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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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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成王败寇,她早看透了,无论是坐牢还是转行,对她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来晚来而已,实在没什么可嗟叹的。如果郝君承想高枕无忧地坐在盛昌头把交椅上,那拿她开刀进而取得权力面内的直接利益乃是不二之选。她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她是没有郝君承的家世背景而已,若有,她恐怕做得还要狠——杀鸡给猴看。自然怎么残忍怎么杀。坐牢,远远不够。
可郝君承接下来的话,直叫她在日后三四十年里都要时常想起,简直恨不能把郝家这老大老二都供到佛台上去日日膜拜,拜时嘴里还得念叨:“神啊,请赐我像你们一样懒惰的身心,以及你们为了懒惰而生的智慧吧,阿门。”
“林董,不瞒您说,其实。。。我只是借你过个路。”郝君承说着,奋力挠乱了一头秀发,整一个不堪重负的样子,“我姐护着你,这你是知道的。可家里呢,想让她去从政,让我从商。”继续挠头,“从商好累,我妹都累出病了,我才不想干,所以我要从政。我家情况估计你也清楚,如果我姐不发话,那我盛昌董事长这个位子就算坐实了,一辈子也脱不了身。”听到这里,林森柏已经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可郝君承不看她,光抱着个脑袋,像怨妇一样前后摇晃着身体,继续用他那出神入化的懒惰智慧刺激她的精神,“关键是我姐到现在都没个准主意,到底要从政啊,还是从商。我找她商量,她每次都说听家里安排。我逼你,真是迫于无奈,要是你肯跟钱隶筠说一声,让她劝劝我姐,只要我姐意志坚定地反对从商,家里肯定得让着她。。。”
他终于把头抬起来,神情转瞬憔悴,明明是他在迫害林森柏,林森柏还没怎么地呢,他那两眼里倒闪开了濒死者求生的光芒,语言也随之抑扬顿挫起来,“只要心愿达成,我立马把田桓交回给你!怎么处置他也是你的事,我绝不插手!事态在这一步我完全能够控制。至于陈志——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人,是死是活也由你!从头到尾,我的目的就这么一个,本想晚一些,等你再绝望点儿的时候再找你谈的,可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居然能找到我藏起来的人。唉,不说这些。。。林董,您行行好,就帮我这一把吧,”郝君承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朝林森柏拜拜,“让钱隶筠发话劝我姐,对你而言,是不过几句枕边风就能办妥的事儿,我呢?万一真从了商,这一辈子就毁了。”
林森柏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么荒谬的“权力斗争”中,一时脑子里几乎空白,单剩了古老哲人的一席话:在大人物的世界里,有太多小人物意想不到的荒唐。在小人物还是小人物的日子里,他会笑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净琢磨些不着边儿的事情祸害苍生。但等有朝一日,小人物变成了大人物,他只会创造更多的荒唐。因为小人物的梦想,远比那些天生大人物的梦想丰富得多得多——得到的越少,想要的越多。。。念及如此,林森柏便释然了。她一点点理解了郝君承的荒谬,并对此深感同情,然而顺着本心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果我不能帮这个忙呢?”
郝君承没有惊讶,他早知道林森柏是根轻易压不趴的硬骨头,所以先前才会想要先将她逼到绝境再去求她。不过既然已经想到了林森柏会拒绝,他自然备有PLAN B——求她,是给老大和老幺面子,不求她,他也一样能达成目的。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只是郝君裔发尾的那柱儿指黄玉。但他不认为老大丢了黑水晶就意味着彻底放下钱隶筠,毕竟她是她到目前为止仅有的、爱过的、一直还希望再爱的人。
“如果您不帮。。。那就只好按当前情况走下去了。”他再次抱头,显然是对未来几个月感到恐惧,“反正我已经表明狠心,老大要想护你不再出事,她就得回来从商。林董,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针对你。只不过万一老大死活不肯。。。”
他那厢欲言又止,几乎是个小媳妇的做派,林森柏却突然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后话,举起酒杯与他放在桌上的杯子一碰,由衷赞道:“你这个局设得很完美,连万一之选都很符合你的利益,就算今后我转行也绝不会忘了你给我上的这一课。来来来,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够。无论结果如何,再见还是朋友。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佩服你。”
郝君承悻悻摇头,对自己的PLAN C一点儿也不自豪,但出于礼貌和友好,他还是举杯与林森柏喝干,继而为两只酒杯续满,自己又端起杯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森柏,用一种自嘲的腔调郁闷道:“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理智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客观理解的吗?得得得,我也不夸你了,酒逢知己千杯少,陪我借酒浇愁吧?知己?”
林森柏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赚到,故而也不作态,敞开了肚皮就喝。两人一通大酒喝到天光,郝君承醉趴了,林森柏却因兴奋而清醒得很——郝君承是头一次见到她这么理智的人,她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棋,连环马后炮。死在这种棋下,她堪称死的光荣。
此外,她没有理由误会或怨恨郝君承。因为对方已经仁至义尽:从郝君承的目的角度上看,他必须将死她,只有将死她才是个稳赚不赔的谋略,连PLAN C这种迫于无奈而选择的计划都能大大降低他的劳动强度。
话说回来,林森柏不由得又要感叹,太子党的思维跟他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商人最看重的东西,人家是放在最后,放在不测,放在“万一”里考虑的。
好好瞧瞧人家郝君承的PLAN C:万一郝君裔不肯回来从商。除掉她林森柏,并了无牵绊地将B城地产相关权力面彻底洗牌,那今后只要他没有雄心大志,唯求应付公事平稳发展,则他要什么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虽比从政累一些,却照样能达到他的目的,偷懒。
这样一看,傻子都能明白郝君承那周密严谨万无一失的PLAN A、B、C乃是按照长短期综合劳动强度之升序排列——逻辑多么清晰,目的多么明确,境界多么难得。林森柏听君一席话,心灵得净化,抿着小酒,她醉醺醺地追忆起她那经历了多次转型的事业和在事业中辛苦挣扎的似水年华,忆着忆着,她竟开始考虑她那即将拉开帷幕的崭新人生,打算换个形式再创辉煌了!
“嗷呜~~~!!!”
“诶?没事没事,我就是一得意就忍不住要嚎,你继续睡,我回家嚎去。拜拜啦,知己~”
。。。。。。
知己,不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喜欢的人,更不一定是陪着你的人,绝对不是只会听你发牢骚的人。
知己,可以是一个初相识的人,可以是你不喜欢的人,可以一辈子只跟你见一次面,但知己务必是一面镜子,令你能够通过它,了解自己。
这才是“知己”的由来——以知己,知己。
转圈圈
独自回到B城的汪顾,一下飞机便已觉得无聊。身边少了个人,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偏偏这种虚空里还隐藏着许多不安,这就更是揪得她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经过两年磨练,张氏的巅峰高位她在摇摇摆摆中,也逐渐坐稳了,只要不出意外,工作上的一切都还算游刃有余——放在平常,这倒是件颇令人安心的事。然而眼前她正处于一个无根浮萍的状态,游刃有余就等同于无所事事,于是她本着多学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上午跟周子儒学点儿,下午跟张鹏山学点儿,学着学着就学到了周末,在医院里围观完父母的你侬我侬,形单影只地回到家,她真觉得自己寂寞死了。
曾几何时,汪顾不知道寂寞的滋味。那时候独处对她来说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自己一个人在窗边看看书,吃吃水果,安逸到极致就拥着毯子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睡一小觉,倘若汪露不来闹她,睡醒之际必然天光迟暮。
入夜于她,意味着休息,倘若心里不装公事,她最大的享受就是喝点儿小酒吃着外卖看电视。奢侈品永远层出不穷,往往上一季的购物目标尚未实现,这一季的便开始接受预定了。买什么好呢?这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买得起什么。每到这时候,家里订而未阅的时尚杂志就变成一种功课,性质类似于一场不需要交游记的春游,是功课,却是令人开心的功课。不做就可惜了。但做起来也挺累人的,笔墨纸砚计算器往往要一齐上阵——时尚杂志上登的都是好东西,她看着这样好,看着那样也好,然而每个月结余的零花钱撑死了只有三千,买几块Clinique的香皂、几管Biotherm的洗面奶倒不成问题,要买真大牌,那就得算,有时越算越兴奋,有时越算越沮丧,结果不约而同是通宵达旦。她连觉都睡不够,更别提有那个寂寞的时间。
忆往昔,观现在,她这才发现新家光订了师烨裳每天要读的几分报纸和时代周刊之类的功利杂志,内里满当当的社会经济政治新闻,连人文都鲜有涉及,更别提时尚。哦,当然,扉页上的广告不能算。劳力士那种东西,跟时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连暴发户都不怎么爱戴劳力士了。
这可怎么办好?周六下午三点,汪顾睡醒午觉无聊得在屋里直转圈儿。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买的东西,没有想去的地方,她只想让师烨裳赶快回来,回来了,那就算是两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躺在床上,晒完日光晒月光,晒完月光晒灯光都是一种安静平和的享受。
她这会儿干什么呢?汪顾有心给师烨裳打个电话,然而话筒都凑到嘴边了拨键盘的手却怎么也摁不下那最后一个数字——半个小时前刚打过,再打就有点儿像神经病了。师烨裳半小时前在爬山,现在若非继续在爬,就是已经开始下山,还有什么可问的?何况师烨裳不像别的女人,还会寒暄两句,说说旁话的,那尾倔驴只知道问什么答什么,不问就沉默着哼哧哼哧地捏着手机一边登阶一边让她听鸟叫,打这种电话还不如去看DISCOVERY,至少DISCOVERY里还能听见个人声儿!
放下话筒,汪顾背起手来继续转圈圈,转到窗边看见院子里两只大狗匍匐在地,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热火朝天,基情四射,顿时就恨得一巴掌拍在玻璃窗上,怒道:“这辈子再也不谈恋爱了!”谁想她这头刚要戒恋爱,最爱谈恋爱的那个家伙就给她来了电话,说什么明天结婚,让她就算人不到也得把礼送到。汪顾蒙头蒙脑地听着,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儿。可撂下电话掐指一算,好家伙,两年结三次了。民政局要是会做生意,首先就得给她发积分卡,一年结两次登记打九折,一年结三次,登记打八折。。。呃。。。好像也不行,汪露同志只要想,一年结个十几二十次就跟玩儿似的,到时民政局还不得给她免费办证?她这头正给民政局出谋献策呢,手机却又响了。
世上的巧合就是这么说不清,汪顾的手机在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里压根儿没响过,可自从开了腔,它便不肯消停了,先是岑礼杉约她明天逛街,后是张慎绮让她回老宅吃饭,最后是张鹏山亲自打来电话补充说明晚上是个社交晚宴,如果她方便的话,现在就过去,他先给她介绍些贸易界的老前辈,免得晚宴开始后人多事杂不方便深聊。
汪顾是个老好人,谁的好意都会领。
张鹏山身为一个又病又残的老先生,哆嗦着手向她投来这把橄榄枝,她就更不好意思推却。
张家的社交晚宴,那简直是如疯子唱歌泼妇骂街色狼嫖宿一样三不五时就会来一场的。平时张鹏山体谅她公务繁忙私务更繁忙,一般也不通知她,不过今年以来这些重要的宴会日渐频密,连张慎绮都忍不住猜测爷爷是打算在有生之年尽其所能地把汪顾扶植起来,一旦汪顾功成名就,他便要赶着去投胎了——行不得,站不起,吃不下,睡不着,任何人都不想这么活着。张鹏山屡次望着饭厅里的灵牌发愣,张家人都看在眼里。若是他身强体健那会儿,如此看重汪顾定会招来种种阻挠,可现如今他虽不寻死觅活,但也了无生趣,张家人纵然不肖,却都还挺孝,如此便不好再说什么,只由着他去,反正汪顾手握重权,情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挂掉电话,汪顾在无聊空虚之中,极尽讲究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驱车前往目的地。
张家老宅因为盖得就是个穷奢极欲的模样,所以待客时不需要张灯结彩就已显得十分华丽百般热闹,花团锦簇之余,又不尽流俗,无论面子里子,都很有高门大族的气派,真正是贵而不浮,骄而不躁。汪顾初初并没发现盖房子也是一门社交技巧,只觉得张家有钱没处花,只能把铺张浪费当娱乐,直到最近她才从零零星星的宾客言谈中隐约琢磨出了有钱人不易做:出差,就算你喜欢农家乐,也必须去住希尔顿;盖房,就算你喜欢地中海风,也必须盖法国宫廷式;娶老婆,就算你真爱年轻漂亮的小蜜,也必须留住糟糠之妻。。。这其中错了哪一项都会对身份产生极大影响,小资产阶级那套自由散漫的思维方式在人家眼里从头到脚都是错的,一言蔽之,教养不好;说得重些,没规矩。
“嗬!你总算来了!爷爷在屋子里转好几百圈了,谁都不关心,就怕你不到。”
汪顾一下车,张慎绮便奔上前来迎接。小妮子一身轻裙,两袖清风,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却已现出几分成熟女性独有的淡然贵气。
汪顾把钥匙交给管家,闻得其言,咧嘴一乐,心想:挺好,敢情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人陪我转圈圈呢。早知道我晚点儿来,您再多转几圈儿。。。汪顾被张慎绮挽着,一路走,一路怀着某种类似但又不尽是幸灾乐祸的心情肖想着让张鹏山给自己表演一下纵横四海里发哥玩轮椅的景象。然而张家从车库通往大厅的路实在太长,她想着想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爷爷也会在院子门前转着圈圈等她放学,她许是看多了爷爷转圈圈的样子,所以等到自己转圈圈的时候,便学着爷爷的样子,背着手,弓着腰,七八步一圈地转。因着心里有惦念,圈圈再小也不会头晕。爷爷惦念着自己,自己惦念着师烨裳,而张鹏山又惦念着。。。谁?
汪顾想人,通常会刻意把对方往好了想。她倒不是多么善良纯洁,只是她有她的人生哲学:觉得自己身边都是好人的人,一定比那些觉得自己身边都是坏人的人幸福。但是她一直克制着自己,尽量不把这种哲学应用到张家人身上。毕竟师烨裳与张家人有杀身之仇,她必须同仇敌忾,绝不好在敌我立场上擅自站到师烨裳的对立面去,不然那小心眼儿的倔驴肯定又要被气得两腿一软不省人事。
见到张鹏山时,他果然是摇着轮椅慢慢地在客厅里转圈,汪顾快走两步赶上前去,笑意盈盈地猛然躬身在他面前,用一种似亲切客气,又似晚辈向长辈撒娇的语气问候道:“张老,您好。”
张鹏山本在专心致志地转圈,被她抑扬顿挫地这么一问,登时惊得周身一颤。待得回过神来,他那张皱纹丛生的瘦削脸庞上立刻涌起一片喜出望外的笑意,两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似乎想像所有激动的外公那样,要么拍拍外孙女儿的肩,要么抓住外孙女儿的手,却奈何汪顾的手背在腰后,肩的高度也并非轻易得以触及——双手悬空几秒后,他有些失落地将它们收回,自我解嘲一般相互拍拍,笑容依旧不减道:“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今天张家、我这一辈六房直亲都到齐了,二十年来头一次,等会儿我给你挨个介绍。”
汪顾一听这话,先是瞪大了眼睛掌心攒汗,随即神色一敛,便波澜不惊地庆幸起自己的无聊来:
早就听说张氏是当代少有的兴旺大族,历经六七百年开枝散叶,子孙遍布全球各地。
留港发展的张鹏山一门虽有长子长孙衣钵正统之名,能够供奉祖宗灵位,但张鹏山一辈六位直亲亦不落其后,门门风华无尽,个个欣欣向荣,膝下枝繁叶茂,手中脉络不穷。欧美事业部但凡有事,张蕴然只一句“通知四叔五叔”就能交差,以此可见其实。汪顾平时来凑这份热闹都是马马虎虎穿一身周正就好,并不考虑许多。倘若今天她不这么无聊,仍作随意打扮——她自问丢得起这个脸,却丢不起这脉资源。
是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除了爱人,就只有资源。
不论人生是一辆梅赛德斯,还是一辆劳斯莱斯,汪顾也一贯认为,资源是汽油,爱人是润滑油。光有汽油,车子开得磕磕绊绊好生费力,可要是光有润滑油,车子则干脆就开不起来。
撇掉恩恩怨怨不说,汪顾心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能够越过张鹏山和张蕴然与这些长辈接触,那她说不定当真能把张氏弄成汪氏。。。
主角
在一片山花烂漫绿草茵茵之中,张蕴然把手机塞回裤兜里,转头对师烨裳道:“老爷子似乎是打算把自己手中的资源都开放给汪顾了。那是他由始至终抓得最牢的东西,对我们,他尚且要分化一番,没想到这回居然一口气把六个叔叔都叫齐,看来,我们之前对他怀疑。。。真有点儿杞人忧天了。他若非已经肯定了自己要隔代传位这件事,也绝不会做出最后的放权。”
两人正在爬山,还没爬到一半呢就都累得像两条大老狗似地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不肯再走了。张蕴然那些随行都是跟身十几年,早早用熟了的。老板说去爬山,他们便预见会有眼前一幕。七手八脚地架好遮天阳伞,又从移动冰箱里取出冰水来给两人倒上。师烨裳冲那塑料的装水容器一皱眉头,张蕴然的随行当即心领神会,赶紧换了玻璃瓶装的饮用水倒进玻璃杯中递给她。
“谢谢。”她说得客气,脸上却没有笑容,转头面向张蕴然,她狐疑地问了句废话,“六个老头一次到齐?”张蕴然点头称是,“二十年来头一回。上一次还是在爷爷大寿的时候。听说,这回比那场寿宴还要隆重,连子女也如数到齐。”闻言,师烨裳皱起眉头不吱声了。
张鹏山这个人,师烨裳还算是挺了解的。对于大家族里合纵连横的那一套,他可谓翘楚。早年他在张蕴兮逼宫,不得不交权的情况下,选择把手里的人际资源划土分封,将张氏重点、位于欧美的人际脉络交给了张蕴兮,但将非洲大洋洲和亚洲的人际脉络交给了张蕴矣。如此一来,张蕴兮在张氏虽是一支独大,但仍会受到资源制约,并不能一脚将张蕴矣踢开。而只要张蕴矣和张蕴兮这两派势力不分家,那么张家就不会分裂——他打的是这个算盘。就此,师烨裳可以看出,在他的位置上,所谓交权,就是交出他手中的资源,金钱和职权反倒位在其次。
师烨裳一直怀疑他拉拢汪顾乃是百般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张蕴然也有同样的担心。两人在汪顾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此事态交换了诸多意见——师烨裳避开汪顾留在芬兰的目的,正是如此——她们都有义务帮助汪顾做出合理判断,但在没有确定事态发展的方向之前,她们不能轻易得出结论,否则就会犯下挑拨离间的错误,害了汪顾。
但汪顾并不知道这些。站在师烨裳和张蕴然的角度看,她也没必要知道这些。毕竟身为一个大人,在事业上还需要别人为其做出判断,这是很伤自尊的事。然而,这样背景复杂前途多舛的判断,即便旁观者也很难看清,以她汪顾资质是决计完成不了的,此非看轻,事实而已,所以师烨裳和张蕴然只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为她观察打算,却绝不会告诉她。
“他要是肯把这一脉资源都交给汪顾,那汪顾的位置就算真正坐稳了。我们也可以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师烨裳小肚鸡肠地琢磨了半天,到头也没琢磨出个结果,但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坏事,嘴角便淡淡浮起一抹笑意,纵然不是灿若二月里桃花,倒也足够令人觉出春风拂面了,“退休了准备干什么?开农场养牛马吗?”
张蕴然无意识地摸了摸臂环,脸上也是笑,“就算不开农场,大概也差不多吧,买几个小庄园,合并成一个,每天骑骑马射射箭也是很不错的生活。你呢?过来跟我当邻居?”
“我倒是想,可汪顾的事业,五六年之内怕也难以稳妥。什么时候她练出来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说到这里,师烨裳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堆事务要她操劳,就愈发感到绝望,“你多好,没有挂念,我呢?扶持完汪顾自己还有一摊子破事,可怜我连个接班的都没有,真不知道要忙到猴年马月去。其实要是早想到这一步,我就应该跟林森柏争一争华端竹,”张蕴然不认识端竹,于是做了个不明所以的求知表情,师烨裳“哦”一声,继而解释道:“一个小姑娘,今年有十七了吧?聪明得不得了,理论基础也相当深厚,逻辑思维极其发达。关键是这个小朋友心思很直,板正板正的,却又不迂腐顽固,真跟她的名字一样,端正如竹,柔韧如竹。近朱则能赤,近墨则能黑,在大局上把握得丝毫不差,一点儿也没有被繁文缛节侵害的痕迹,可塑之才啊。”
张蕴然听完一乐,咕噜噜喝掉整杯水,接过随行点好的一斗烟,一边抿,一边揶揄师烨裳道:“那你可是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桩亏本生意,有所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这么好的接班人,被林小奸商挖走了,你做梦都得哭醒。要么你跟林小奸商商量一下,让她把华端竹让给你?我听说她最近养了个奶娃娃嘛,都没到上学的年纪呢好像。大孩子领着个小孩子,我一想就忍不住笑。”
本来师烨裳还光羡慕郝君裔来着,经由张蕴然这么一提醒,她突然发现唯有她是膝下苍凉了,挫败感油然而生之余,她也不肯诉知究竟了,只郁闷地躬下身子,两臂环膝,把半个脸都埋到臂弯里去,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撅起嘴来,满脸阴郁,凉飕飕地妒忌着林郝二人,同时又还要反省自己的迟虑——有事业,没人接班,这就意味着她到老都不能退休,这该如何是好呀?
与此同时,身在地球另一端的汪顾也在为孩子的事挠头,心道这该如何是好呀?
原来,她那最富权势的四舅公的二公子的第三个女儿正抱着她的左膝盖要给她当干女儿。起因说来倒挺简单的:汪顾是个好脾气,在一群衣冠禽兽中周身散发着“欢迎来欺”的气场。三四岁的小朋友对老好人自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果然全场谁也不爱,光找她玩儿。她被小朋友缠得不可开交也依旧是又笑又逗,可她越和蔼可亲小朋友就越以为她好说话,缠得就越发紧密,如此一来二去恶性循环,搞得小公主恨不能与自己爹妈决裂,认贼作父,死活要她让这位表姐给她当干妈,任你谁劝也不听,因为人家根本搞不懂“辈分”是个啥概念。
“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或者是嫌我不聪明。”小公主鼓着腮帮子一跺脚,千年人精似地问出两句话。汪顾见她父母就在面前不远之处,唯有哭笑不得地敷衍安慰,“不不不,策策最漂亮了,也是姐姐见过的小朋友里最最聪明的一个。”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您这也聪明得太过了,小小孩子就知道比美比智,这要长大了还怎么了得,我才不傻,给你当干妈?那我不是打自己嘴巴自认不会教孩子么?“可姐姐是姐姐呀,不能当干妈的,只有你叫阿姨的人才可以给你当干妈呢。”
不知怎么的,汪顾突然就想起了师烨裳。师烨裳要被这么一位不讨好的孩子死缠,那会是什么景象呢?一脚踢开?尿遁?捂脸?嗯。。。貌似都不太可能。她要把那禽兽的真面目一露,哪个不长眼的孩子斗胆接近她。就算有胆大的敢跟她撒娇,个纸老虎泰半会怕得“喵”一声抱头逃窜,就像当初小浣熊冲她示好时那样,瞧把她吓的,都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了。。。想到师烨裳,汪顾脸上的线条愈见柔和,简直都要涣散出母性的光辉。小公主的父母大老远地瞅见了,不禁对这位表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自己都觉得女儿难缠,动辄会将她流放,令其自寻快乐,却没想到他们这位高权重的野表亲居然深得女儿欢心,同时更不厌其烦地露出一派温柔和煦。。。念及如此,两人纷纷怀着歉意步上前来,一个把女儿抱起坐怀,一个则客套地伸手与汪顾行客套。汪顾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的娃儿谁是谁的爹,只好不分彼此地通通恭维。
孩子是一种相当厉害的社交武器,通过小公主,汪顾身边很快便自然而然地围起了一圈人,其中有老有少,却也枉论尊卑地其乐融融。
适才张鹏山向众人介绍汪顾身份时,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位来自孤儿院的野亲戚。可等走近了一沟通,他们很快发现野亲戚身上并没有野习气,非但没有野习气,教养还相当到位,虽无有大家闺秀之从容,却有小家碧玉之顺巧。这么伶伶俐俐的一个人,抢的又不是他们的家产,那么对他们来说,便没有了与之不睦的必要——此种心态随人圈的扩大持续蔓延开来,汪顾终于成为了这场午后宴会的主角。不论她在张鹏山一门中地位如何,反正在远房表亲这边,她的身份已经得到公允的承认。除了六个身段高企的老先生,几乎每一个人都主动上前与她打过招呼。她一身小白领的本事好用到老,在这等局面中,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力不从心。
傍晚六点,晚宴即将开席,老宅辽阔的院子里铺天盖地的摆满了覆着暗紫餐布的圆桌。汪顾足蹬八厘米高跟鞋,街边流莺似地站了一下午,这会儿早就又累又饿。摸摸正在敲鼓的肚皮,她简直有心放弃教养钻进后厨神不知鬼不觉地当一回硕鼠——抢先把好东西都吃光,让别人吃边角料去。
她这厢正饥肠辘辘地径自阴暗着,张鹏山却是打着灯笼找她多时了。众人一见张鹏山独力摇着轮椅过来,纷纷自觉为他让路。汪顾是个会来事儿的,瞧他费力,便快步迎上前去,作孝子贤孙状扶住他轮换背后的把手,躬身在他耳边,“张老,您要去哪儿?我推您过去吧。”
戏里戏外
张鹏山扭头,有些为难地笑道:“呵呵,我不去哪儿,就找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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