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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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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浮生说的没错,若是那什么阿宁见了你,怕是吓得再也不愿见了你……”
  他本是遮掩垂头,闻得此言,顿时僵住,随之喉间滚动,闷声吐出好大一口血来,潸潸落在青衣之上,妖冶刺目的像是一朵血莲。
  我瞧着那殷红妖冶,顿生了一阵浓烈的欢喜快活,疼痛也好似减轻了几分。
  挽起唇角,愔愔挂了冷笑,万分得意地将他狼狈的沁血之相尽数揽在了心上,暗自嘱咐自己定不能随意忘了这令我欢喜快活过的画面。
  忽地天旋地转,原是甲士将我抗在了肩上走。
  我懒得挣扎,越走越远地渐渐不能见了他模样,只好遥遥盯着那青衣长衫上的妖冶殷红,分外觉得欢喜解恨。
  便是父王当真处死了我,也不觉后悔。
  更何况,父王还需要我,怎会舍得处死我?
  在那之前,我要活着,活着将解浮生和这青衣人都好生气上一气,才不算枉了冤屈的一生!
  

☆、卷一大梦卷之第六章:折腕

  “你以为,我不知你清醒?”
  解浮生盘腿坐在玉殿琉璃地面,悠然捏着一盏清水转动把玩,好看的唇角噙了明惑人的笑,盈盈揽了灯火入眸,些许得意地瞥着我道。
  为人锁在寝殿已有数日,其间来了不少伺候的宫女,都让我摔了盏子骂着滚了出去。
  这些人留不得,留了只能化为怪鸟的口食。
  我缩在角落里,手脚四腕皆是锁上了小臂粗的链子,一动,便是清响的回声撞在清旷的殿中,受伤的右手腕骨也会随之传来火灼一般的痛楚。
  几日里,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喉咙火烧的连水都咽不动,只能挨着让人沁了唇齿,得片刻温润缓上心力便是撵了人出去。
  怪鸟生食活人,父王久吃人羹,那青衣怪人的破碎面目,一想到这些我便是恶心,干呕涌出,昏黄跌在地面,尽是一些苦胆水。
  解浮生叹了口气,愁道,“你何苦折磨自己?无人在意你,无人会信你,便是你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你。除却你自己,还会有谁真的怜惜与你呢?”
  左手擦了口角,我无力挨在冰冷的墙面,听着锁链清净下来,并不想开口。
  恨他都来不及,怎还会与他说话。
  许是见我真的不愿搭理,他有些无趣道,“我知晓时欢会来瞧你,才是将那些话刻意说了你听,不过是怕你见了他,会生出一些我也把控不住的无端牵连,若能令你一早厌弃与他,于我才是一件安稳之事。”
  原来,皆不过是解浮生的算计。
  他算准了父王不会信我,却是怕那么一个面目生的可怖之人与我有所牵系,当真是可笑。
  “可笑!”
  我讽刺冷嗤。
  想起那一张可怖脸下吐血的模样,解恨的欢喜便是涌了出来。
  清净了几日,解浮生悠然到来说明真相,更令我心有大恨,此恨撺掇了那欢喜决心,便是有了心气,不顾灼痛地出声讥讽。
  奈何这些日子我确实是吃不下也赖不住,并未有过多的力气去支撑,短短两字的讽刺之言竟也嘶哑的几近无声。
  “是啊,”解浮生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声气,回应之中似是想起什么,格外惘然可惜地叹道,“他当真是可笑的,公主不也是在可笑地折磨了自己?”
  “我厌烦你们。”
  灼痛令我骨子里的意识急速消散,低声挣扎地想要赶他走。
  我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会在他口中失却公主该有的自持骄傲,狼狈惹来他更多的随意嘲弄。只是每说一句,我都要忍受喉头干灼难忍的痛楚,冷汗落下来,啪嗒有声地砸在玉殿琉璃地面,压过了我的轻喘。
  “我不过是吃不下东西,等着能吃下了,自然便好了,你滚,别来烦我……”
  “是么?”解浮生故作讶然,挑眉道,“浮生还以为公主一心寻死呢?”
  我冷笑挂唇,转动散发遮掩下的眸底,轻蔑看他道,“尚且没能见了你们死,我怎能先死?”
  “这便对了。”解浮生洋洋笑来,好看的眼眉窜上很是欣慰的模样,挽唇笑道,“人嘛,本就是生而为死的存在,既然有生,那便好好活着,不到老天亡你之时,哪怕为了恨,也要好好活着才是。”
  “滚!”我不耐烦他轻巧的随意,也实在有些撑不住裂心裂肺的灼痛,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
  “浮生这便走,只是,”解浮生挽笑起身礼下,蹙过眉心打量我道,“公主许久不曾梳洗,待会让些人来伺候?”
  听他如此说来,我也意识到几日的不管不顾下来,怕是真的让自己太过狼狈不堪,压了心气儿哑道,“让人把汤池备好,我去那边住几日,另外,你告诉父王,我不会跑也不会寻死,锁链,去了吧……”
  “是,浮生这就着人安排。”他不以为意地续笑,踩着温雅的步子走了出去。
  “滚罢。”
  能多给他一句叱骂,我自是不愿放弃机会,奈何方是冷叱了骨子里的厌弃,音气过喉的撕扯便是让人压不住蔓延胸腹而烧的灼痛,眼前黑的厉害,怕是随时可以失去意识地倒下去。
  人似早就等在了殿外,只消得了解浮生命令,人潮便急促地涌了进来。
  拆解锁链时,医士极尽小心地托着我的右腕,即便如此,锥心的痛楚还是扎在了心尖儿上,抽的我冷汗直冒,咬着唇也没能忍住一声闷哼。
  “公主,再忍忍就好。”医士满头大汗,忐忑地小觑了一眼安抚。
  好在当真如他所说,片刻之后便是解下了锁链,我无力支撑地倒在宫人怀中,随即便为人抬上了软辇,急匆匆地往殿外走。
  手腕早因血脉堵塞肿得乌紫臃红,锁链勒痕下的扭曲经脉似是要爆裂,难看极了。
  为疼痛抽离了所有心气,我无力地闭上眼,心底已是一片哀然泛冷。
  若是右手自此废了,日后怎去抄写先生教下的道理,听惯的经文?
  “你们小心些。”
  解浮生竟是没有走!
  我睁目循声望去,只见他一身白衣飘然地立在阴凉的暗影廊下,微风撩过他的长发衣袂,人轻晃的像是一抹虚无不能拿捏的影子。
  左手抓紧软辇边缘,我不能甘心他仍是如此肆意自然,大怒过心地想要立时拆全他的骨头,碾成碎末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似是能明了我所想,他眼眸微张地闲暇淡笑,澄澈似水地任我恨着。
  我进一分,他便退却一分。
  我退一分,他又进上一分。
  我和他之间,好似隔着永不能有所消减的距离,任是谁也不能帮我多欺近一分,伤他一分。何况,我还是惶惶一人。
  撑不住涌来的渺茫的无力,我索性闭了眼,暗自恨恨打算。
  无论如何也要快些好起来,总归寻上法子折了与他之间的所谓距离,定要将他踩在脚下,碾碎他那超然世外的淡定通透才能甘心为休。
  汤池殿很快便到了。
  汤池原是建在一汪热泉之上,活水泛泛的不仅易于梳洗享受,更有解乏活血之效。
  伺候的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我抬放入汤池。
  也不知是那宫女太过小心,还是她惊怕地抖了手,温热的汤水突兀地溅到了受伤的右腕之上,痛得我轻哼了声。
  她扑通跪下去,惊颤道,“奴婢该死。”
  想来是我为保那些人所做的暴戾表象也吓到了新来之人,她的惶恐令人想起旧日之中欺负过我的人,对比之下,总归还是有些想要生笑。
  我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纵使身子骨瘦弱纤细,倒也生了一幅精巧模样,不免拿捏了些许好颜色,轻道,“你是哪里人?”
  她显然猜不透我此问何意,褪尽血色的脸更是惊慌,连续不断地磕头哭道,“奴婢下邳滁郡人氏,家中尚有老母幼弟,全指望奴婢的俸币活了性命,还请公主宽宥奴婢一次,奴婢再不会有下次,求您,求求您了!”
  “是么?”我笑笑,蓦地将右腕尽数落进了汤池温水之中,一时真是大痛过身,裂肤之痛如针如芒地扎得人再也咬不住疼痛,我高声厉喝道,“来人!将这婢子乱棍十杖,撵出宫去!撵回她老家,此生再不准返回下邳!”
  “公主!”
  她惊然抬头,泪痕潸潸,许是见我犹自挂着冷笑不绝,立时变了脸色,愤恨凄厉道,“外间传闻公主残杀宫内数十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是!若不是我等活的艰难,如何会想要入宫伺候你等妖魔!你不愧是那‘桀宋’之子,不仅一样秉承他的残掠,更是毫无人性可言!我既是吃了冤屈不能活,死后定要化作厉鬼,诅咒你等死无全尸,永遭天谴!”
  “住口!分明是你错处,更是胡乱口舌,乱杖打死也不为过!来人,将她拖下去杖毙庭下,暴尸三日,以儆效尤!”新来的掌事姑姑冲出来,气极斥道。
  甲士们快速进来,夹了那宫女便走。
  “宫中还有人能听了我这夏公主的话么?”冷眼瞥向那掌事姑姑,虽是轻言,并不失却威严凛冽。
  甲士便不敢妄动。
  “公主!”
  掌事姑姑并不算老,不过将近三十的样子,场面处理倒是老辣,此刻跪直身子冷道,“这婢子虽是错小,但口舌实在是大逆不道。不仅与您不敬,更是辱骂王上,此等罪责,便是公主宽宏量大,我等衷心之人也断不能忍。”
  “呸!”那宫女愤然啐口,怒道,“天地有道,见你等残暴害民,定不会无视不理!我今日纵使身死,好歹也道出了天理,哪似你们这些胆小苟活之辈,明明忌恨惊怕,却还要做出一幅恶心的虚伪面目,实在令人可恨可笑!”
  我将右手搁在汤池的白玉边缘,细描其伤地静眼听她说完,便是随性抬过左手捏住那小宫女的下颚,轻笑道,“你不怕死,那是你的事。可你怎能阻了他们活路,左右去置喙他人的命运决定呢?”
  被迫直视与我的宫女随言生了些许茫然,立时不为深想地狠狠瞪眼怒斥我道,“我如今将死,自是阻不了你们,可总有一日,那些为你们欺负的活不下去的人定会站出来反抗!必定是会的!”
  “是么?”我饶有意味地看她片刻,指尖滑落放开她下颚,笑道,“那姑且好生活着,活着念了我曾给过你十杖,来日领着人踏了青陵台,加倍还与我,如何?”
  她愣住,显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公主!”掌事姑姑强喝而来,阻止的意味是如此逼迫明显。
  我撩眼而望,抿唇冷道,“她虽不能左右旁人命运,我却能。都给我听清楚,我说的是,乱棍十杖,撵回滁郡,可都明白?”
  殿内寂静无声,无人敢应。
  我冷笑清冽,提高声气,“都是聋了还是哑了!”
  “是!”众人齐齐应下,甲士遂敢提了那宫女往外拖。
  她犹自不解地瞧着我,将出殿门时,终是再度化作了忌恨的凛冽眸光。
  恨吧,狠狠恨下去吧。
  总好过没了命。
  我懒懒笑想,趴在汤池白玉边缘由着宫女入水擦洗我的身体,无趣扫过满场跪着不敢起来的人,触及那发抖的玄衣医士,道,“你过来。”
  那医士应是惊吓过了度,弓身刚起便是摔了一个趔趄,几乎是爬过来地扑在汤池台阶跪下,颤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的手,可还有的治?”
  我瞧他满头大汗,也颇觉可怜好笑,恐怕今日一出戏为他们传了出去,我定也似那宫女所言,是如父王一般残暴的公主吧。
  不过,有什么不可呢?
  左右活不过十五岁,能救一人,便是一人,身后之名,不过他人置喙,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抖的厉害,半响说不利索话。
  “公主的伤…本就是伤到了筋骨…如今又拖延数日才为医治…便是放血接骨,恐也会落下隐疾,好不利索……”
  “可还能书写?”他抖的我有些不耐烦,撇开眼不想看他。
  “可以,这个可以!”
  许是我的淡然转开不知情绪,惹得他更是惊怕,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急道,“只消不是大力精细之事,都是无碍,无碍……”
  “哦,”我挑了眉,“什么是大力精细之事?”
  “这个……”他极为混乱,想了半响才抖道,“比如…比如……是了,是提水挥剑,画眉描摹之事……这些,也就是这些事了……”
  “画眉描摹?”提水挥剑是用力之事,我自是明白,可画眉描摹之事却是不理解了。
  “那是,那是因为公主本是伤骨之症,接好了便是无事,但数日耽搁,为淤血堵塞蚀伤了经脉,即便伤骨为好,经脉之伤却是不能好全。如此一旦需精细用脉,便是不能为之全然精准,自是不能再为这些用心之事了!”似是豁了出去,他气不带喘的说了一个完全,跪伏叩地抖着身子不敢爬起,背脊之上尽是汗透过身的湿迹。
  我愣然,随即明白了他意所何指。
  女子生下来,无非是要嫁人生子,若不能描摹一张好容颜,自是讨不得夫家欢喜。
  原本生的巧也罢,若是生下不堪之容,再没了描摹本事,嫁不嫁得出姑且不谈,即便嫁了,恐也是一生都要为夫家嫌弃蔽之。
  我虽生的不差,可自幼受母亲之事影响,不曾为父王欢喜,自不在嫁娶之事上有过多少侥幸心念,倒是想过没准儿哪日他会随意念起,也就随意将我许了他国,换取一些什么有利之图也不是不可能。
  虽不曾在此事上做过深想,但即便不能许得自己中意夫君,也不愿在女子描眉之事上有所怠慢,更是曾与掌事姑姑好生学了一些技巧之术。想着纵使远嫁他国无人顾我,也能凭自己本事搏得一点儿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后半生去。
  岂料今日,竟是临了如此一个局面。右手废了描摹之能,后半生的打算也算是昨日黄花,未曾有现地便是连想想也不可能了。
  那医士惶然抖个不停,我却再没了什么护人心思,指不定日后我比他们还要更惨些,便是今日,我已经比他们惨上许多了。
  不愿作想地轻道,“你去吧,待我洗浴过后再进来医治。”
  医士没有起身,惶急道,“臣下医术不精,还请公主降罪。”
  “滚!”
  我不顾扯开嗓子引来的灼痛,大声斥道,“都滚!都给我滚!”
  人群方是惶惶退出,眼泪已是滑落无声。
  纵使我活不过十五,许不得夫君,也终在女子闺心之事上生了难以压抑的无力哀然,彻底崩溃了心绪。
  

☆、卷一大梦卷之第七章:蝉鸣

  从蒙城寺回下邳时正是六月初,行程半月,青陵台数日闹下,大伤久荒的已是过了夏至,入了七月。
  殿外蝉鸣切切,经了几日入夜时的骤雨,天气总算凉了些许。
  我日日皆在汤池殿中躺着,不觉有热。
  大殿外筑修的奴隶,以及那些…那些听了解浮生指令搬筑物件的怪鸟,每日皆在烈日下行来往去,想来是历经了烈日之下的修筑之苦。
  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
  经了汤池殿右手之事,我已是彻底冷下来。
  高高在上的王也好,低贱微微的奴隶也罢,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连我都是注定要死于父王囚下的人,那些将死的奴隶,能与我有何干系?
  能与我有关的,不过是三日之后我的十三岁生辰了。
  辗转在竹塌里换了个姿态,还是压不住难捱的幽念。
  我盼了多年,孤单活了多年,终是将父王他盼了过来,曾想过无数种与他再见的画面,未曾料想会是如此局面,往日的孤单便是更不见轻重了。
  能有什么,比得上生死之系。
  忽然想明白了先生的击盆而歌之举。
  若是我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先生那般人与我而歌,为我欢喜。
  我孤孤单单地来,也是孤孤单单地去,本也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求什么所谓呢。
  想来师母倒是幸运,尚有先生那般不拘洒脱之人为她不顾世俗眼见,欢喜而歌地奉上了自己所有的诚挚心念。
  幽怨乍起,我烦躁地闭了眼,殿外的蝉鸣也忽地变得万分聒噪起来。
  “来人。”我半睁了眸,轻滑地瞥向了窗外的大树。
  “奴婢在。”
  因了我近日脾气无常,新进的宫人不敢贸然上前应话,敢如此冷淡应下的,自然是那新来的掌事姑姑。
  “差人去将殿外树上的聒噪都撵了,留得一个,你便不必回来了。”
  我没有问过她名字。
  左右已将残暴之名担了个实在,我索性不管不顾地做了个彻底,待在汤池殿的日子几乎将人撵了一个干净。
  奴隶我救不得,那是因为他们早是死人,宫中之人却还尚有机会,我虽冷却,能争的,还是想争上一争。
  毕竟,都是命。
  起初还有一些人如先时的宫女哭着咒骂我,可随着殿中的人越来越少,咒骂之声渐为消停,到最近,便是清平白日,殿中也是静的只若身临幽冥之境。
  “是。”
  这掌事姑姑也不知是如何心思,总是一副严厉肃容,容不得别人骂我,更是由不得人置喙父王。
  我见她衷心至此,祸事也做的下手,遂懒了护她之心,一并将难堪难做之事尽数推给了她,来日便是怨我,总也是死在我后头。
  我本已不能活着见她日后惨象,遂安了清心静意,懒起波澜。
  她轻踏而去,殿内安静下来,不消几时,外间便停了喧闹,悠悠有风飘来,像是拂在了心上,惹得我一阵困乏,搭着眼皮便要睡去。
  有人走了进来,一轻一重。
  自打我在汤池殿养了伤,面上虽是一幅不理不扰的清净模样,心下却是绕了许多弯曲,小心留意了殿中每日的人来人往。
  解浮生来过几次,我对他本就格外上心,自是了然他步声的轻重节奏。毕竟,我要想了法子予他难堪,必是得先了解与他。
  另外一人,则是日常到了点上为我换药的医士。
  我懒的睁眼。
  “今日可是要取夹板了?”解浮生自来淡而温雅,此刻卷了微风拂来之言,更是轻的不像话,倒还真有几分有心关切的语气。
  自我那日没有恶行处罚,那医士愈发小心伺候,此刻见我睡着,言语便有了些平稳,“亏了解先生的奇药,公主的伤才能好的如此之快。”
  “只可惜,药性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解浮生怜悯叹道,“到底是个女儿家,右手一伤,倒是真的有些难为了。”
  我暗自冷笑,依着这几日的了解,已大概摸了他几分脾性。纵使面上温雅自持,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冷血绝情之人。
  他的话虽做可惜而言,于我自是懒得信了他的好言好语。
  “夏公主虽不见多为王上宠爱,可终究是王家血脉,来日定不会许亏了人家,何况还有陪侍之人伺候,碍不得事……碍不得事的……”
  医士小心取着夹板道,想来他纵使怕我手段狠辣,总还是个医者仁心之辈,话中皆不是偏颇之意。
  我怜他医者救命,盘算着手伤既已好得差不多,过几日定是寻个机会将他也逐出宫去的好,否则转身去伺候父王,指不定那日便真没了性命。
  似是有些无奈那医士不明理,解浮生沉了声气叹道,“唉,你哪里明白,这描眉之事与女儿家意味了什么。若是你家中内人,不仅生的丑陋,亦是不会巧装打扮了自己,拖沓懒散的腌臜难忍,你瞧在眼中,心底可是欢喜?”
  “先生说的自是在理,”医士轻然为笑,不赞同的意味显露无疑,“臣下自行医以来,见惯生死,也见惯生不如死之事,算起来,能否依凭表象存之,当真是桩微小细末之事。”
  似是想及什么,他幽然兴叹,“人活着,总不定只为情爱相持相扶之事。面由心生,若心底自尊自爱,即便生的丑陋,也会因心底秉持对他人尊崇敬爱,为人打算,所行所举自是令人倍觉舒适,愿意与之亲近。而有些人,若心相不予人欢喜敬爱,只顾自私为己而活,总是叫人难过难堪的话,那即便是生的倾国倾城,恐也是无人得以爱之护之。”
  “你这般说,倒是有些嫌弃好皮相之意了?”解浮生侃侃而言,逼迫调侃的意味很是明显,追笑又道,“看来,你也不过是个世俗鉴貌之人,不过是旁人是嫌弃生的丑的,你倒好,却是厌了生的好看的,有趣,有趣!”
  一阵慌乱的呼吸急促,夹板咔地掉在地上,砸出了清脆响声。想来是那医士没想到解浮生会如此反问挑明,抖了声气道,“先生恕罪,臣下并不是这意思!”
  “与你玩笑罢了,莫怕。”解浮生得意笑来,婉转认真道,“你们救人治病的,看到的总是与旁人不同,浮生自是格外敬仰一分。只且记得,可看透,却不可说破,否则祸福相依,辗转为承,也是料不定如何是福,如何为祸了。”
  “这,”医士似是认真作想,片刻后便有怦然轻响,竟是他叩了头道,“先生所言自是正理,是臣下糊涂。”
  “你且去吧,今后不必来离宫了,早早离了下邳,能活几时,便撑到几时罢。”
  解浮生肃声为那医士打算之词听在我耳中竟是有些凛然的端正,我猜不透他到底安了如何心思,也就愈发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正是邪了。
  “多谢,多谢先生。”医生自是感激叩头,三声过后,他又自疑问道,“公主的伤还需得一些时日方能见好,臣下离了,当真不要紧么?”
  “公主本是伤在心上,你若能医得了心病,大可留下。”
  “哎?”医士大概没想到解浮生会如此反衬,轻叹了声道,“先生说的也是……既是如此,臣下便谢过先生了。”
  “去吧。”解浮生不做挽留。
  轻踏之声渐远,解浮生也绕着步子在竹塌前走动几步,翻折轻响的,竟是搬了垫子在竹塌前坐了下来。
  右手忽而惊凉,指节便是为人握住,殿中又无他人,自是解浮生无疑。
  我倍觉厌弃,忙睁眼瞪他道,“松手!”
  他不以为意地挽唇,像是戳穿了我某些把戏,眼眸亮亮地反是将指节捏得更紧,笑道,“浮生以为,公主要装睡到底呢。”
  “与你什么相干,要你多嘴。”我一挣不脱,又不敢大力,只能皱着眉头忍耐。
  “瞧您脸色好了许多,想来休养的不错。”
  他放下眼眉,径自取出药箱里的药盒打开,勾着纤长指尖沾染了其中乳白膏状之物,仔细在我右腕之上抹匀化开。
  “临近生辰,我将那医士外放出宫,权且当了一份生辰贺礼,您可欢喜?”
  手腕的清凉沁了骨,噬骨轻麻的药性亦在肌理之间慢灼,我知是那医士自解浮生之处取来的惯常奇药,正是懒得挣扎,听他如此言来,立时挑眉看他。
  与他多说一句话,我都是难忍厌弃,可他竟记得我生辰。
  乍然的示好不解而来,像先生来的一同突兀,偏是恰到好处地点明了我对父王的所有期盼,难道解浮生这样的人,也能端明我对父王的期盼之心?还是说我已经表现的如此急切幽怨,让人随眼可瞧地落在口中随意嘲弄?
  与旁人我是不计较,可与解浮生,我是断不能忍。
  不失惊疑的,我烦躁躁地瞪着他。
  “您的一些小手段可以唬弄大王,也可欺那不明就里的愚民,可是骗不过浮生。”
  他撩起眼角,斜眉轻巧说来,已是表明他全然看穿了我的救人之举。似是满意我暗藏的惊讶,他清澈盈笑地埋下眼睑,自顾继续抹着药膏。
  我心下暗恨地直抽了一口气,咬唇想要从他颜上获取什么可分辨的情绪,奈何他眼眉垂得虽浅,眸色仍旧浓郁无澜,令我不知他这般直白地挑了一个明白,到底是做了如何打算。
  压不住担心地暗自为想,若是故意救人之举为他告知父王,我被处罚尚且事小,那些人…怕是再也活不了罢。
  半响而过,他没有说话,似乎真就只在意料理我的伤处。
  我猜不透他,也看不透他,只好问他,“看破而不说破,你此来说破,可是要告诉父王?”
  他没有答话,我愈发心慌,指尖也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打理伤处的纤长手指跟着停顿,他撩起眼眉,清净幽深地压住我的手道,“浮生要说,早便说了,何故于您眼前放了人?”
  “你要做什么?”他愈是沉淀平静,我愈是断定他未必真有什么好心,讽刺道,“你这样的人,怎会凭白做了好事?”
  “想不到您是如此看待浮生。”他好笑地轻摇了头,抽过干净的麻布于上完药的右手不紧不松地缠上。
  “不然,”我冷戚戚地再次不耻讽笑,“我要怎么看?”
  “浮生所做之事,皆是不得已为之,若是碍了公主的眼,还请看在浮生帮过您的份上,挨过几年也就好了。”他裹着伤,似是说着不与自己相干之事,忽地格外疏离起来。
  “帮我?”我径自冷笑,“这些事还不是因你和那怪人而起,凭什么说是帮我?呵,我瞧你是不是夜里做了什么噩梦,为那些死去之人纠缠,才假惺惺地做了一件本当要做之事?可惜,即便做上一两件所谓好事,也会因罪孽太过为深,难以清净!”
  “怪人么?”他的指尖轻轻抵在伤处,抬眸再是认真不过地锁住我,轻淡道,“你真当他是怪人?”
  不知为何,明明他是如此淡然,我却在他眸中看到了虚浮摇晃,好似人真的在恍神期待了什么,甚至是忘了身份不再以敬语称我。
  我心底讶异,并未表现出来地犹自不屑冷道,“哦,不是怪人,是杀人食肉的妖怪,还是生的极其可怖的妖怪。”
  他瞬间白了脸色。
  像是同那青衣怪人一般触及了心底某处禁忌,只是那怪人尚且吐了血,他却怔怔只顾看我,在渐渐失去儒雅淡定的消逝之中,有什么东西格外纷乱地纠缠在了他眸底,即便为他强行按捺也平静不来地完全暴露在了与我手腕接触的轻颤之中。
  我噙着冷笑等他平静,时间意料之外地短暂即逝,那些纷乱褪得干净,脸色却是再缓不过来地失却了残存血色,他像是一片无主飞絮飘下,不声张地低头将我手腕处的麻布仔细系住。
  将他一番失神模样尽数落在眼底,侥幸欢喜地得意终是将毫无破绽的他拿捏了些许难以碰触的痛楚,心下亦是算定,日后定要在此多做谋算,少不得让他日日膈应几分,生生受过他曾予我有的不二折磨才好。
  “听。”
  原以为他会凉了心思再不会与我说话,不想他却是小心放下了我的手,于轻叹低语之中径自起了身。
  我疑惑地顺他转身而转眸。
  是蝉鸣。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似乎比之前还要大声殷切,一声赛过一声地精神更盛,似是炫耀,又似是抗争。
  是在炫耀它们的安然无恙?还是在抗争于此的争鸣自由?
  “蝉鸣犹甚,公主可是决定还要逐出几人?”
  他说的太过自然平静,令我有些缓不过来的愣然不明,压着欢喜收回眸光,眼前的他,许是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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