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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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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大退而走,脸色煞白,盯着我看的眼,已是血丝布满,额上的青筋扭曲出来,真有几分蓄势待发的意味。
“他会动手么?”宋刑问。
“不会。”连初晓道。
“和尚,不至于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至于此罢?何况,她也没有死,若是你想念着她,念着我也是可以的。”
“凑,折夏你是在玩火啊,挑逗一个和尚,啧啧,真牛!”
“蠢。”连初晓轻言嘲讽。
“你怎么老是护着她!”宋刑不服气,换做两人实打实地面对面,怕是早就打了起来。
听她说及‘蠢’字,我想起阿姊,心念恹恹,对和尚道,“与你玩笑,莫做了真,晚上你小心一点,此处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我试探他而已,不知他为何如此在意折夏,而且折夏的名字也很奇怪,当年那个断言的道士也没见过。宋刑,回到建康城,这些事你去调查。”
“不帮我么?”
宋刑娇气了语调,让我背脊里一寒,她真的是闹起来能闹,缠起来也能缠!
“姑奶奶,能不能正常是说话?”
“不…能……”
我无奈,索性不管她,指尖引法,勾出堂内一个土罐将折夏的骨灰装好,坐在了廊下。
弥漫的桃花香中,仍有残余的焚烧气息,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眼前去了,论是谁也无法轻易接受的。
“和尚,是不是领你出门的道士让你特别在意了折夏?”
和尚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
“那你下次见到他,记得告诉他,我,子折夏,时隔六百六十六年,终将讨还他当年予我的一切。”
“六百六十六年?”和尚停驻,没有转身。
“六百六十六年,还会有很多个六百六十六年,和尚,我还会一个一个杀了自己下去,你能阻止我么?”
“我没那本事,你,好自为之。”和尚肩头抖了抖,拖着颓败的步子走了出去。
“和尚还有脾气。”宋刑不屑道。
“他是个通透的人。”
篱笆外绕进了一个青年男子,他的头发颀长,直顺地落在了腰下,身着宽大的凤纹袍,凤眼细长,鼻停削直,薄唇刀锋一般地抿直。
“外面探查好了?”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是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长琴这个人,与阙伯台还有牵系,何况他还是将我从冷寂渊带出来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今晚庄子里的夜会你参加么?”
“那可是为你准备的,我才不要去。”长琴凤眼一挑地斜道,“此处的事处理完了,我就要走了。”
“去何处?”
虽然知晓迟早会与他分开,终究还是有些离别的怅然。
“我以前答应过应龙要陪它四处游历,送你到这里,全算作你带应龙出冷寂渊的报答,你我,两不相欠。”
“好。”
我望着他眉目清晰的脸,不知怎就想起了秦时欢。
冷寂渊,冷寂渊……
我终于摆脱了它,六百六十六年,终于可以再行人世。
☆、卷二百年身之第五章:重逢
夜里的篝火盛旺,辉耀着他们脸上的淡然喜庆,像是久违的重逢,纵使陌生,亦让人欢喜雀跃。
居火而绕的简单条案上,都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所有,鸡鱼简宴,粟米薄酒,皆是人间最纯粹的酒食,于我,却是隔绝多年的陌生。
有人递来了酒盏,我挽笑接过,浅抿一口,方是有了一些庆幸。
即便没有了心,我还是活着,留存着两个清灵,混杂了无数世的纠缠,若连亦初想到今日局面,会是怎样的心情?
秦时欢他没有让阿宁完整,却做到了让阿宁完整的条件,事至如今,他见到我,会是怎样的表情?
阿姊她,还会不会一如往常地顾着我?
还是说,他们,早在一起,忘了我,也忘了她自己该归属的模样?
我忽而想醉,醉一场不清不楚,可我怎么能不清不楚?
抱着酒坛,我坐在篝火旁,晃了晃脑袋。
“宋刑,连初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这一生发生的事么?那就好好看着吧,也看看你们念着的那个秦时欢,究竟还是不是你们的秦时欢。”
“发酒疯呢这是?”
“也许。”
“首先谢谢诸位能留我一宿,叨扰诸位了。”我对着在场的男女老幼先敬了一盏。
“姑娘客气。”先时的老者抿了手中的酒,“只消姑娘出去,切莫说及此处,我等感激不尽。”
“当是如此。”我笑了笑,“你们防我,是应该,但不至于防至如此地步,麻药起于汉后,你带回来的?”
我望着柴哥儿一同入场的和尚,薄翘了唇。
“妖怪果然是妖怪。”和尚捞过酒盏,先饮了一口,“是我的想法,不关他们的事。”
“可惜你不知我是酒鬼,酒中有什么,我一尝便知,纵使饮下,以我的身体,也不碍事。”望着周围脸色瞬间僵硬的人,我淡笑道,“你们不要怕,我虽不是什么好妖怪,也不至于无辜害人性命。”
“我们这里没什么计较,自安自得,若天命如此,也由不得人命博之。”族长捻须淡然,径自喝着手中的酒。
“和尚,你有后招么?”我抿过酒,“若是没有,或着要等一等的话,不妨先听我说个故事如何?”
“你说。”
和尚真是洒脱,我心底和宋刑她们吐槽一句,额,对了,很多调侃的话我都是从宋刑那个丫头听来的。
她那个时代,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归是个信息复杂的时代。
现在想来,那时我在无往山中初醒,见到的一些东西,还是她那个时代来的,原来阿姊,早已经清楚自己是谁。
这样也好。
“从前有个国家,国中有个小公主,生下来母亲便死了,她父王也不待见她。后有妖祸国,她父王为之蛊惑,说那小公主可以让其长生,王信其言。小公主命大,为另外一个妖怪所救,还喜欢上了那个妖怪,却不知那妖怪原本就是欺她,到最后不仅挖了她的心,还将她丢到了一个无比为深的黑暗深渊里。”
旧事重提,空荡的心口揪疼起来,才发觉,自己,终究有恨。
“那渊底又黑又暗,小公主一路坠下,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不再下坠,漂浮了起来。渊中有一颗无比高大的幽蓝枯树,那枯树的周围飘着数不尽的透明棺椁,每一具棺椁里面,都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们的脸……和小公主的一般无二……”
和尚陡然抬起了脸,冷冰冰地眼盯着我,“你没有死?”
“对,我没有死。”我捏着酒盏,迎着他的眼,低声道,“我没有了心,可那些少女的清灵,还是尽数到了我的心腔里。我活着,她们也活着,就像…折夏…一样……”
“那你怎么出来的?”
“想知道么?”我笑笑,撩眼望向了夜空,暗夜的云层里,有着故意为显的龙腾影子。
那是应龙,是在冷寂渊底陪了我六百六十六年的应龙。
冷寂渊底没有质的存在,即便说话,也听不到声音,连光都传不出去。周身寸许朦胧光中,那棺椁中的少女,皆尽是阿宁的清灵,我一个一个看过去,一个一个感受过去,每经历一个,我都经历了从生到死的过程,恨也好,爱也好……
都是痛……
我贴在棺椁上,描摹着她们与我一般无二的容颜,忽然感谢秦时欢,感谢他曾想利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回阿宁,让我得以对阿宁有了清晰的轮廓。
听到琴声的时候,我正趴在连初晓的棺椁上,望着她那清淡的容颜,开始无比地想念阿姊,奇怪的是,这些清灵每一次都走过了一生,为何都会复原了十七岁的容貌?
难道是因为我的一生,断在十七岁的缘故么?连初晓她,还未死,为何也来到了这里?
我想不透彻,正是出神地直起了身,耳际传来了琴音。
琴音很轻,却有着很执着的穿透力,像是带着一定要传达到某处的决心,一个一个音节地传了下来。
我觉得奇怪,从上面坠下,不知用了多少的时间才到了此处,而那些琴音刻意拆了音节,集聚了力量让每一个音节都能抵达它们能传递的最远处。
可惜的是,我稍稍矮坐了半个身子,那琴音就听不见了,我复挺直脊背,就又听见了。
反复试探几次之后,我才确认是到了某一个水平面之后,那琴音就再也传不进来,想来,就是在那个水平面之下再没有质的存在,故而声色和光,都不能依附存在。
“你不知道,在那种境地,便是你哭出了声,也传不出去,你不用呼吸,不用有饥饿感,甚至,也不用面对死亡,可是你会害怕,因为,即便有那么多的人陪着你,你始终…是一个人……好在,冷寂渊外还有一个等着应龙的人,他日复一日地弹着琴,等着应龙出去…”
“我和应龙努力了很久很久……”
“冷寂渊。”和尚冷冷道。
“道士告诉你的?”
“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我掐冷了音气,“他有没有害怕,害怕我终有一天会去找他?”
和尚沉默,一连喝了三盏酒,才漠然地开了口。
“他是个疯子,只会说疯话,没准儿早被人打死了。”
“是么,那倒是一件好事。”我淡然抿了一口酒,冷道,“世上谁都可以死,让我相信解浮生死了,那可是件莫大的笑话。”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说呢?”我扬了扬眉,过往的事,在念及解浮生的时候,终于清晰了起来,连带着那些恨。
“复仇?他们都是妖怪,你能怎么办?”
“难道我就不是妖了?”和尚的理由,真是奇怪。
“有什么意义?你的一生早陷入那般境地,难道要复陷入循环么?”和尚站起来,眉眼凛冽叱道,“你活着,还能有了什么意义!”
我愣了神,是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喂,你该不会被他一句话给糊涂了脑子吧,什么人呐这是,由着他胡言乱说的,让连丫头出去打法了他啊,或者你自个儿给他一巴掌,扇死了了事,真是让人听着就烦躁。”宋刑咕哝道,估摸着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大声。
“她想得清楚,你别多话。”连初晓淡然的语气让我清醒了过来。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会没了意义?”
怀中的酒坛哐地砸在了地上,我望着那个自和尚背后而来的青衫之人,眼前便模糊了。
“秦时欢!阿西吧,是我的秦医生!”宋刑在脑子里跳了起来,咋呼道,“好折夏,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闭嘴!那不是她!”连初晓少见凛冽地冷叱,但我听出了她音底的颤抖。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望着他一袭青衫的薄削轮廓,于人前行了推手礼。
“无往书院秦时欢,来接微生家折夏归家,多谢诸位款待。”
“阿筝,你怎地来了?”柴哥儿起身,看着秦时欢旁边的二十出头,容颜精致的妇人惊喜道。
“微生家的小主在武陵地界不见,我总归要管上一管,到处寻不得,便回来看看,不想还真是在此了。”阿筝礼貌地笑,打量我一眼道,“他持有御赐婚书,我便带他来了。”
这些话落在耳际皆是模糊不清的,我望着眼前的妖怪,心底空落落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唤他。
“折夏,归家吧,你阿姊还在等你。”
眼泪霎时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想起阿姊,我再也止不住了心绪,“她在哪里,可还好?”
“你莫急,她很好,在建康等你回去。”他安抚道,眼眉急切地差点让我信了他。
我摇摇头,“秦时欢,我不信你。”
“折夏……”
他皱了眉心,眉眼的隐忍让我心疼,可是我早没了心,怎还会疼?
“你矫情个什么啊,姑奶奶!秦医生自来是个冷冰冰的脸啊,他都这表情了,肯定是担心死你了!!!天呐,要是我,早扑上去了!”
宋刑简直要跳脚了,清灵波动的也牵惹到了我,让我整个人经脉扭做一处地揪疼了起来。
秦时欢跃过来,一把揽住我道,“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
我厌他,厌极了。
一把拂开了他,我忍着痛楚嘶叫了一声,“宋刑,你别逼我!”
宋刑安稳下来,痛楚消散,我站直了身体,盯着秦时欢冷冷道,“秦时欢,我会一个一个亲手结束阿宁的清灵,不会再让她们受你的蛊惑欺骗,我会还你一个阿宁,但不是现在,不是!”
“折夏,我已经放弃了,我想清楚了,你也不要走上我过往的路好么?”
“放弃?”我笑出声来,冷冽冽道,“秦时欢,是你造就了现在没有心的我,让我去信你的话,多是一件可笑的事!”
我真是气得生恨,一步踏进,迎着他的眉眼嘶哑道,“你让阿宁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每一个都是阿宁,我会顾好你们,也会顾好她护下的世间,再不会去伤害她了。”
我愣了神,随即一耳光打了过去,叱道,“你不要脸!及至如今,还要说这些可笑的话!”
他没有躲开,一巴掌挨了个实在,青色的发带落下来,扎了人的眼,我彻底崩溃了心绪,大吼道,“你滚!你滚!”
“好,我走。但微生家情况复杂,孝武帝亲自指的亲,你若还念着折夏,还是回去的好,而且,你阿姊她……”
我哭出来,嘶吼道,“你不要提她!你害了她,害了我,如今留她在身边,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她不是。”秦时欢转了眼,清亮的眸底尽是纠缠的痛楚。
“她…已经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我心底一寒,涉及阿姊的事,不仅仅是关联与我,还有阿宁,我根本就不能淡定。
“她是…不见兮……不再是…你阿姊了……”
“你说什么?”我慌了神,脑子里一片纷乱地想不清楚。
“我早该明白的,早该自她带你走就明白的。”
秦时欢惨然笑了笑,“阿宁在她面前化身,化为万物之时,趁着不见兮失去不见书失神的空隙留了一许清灵在她灵识里,以此才保留了那一世的根本,才能吸引了彻底明白前因后果的连亦初重返那一世,期以化解我造下的因果纠缠。”
“所以,我是回到了最初的世间?”我瞬时有些明白,但立时又有了疑问,“那微生家的子折夏,是谁?”
“是何用。”秦时欢敛眉,眸色黯淡,“是何用让山魅凝聚了子折夏的身,她并不是真正的人。”
“何用?”我讶然极了,“她还活着?”
“是。”秦时欢抿唇,艰涩道,“她快要死了,她总想见你一面,让山魅用了这个法子引你出来,倒不想,还真撞上了……”
“阿用……”
纵使心口早已无心,可我还是疼,且是带了万千清灵的疼痛所感,每一份疼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揪心裂肺地疼。
六百年,六百六十六年,她一介凡身是怎么拖到现在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愧疚的人太多,更是厌恨上了眼前的妖怪,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啊!
“秦时欢,你好狠!你好狠呐!”
我再也不想看见他,再也不想!纵身跃出去,不管不顾地疯跑起来,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建康城,建康城!
☆、卷二百年身之第六章:微生
我用一夜的时间赶到了建康,凭着她的记忆,径直往微生家里走。
一入府,我就感觉到了山魅的灵质气息四窜浓郁,也感觉到了那衰竭不能后续的挣扎。
他不会是……
想到心底的可能猜想,我大是害怕,好在很快到了灵质最为繁盛之地,是一处别院,盛放了梨树的葱郁,梨花的暖香沁鼻而来,掩盖不了其中的浓郁血气。
何用,求你,求你不要变了模样!
“啧,妖气可真浓烈,比我遇见的那些妖魔鬼怪厉害多了。”
宋刑打我吼她,就变得阴阳怪气,我一路没有理她,可连初晓却一路再没有说话,却是令我心生惊讶,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落在了别院的梨树深处,往那灵质暗藏的房间走去。
此地早一路藤蔓而生,那房间更是被整个藤蔓拢住,若非露出了一人宽径常来走往的小径,还真看不出门房在何处。
我正往过走,不远处却传来了歩声,忙是跳上梨树藏了身形,高处所见,才见到两名侍女打扮的人捧着手中的托盘往过走。
“老祖宗得了什么病,竟要血养着?”
“嘘,你别多话,好容易进了府,别跟外面似的什么也不顾忌。”
“真的是人血么?”
“好了,放在门口就走。”
眼见两人放下托盘里的血碗,我从树上落地,几乎摔了一个趔趄。
“何用是你什么人,用得着这么在意?”宋刑低讽而来,“可怜我的秦医生,秦帅哥就这样被你甩了耳光走了,啧啧,看得我心底真是疼。”
“你闭嘴。”
我叱了她一声,觉她犹是不甘心地要挣扎,索性把她禁锢了起来,才得了清净。
我一步一步地往过走,及至门前,山魅的灵质一阵波动,那门便开了,两条小臂粗的藤蔓卷了血碗进去,耳中也传来了声音。
“进来罢,阿用睡着,用血养她,我也是瞒着她的。”
是山魅的声音。
而我早在见到何用眼下的模样,已经落了泪,径直跃到占满整个房间的枯树根处抱住了何用苍老衰竭的身子落了泪。
我以为我早流干了泪,再也不会哭,但是见到何用她…她如今的模样,终究忍不住了心底的哀痛。
“你莫哭,也莫怪我,阿用她…她不甘心……她说过,她要记得你的模样,那是你交代她的事情,她不想记得你的那些人死后,她死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我从未想过当时的一句话会让何用心念至此,想着那时我为大象道夺取了心底所存,再见面也未曾明白她当时的那些话,现在…现在终究是明白了。
心底苦涩一片,让我怎么相信相信她现在苍老褶皱的老人模样,甚至半截身子都和枯树根底融合起来的人,会是当初那个和我一起玩笑做耍的少女!
我要救她!
“你以你的灵质养她至今,再养不了么?”
“是。可我也快要撑不下去了,才冒着天道不违的法子让微生家的人送了死囚的血来。”
“用我的血。”
我抹了泪,撩起袖子要放血,山魅立时紧张起来,抢道,“阿用她为我顾养多年,早已深受我灵质的影响,而你,毕竟和秦时欢有过血脉互融之举,纵使你血中的混沌之引可保她性命,她…她却是会忍不住…恨你的……”
“恨我?”我茫然了一息,随即咬定了决心,“那就让她恨罢!恨到放了那不甘心,自此再也不要念着我好了!”
“公主……何用不会恨你,若是你让她恨你,她会更恨自己的……”
“我……”
山魅的话是实言,何用拼到如此境地,不过是念着我而已,若让她失却此心,那她活着就不是顺应本心,那样的活着,定会让她生受折磨,更会恨上她自己!
“我该怎么办!”我望着何用,望着她那褶皱不堪的容颜,整个人几乎要被撕开,什么也不能思考地只能流着滚烫的泪。
“饮你的血也可,但是需要秦时欢解开多年的因果,解开魂兽之灵对他的恨才行。”
“怎么解?”像是得到了希望,我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
“当年一役,秦时欢以魂兽自伤之法,了却了当时之事,却并未阻挡宋国为灭的结局,你们走后,天道有变,许多魂兽自无往山逃窜。六百多年下来,秦时欢以无往书院院主的身份行走世间,广纳天下修仙之士也未能多有消弭。何况他的身体,每次一伤,皆会散却灵识,及至现在,已脆弱不堪,我想,只有他自己才知晓怎么彻底解开罢。”
“是要他死么?”
“他因果之身,自不会死,但是以现在的模样存世,总会招惹魂兽赍恨,毕竟,它们皆以无形,怎会容得秦时欢逍遥而存?”
“那你的意思是…是要让他也消弭无形?”
想到这一点,我怕了起来,纵使我厌他恨他…可我终究还是……
念着他,喜欢他……
不仅是我,是宋刑,是连初晓,是连亦初,是每一个每一个的阿宁,都喜欢他……
“我也不确定,毕竟他每一次承受,魂兽最终都会凝聚在他的身体内替他复原伤痕,所以我也想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消弭魂兽对他的恨。”
“恨…世上哪有单纯的恨……”我无力去想,倚在树根处,握着何用的手,惨道,“心而有欲不得,才是恨,是了,只有去让魂兽有所得,才能化解那些恨,可是那么多的魂兽,一个一个去求所得,何时才是尽头?阿用她…怎么撑得了……”
“阿用醒来后,你好好和她说说话,放她…去吧……”
“不!”我叫起来,“我不会放阿用走,我不会,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一定!”
“公主,难道你也要陷入秦时欢那般的执妄境地么?”山魅叹了口气,“他的代价,你看到过,那些清灵受的伤害,以你现在之身,自是尽数感受过。难道,你要把自己折磨到与他一般无二的境地,才能清醒地意识到,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了在意你的人?阿用她…还不能令你清醒么?”
“不!”我摇头,“我不再是当年的我,我不会再牵系任何人,也不会让人来牵系我,我只会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阿用她,我一定会救,哪怕她恨我,我也要救!”
“何苦呢……”山魅苦涩道,“我早已知晓自己快撑不住了,才提点何用以灵质化身的法子引你出来。你回来最好,回不来,也权以那个人替代与你,让阿用快活过上十几年。你看,连名字都是一样的,阿用她啊,明知道那个丫头不是你,还是倾付了许多心,我想啊,在她心底,或许最重要的,终究不是我罢了。”
“你……”我暗惊,不知山魅他所言何意。
“我能陪她六百多年,已是足够,你能回来,与我已是最大的幸事,我不想阿用她恨你,权且当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如何,由你来处理罢。”
“你要…化身行愿?”我感受着他灵质的变化,大是惊讶地问他。
“我在阙伯台活上许久,未曾见过她那般痴傻单纯的人,我以为自己会淡然至无情无系,直至终究有那么一日再聚有形,行游世间。你的到来,未必是好,未必不好,总之,与我来讲,苦乐兼有,也兼得自心,我本梦生,自你做那一梦起,已知晓你是何人。有些事我控制不了,伤了你,也伤了何用,时日经久下来,我与她,看似日日在一起,终究是心不在彼了。”
“梦生?”我想了想,“那我在阙伯台做的一些梦,是由你操控?”
“并非如此,是你,是你让我看清了你心底所想,你大抵还不知道,你所背负的混沌之极是什么。”
“是什么?”
解浮生是命,秦时欢是因果两极,我所牵系的阿宁难道不就是混沌之心么,还有什么之极可说?
“得由你自己去参透了,否则,阿宁她…回不来……阿宁若回不来,秦时欢他…无论怎么做,所造就的因果循环,终有一日会像连亦初的世间一样,再度扭曲在一起,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阿宁的初衷,也终究会渐渐地不复存在,彻底毁在秦时欢手里。”
“你说的我明白了。”
山魅的一席话彻底让我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系,那么有些事就非做不可了,阿宁她必须回来,秦时欢也必须……
“你真的明白么?”
藤蔓开始散发着荧光,梨花从树上漂浮起来,尽数往阿用的身体里钻,我知道是山魅在利用他的灵质保全何用。
“如果某一天,他也像我一样消失在你眼前,你会怎么做?”
“你别说了!”我知道他在指什么,但我绝不可能放任它发生,尽管我恨他,尽管我恨他……
我并指点在了眉心,一只忆蝶从眉心里溢了出来,“若你不想让阿用忘记你,让忆蝶记住你吧。”
“何用坚持不了那么久,她会忘了我,她会忘了遇到我之后的事,但她记得你,记得照顾过你,你没有多少时间,因为我让她彻底回到了之前。”
“回到之前?你什么意思?”
“我用所有的残存灵质保了她一年的时日,也让她回到了之前的容貌。我给你一年的时日,不是阿用她死,便是秦时欢消弭无形,我想我做的不够残忍,比起秦时欢所做的一切,这些都不算什么,对不对么?”
“你!”我从来不觉山魅会存什么坏心,但他此举真的是让我彻底惊讶。
“阿用她为你付出这么多年,难道,你不该为她做些什么?”
山魅冷冷笑了笑,“我们与秦时欢的因果,总该结束。当初是你救了他,那么看看这一次,你是舍得何用,还是舍得他!”
“猖狂!”
我站起身来,暴涨了满身的灵质想要阻止他的化身之举,然而已是来不及。
满地的藤蔓以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梨花消逝在何用的眉心,一切都在满目的莹白中变化着,唯独那梨树之下枯树根处的何用安然静睡,渐渐成了一幅由死到生的画。
好在忆蝶已经留存了山魅的记忆,残存的记忆,总会让阿用想起山魅吧。山魅为她至此,我不想她忘记,即便某一日,她当真恨了我。
“你放心,我不会让阿用死,也不会让秦时欢他……”
“你错了,秦时欢他…已经放弃了,他不会再强求了,他现在所做,已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死物,他在求死,你还能做什么呢……阿宁,你放弃罢……”
“不!我不是阿宁,我是子折夏!”
我急躁起来,山魅明惑在心地点出一切症结所在,让我自来的遮掩尽数披露了一个干净。
“如果不是她,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藤蔓消失了干净,山魅化出一身虚浮浅淡的青衫轮廓,缓慢转身而来的是那一张经久不见的狐狸面具。他纤长精细的指尖抵在狐狸面具的下颚,将摘未摘地意有所指了什么。
“你可知秦时欢为何会带这一张面具么?”他一步一步地往过走,朝着恢复了少女容颜的何用处走。
“那是因为阿宁从冷寂渊出来时,也曾带过这样的面具,那时的阿宁,拥有的是秦时欢……”山魅一步近前,俯下身来,近在咫尺地摘下了面具。
“拥有的是秦时欢……女相的脸……”
我后退一步,盯着那一张曾在万象林中水下见过的瘦削的脸,睁大了眼道,“你是谁,到底是谁!”
“我?”山魅笑了笑,那一张瘦削而不失惊艳的脸,惨惨白白地尽是生机散尽的颓弱,偏生格外地明耀人前。
“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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