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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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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漂亮。少:妈妈,看!猪!
岑礼杉当然不晓得汪顾脑子里是这种龌龊玩意儿,于是就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零零年元旦公司办晚会的时候我和师小姐比过一回,可张董净挑师小姐爱吃的菜品,什么生蚝生虾之类的。我从小生长在内陆,没有吃海鲜的习惯,一吃生东西就想吐,师小姐却是最爱生冷,而且她拿烈酒佐餐,吃多少都不怕,但好在后来张董把奖品奖金都给我了,师小姐也在赛后说这场比赛不公平,就是娱乐娱乐大众,让大家瞧瞧什么叫茹毛饮血而已。”
汪顾听见“张董”这俩字,顿时生出满肚子疙瘩,再一听说张蕴兮在规则上作弊,她的道德感和是非心就如脉冲信号般拔地而起,言语中也隐隐带了些火药味,“张蕴兮怎么能做这种事,不公平的比赛没有意义,就算奖励给你,可你失去了荣誉啊,还是在全公司面前,娱乐什么娱乐,这摆明是让你当陪衬嘛!”
岑礼杉闻言,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睛看着立在桌上的酒单,眉头松松拧成一个结,“你不知道的,张董护短是出了名的,她把师小姐看成命根子,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师小姐想输都难。我想师小姐到现在都逼着自己不会让自己输也跟她这种偏执的培养观念有关吧。至于我们,嗨,当小职员的,老板爱干什么我们都得陪着,只要有补偿就开心。好在张董够大方,师小姐也够坦诚,换别人来,直接规则制胜,哪儿有人管我们的荣誉呢?”说着,岑礼杉拿起酒单,指着上面一款酒名问汪顾,“汪董,我土老帽,听过爱尔兰咖啡西班牙咖啡土耳其咖啡日本咖啡甚至危地马拉咖啡,可这B城咖啡是个什么东西?咱这大北方的还能产咖啡?”
汪顾顺着岑礼杉指着的方向去看,果然看见一排刺眼红字:新鲜推荐—B城咖啡。“大概是酒。不过不管是什么,点一杯尝尝就知道了,反正我买单,你尽管试,可能等你试完酒单上的酒,师烨裳都还没下班呢。”就那个破身体还敢熬夜,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岑礼杉抬手叫酒,不经意地,黑金条纹衬衫领口敞开了半边。汪顾望着她颈间小麦似的健康肤色,先是羡慕,再是着迷,随即又产生了一种丈夫背着妻子鬼混的罪恶感——师烨裳在玩命工作,她却在盯着女人发呆!这要让师烨裳知道了,她不被先凌迟后车裂再腰斩都算对不起那些虾壳、冬虫草粥、红油漆以及502!
“我去一趟洗手间。”汪顾猛然站起,落荒而逃,吓岑礼杉一跳。到了洗手间,她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站在洗手池前掬一把水往脸上泼,而是掏出裙兜里的手机,仓惶地给师烨裳拨电话。可是师烨裳的电话都被转到了秘书部,谁来听呢?嗯,当然还是赵琳珊。
汪顾一听见赵琳珊的声音,心就凉了半截,再听见那边说师烨裳一直忙到现在也没出来过,凉了半截的心忽地又被吊起老高。师烨裳虽然没有生病,但决算不得个健康人,更何况从早上九点忙到现在,健康人也吃不消,“琳珊啊,麻烦你帮我去看看她好吗?我担心她会……”汪顾越说越心神不宁,鼓膜被震得砰砰作响,两条腿亦有软成水晶宽粉的趋势。
“汪董,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刚才敲门进去报信儿,挨了师总好一顿训,她说凡是私事一律搁置,再因为私事打搅她她就给我工作考评执行能力那一项减分。汪董,您行行好,你们大人物谈恋爱就别拿我们小的当磨心了,要么,您亲自过来一趟,您破门而入那是家事,不是公事,她总不能辞了您。”赵琳珊说到最后都开始对汪顾尊称“您”了,汪顾也就不好意思再为难人家了,挂掉电话,她直接叫买单。
岑礼杉瞧她脸色发白,额角垂汗,还当出了什么大事,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这位汪董,又陷入自我想象的世界,不可自拔了。
“跟我去趟国代,要她真有什么事,多个人多个帮手。”汪顾拉开车门,“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岑礼杉对此毫无异义,她只是不解,不解于正常人怎么能随便中个暑感个冒就能病像师烨裳那样持久而严重,“师小姐的身体不会那么差吧?正常人没有这么生病的啊。我记得她以前就算感冒发烧也能不眠不休地工作两整天,现在……”
汪顾停下拨档的动作,皱着眉头侧脸看她,“你是说她有可能在装病?”
“我可没说这话!”岑礼杉满脸怕怕,连连摆手,“师小姐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她一病,张董就紧张得团团转,她怎么可能是装病呢!我只是说她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了,应该进医院住一段时间好好疗养,不能总这么拖着,小病也会拖成大病的。”
汪顾摒一脸严肃,不说话了,直到在通往国代途中最后一盏红灯前停车等待时,她终于发现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有多么阴暗与无耻——她居然无法自控地变成了一个连师烨裳的身体都无法信任的人。而师烨裳做错的,或许不能称之为错的,仅仅是在烧糊涂后喊出了那个早已叫过成千上万遍,像“妈妈”一样,无可取代,也不能被磨灭的名字。
……
二零零七年金秋,师烨裳的囚牢是张蕴兮,汪顾的囚牢却不是师烨裳,而是她自己。
302 爱的方式
师烨裳没想到之前估计五六个小时就能处理完毕的工作会因一个现在看来绝对有歧义的推论性总结而全面偏离轨道,越做越多,越做越杂,大有潘金莲上了水泊梁山,西门庆进了大观园的感觉,怎么做都做不完。她颇想学人骂娘,但她娘早八百年就被和谐了,骂别人的娘她又心有不忍,于是她只得认命地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抓起手边的电话,打给汪顾。
汪顾收到电话时,人已心怀愧疚地来到了国代大厦骑楼前。师烨裳口气疲惫地说她工作太多,今晚大概不能回家了。她让汪顾先行回家早点睡,别因为她而影响第二天工作。汪顾虽不乐意久等之后仍要独守空房,可也完全拿她没办法——师烨裳军令状已立,足可见其并不缺乏战斗的决心和勇气。她仿佛生来就是个一口咬断金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就是累得呕血虚脱亦不肯后退一步饶了自己。
唉,知道她平安就好,能工作总比不能工作要强,随她乐意吧……汪顾如此作想,就啰里八嗦地朝师烨裳交代了一些睡前注意事项,譬如不准使用浴缸,少喝点儿咖啡,营养素不能断顿,显示器不能搬到眼前云云。师烨裳脑袋里只装着眼前工作,几次听漏,几次忘答,汪顾听她言语勉强,便决定先送岑礼杉回家再做打算,“那你先忙,我送岑副总回家。”
“好。挂了。”干脆利落地结束电话,师烨裳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马克杯中浓成了金水的铁观音茶汤,预备杀猪般气势汹汹地脱掉烟青色唐装外套,扬手甩向四米开外的沙发。
外套是暗纹浮云的两面绸料,师烨裳甩得潇洒,它也飘得潇洒,在空中飞鼠似地大展襟袖,一道青光起,一道青光落,噗。它掉到了距离沙发仅有半米之遥的地毯上。善哉善哉。师烨裳盯着文件撩袖子,不禁有些犯困走神,她反复提醒自己振作,但收效甚微,无奈之下,她只好用上汪顾那手绝活,自言自语,自我批评,“师烨裳,精神一点,睡一夏天了,还睡?!再睡下去案子什么时候才能落实?要是害得国代败北,你看大BOSS不把你拖出去枪毙五分钟。”与张氏多品牌战略对立而生,师烨裳在霍氏临时董事会上提出的统一品牌战略构想获得了董事局全票赞成的上佳评定,可她刚递完方案,人就轰然病倒,整整一个盛夏,如今确实是不努力不行了。
多少年来,张氏与国代都是二道贩子一挂,以往只在流通领域咬牙较劲,旗下本无任何固有生产单位。师烨裳对成本控制的执念不可小觑地左右着两家大型代理公司的发展方向,她着意拉长双方战线,左手抓生产,右手抓流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品牌战略风云一起,两家势必在由诸多生产厂商构成的上游领域冤家聚头,到时不计其数的大小收购战在所难免,师烨裳等着看汪顾措手不及急中生智的样子——她不奢望汪顾能够将她击败,但在双方均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拼搏姿态时,她知道只要她肯给汪顾放点儿水,争取做到两分天下,汪顾就能一手抄了张氏那票说比做多的纨绔子弟,彻底肃清内部敌对势力,将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张氏变成汪顾的,完整的,团结一致的张氏。
这是一场硬仗,和它相比,之前两家针对市场份额的短期竞争不过是场小打小闹的热身赛而已。师烨裳觉得时机几近成熟,许多“小事”就都被她丢到脑袋后面去了。诸多“小事”中有时包含爱情,有时包含私欲,有时甚至包含健康和生命,毕竟师烨裳比谁都清楚,汪顾不是张蕴兮。身为个体,汪顾远比张蕴兮复杂得多,所以能够令她为之兴奋雀跃的事物,自然也比张蕴兮多得多。
事业是一样令人安心的东西,只有因种种原因放弃事业的人,没有从来不追求事业的人。人的动物性决定了人终身要为争夺地盘而厮杀警惕,此乃天性,不存在有无之分,只有多少只差。张蕴兮在水晶宫里当了一辈子公主,做个随心所欲的人尚且是富富有余,动物性自然剩不下多少。但又有几个人能活得像她那样呢?
师烨裳自问不能,那么汪顾就更不可能。
只有师烨裳看得见,汪顾工作,轻伤不下火线,尽管初相见,汪顾烧晕在浴缸里,转天,师烨裳还是看见她精神矍铄地出现在公司,用她独有的小聪明气定神闲地与一干油条大打太极;自汪顾接手张氏,她虽明知自己没有每天准点上班的必要,可她仍然坚持朝九晚五,就算明知无事可做,她也会趁机去往基层了解民生民怨,做一些看似琐碎,其实更能巩固事业基础的事情;汪顾喜欢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邀功臭屁,大概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情侣间的情趣,也有人认为此乃汪顾乐天知足的天性使然,但这反射出的正是一种由成就带来的满足感,没有追求,便不会有满足,瞎了狗眼的才会把她看作是满心情爱的小女人,若非有着相关强者崇拜的思想,她怎么会傻得千挑万选偏偏就瞧上了一个自私滥情、乏味呆板、醉生梦死、小肚鸡肠、厨艺垫底、家务无能的病秧子?
事实证明,崇拜某领域强者的人,大多有着成为相同或相关领域强者的欲望。
师烨裳一贯承认,自己除了在工作方面略有所长,其余,堪称一无是处。至于相貌什么的……汪顾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倘若她师烨裳空有一副好皮囊,汪顾是决不会与她谈“爱”的,就算谈到“爱”,也决不会往携手白头的方向去。
综合以上证据,师烨裳得到的推论是:汪顾不会为爱生,为爱死。爱情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却绝不超过四分之一。即使她一时被苦求不得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旦缓过劲儿来,事业就还是她的主心骨。否则,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奔忙,那些依依不舍的揉眼离床,那些火冒三丈的批评埋怨,那些抓耳挠腮的困惑为难,岂不是都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娱乐?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靠这些娱乐?师烨裳在张蕴兮身上就从没发现过这种娱乐方式——对出身豪门的张蕴兮来说,事业是爱情的附属品,她既然可以为了让师烨裳高看一眼将心血尽数倾注于事业,就可以为了陪师烨裳周游世界将心血尽数投入于玩乐。
若不为守着当时还在张氏学习的小情人,她根本不可能勤勉有嘉地天天回公司报道,但饶是如此,让张蕴兮像汪顾这样星期一至五自动自觉地按时上班,准点开会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她是一定要睡到自然醒的人,时常一觉醒来就该吃午饭了,除此之外,有新鲜事物的好玩地方总少不了她,她踩点回来必然就要拉着师烨裳前去,不尽兴不回程。
有一次,师烨裳逗她说她要再这么贪玩懒惰下去张氏非完蛋不可。她嘿嘿一笑,想也不想张嘴就答:“由得它完蛋嘛,反正我有你。你聪明能干,又是个死心眼,我要是落难,你肯定会养我养到天长地久的,一想到我人老珠黄也还是过着少奶奶的日子,我都求不得它快点完蛋了。快来抱抱,让我亲亲我的长期饭票。”
师烨裳对她的答案不感意外,也毫不怀疑。张蕴兮就是这么个货。天生天养的败家玩意儿。她不玩乐都对不起老天爷的恩赐,会遭雷劈。零一年,也许正因为她殷勤太过,总是绞尽脑汁东奔西跑地为师烨裳准备半年之后才能送出的生日礼物,老天爷看她这几年不干正经事儿光浪费资源,且有着愈发劳累之势,最终就忍无可忍地借着一场911把她收回天国享福去了。
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放在张蕴兮和汪顾身上看,此言不虚。显见的是张蕴兮专攻败家,汪顾专攻建设。之…梦…整…理,于是无论汪顾之前多么羡慕张蕴兮那种大小姐能够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然而当真实现了,她还是脱不开小白领的执着,或者说野心——世界上野心最旺盛的两种生物,一种是大学生,另一种就是小白领——日日奔忙在工作与爱情之间,如此强迫症一般的行迹,在师烨裳眼里,俨然就是富有事业心的表现。
爱情是事业的一种。至少师烨裳是这么认为的。先别急着说她荒谬,更荒谬的还在后面。
自幼母爱缺乏父爱过剩,顺理成章地形成了一整套男性化逻辑思维方式,以至于难免显得有些一根筋的师烨裳,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持有的是某种男性主流爱情观,而且还是大男人主导的爱情观:爱一个人,就要从大方向上为她着想,不应避重就轻,过多地去关注一些爱情里不可避免的小情绪,因为那些都是插曲,终会过去,唯有成就她所希望成就的,成全她想要的自己,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
半开的窗户间,墨黑色的秋夜凉风夹着威斯敏斯特报时曲幽幽飘入,远处钟楼咚咚两声钟响,凌晨两点了。
“我想什么呐?”师烨裳突然瞪大眼睛,见了鬼一样错愕地盯着将近三小时都没翻过一页的意见稿,过了好几十秒,她终于回过神似地皱起眉头,眨巴眨巴眼,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工作时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明明是为了门当户对才逼她上进的,怎么越想我还越崇高了?这是要当圣母啊?”
她喃着喃着,不知为何就想起汪顾挂电话之前说的那句话来,随即又用平缓安慰的语气和干涩黯淡的笑声安抚自己道:“呵,她只是送个加班夜归的下属回家而已,这很正常,我也总干。”
…… ……
师烨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种唯目标是从的理智。
张蕴兮让她快乐地活着,她便以活着为目标,活着。现在她要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就必须强迫自己忘记那夜,在她被呕吐感催醒,急匆匆拔掉针头打算去往隔壁洗手间清胃时,无意中听见的对话,也必须强迫自己对汪顾的日益冷淡熟视无睹。
当然,她并不是不知道只要她对汪顾说一句“我爱你”,一切就都会回到之前的轨道上,甚至可能比之前更美好,更甜蜜。但她同时也晓得倘若自己在汪顾面前坦诚了这份逐渐明晰的心情,那么她便一定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做出一件能把汪顾伤得体无完肤的浑事:梦里梦外,对不同的人说,我爱你。
汪顾猜得没错,这就是她戒酒少眠的原因。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不敢醉酒,不敢入睡,那么她现在连发烧都不敢了。
可她还在坚持,坚持到有朝一日说梦话可以像帕金森症一样被妥善治疗,或者坚持到她功成身退,袖手幕后当她的阔太太那天,竭尽所能地对汪顾说完无数个“我爱你”,再通过一个安全简单的小手术将声带切除,从此,她就能自私滥情地同时爱着两个越来越难分彼此的人了。
303 寿包
汪顾送了岑礼杉回家,自己也拖着劳累疲乏的身子回到父母处。她一觉睡到夜里近四点,迷糊中又伸出左手摸向一侧的床铺。入了秋,北方天气渐凉,凌晨时分尤其的凉。她的左手由暖烘烘的肚皮上去往冰凉地域,不用说,人是非得一个激灵猛醒不可的。师烨裳呢?汪顾朦胧着睡眼拍开床灯,半拥着被子坐起身,镇定心魄努力回想,哦……醉心工作的师总今晚立下军令状,事情做不完,她十成是回不来了。“劳碌命……”汪顾冲着膝盖上的半厚棉被低声嘟囔,关掉灯,又躺成昏昏欲睡的仰卧姿势,等待周公的再一次探访。
一眨眼大半年过去,汪顾已经习惯了有师烨裳在身边的日子。虽然师烨裳并不会散发多少热量,反而只会在浑身冰凉时不自觉地往她怀里挨靠取暖,可就算师烨裳当真冷成了一块寒冰,她也会如获至宝地搂着,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给师烨裳提供热源,让她能在冬夜里睡得更好一样。眼下,师烨裳不在身边,汪顾睡着睡着便觉得热力无处散发,热汗出了一茬又一茬,心跳砰砰砰砰,堪称震耳欲聋。
要不要去找她呢?这么大半夜,一个人在办公室会招色狼的。去了的话,看看她,安安心,她要没做完事情,我可以继续补觉,她要做完了事情,我就跟她一起睡,唔……是个好办法。可要去找她还得换衣服开车,外面那么冷,又黑漆漆的,路灯也灭得差不多了,碰上拦路抢劫的怎么办?不行不行,还是接着睡吧。管她干嘛?你有不是没自己睡过,难道离了她,你这辈子就不睡了?别像个等丈夫回家的小媳妇儿一样,没出息……汪顾在困意中如此无力地催眠自己,绷紧的神经慢慢松懈,心跳渐渐放缓,看局势,入眠在望。
然而,很不幸的是,习惯总能在人不经意间将最真实的情感从层层看似坚硬的困惑中剥离出来,管你心如荔枝还是心如椰子,只要还有一点柔软,它就会令你有所察觉,时而像漆黑夜里突然出现的一道刺眼白光,耀得你心生恐惧,时而又像寒冬里不期而至的一盆炭火,暖得你,汪顾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烙饼,空空如也的脑海中噌地冒出个念头,不开灯,眼前也是擦火石似地一亮——那妖怪该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就算不逃跑,张蕴然会不会把握时机,悄悄去找她偷情呢?
汪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摸黑走到房门边,打开大灯,提起挂在门后的一套秋季工装,直接更衣走人,整个过程耗时不过三分钟。吃醋的力量是伟大的。
在深夜的公路上飙到七十码,终于找到理由去探班的汪董事长攥着方向盘和一手心冷汗。车还未到国代,她大老远就看见国代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内透出的孱弱灯光。一盏台灯,总是只有一盏台灯。师烨裳的工作习惯就是在一片幽黑中仅亮一盏台灯,据她说,这样更能集中精神提高工作效率。
师烨裳没跑。师烨裳在工作。
汪顾知道了这两点之后,按理应该放心地出一口长气,可她仍然一脚油门将阿斯顿马丁催得像有无数饿鬼在后面追赶,只是单薄的唇瓣间隐隐弯起一个象征愉悦与欣慰的弧度,困意也有再度抬头之势,她左手把住方向盘,小心地抬起右手,揉揉眼睛,国代大门近在眼前。
玻璃门岗里的保卫人员仍在兢兢业业地盯着四十几个监视屏。汪顾在停车杆前闪动大灯,玻璃罩里的人精神抖擞地小跑出来,一瞧是她,问也不问就放了行。“谢谢。”汪顾朝棒小伙儿点头示意,棒小伙儿也礼貌地冲她挥手——此乃和谐社会的具体表现,毕竟玻璃门岗里也贴着街道办发的八荣八耻宣传牌。霍岂萧乘车进门时每每看见此牌都会受了惊吓般唔地一声钻进文旧颜怀里,文旧颜就得耐着性子哄骗她道:“没事没事,不和谐你,不和谐你。”可不和谐你和谐谁?在这一点上,小鬼似乎比文霍二人更有政治觉悟,她时常规劝霍岂萧弃恶从良,“小小,快入党吧,发展才是硬道理。”
旁话说到这里,还是掉回头来讲汪顾。汪顾因为心急火燎,被电梯门下接缝卡住了细细的鞋跟,差一点就摔个狗吃屎,亏得是她小脑发达平衡能力上佳,身有长臂猿的基因,危难中她一把揪住了电梯里的扶手,这才免于出丑的厄运,能够全须全尾地见到师烨裳……的睡颜。
嗯,没错,夏季之后每天只敢浅睡一两个小时的师烨裳,这回终于逮着个安心睡觉的机会,工作结束,她精神松懈地整理文件,一个不留神,脑袋一低,眼睛一闭就趴在办公桌上睡得像是死去,镀白金的钢笔尖被她压在脸下,她也不嫌硌得慌。
汪顾没想到仙女儿也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一天,用师烨裳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她愣了二十秒,直到师烨裳背后那扇半开窗户间鼓入的穿堂风将师烨裳脸旁的文件纸吹得掀起一角她才意识到这可不是心疼肉疼的好时候——师烨裳再这么睡下去,明天又该变瘟鸡了。
“师烨裳。”汪顾边关门边轻声喊,一方面怕吓到师烨裳,一方面怕吓到对面秘书部里的人。但师烨裳睡得七荤八素,哪儿还听得见她那蚊呐般的呼唤,她只得迅速锁好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师烨裳身边,弓低身子,将一手插到师烨裳下巴下,慢慢将师烨裳的脑袋搬离桌面,“师烨裳,起来上床睡吧,凉呢。”这几天华北大部降温,夜里户外只有十七八度。师烨裳的办公室在顶楼,虽然中央空调还在工作,可师烨裳因为抽烟,总喜欢开着一扇大窗换气,所以任你再怎么调也没用,屋里此时能有二十度就很不错了,亏她还敢脱外套,“你怎么不打赤膊呢?穿这么少脖子都凉了。”汪顾把师烨裳连人带椅子地旋转过来,为防还在睡梦中徘徊不肯醒的师烨裳身体前倾摔倒,她干脆将师烨裳搂进怀里,两手轮流轻拍师烨裳的背脊,稍微加大音量,希望以此方法实现温和催醒,“你睁开眼,睁开眼,不用清醒,只要站起来走两步,有个十秒咱就到床上舒舒服服躺着去了,怎么不比趴着睡舒服呢?”
话说师烨裳难得心无旁骛地睡一次觉,刚睡不到半小时就被人吵醒,心中就别提有多怨恨了。由趴姿改为坐姿之后,她左脑里的水和右脑里的面粉合二为一,成了一脑袋浆糊,汪顾在她头顶不停嘴地叫,她想醒,可总也醒不来,稍睁开眼就是天旋地转,连汪顾穿了什么色的衣服都看不清,于是她努力从唇间吐出个音,字正腔圆,言简意赅,“抱……”
这下汪顾可为难了,她不是没抱起过师烨裳,可那也就坚持了短短几秒而已,时下她倒不怕勉强自己会闪了腰,她怕的是万一再把师烨裳掉地上咣当摔成八瓣,那她岂不是很有特意跑来欺负师烨裳的嫌疑?咧嘴傻站着,汪顾一时想不出招来,师烨裳那头大概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便又迷迷糊糊地要歪脑袋。“哎哎哎,你别,别睡!我抱,我抱!”汪顾一咬牙一跺脚,弯下腰身站稳马步,一臂环过师烨裳肩背,一臂勾向师烨裳膝下,三二一,起——她居然轻轻松松便将师烨裳抱了起来。
师烨裳顺势将头歪靠在她肩上,微弱灯光中,她看见师烨裳嘴角染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浓黑墨汁,可那墨汁很快被不知哪儿来的水滴淡化开去,淡淡墨迹小溪似地顺着师烨裳削尖的脸颊一直流进雪白领口。
师烨裳没醒,汪顾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这段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关注师烨裳,师烨裳就悄无声息地瘦成了一把骨头,一米七零的个子,加衣服加鞋,统共连八十斤都没有,搂在怀里轻飘飘的,仿佛一抹孤魂,偏偏骨头还坚硬得很,硌得她手疼肩疼心口疼,简直就像贫穷的农夫死了家里养的唯一一头大肥猪,令人只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对那一堆死肉破口大骂,“你搞什么鬼!怎么吃都吃不胖,掉肉就比谁都强!有你这么不长进的嘛?不心疼你我还心疼粮食呢!这才多久没扒你衣服你就把里面人给我换了!你快把那二十斤肉赔给我呀!不赔跟你没完!”
汪顾鼻涕眼泪横流,梗着脖子低着头,充满英雄气概地抱着师烨裳,一边吼,一边往下淌口水。师烨裳酣酣然睡得飘飘欲仙,听头顶轰隆隆,觉脸上湿漉漉,就还当是打雷下雨了呢。所幸她不是电视剧里的大妈大婶,她对打雷下雨的条件反射跟常人不太相同,别人想着收衣服,她想着收大熊,随即恍然觉醒,赶巧一滴眼泪从天而降,正好滴进她眼睛里,吓得她唔一声又闭起了眼,顺便白骨精依人地将脸埋到汪顾怀里,嗡嗡道:“大熊……”
“熊你个瓜瓜!”汪顾咆哮马附身,借着愤怒赐予她的力量一口气将师烨裳抱进卧房,丢到床上,趁师烨裳尚未清醒之时三下五除二将师烨裳扒个精光,这回,她哭得更厉害了。
掩饰一除,师烨裳原形毕露。她身上不仅枯瘦,皮肤也失去了原有的釉色光泽,之前圆润的肩头现在就像在皮肤下藏着一颗鹅卵石,大腿根还不及一个五磅的热水瓶胆粗,不单肩颈,她瘦得连肚皮上的血管都依稀可见,比年初从德国回来时还要糟糕,媲美非洲难民亦富富有余,难怪感冒痊愈后她也总是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与汪顾做爱,这样的身体,确实是见不得人的。
“唔唔唔,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啊!这脸还会说谎!腮帮子不瘦!我妈都没看出来!”
汪顾只顾着声泪俱下地批判师烨裳,径自哭成一个泪人儿。可她哪儿晓得,师烨裳的脸之所以不显瘦,全是因为严重缺乏睡眠引起的水肿。要光看脸,师烨裳不但没瘦,反倒胖了呢。
在汪顾中气十足的哭声里,师烨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汪顾俯按着她使劲儿哭,她想起身抱抱她,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手脚都被汪顾控着,于是她只能光着身子平躺在床间,淋着小雨看着汪顾,缓声道:“嗯……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架口锅,里面放满油,把我裹上面粉,丢里面炸个几分钟,就像炸油条那样。”与汪顾觉得自己总是在对分离的恐惧中寻找她一样,她也觉得自己总是一觉起来就会见到个哭得狰狞的大花猫,她不是不心疼汪顾,更不是乐意让汪顾哭,但她能做的,似乎就唯有在汪顾哭得厉害时殚精竭虑地哄上一哄,千万别叫汪顾哭出个肺气肿脑积液来,“再要不,你可以喂我吃点儿发酵粉,放锅里蒸一蒸,我很羡慕大白馒头的造型,到时要是蒸坏了,你就在我眉心点个红点,说不定我还能伪装成寿包卖个高价呢。”
汪顾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心也渐渐软了,软得几乎要化成一滩春水,此前那种类似冷战的别扭情绪溶在水中,尽数付之东流,豁然开朗的一瞬,快乐的饲养员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师烨裳消瘦的原因,脱鞋上床,她紧紧搂住伪装寿包未遂的师烨裳,将鼻涕眼泪通通抹到对方赤裸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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