同学,午休时间到了,请你们回到自己的床位上保持安静,抓紧午休时间稍事休息,为下午的学习打好基础。
  宿舍里的广播如是说。
  端竹并不知道新学校所谓午休指的是睡午觉。
  一个寝室六人中有两人在铺被窝,两人在聊天,一人在打电话。罗丫丫,她的同桌兼同床还在上铺津津有味地贴着枕头看少女漫画,她端竹就是再神童也想不到这遍广播之后的十五分钟是准备时间,准备过后,午间整一点,必须全员入定,无论看书还是说话都不被允许,宿舍监管员与班主任老师轮流查房,抓到就是违纪,违纪三次记过,记过三次留校查看,留校查看期间再有一次大于等于违纪的处分,劝退在所难免,闹得难看就是开除。
  午间一点十二分,寝室里鸦雀无声,端竹却还啥不隆冬地捧着一本咪宝送的联合刊《心灵鸡汤》被内容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舍监巡检时在她寝室窗边站了快半分钟都不晓得,直到窗内传来几句被压得不能再低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拉好书签,抬起头,仔细去听那似乎相当神秘的声音。
  “赵老师,华端竹她刚转学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给她讲规章制度,这条违纪,您看能不能酌情给她免了?要记记我头上,有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有责任。”
  端竹能认出这是郝君裔的声音,可那种着急忙慌低三下四的调调,端竹想也没想到过会从她的嗓子眼里发出来,听着自己的名字从那女人嘴里吐出,端竹心里一颤,手上就是一抖,书从膝盖上滑下,咚地一声砸上薄褥。上床的罗丫丫被吵得翻了个身,木质陆架床吱呀呀地响。
  “革命有分工,这郝老师您是清楚的,我只管把出问题的学生名单报上去,至于校方要做什么处分,那是校方的事,我不好管,也管不来啊。”
  搬入寝室后,咪宝曾经带了端竹去拜会当时坐在楼下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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