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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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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走,不出一个小时,她的分数就会公布,当然,仅仅是在家里公布,一旦出了家门,没人知道华端竹是谁,她甚至被允许不用在试卷上写名字。
倘若发生在正常人身上,这种怪异的现象必定会引起怀疑,可端竹素来是刻板的教条派,大概在潜意识中一直留存着自身卑微的深刻印象,她的怀疑几乎从不用在自己身上,逻辑很简单:既然怀疑也不能改变结果,那还怀疑来干什么呢?还是把体力和脑力都留下来做些对别人有帮助的事情吧。譬如,“如果你爱看,我替你放大打印,贴在墙上慢慢看。”
郝君裔习惯性地捏起一根早餐红肠,刚要往嘴里放,哪知恰好翻到一张被后人称为“自拍经典”的图片,她一口没兜住,直接把原本含在嘴里的咖啡喷到了电脑屏幕上。端竹起身绕过桌子,到她身后给她拍背,她纵是咳得泪流满面,也还要百折不挠地叮嘱,“删、删、删删掉,我。。。咳咳咳。。。再看见这,咳、咳、这些图,我连黄瓜都吃不下了。”
“你本来就讨厌吃黄瓜,不要怨图片。”端竹抽了张纸,力道适中地捂住郝君裔的嘴,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忘按下Delete键,以防败了郝君裔晨间小睡的兴子,“这一期的课业结束后咱们就该回B城了。老爷爷说你会先在市委工作一段,是真的吗?”
郝君裔终于停下咳嗽,拿擦嘴的纸擦掉自己眼角的泪,她用哭腔答道:“是啊,走党政路线的,基本都要在市委里待一段,当当秘书,再干两年行政,有了资历和履历就可以备选副市长,或者进共青团中央混混关系,”说到这儿,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诶,对,差点忘了问,你老爷爷说没说今后是让你跟我住还是让你回家住?”
端竹回想了当天的通话,机械地一字一句复述道:“老爷爷说,‘你自己拿主意,B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儿,从市委开车到家里都不用一个小时,小裔固执,你别搭理她。’”
郝君裔打个哈欠,舒舒服服地把身子仰进了椅背里,“是啊是啊,我固执我固执。那你是怎么决定的?我可提前说,你是没见我新买的那房子,要是见了,你肯定喜欢。听林森柏说,跟你那老屋子好有一拼啊。也是平房,公共厕所,老桌子老床,窗户都快烂掉了。”
端竹习惯了郝君裔的胡说八道,这会儿便作无动于衷状,板着张清丽的小脸将笔记本从郝君裔面前搬开,“这么好的房子我要不跟着去住多可惜,说不定还能在床底下找到密道,直通秦始皇陵呢。”
她以为郝君裔是在鬼扯,而郝君裔并没有令她失望。
二月一日她们回到B城,郝君裔直接带她去参观了她新买的屋子。端竹当时就想:吹牛。这哪儿是老桌子老床,简直就是烂桌子烂床。至于窗户,窗户在哪儿呢?窗下那堆明明是柴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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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新”屋子是郝君裔突发奇想的结果,可至于郝君裔想了些什么,端竹不得而知,因为郝君裔称之为“妙手偶得”,实则胡说八道,端竹宁愿相信她是懒得长了毛,干脆就在市委大院围墙后的那个受保护旧区里购得一屋,以方便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上班——也许还能偷空午睡。
“没有窗肯定不行。你会做木工活吗?”端竹郁闷地盯着那堆烂得连当柴火都不够格的窗框。
郝君裔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坐到一张三脚板凳上,努力用自己的腿代替凳子腿保持平衡,“你有没有好办法?”
端竹心想,要光我一个人住,拿几卷胶带加几张报纸把那窗子封起来就成。无奈多了个你。这不明摆着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吗?反正你是不会去了。“今天入住肯定不行,刚好你节后才上班,那就先回家里住,等我量好尺寸做好窗子再搬过来吧。”
郝君裔大概也看出这地方实在不是人住的,只好收起自己对贫民生活的好奇心,乖乖地拖着一箱子大大小小的趴趴熊,丢下钥匙,先行返家,留端竹一个人在这间牢房也不如的屋子里,拿一张从门外捡来的B5传单当尺,一点一点丈量出窗门床椅的尺寸,预备日后之用。
傍晚时分,端竹力大无穷地拎着两只装满衣物的皮箱回到家里,正赶上郝君裔当中表演吹牛。观众自然是她那双逆来顺受的弟妹,内容则不外乎是端竹那莫须有的能耐。
郝君袭穿着一身LaClover的睡裙,肩披一件粉白色的HENRY FISCHER小皮草,虽是全然依赖地把头枕在姐姐腿上,可从着装上看来,她与她那满身爬满趴趴熊的姐姐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郝君承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依旧西装革履器宇轩昂,他站在茶几边负手含笑,与沙发上的那对几乎已经慵懒成了两瘫烂泥的姐妹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打赌,华端竹同学能一分钱不花就把那屋子给修出来。”郝君裔半躺在沙发上,左臂架着沙发扶把,有气无力地哼哼。她偷一眼看向门边,见到端竹,也只是笑笑,笑完继续吹牛道:“不信你们问她。”老二和老三没有老大那般出彩的特务本领,这会儿经她提醒才发现端竹回来了,一时就都把视线向端竹投去,同时投去的还有质疑。
老二首当其冲悬起赏金,说要是端竹能在零预算的制约下将那四堵烂墙弄成个能住人的屋子,他回头就把自己那辆宝马单车送给端竹。老三知道老二八百年不运动,单车买了也不骑,送给端竹全当是废品利用,于是当即吐了老二的槽,并将悬赏提高到资产层面,要送端竹一间在B城市内小有名气的蛋糕房。老二对老三的吐槽很有意见,张嘴就拆了这位糖尿病人的台,“说我送端竹垃圾,您又何尝不是借端竹之手拔自己那眼中钉肉中刺?哼,开蛋糕店的吃不了蛋糕,这可真是太可怜了,我都要替你掬一把辛酸泪。”
端竹惯于安静,心内一年四季都是死水样的平静。如今一回B城,她的世界便像被安进一个发了疯的大喇叭,呱噪得来又不能置身事外,死水被声波激出黑潮滚滚,烦得她只能苦笑以对——其实苦笑之外她也用不着做别的,那姊弟三个拿她打赌是从来不会征求她意见的,但这并不关乎歧视,因为大家一概的没有地位。当年他们拉她去赌郝君裔跟大Q能维持多久时,也没有征询过郝君裔意见。
“诶,我有个想法,让端竹给咱家当老四吧!这样她今后就不用烦恼怎么叫我了!叫舅舅她喊着别扭,我听着也别扭嘛。”郝君承谑完妹妹又开始打端竹的主意,比他小的都没在意自己被叫老,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恢复青春了,“我年方十八,怎么能当舅舅呢?谁见过这么年轻的舅舅啊?还是叫哥哥的好,叫哥哥我永远不老!”他总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可惜青春是只壁虎。
郝君袭就此发出一声冷哼,两臂环住郝君裔的膝盖,十分流利地冲天花板翻了一串儿白眼,“您是永远的青葱,永远的雨季,永远的十八,您即拥有青春与美貌,又拥有合法的□权利,明年你该管端竹叫姐姐了,干脆现在就自认老四不好?”
可谁来当老四,自然不能由他们说了算,端竹将两个箱子交给佣人,蹑手蹑脚地捧着个小黑坛子摸上楼去,房门一关,她果真琢磨起“零预算装修”这回事儿来——首先应该做个窗。冻不冻死另当别论,关键她不想让人看见郝君裔躺在床上猪一样呼呼大睡的样子。
隔天端竹起了个“大早”,未到四点便开着那辆尚且崭新的XC90去往市内寻找装修素材。她沿环城快速路兜了一圈,终于在市东发现一个新鲜热辣的半成品废墟。
端竹将车泊到路对面,就着微弱天光查看究竟。废墟规模不大,小山一样堆起的残砖断瓦旁,颤颤巍巍地立着两栋拆到一半的矮楼。通往上层的楼梯露在外面,台阶大半被拆,许多地方连水泥踏步都没有,断面处的钢筋宛如瘌痢头上的卷发,稀松扭曲地从水泥墩子里探出,一阵北风吹来,物影袅袅而动,巨大的水泥疙瘩林立各处,整个一《七月十四》的拍摄现场。三四辆工程车守着残楼停成一线,司机都在棚屋里睡觉。估计只要她晚来一天,乃至晚来几个小时,这片废墟就是成品了,那她要寻找的素材也就彻底没戏了。
“螺丝刀,玻璃刀,钢锯,凿子。。。”看到一半她一边清点工具箱里的东西,一边大皱其眉,“手电筒哪儿去了?”天色太暗,每只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她需要借助那只军用防爆手电筒来寻找哪扇窗上留还有玻璃。稀稀疏疏在车里找了半天,她终于放弃寻找,转而去到车后,翻出车载维修套件里的劣质手电,打开,扫射。可这栋楼里装的大多是铝合金窗户,不知早在何时铝合金框子已被收废品的洗劫一空,蓝莹莹的玻璃渣子零星洒在窗檐上——这令端竹痛心疾首,欲哭无泪。“偷框子就偷框子,砸玻璃做什么,你不要我还要啊,坏人。。。一点儿也不懂为别人着想。。。”
说归说,做归做,即便希望渺茫,端竹也没有坐以待毙,她开始绕着残楼转悠,不肯放过蛛丝马迹,仔细地寻找着某块保存完好的玻璃。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方闪着亮光的黑洞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诚惶诚恐地向前逼近,心中却像揣着一窝鸡崽儿似地雀跃。经过无数次的确定,她终于笃定了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间里还留有一扇朝北的玻璃窗,从她这个角度向上观望,它并没有破损的迹象。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东方天际透出一片猴子屁股的粉嫩颜色,端竹就在这样可爱的光线里,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抓着栏杆,一点一点朝鬼屋之顶攀爬,途中多次与老鼠狭路相逢,都以老鼠落荒坠楼作为结束——楼梯实在太窄,许多台阶都被拆得悬了空,端竹屡次踩着钢筋前进,老鼠只能自寻短见。毕竟直接跳楼,总比让人踩扁了再跳幸福。
终于找到那面玻璃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端竹掏出玻璃刀,小心翼翼地将两大块蓝色玻璃切割下来,这就算长征走完一半。
可长征走到一半并不值得庆幸,因为前半段堪称通途,而后半段正是天堑,素来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她还得搬运两块长一米宽半米的玻璃?端竹知道,四渡赤水的时刻,到了。在未来的几分钟里,稍有闪失,她就再也见不到郝君裔了。
“外婆保佑。”端竹下楼之前,虔诚祈祷。也不知道她外婆若是晓得她堂堂一个大学生都颓废到要靠拾荒讨生活的地步了还会不会保佑她。
楼梯断面向东,不知不觉间原本幽暗的鬼屋已经挤满了孱弱晨光。
端竹把手电筒掖在腰间,右臂夹紧玻璃,左手抓住栏杆,一步向下,一步惊险,而老天爷就像看她不顺眼似地,偏在这时刮起北风,端竹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破纸片吓出满身冷汗,只好停下步伐,一动不动地站在摇晃不止的钢筋上。
在等待风停的过程中,她闲而无事,偷着空便抖着嗓子赌咒,“郝君裔,今天我要是死在这里,做鬼也会回去找你睡觉的!”可惜老天爷还是跟她对着干,她想变鬼去睡郝君裔,老天爷就把风给停了。端竹长长地抒一口气,继续拾掇脚步往下走,直走到一层半也没再起风。
还有半层就到地面,这会儿就是一脚踏空也死不了人了。端竹避过一根钢筋,放心地站在半楼的缓冲平台上,将夹在腋下的玻璃向上托了托,谁知外侧那块玻璃就此失去平衡,马上就要后仰着滑落,端竹心里一惊,立刻松开扶手捕捉玻璃,同时为了对冲玻璃后仰的趋势,她条件反射地向前倾斜身体——在她右前方的角落里茂盛地生长着一颗钢筋树,树枝从断掉的柱子中蜿蜒而出,内侧那块玻璃在她身体前倾的瞬间也失去了平衡,她不能眼看它撞向钢筋,唯有一脚蹬上低处的水泥墩子,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退步。。。事实证明,她的这个决定很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侮辱了她的聪明才智。一根曲成半圆型的钢筋自她右肩上方反穿过来,只听“嗤啦”断帛之声,她的肩颈交汇处立时少了一块皮肉。
要放正常人这会儿吓都吓死了,可端竹个死心眼儿在剧痛之中仍然不忘保护玻璃。确定自己不是被贯穿只是被擦伤之后,她急忙用左手拢齐了玻璃前端;两分钟之后,她淋漓着半身鲜血从一票正蹲在棚屋前刷牙的铲车司机面前经过;三分钟之后,她大摇大摆地夹着玻璃上车离去;半小时之后,警察接警赶来,“到底是谋杀是抢劫你们还有数没有了?一会儿报这个一会儿报那个,被害人呢?”
“会会会、会不会被凶手和上水泥,抹、抹到墙壁里去啦?”
“肯定是埋在砖头下面撒。”
“万一是用硫酸毁尸呢?”
“不不不,你们没注意到她带着两块大玻璃吗?八成是用玻璃把人削成小片喂老鼠了!”
警察:“少看《故事会》你们就会发现原来生活可以更美的。。。”
点菜
这人要是没个正形,连头疼都是偏的。郝君裔在这天清晨,捂着左额翻身,捂着左额盖被,捂着左额翻滚,捂着左额俯趴,无论干什么都跟她的左半个脑袋脱不开干系——根据古老哲人的理论,健康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任何器官的存在。郝君裔本不相信,可这会儿,由不得她不信。她感觉到自己左脑的存在,可她宁愿自己根本没长它。
现在,她迫切需要止疼药的慰藉,但让她自己下楼去取,是几乎不可能的。这个点钟,按理全家只有端竹一个活物,其余都是死猪,就连佣人也受制于老板们的生活习惯,一律欢天喜地地接受了勒令,不到七点绝不起床。郝君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捂着左额,拿起床头电话,满怀希望地拨了个“0”,希望随即幻灭。
“唔。。。”郝君裔呻吟一声,继而发出一句理论十分创新的感慨:“讨厌勤快人。。。”
与此同时,端竹与她心有灵犀地也是唔了唔,不过相比她的痛苦,端竹所承受的,明显更值得一唔——受伤部位在肩颈交汇处,受伤面积也有些宽大,为了不影响脑子,她接受缝合,但拒绝麻醉。
许多人都有过缝针的经历,胆大的还会看着医生在自己皮肉上制造蜈蚣。当然,受伤部位在屁股上要另当别论。根据群众反映,缝针时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痒,这种痒比被蚊子叮咬还要难受,又因挠也挠不得,打也打不得而愈发地刻骨铭心。端竹知道这些,于是她聊以□:疼总比痒好,至少纯粹。钢筋都穿过来了,还怕钢针?
急诊医生从业期间自然见过许多英勇无畏的病人,缝针不打麻药的更不在少数,但像端竹这样年轻的雌性勇士并不多有。替端竹清理伤口时,见端竹疼出了一身冷汗,他忍不住再次规劝端竹,“又不是全麻,对脑子影响不大的。”端竹看见他手里短小精干的白针,条件反射地就要热泪盈眶。可既然打定主意不用麻药,她便不知悔改为何物了。歪过头,她咬着牙,哆哆嗦嗦,很没底气地拒绝了医生的好意,然后就这么一面梨花带雨地垂泪,一面自作自受地生挨了二十九针。
手术完成后,医生安排她到隔临的观察室里休息。她抹掉眼泪一看表,刚六点四十。这就意味着如果走运,到家时正好能避过“早”起的佣人。正值隆冬,她认为,只要换了这身血衣便没人知道她为了省两块玻璃钱差点儿够格去领残疾人保障金——主意敲定,她便忍着肩上刺疼和阵阵眩晕跑出医院,一路压着80码的超速基准线,争分夺秒地回了家。
“呼。。。还剩四分钟。”下车之前,端竹再次确定时间。抹掉额上急出来的汗,她吃力地搬起副驾上那两块珍贵的玻璃,如获珍宝地拍拍,露出一个只属于新妈妈的欣慰笑容。。。
话说还在害偏头疼的郝君裔此时正辛勤地窝在床上滚作一团,由于失去端竹的音讯,她竟隐隐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她几天没睡,此刻十分清楚自己一定与枕边的趴趴熊不约而同地长了黑眼圈,可她更清楚她这号人长黑眼圈绝对不像趴趴熊那么可爱,反而会像吸毒过量的道友。因为她颓。早些时候,端竹就这个问题批评过她。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没有我的颓废潦倒人老珠黄,就反衬不出你的青春洋溢娇艳欲滴,我为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却还要遭你非议,真是太可怜了。你必须对我表示同情。”而端竹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当即就对她表示了同情,那会儿她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现在可知道错了,就像“狼来了”故事里的孩子,在她最需要同情的时候,端竹无影无踪。直到早上八点,她才在痛苦中浑浑噩噩地被人推醒,这使她史无前例地埋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晚啊。。。”
“晚?”端竹看表,“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她伸手去摸郝君裔的头,就算明知道伸出右手即是折磨自己,但她更清楚伸出左手只会引发郝君裔的怀疑——她不是左撇子,能用而不用右手绝非自然动作。作为一个大龄孤儿,她不需要更多的同情与怜悯,特别是来自郝君裔的同情和怜悯,所以她必须维持常态,不能泄露蛛丝马迹,虽然这有些困难,可越是困难她才越有兴趣。“还是你昨晚上又没睡成?我看见你的时间表上九点排了事,再不起床就该迟到了。”
郝君裔拿起一只熊猫盖在自己脸上,也不知是不愿见光,还是不愿见端竹,“我头疼,一会儿你替我陪君袭吧。反正她今天是跟林森柏在一起,你也认识,方便。”
端竹闻言,不禁有些奇怪:郝君袭和林森柏是旧相识,见面碰头实在常理之中。再说林森柏与咪宝感情稳定,绝不会跟郝君袭再闹出花边。她们的会面,若不是出于友情,就只能是出于生意,可这又有必要让人陪着吗?除非。。。端竹在不知不觉中走进客厅,挂着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打开药柜,脑子里还在思索,手却朝一盒酚咖片抓去。
不一会儿,郝君裔合水咽下止疼药,心情终于没那么糟糕了,搂着大趴躺回床间,她半眯着眼睛看向端竹,“还想什么呐?就是你猜的那样啊。我受那只熊T之托,答应替她监视郝君袭。林森柏可能还不清楚老三有病,万一午饭点一大桌甜食老三哪儿受得了诱惑?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不让你小姨乱吃东西,什么蛋糕啊,糖水啊,糕点啊,她要敢碰你就在桌子下踢她。”
“她们之前不是谈过恋爱吗?林小姐怎么会不清楚小姨有糖尿病?”端竹在床边坐下,替郝君裔扯高被子,顺便把大趴的头往被子里掖了掖,免得郝君裔吸入绒毛。
郝君裔服帖地任由端竹摆弄,眼神已在困意中消失,“跟林森柏谈过恋爱的人多了,你小姨只是其中一个,再说她俩谈的那叫什么恋爱啊?也就上床这点像情人,其他一概是胡闹。两根空心菜啊两根空心菜。。。你小姨也是空心菜,”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逻辑也越来越混乱,端竹知道这是水里混着的安定剂起效了,于是并不打断,光坐在那儿作天真懵懂的侧耳倾听状,“她再这么吃下去身子就垮了,她垮了我可怎么办啊。。。你顶上吧,反正你是老四。。。她要实在想吃,你可以给她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可不能多,一点点。。。”这就没声儿了。
端竹摸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见没有反应,便安心地在郝君裔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几天没逮着机会亲,今儿个可算得逞了。平时她亲一口就够,可这回许是憋得太久,居然亲着亲着就一鼓作气地亲到了郝君裔直挺瘦削的鼻梁上。郝君裔大概是觉的痒痒,抗议似地发出一声低吟。端竹被这突来之声吓得一个激灵,包天狗胆立刻瑟缩为正常尺寸,脑袋也随之抬仰起来,捏住鼻子,她简直怀疑自己在流鼻血。
一个小时后,林森柏在茶室里见到的端竹,已经完全没有了急色鬼的样子,而郝君袭果然是嗜甜如命,刚一落座就大叫茶点,“绿豆糕一份,甜粽一份,和果子一份,水果塔有没有?没有的话再加一盘蜜饯。”许多糖尿病患者本不喜甜食,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确诊之后都会修正爱好,进而一发不可收拾地挖掘出甜食的种种好处。郝君袭就属于这号人。早年她除了蛋糕几乎不大吃甜,近年由于被禁,逐渐心理成瘾,连儿时最不屑一吃的绿豆糕都成了心头好。这不免令人联想到张爱玲的“朱砂痣”与“明月光”。真真是常在之物不足贵,得不到的才最好。“茶就八宝茶吧。多放点儿冰糖。”
“笨蛋,一大早吃那么甜要反胃酸的!”林森柏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故意咋咋呼呼地抢过服务员手里的单子,几笔划去前面三样,只留甜度较低的和果子在册,“茶我点好了,人参茶,钱隶筠说喝人参茶可以补元气!瞧你这副气血两亏的样子,还是跟我学着保养吧!呃。。。坚果,所有的坚果各来一份,就瓜子不要,还有啫喱茶糕,微甜那种。”说到这儿,林森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向对面人,“你们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让隔壁送点汤包过来?”还不等对方回答,她便径自低头,写写画画,“唔。。。我没吃呢,我要两笼。端竹在长身体,肯定还能吃,多加两笼,你,嗯,你当提前吃午饭好了,再加两笼。”
在众人眼里,郝君袭并不是什么好鸟。但她可以跟任何人耍赖撒泼,除了林森柏。因为对方顽劣更甚。这叫鬼怕恶人。她顶多也就是在嘴上占占林森柏便宜。
“得得得,都随你,都随你。”郝君袭脱掉风衣,瞪着林森柏,抢地盘儿似地把头靠到端竹肩上,阴阳怪气道:“哼,说我气血两亏,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当中要说气色最好,当属端竹,你瞧年轻人的脸多红润,”抬头,见端竹呲牙,她又掉转了口径,“呃——今天冷,有点儿白,嗨,反正也比咱们强。咱这一代,长完青春痘就长黄褐斑,青春期刚过就开始更年了,尤其是你,昨晚干嘛来着弄一脖子印章啊?是不是钱隶筠知道你今天要见我,提前给你上思想教育课了?”
林森柏急赤白脸地拢住衣领,好像她多正经似地阻止道:“滚蛋,当端竹的面儿别不正经!”
端竹在旁却是心想:唉。。。你们都不正经,就剩我一个正经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正经呢?真是急死人了。
黑色幽默
话说端竹今年就要满十七岁了,正是一个适合春心萌动的年纪,奈何她那萌动的对象真是相当不适合被萌动,于是她只好持续的深沉内敛,持续的天真懵懂,持续地积欲成疾——陪郝君袭见完林森柏回来,她发现自己发起了低烧。三点量是三十八度,六点量是三十八度,九点量还是三十八度,恒温得几乎可以顶个母鸡用,只可惜端竹功能有限,无蛋可孵。
端竹是个讲科学的人,当然不会相信“谷精上脑”这套男生骗女孩子上床的说辞,所以她将这一场小病归咎为身体在受创之后自发生成的抵抗运动,夜里吃了点药,早早就上床睡觉了。而郝君裔,拜端竹所赐,这天也是省略三餐,睡得五迷三道,本来好好的一天就要过去,但偏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昏天暗地之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响彻全屋上下。郝君裔虽是沉沉睡着,但依旧比他人警觉许多,当她反应出正在震响的电话是家里的紧急号码时,头一个反应就是:老三不好!
郝家的电话共有九个号码,老父老母兄弟姐妹均有一号之外,端竹所在书房和客厅也各占一号,此外佣人房独有一号,紧急电话还有一号。平时各个号码独立成线,各响各的,监听不能,只有紧急电话会通过程控机统一分发信号,造成九部电话一齐咆哮的震撼效果。
依着一家子懒虫习性,这个电话号码自然不会随便透露,若非性命攸关的事情,它是等闲不会失态的。当晚,郝连事邝水瑺抓郝君承陪打三人麻将,拖到夜里十二点,郝君承便在家睡了,郝君裔掠过一堆趴趴熊摸起电话的时候,郝君承也慌慌张张地发出了“喂”的动静,电话里的三人同时“喂”作一片,两秒之后,“喂”的队伍扩大为六人,其中邝水瑺最为紧张,小钢炮似地询问不断,害郝君裔连主叫方的话都听不清了。“妈,你先别问,让小熊好好说话。”
郝君袭的熊T,名副其实的就是一个熊T,人家姓熊名梯,其实是个比熊还壮的腼腆孩子。熊梯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装修公司上班,职业通常是设计师、木匠、漆匠与泥瓦匠的混搭,偶尔还要兼职画匠。郝君袭与之勾搭的开始,正是因为郝君袭要给家里弄一面墙的彩绘,装修公司为了省钱,硬是把原本只负责前期工作的熊梯推荐成了一位粗中有细,自学成才的艺术家——效果可想而知。那幅画到现在才将将完成一半,余下的部分,不知在中国男足问鼎世界杯之前还能不能画完。
“是这样的,刚才郝君袭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起来后就看不见东西了,我想送她去医院,可她不肯。。。”即便在电话里,郝君裔也能听出熊梯的慌张。她是真的对郝君袭好,否则也不会突然就从地下情人的位置上跃升出来,冒着挨骂的风险打这么一个电话,“你们能不能劝劝她?我怕。。。”她怕的不外乎是糖尿病并发症,这点郝家人都知道。但郝君袭早就听烦了她的担忧,此时就在一旁大喊大叫地□话来,声称自己只是近视加深,并作出宁死不去医院的表态。
若撇开懒惰不提,邝水瑺确实是一位充满母性特质的慈母,听完郝君袭的话,她立刻唠唠叨叨地开始了规劝。由于在育子初始便有了一致对外的教育共识,平日寡言的郝连事也不得不从旁帮腔。郝君承不便插嘴,只好在沉默中等待结果。可郝君裔明显是懒得再等了,撇下一句“君承端竹咱们走人”,她率先扣掉电话起身穿衣。
两分钟后,三人聚首走廊,脸上整齐划一地带着“把她打晕拖去医院”的凶狠表情,仿佛三个合谋抢劫银行的匪徒一般气势汹汹地上了车,路上并没忘记拨打120应招电话,叫上救护车出钟作陪。。。这是端竹第二次在郝君裔脸上发现“担忧”这种表情,上一次,是她被父亲堵在街上进退两难郝君裔满头大汗地跑来施救的时候——原来郝君裔在有事可做且不得不做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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