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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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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的更是呃血垂连,竟似永不能聚般地生生别离在咫尺距离之下。
当真是一袭好纹绣,好岁衣!
我心生哽念,血气翻涌地生生沁出唇角。
腥甜晦涩难咽,令我仰了颈项极致后压,努力睁大眼眸瞪着大殿顶处的攀龙附凤,方压住了眼眶满腔欲出的酸涩灼热。
血迹滑过唇角,凉过了屈压颈项,蜿蜒黏着早已在空气中冷却的肌肤,曲折流淌之路像是在胸腹间生生割了一刀,剖开薄纸也似的空荡胸腔,无甚余力的心兀自在冷冽空气之中苟延残喘。冰凉挤压着剖开的胸腔,竟是连骨子也不放过,碾碎骨头的疼痛自骨缝间撑裂而出,让我散了架地跌进汤池深处。
温热的池水包裹了我,却是将整个冬天的寒气都搬了过来,沉沉砸在我孱弱的心气儿上,一呼一吸都是艰难的绝望痛楚。
“成了。”
掌事姑姑将我腰间博带系好,侧步让开身后铜镜。
镜中的少女,面颊团上病态的酡红,面色白的可怕,眉目间的细细弱弱,尚有着未长开的稚嫩。
眉心突兀的冷冽浑然不该是如此稚龄应有,眼底的水色被冷冽冻住,愔哑的暗色便是浓郁弥漫了整个儿的乌墨眸珠,没有任何朝气,甚至是连活人应有的生气都是浅的微乎其微。
弧廓鼻峰里的玉色在鼻头失却水润,于是那轻抿的唇瓣干裂的更是惨淡。削尖的下颚内敛着,像是刻意压了什么心思,便是入暮将沉的夕阳余韵也洒不进去,冷俏俏地凹陷了阴影侧光。
这便是我。
十三岁的我,披着父王赐下的殷艳岁衣,带回母亲曾有的多情惨烈,将那些过往的残败不甘皆尽化作了岁衣之上的红蓝纠缠,不仅收敛了天家贵气,更是没了羽翼早生的张扬,像是微生本不该在世的命数,苟延残喘地爬着尘埃而活。
好在,再熬过两载,便可解脱。
我厌弃蹙眉,微倾怀身勾下一缕垂散的发丝,轻咧唇角地冷诮讥讽着镜中的自己。
“还真是一身浓艳,可到底撑不起我一张死人脸来。你说,该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才能有点儿明艳生机,让那个高高在上之人,不至于将我当做了母亲?或许,他本就将我当做了她,搁于眼前自讨了苦楚难过,才是这般作践我来?”
“公主……”
许是被我做模作样之举吓到,掌事姑姑径直跪了下去,挨在我脚边仰头,露出些许不忍神色,凄然道,“您到底是大王血脉,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万不可轻视自己。”
“是么?”
我讨厌她的怜悯之色,不可置否地踢开她,讥讽道,“左右我右手也是废了,再是用心描摹怕也画不出什么好颜色,倒不如连发也不用梳了,想来父王不待见我,自不会在此事之上做个如何计较,你说,是也不是这个么个理?”
掌事姑姑咬了唇,并没有接话,或许,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着实厌她,径自转身往殿外走。
不知她为何要做出一幅与我亲顾的模样,她的怜悯太过突兀,实在让人如坠尘埃,我到底还是个公主,何时轮到她一个婢子来可怜我!
轮不到她,也轮不到那个多年不见我的王者!
反正他想见的自来不是我,我何故要做了好模样与他为见。反之,我要见的,自也不是他。
解浮生。
我咬了咬牙。
临出殿门,将沉的落山余韵彻底没入了天际,暮色愔愔蓝蓝地吊着一线不甘为沉的细红,挣扎着挣扎着……便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先时的四个甲士早已换下。
打量着新来的十名杀伐肃容的黑衣甲士,我好笑地翘了翘唇角,估摸着父王断是不会让他们再与我有所接触了。
不过,也是不需要了。
解浮生那个妖怪,既是好的那么快,我便是能拿上刀子亲手剐他,定也是没什么用处之事。这回尚且得他的劝阻之幸,如临下次,未必他还能有如此好心,我何必自讨苦楚。
掌事姑姑跟出来,我便继续往青陵台的玄鸟大殿走去。
暮色沉的快,稀落的宫人轻步转在廊下,勾着长长的杆子,将廊檐下的宫灯一一点上了。一路烛火摇晃的还没怎么落了心思,人已是绕过了离宫,临了大殿正门侧处。
不迟疑地拐角而入,眼前的景象便是令我生了踟蹰。
定在原地的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解浮生的算计怎就如此像是一场傩舞祭祀盛会,即便我心有芥蒂,仍是于祭祀火舞之中放开了陈旧心蕊,盛放出静谧的欢喜。
许是往日的生辰我都过的太冷清,才会生一些不愿分辨真假的欢喜,即便我才是那个要被奉上祭祀之台的祭祀之礼罢。
点灯的宫人还在,长长的杆挑着火折顺着玄鸟大殿的台阶点下去,宫衣素淡地卷了云端烟气,像是用那烟气点亮了过行世间的明簇微火,将一路的喧嚣喜乐尽数照拂出来,艳艳挂在人脸上,又盈盈沁在眸底,潋滟不散地令她们都鲜活起来。
我杵在殿后过廊的阴影中,只觉若就此放任自己步踏而进,眼前的热闹鲜活便会立时吞没于我,叫我同十三年的冷清时光作了分别,自此,再也回不去。
玄鸟腹中的正殿灯火辉煌,璀璨耀光洒将出来,铺了满地的温吞晕光,晕光蔓延在红绸之上,那些宫人跪着,挺直脊背地端着精致的托盘,两列数人地沿着红绸左右之侧挨着阶梯跪到了台阶之下,往后再走的,便是案几两列的宾客以及执戟而立延至宫墙门口的玄衣甲士。
父王的宴驾摆在红绸台阶之上的广场正中,檀木的青铜雕镂王座顶端而立,与我此处只看到他后颈的花白发色,显出了为隆重的王冠压来的佝偻背影。
虽是夏夜,他却裹着冬日轻裘,玄黄的王袍露了边角,为轻裘压在王座边缘,于干咳牵动的身子不时来去拖动,像是随意可摆弄的破布,那还有什么贵气可言。
那年他走之时,精神虽有疲态,却还未至于如此。
我心下叹然,若真能以我之死换他长生也罢,只可惜,解浮生的谎言已经入骨,我早已不愿亦不信。眼下远见他佝偻至斯,酸涩之外也只有万般哀凉的可怜。
不是我不曾表现过孝心,是他不信,我能奈了几何。
便是我再不忍分别,于此事实之前,终究还是挨了出去。
夜火的辉煌倾泻而来。
我一阵恍惚。
大殿高处引下的灯盏挂满了两缕悬浮的红绸,牵引浮挂地直至了宫墙门口,再挨着四方绕尽宫墙,似是将整个大殿广场都圈下地界,盛在傩舞祀火的高台朦胧之境,焚烧着体内的灼灼生机。
那些灯生的精巧,朱木骨架套上青铜空镂,坠以殷赤的流苏风铃,随风而晃的发出一些为风声撩过的汀水轻音,清冷冷地响过来,竟好似不曾落在耳际。
灯面四方薄画,墨透的轮廓巧笔描摹在皮制上,不遑我身上的精细纹绣。是花,是鸟,还是祭祀的图腾轮廓,于温目烧灼的耀光之中皆是隐约的鬼魅意味。
这一场精心准备,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祭祀奉物之感。
我淡薄地滑下唇角,随眼瞥过广场,见那尚在修筑之中堆砌的石块之中亦是有些门道地堆了许多巧灯,只是上面的阴影轮廓仍旧泛着羽鳞的反衬暗光,如同插了无数把刀刃寒光,端地令人心惊。
解浮生啊解浮生,即便临了此刻,你也不能让人得以些许时刻忘却那食人的画面么?那些怪鸟,是不是也要凑上热闹,贪婪上红绸拥饶的人身肉体,想着随时可以奔赴一场饕餮盛宴么?
冷笑而过,我对解浮生的刻意安排已是有了鄙薄之意,人走到王座跟前,对着那垂垂老矣的王者也不行礼,偏是以一幅冷持自傲地模样直视了他。
正面见了他,更是无法忽视那些衰老。
沟壑纵深布满了他凹陷的脸颊,须眉花白拉碴下的鼻头也塌成了团,整个人压在王冠下,像是一幅即将散架的骨头,磕磕碜碜地残喘了骨节错位的响动。
我曾念他为母亲哀然伤神,念着他过些日子便会接我归去,念着他……
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却陌生地将那些过往心念硬生生地拉扯的更远,不能阻止的自然之力吞噬了他曾有过的英俊威严,眉眼模糊的只剩下了对生念的贪妄之意。
他陌生的可怕,可我清楚他就是我父王,那双眼中依旧有着令我夜夜从梦中惊醒的凛冽厌弃,不曾改变地迸发出来。
我无比确定是他,可是我想放了。
想先生劝慰我多年的未果之事,此刻却是如此容易完成,怕是也未曾料想得到。大抵人心之系,永远只能从系结之处得以求解为脱。
如此,无论在人生路上绕过多少圈,想来也终不过自我之系,求人求解又如何,不过是自我之解。
我早就不该求他了。
“咳咳……”父王咳着,打量似的迷惘从眼底弥漫出来,似是想要透过我捉取某个人的模样。
我挂了冷笑,并不避让,倒是他先撑不住地移开眼,枯骨也似的手从轻裘下探出,指了指右侧。
随眼过去,原是右侧置了一方简单案几,即便简单也是裹着青铜镂纹,华丽得如同锦雀。不可置否地走过去,拂下衣袖长襟,屈膝并腿地跪坐了下去。
有宫女上前倒酒。
我撩眼而觑,见那垂暮王者颤巍的指尖已经触到身前案几上的犀角杯。
想了想,我也摸到了角杯锥底,挽袖而起地转向他。
无声之中,便与他对饮了一盏。
我不曾饮过酒,也不知如何饮,如他尽数倒入口中,辛辣顿时灼舌烫肺,激得我眼角跟着沁了水渍,胸腹火灼也似地想要裂开。
饶是难过如斯,也不认输地含紧舌根压下喉底欲出的呛咳,扬眉不甘示弱地直视与他。
他似是笑了一下,奈何去的太快,我没能看得清楚,微是愕然之时,他便开了口。
“孤听闻你在蒙城寺跪别那漆园吏时,自称折夏?”
他为何这般问?
漆园吏么,原来先生当真也是做过官的。
我把玩着手中的犀角杯,淡然应了,“是。”
“为何?”他不咸不淡,似是有些不以为意,又似刻意隐敛了什么,咳了一声道,“是嫌孤对你不好?”
薄唇翘起,我讽笑道,“折,意为夭折,总不过是个这般意思。大宋王嗣众多,有那么一两个生而早夭的也是常事,哪有什么好与不好。”
这话说的太过露骨,太过明白,我本想就势说及母亲,临了,还是只说出了这般意思。
他到底是我父王,我不愿他太难过。
他一怔,瞧我片刻便是滑开了眸,指骨点向角杯,示意宫女倒酒。
我也不知怎地来了兴致,似是要与他争个高下,也将犀角杯横手而推,宫女识趣上前将我的角杯也满上了酒酿。
不迟疑地仰头,追着他的动作抢饮一盏。
第二盏,我心里有了底,将酒酿落在口中含了含才咽下去,纵使依旧难饮,倒也是不那么贸然刺激了。
凉凉的液体坠到腹底,未曾消散的灼热便窜得深刻了一些,令我有些四肢汗惊的轻麻,一阵晕乎地窜到了额角眉心。
“酒要慢慢饮。”
不咸不淡的语气轻漠而来,他小觑一眼转回,噙笑地薄起了嘴角。
眼前的人有些晃动不清,我甩了下脑袋,混沌之感立时涌来,他的脸面便愈发模糊。
思绪断了断,才听清楚了他的话,冷笑反驳道,“如何要慢?父王您不是早已等不及?”
他等不及,我也不愿再等下去,如此磨人地等下去,只怕还未到及笄赴死,我便早已疯魔。这青陵台,早已布满了妖魔,如何还能活?
他嘴角坍塌,并不应我的话,似也不愿再看我,不顾轻咳地饮下手中酒酿,淡道,“孤有那么多子嗣,现下细想,倒是没一个如了折夏你的聪慧。有那么一句话,孤觉得再适合不过折夏你了。”
他突兀唤我折夏,立时叫我怔愣恍惚,凉意渐沁而来。想他应我此名,也是应了夭折之意,怕是再难改变他以我之命换取长生的打算了。
“何言?”凉凉为笑,可怜我所有心念,此刻是尽数折到底了。
“过慧易折。”
他放下角杯,撞案虽轻,却如同沉沉撞在我心上,令我自嘲抿唇地抬眼看他。
朦胧里,他平眉而视,放眼台下两列平生的案几之人,威严地提高声气道,“你看这些人,原本不会那么早死,大概就因折夏你的聪慧,反令他们会在今夜就送了性命。”
我在那句过慧易折之中方是凉透了身心,听得此言,大惊含恨地随他转眼看去。
这一看,整个人便是僵住。
愣愣回望这个衰老的迟暮王者,唇抖得止也止不住,十数年的心念已决定为放,于此将放之际,便在那平眉而来的倨傲之中堵成了吃人泥淖,人似早就深陷其中,睁不开眼,也出不了声,只能往下沉。
他回瞥看我,冷淡续道,“你以为,逐了他们出宫,孤便不曾发觉你的本意是在救人?只可惜……”
说着伸了手,宫女明了其意地伸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扶了起来。
他衰弱的身体借了力道,此刻站直了影子,兀张眼眉地自高而下地俯视我,浑浊的眸中衬着半沉阴影,竟是格外残酷地嘿了一声冷笑。
“便是孤老了,孤还是王。”
他似是十分满意我哀然惊怔的无力表现,人在宫女的扶持下缓慢转身往正殿里走。他人渐渐走远,仍在阴冷噙笑地一声一声重复。
“孤还是王…孤还是王……”
我彻底坍塌,所有的秉持骄傲被他一句王者之言抽离了个干净,茫然落在他垂暮老矣的背影之上,人如同从骨子之中被冻住了,雪雕也似地受着风雪凌迟的彻骨大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消失在玄武腹中的耀火辉煌里,彻底失去他的影像,我才有了一丝可分辨的反应。
僵着脖子转头,但见那些坐在案几之后的人皆尽望着大殿深处的明耀,大约是不甘心就此失却桀暴之王影像的缘故,无不愤恨地瞪着眼,。
我都如此无力,他们又能如何?
想想也是可笑,自以为的聪慧,也不过如是。沉闷欲要饮酒,便是察觉有人在看我,追眼过去,不是那因我右手被逐出的宫女,还是谁来?
为什么?
要生我到世上来,受尽这万般恶果?
母亲。
☆、卷一大梦卷之第十一章:死庆
“倒酒!”
我盯着那宫女依旧赍恨的眼,低叱了身侧的宫女。
不知是因我太过逼迫,还是因彻底失去父王背影,那宫女在赍恨不休之中低头,转手撩起案几上的酒盏,轻轻晃晃地,似在酝酿什么。
我抬手闷酒,大抵是心不在焉,立时呛出声来,好生难忍地缩在锦雀榻中直咳嗽。
“公主。”
为父王捉回的宫女走出案几,左手酒壶右手勾盏地立在阶下红绸铺道中心,挺直的脊背像是一道墙,眼眉清淡地含着温顾,又许是歉疚?
歉疚?
不该是我么?
我赖在榻椅斜瞭她,咳着喉底的烧灼没有接话。
她径自而笑,眸底温顾深上些许,径自跪下身子高举酒杯道,“第一杯,奴婢敬您。”
我一愣,将角杯递向身侧的宫女,于清冷的倒酒声底讽刺冷笑,“你不是该恨我么,不该是敬我一杯早早夭亡,遂了你的诅咒遗愿?”
饶是我出言嘲讽,她仍是不着怒地笑了,歪歪头,很是轻俏地锁住我,明眸深皓中仍有什么东西在酝酿,说不出是个什么意味。
我不自觉地移开眼,便听她轻叹道,“是奴婢眼拙,眼下才瞧明白公主到底是个孩子,单纯的,又善良的令人心折。”
“我善良?你在说笑么……”
我心下惊跳,是谁将我的目的透露给她们知晓?
崩着脸面并不愿去做深想,不是父王便是解浮生,于这两人,我心底早已麻木地生不起哀凉。
仰了颈项咽下杯中苦酒,微醺的眼却闭不上,头顶悬挂的红绸之上,那些朱木灯盏跟着晃的厉害,看不清地让人生了许多无奈,寥寥开口,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真就说给了她听。
“你们即将而死,可是不甘心先走一步,才是来嘲弄与我么?不过,也不消着急,若是真想报了仇,不妨黄泉路上等我一等,届时你们一并捉上我送到那阎王地狱,想来我所受刑罚定是比杯中酒要苦上百倍千倍了。”
“公主是毫无挣扎之念了么?”
她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近前,我敏锐地挺直脊背,瞪着她刚刚踏上台阶的纤细身形,冷叱道,“谁允许你这么上前!”继而又是冷笑,“莫不是你们就如此等不及,拼着去死也要在前面杀了我?”
眸光凛冽落在她纤指轻捏的酒盏上,不屑道,“凭了一杯酒?毒酒?”
她摇头,笑意浅浅而温,整个人透出一种特别虚无的气息,好似将什么都置了身外,连自己也不在意地又再度跪下,恭敬之中满是诚恳道,“奴婢敬您,是因您不顾名声,故做恶气之行将我等逐出宫外,不过是早明白青陵台已是非人之地,想要保全我等性命为罢。是我等不知根底之因愚昧,如此屈就公主倾护之心,自是要亲口着歉。”
纵使明白她已知晓我曾有的打算,然此刻为她灼灼逼迫直视面对,心下的愧疚自是难以压抑,涩声撇开头道,“你们明白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今夜?我所做之事又有何用?反倒是令你们空欢喜一场,如今岂不是更为失落心塞?”
“道理是这么讲,”她淡然而笑,“可是公主有心,奴婢曲解,自是要来道歉,亦是要好好拜谢公主曾有过的费心之举。”
“不必!”我愈发难堪,急急打断她,“这杯酒我应下,你自去好生宴饮一场,黄泉路上也不算做了饿鬼。”
抬手饮酒,我不愿再理她,躲避似地将空盏递向了身侧的宫女。
这宫女抬了眼,满是犹豫,毕竟我至此已是喝了数盏,本就是个受伤在前的身子,如此不管不顾,她自是觉得不妥,只不过为我冷眼而瞪,便也不敢有所怠慢,倾下酒壶地满上了角杯。
“第二杯,敬公主生辰无忧,百岁长安。”
我攥紧角杯,心下大震地踢了案几怒道,“当真我好欺负了是吧!”
如此怒喝并没有阻止场下尽数从案几走出的数十人。
眼睁睁瞧着他们径自跪在红绸之上高举酒杯,闷声高喝,“我等谢公主费心相护,同祝公主生辰无忧,百岁长安!”
我气的浑身发抖,窜起身来跨过翻塌的案几,眼眸恼恨地瞪她,甚至是想要骂她。
她不卑不亢,饶是不为惊动地跪得笔直,令我再也压不下怒气地甩手,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我好欺负了是吧!”
角杯飞出去,砸在她身上,酒迹顿时沁了她身前一片的湿透。
她未有所觉地噙笑,眸光温软的可怕,径自仰了玉白颈项,动作整齐划一地随着身后众人咽下了手中的酒。
她们愈是如此不软不硬,我满心的怒气更是无从发泄,攥着衣襟直发抖,酒劲跟着勃发出来,身子也软的生了汗,喘气不顺地更是晕眩见黑,心底烧灼的怒火淌到哪里,便沸到了哪里,连呼出的酒气都熏得人万般厌恶。
“我等已不能再做挣扎,可公主,不一样。”
她淡然地笑,令我只觉她十分可恶,似是在笑我的惶惶无力,既抗不住父王,也对她们狠不下心来。
冷汗微凉,我脚尖儿发软,撑不住地往后退,咬牙也生不出支撑力气,几乎哭出来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要怎么样……”
许是我言语生了软,她虽还是那般温顾瞧我,眸底却乍然窜起了一抹坚强笃定。
这一眼的变化令我大是晕眩,根本禁不住她如此笃定的信任,踉跄退开而避,轻喃低声的令我自己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我要怎么违抗?原以为自己聪明,可以救了你们,可到底,还是害了你们……你们莫要信我,莫要信……担不起……我担不起!”
“公主小心。”
她话还未落,我人已跌进了锦雀榻椅之中,骨头膈应的生疼,令我清晰些许眼眉,转头对她急道,“你们走,赶紧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呢?”她眼睛亮了一下,便是黯淡下去,怅然讽刺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观征战诸王,看重的皆不过是疆土封划,人命么,那还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呢?”
是了,那些诸侯之王本就如父王一般嗜权,虽不至于残暴如一,可顾虑在意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于至高无上的王权之前,她们算得了什么?
即便她们能成功走脱,即便入了别的国土,依旧是不能活的。不是被视作逃奴,便是被视作他国流民细作,如何还有活路可言。
我是不是真的醉了,才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
想透此处,我更生无力,惨然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一刀了结了你们,省得你们再次身受委屈无望之苦。”
“是,也不是。”她接下话,不以为意地道,“若非如此,我等也不会明白公主的良苦用心,怕也会似天下愚昧之辈,将公主视作无心残暴之人,不是么?”
她如此说来,我并未宽心,反而更是难过。
“有什么用,人之一世,不过在己,旁人言辞不过是他心有所相,我又不能因此得一二快活,与我有什么相关。”
“公主不愧在蒙城寺受教五年,历经佛理通透,当真是心镜似水之人,我等能得公主心有一系,也是幸事。”
她似是真有欢喜,言语轻巧起来,“天道桎梏,本就是我等博不过命数之遇,公主无需忧心为虑,切莫因此以为自己拼不过天道桎梏而放弃,毕竟,您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愈发无力,几乎塌下了整个人去,“我虽为公主,活的却并不如你们,你家中尚有人顾你惜你,可我从出生便是一个错误。惶惶十三载,除却先生师母以及蒙城寺的和尚师傅真心待过我,可还有谁能多瞧我一眼,惜我一分?”
“是么,”她笃定轻叹,婉转轻扬道,“公主可是忘了,这一场生辰之宴是谁为您准备,又是谁让我等能苟活至今,为您敬上三杯酒么?”
解浮生!
许是酒劲太盛,即便我心底惊醒,也为酒气蒸醺了酸软乏力,抬着发重昏沉的脑袋,急切地想要问她个明白。
奈何所见更是惊心,她高举酒杯,唇角已是沁了殷黑血迹,挂在苍白唇角的明艳色彩似是拔擢了她所有生机,盛放出骇人的神采。
毒酒!
我昏昏从那殷黑的血迹断定她饮下的是毒酒,却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赴死?
她提及了解浮生,难道这便是他的安排?
安排她们早就知晓无可活路,才敢让她们如此上前地与我放肆说出心底之言么?
“第三杯酒,敬公主能出了青陵台,得一场逍遥快活。”
念及解浮生,我下意识地认为她不过是为人算计,却是无力阻止。
她第三杯酒饮的竟是如此决绝。
我庆幸自己是喝了太多酒,方能麻木思绪,不至于那么清晰过分地感觉到心底的哀凉。
空荡之中,只觉她挺直的背影在那轮不知何时挂起的弯月之下格外的像是一把锋锐的刀,寸息寸缕地剐着我。
可笑的是,我依旧丝毫感觉不到那尖细薄锐的疼痛,只能麻木地挨在榻椅之中任由酒气蒸腾。那酒气如风,带着我越走越远,渐渐模糊了眼前的惨象。
解浮生,你的精心准备么,便是如此么?
你人呢,怎地还不出现?
“酒给我。”
“公主。”身侧的宫女终于压低了所有小心前来阻止。
许是要挣扎了什么不甘,我撑在扶手支起沉重的脑袋,搁着下颚寥寥瞅她,奈何晕眩过甚,根本锁不住她晃动的影像,无奈垂了眼的去讽笑。
“你瞧,她们说是给我庆生,却是死绝了喜庆,摆了一地的脸色给我看,我是不是该反过来敬她们三杯酒,谢她们予我一场别开生面的生辰宴来?”
“公主。”她跪下来,低头埋进周身惊惧的颤抖里。
我心生了烦躁不耐,径自捉过她手中的酒壶,揭了盖子丢开,仰头便是大饮。
大约是已适应酒的辛烈,又许是我已麻木了所有知觉,半壶酒饮尽,竟是任何感觉也没。
晃了晃酒壶,见酒渍也是淌不出来,遂无趣地随手扔掉,塌在椅子里也不管酒渍尚未吞尽,任由它开口淌出嘴角,卷着舌头道,“再…来……”
“您醉了,回宫罢。”
我没有力气,嘴角生麻地捋不开,辩驳不了她,只好跟着那轱辘滚动的酒壶随了眼去。
它滚过那伏地不起,我还不知名字的宫女身侧,哐哐跌在阶下,余力未尽地继续滚了些许,才缓缓靠在另一名饮下毒酒死去之人的身侧,挨在那衣料坠地的绵缠中,再是无声。
视线早已僵住,僵在那死在我眼前的宫女身上。
黑色的血迹摊在她触地而乱的长发里,愔恻恻地反兜了许多灯火,像是一片乌墨的血池。
迟钝的麻木令我厌倦地压下身子,横卧榻椅之中,自下朝上地倒转视角,反观了那还想阻止我的宫女,笑的格外冷戚。
“难不成你也要像她们一般以死庆下我的生辰么?若是你乐意的话,我也是愿意瞧的……这里太冷清了,一点儿也不像是应了生辰的热闹……”
这宫女脸都白了,我便笑,笑着笑着便想哭。
似是为了回应我对冷清的嫌弃,那些阴影深处的怪鸟忽地咕地嘶鸣躁动起来。
乱石上的灯笼为羽长撩倒,滚落在碎石里到处皆是,灯油扑出去,火舌立时窜将起来,照拂出那些怪鸟盘旋腹下的闪亮羽鳞,那刻意摆弄的灯盏位置此时便显了奇效,配合着盘旋在不同位置的怪鸟羽鳞,渐渐在夜空之中折射出十分奇特的景象来。
☆、卷一大梦卷之第十二章:入局
“公主!”
宫女的惊讶落在我耳中依旧是迟钝的,撑不住地耷拉了眼皮,迷糊猜着解浮生还有什么样的算计。
及至现在,他都尚未出现。
这让我不安。
“我在瞧。”
赖着身子转过了稍显舒适的位置。
许是那影像太过为奇,即便眼前模糊,也渐渐在我眼中显出了轮廓。
灯笼连串了火海,光耀折射在盘旋有序的怪鸟腹中。
那羽鳞太过暗青,折射的光芒沾染上月色,青蓝耀红地在红绸中心慢慢折射架起了盘根错节的参天枯树。那枯树生的枯残,没有任何林叶的干枝像是无数枝节枯骨,狰狞地从鬼魅身上掰扯下来,方才拼凑成眼前的枯骨残像。
上半部顶着暗暮喑蓝的天空弯月,死气斑斑地格外冷寂,下半部为耀火染红,几欲烧灼而沸,当真是一幅两生极端妖冶的虚浮画面。
解浮生倒是真有些本事,如此画面也做得算是精巧算计,难不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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