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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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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眼想过片刻,我已平复心头怒气,指着一个乱巾裹面之人冷道,“你,出来!”
  那人啪地跌坐下去,哆嗦打得几乎没鼻子没眼了,拽着身旁的人一个劲地往后缩。
  我拧眉瞪眼,叱道,“出来!”
  他挣扎往后,不知为谁推了还是踹了,倒地扑在我的脚边,惊叫一声‘谁害我!’翻身要跑!
  我烦躁不耐,眼疾手快地将剑架在了他肩上,正要问话,耳际突来一记空响之声。
  “别动手,动了便回不了头了。”
  火正一?
  余光一瞥,他不知何时退在了甲士身侧,明瞳幽冷地正看着我,那有什么张口说话的样子。
  知他直接将话搁在了我脑子里,我也不惊讶,只奇怪他为何要提醒与我。不过没什么时间容我浪费在他身上,勾唇回以不以为然,径自转向那乱巾裹面之人不屑而笑。
  “喂,你不是要杀我么,怎地还要蒙着脸,是怕杀不死我,复为报复地害了你性命么?”
  他缩成一团地直哆嗦,如何应了话。
  好笑之余,心底更是冷漠,抬眼自那些裹以面巾混杂的人身上冰冷扫过,大声道,“既是怕死,何必要送了死?活着就如此难么?”
  “我们活的难,还不是因你这妖孽蛊惑大王的缘故!”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高呼,有人附和起来,踽踽喁喁地吵的我脑门抽疼,烦躁窜过眼角,冷觑觑地自人群扫将而视,不耐烦道,“说话的那个,敢说便不要藏着,出来!”
  立时没了人应。
  我冷极了地笑,剑尖往那乱巾之人的颈项贴了贴,森寒道,“你若不出来,我便剐上他,一剑一肉地剐下去,直至你出来为止!且瞧是你害了他,还是我害了他!”
  一阵觑觑乱言,有人小声说道,“出去罢,快出去!”
  人群拨乱开来,一个薄衫披了草稚裹寒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他发系脏乱,衣褛破败,比之当初的先生还要难堪几分,只那眸子有几分神采,幽深清濯地含了赍恨,夹上一缕为人推出来的不甘瞪着我。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了我,不知是我的眼神太过迫人还是如何,他先转开了头,我得意扬眉,不遮不掩地问他。
  “尚未以天火明鉴,你怎就认定我是妖孽?我瞧你一双眼也不过普通至极,难不成比火正大人还要清明几分?比天火还要通透精炼?”
  “世人皆传公主妖孽之身蛊惑王侧,难不成诸人众口一词还有假的不成?”他倒不避让,话说的铿锵坚定,眼眉跟着亮成了火。
  “诸人?”我泛了冷意,自身前扫将过去,敛下那些如一无二的惊怕神色,玩味挂在唇角,讽笑道,“你说的?还是你说的?”
  无人敢应。
  冷笑里,我一脚踹了那乱巾之人,剑指青年男子,长剑翻转,折出慑人的寒光。
  他犹自卑亢不减,清濯如水边的顽石,完全是一个任岁月消磨如何,也减不去他骨子里骄傲秉持的清傲模样。
  “跪下说话!”
  我欣赏他的秉持,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坚持到如何份上。
  为逃窜的乱巾之人胡乱冲撞,他撞了一个趔趄,站稳过来,浓眉深藏紧蹙,厌弃一闪而逝,身形径自梗直了一些。
  这变化分明,我心上思忖挑他出来说话倒是对了,面上不依不饶,轻巧冷言地强加了王家威严,“未证以妖,我还是大宋公主,难不成你想担上一个不尊王宗之罪,立时没了脑袋?”
  他这才跪下,犹自耿直脊背,怒瞪我道,“我等无王权管制之法,又无权言可争之词,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掉不掉脑袋,不过公主一言之惑,公主何必假惺惺地在此问个什么?”
  他一番逼迫之言,显然想以此证明我即便不是妖,也是一个随意玩弄生杀大权之人。
  我气得不轻,心头跳得直疼,喘气瞪他。
  他并不避让,噙着得意的笑,眼狭簇长地挑眉,像是早已把我踩在脚下,以无上的悲悯笑了我一场狼狈。
  想来我愈是生气,他愈是得意,若再气恼下去,只会让他更加可笑我的狼狈,抬高他的自我悲悯天人之心。
  想得分明,我甩袖坐在台阶上,怒极反笑道,“唾骂?你们不早将我唾骂了一个干净?”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了一个他措手不及,“我瞧你也知些道理,可是读过书?”
  他眼眸闪烁,暗藏的情绪变化溢出,微敛不解正然道,“草民曾在文雅台外偷听过一些道理。”
  “文雅台?师儒术士之道么?”
  我扬眉打量他,真没想过他一个腌臜之人,竟和文雅台有了牵系,不无不信地问,“人以从需为儒,怀仁以君子,雅其身而和其家,你得此一二礼遇道理,随意去上一国,奉些言辞做上一名客卿也容易,何至于如此地步?”
  “我为何落得如此,公主不应最为了解?”
  为我道出师门他本是骄傲,大约我后言之辞听上去甚是折损,引他心中赍恨,扭曲了清濯眼眉,愤然为道,“若非大王为惑,君臣不礼不忠,我大宋绵延商汤,贵胄天子之后,怎会落得如今为三国夹击之局!”
  “哈!”我气极生笑,冷眼为叱,“原是要怪上我。我且问你,你可曾见过我?”
  他不解为惑,眼眉迷蒙轻转,“除却今日,不曾见过公主。”
  “那好!你且说,这天下,是谁在治,是谁在管?”
  “是大王!”
  “你们听命与谁?”
  “大王!”
  “所行者谁?”
  “这?”
  他本铿锵而言,应答毫无迟疑,临了一句‘所行者谁’,已经意识到我在引导他什么,怀疑之眸转了转,迟疑试探道,“是我们这些听命大王的百姓臣子……”
  “这就是了!”我紧了语气大声道,“你要讲君臣的不礼不忠,那我就给你讲个分明!”
  他猛然而望,大是大非的疑虑堆簇眼眉,见了鬼一般地不信我,又怕错过什么的死死盯紧了我。
  我知他尚有探查究底的学识之心,把握而笑地梳理起来。
  “君待臣不礼,那是臣子能力不够,臣敬大王不忠,那是大王失德。臣力不够,王不加以督促鞭笞,是为不王。大王失德,臣不为警劝阻止,是为不臣。雅不见臣身,和不见王心,是你们君臣之事,何故赖到我一介女子之身?”
  他眼眉睁大,梗直的脊背有了瞬间的塌陷,清濯的眉目渐渐陷入极大的迷惑之中,虚虚晃晃的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他的反应,我很满意,盈盈为笑勾挽了一缕耳际青丝把玩,刻意了蛊惑之音续道,“即便我是妖…我蛊惑大王……可你们做臣子的,不忠不劝不阻,反而听命行之,所谓的助纣为虐,到底是我一言蛊惑为盛,还是你们听命不阻为祸?你可能明辨一个至清至明来……”
  他额际冒出冷汗,豆大地滑过两颊,人早无力摊跪,眼眉垂的很低,肩膀抖抖索索,强压着心绪纷乱。
  “那…那……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阻止大王听言妖惑么?”
  他乍然抬头,苍白汗湿的脸纠结万分,像是期盼了一缕最后的希望,眼眸格外为亮地犹如天边最为璀璨的星斗。
  见他如此,我有了瞬间的失神,但想着他还是针对我来,气恼霎时过了头,干脆地撇去可敬之心,只想赶紧把话问完说完,再也不去理这些人。
  “你不曾见我,商丘的无数人也不曾见过我,何以分辨我是妖?我昏睡来商丘,醒来不足一月,所见之人不过是阙伯台的诸位大人,以及我身旁伺候的数名宫女,我可害过他们?又何时叫大王下令伤了你们一胳膊一条腿来!”
  “可你伤了我的人!”长公主尖声厉锐,撕人耳膜。
  我不耐烦与她,头都懒得回,道,“家养禽兽尚知护了主,你们做臣做子的却不能护养你们的父王君主,岂非连禽兽也不如!”
  “你!妖言惑众,来人将她杀了杀了!”
  她又是无能为力地只剩了叫嚷,我更是讨厌,怒道,“杀?君子怀仁,何以为仁?人以双为仁,莫不是你要将天下之人尽数杀了,孤单留你一个才是了人!”
  “胡言诡辩!”她冲将过来。
  我头疼她胡搅蛮缠,脑门上好像有个小人在跳在敲,反手挥剑冷道,“我话还未问完,火正大人,你要坐视不理么!”
  火正一这才显了存在,小小的个子从甲士旁处踏出,不多不少地一步,恰到好处地拦在了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气极,指着比自己矮了半截身子的火正一尖声怒喝,“莫不是阙伯台也要造了反?”
  “此言为长公主口出,可不是阙伯台为造。”火正一不卑不亢,袍袖背负,冷淡而不失威慑,气势端地迫人不敢小瞧。
  长公主气得跺脚,拂袖转身,高声呼喝,“父王,您还能不能做得主了,这些人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我冷眸蹙眉,暗自想长公主如此之蠢,能在吃人算计之地活到现在也令人佩服。
  当下转眸回剑,对那青年开口正道,“君臣之礼我已讲的分明,眼下与你讲一个家字。”转眼自那些簇拥胆怯的人身上扫过,冷道,“你们也都听清楚了。”
  茫茫然的一片眼回望过来,好似将什么东西径直砸在了我心口生闷,当真有些无力可使,不愿说下去的打算。
  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几分心绪,冷静开口。
  “父王为我母亲之事伤怀,自此做下不当之举,这是他为君不当,将家事扯及国事。但这是他的自行之举,何故要责难了我母亲?”
  有人小声反驳,并不敢大声,我往那处瞥去,冷眼道,“我母亲为父王拆散本家,于世人眼中得荣华富贵,却未曾恃宠而骄,反是一心为贞不愿屈就自己,更不愿对不起韩凭,不过碍于腹中有我尚才苟活一年,遂后便追随韩凭坠台而死。”
  觑觑之言大了一些,我心头见喜,顿觉此番用险没有白费,趁势追道,“传言她化鸯鸟而生,可谁曾真的见过她化形之举?本不过世人怜她与韩凭情意,怜她们死后无依,方以此凭慰他们生前苦楚,怎地到了此时,她反倒成了妖惑之身?”
  诤言大声说完,我故作有叹,低垂眼眉,委屈道,“世人皆如你们,居小家而期圆满,由此及彼,念我母亲坚贞之心,方有此凭慰。化鸯为生,本不过以此虚化流传世间,教化世人尊夫重贞,何故成了我生为妖惑之女的由来……”
  话至及此,我虽有几分假借作样之心,可到底真的动了情,心头难忍酸涩地跳得厉害,揪做一处地十分疼痛。
  纵使站起想要喊出心底不屈,可触及的尽是懵懂为惑的迷茫之眼,不禁可怜。此刻想想,我用尽心思想要他们明白一些道理,可他们能真的明白么?
  无能为力的感觉涌没而来,我打了个寒噤,茫茫不知自己赴险做下这些事有何用来。
  “我为妖?谁曾见我为妖…谁曾见我惑王耳际……大王为天下至尊,谁能命令了他…谁又听了他的令,行了他的事……这一切,难道是我一言为之左右的事么……若一言有如此能力,我一并子将你们都蛊惑了去……一并子将你们都蛊惑,倒也犯不着去绕上父王耳际……”回过神来,不知自己说了如何胡话,脑子晕眩,身上也乏得紧。
  右手甚是沉重,移眼落在指尖剑上,我转了转眼,是拿,还是不拿?
  好一会后,还是只觉累赘,甩手丢给火正一,右手解脱地甩了甩,轻裂的灼痛立时撕疼了脉络,兀自直接扎在了心上,惹得人挨不住烦躁,对着火正一使了性子。
  “我问完了。”
  “不求答?”火正一淡淡敛眉,童子明瞳,竟有了几分沧桑之意。
  他轻巧为问,想来是故作不解地有心看戏,我心下暗恼,更觉自己做了一件可笑之事。好在,他们对母亲,多少不会再因我偏执一词了罢。
  如此,反倒得了一点宽解,闷闷道,“他们若真有一个清明脑袋,不至于是如今场面,求他们,不如求上我自己。我不过是不愿他们辱及母亲,故才争上一争,依得我本性,才懒得去管这些管不了的,也不该管的事来。”
  “公主。”
  冷不丁的,是那青年男子出声。
  我正得宽解,不愿多陷纠缠,微微侧首,冷道,“我话已言尽,你们得几分心思,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眼下,我便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瞧瞧,我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妖。日后,若你们再辱及母亲,不管我是人做了鬼,还是妖化了魅,定不会轻易饶了你们。”
  “公主…草民不是……”他想争辩些什么,开口便是陷入不解非明之中,想来他想了那么久,还是未能得些许明白。
  想他师儒之辈,自来缚于朝政人间,言修己身而推及天下,时常苦陷非己之事,本该由人敬佩一二,可到底,还是自苦缚教之辈。
  教化人?多是可笑。
  万物皆有自我之己,想要教化推己行彼,不过是自苦为乐的自欺之事,纵有得一二,于变化长恒常衡之中,一时走得一处,也终会临一场分道扬镳各行之局,何苦来哉?
  如此想着,苦涩乍泛而起,自己应公主之名的血脉之嗣,竟比不过草民之辈用心为甚,何曾为父王朝政民生分忧一二?
  无趣生叹,怜他几分心意,回望道,“是人也好,是妖也罢,若你们心有愚钝而须弥眼眉,以人为妖或以妖为人,皆不过是随口常事,区不区别,又有何用?换做朝堂之政,也是这么个理,若你于君臣尚有诚心,那便切莫须弥眼眉,蒙蔽己心才是。”
  说罢,我不再管他,径直往青铜大鼎走去。
  火正一伸手阻拦,明瞳烁烁而来,“你如此一问,多少有让他们明白之用,何故再行天火鉴身下策之举?”
  我讽刺地笑,“权以为你是个聪明脑袋,现在看来,与他们也无甚区别。”
  拂开他的手,岂料他扯住我衣襟,仰望而来地笑,“你以眼见求他们心见,这才你真正要求的所问之答,对不对?”
  他笑的透彻明了,以一幅沧桑悲悯的模样道出我心所求,令人顿生难掩的尴尬,薄嗔怒道,“既是明白,那便放手。”
  他犹自不放,我不耐烦,正要骂他,他又开了口。
  “但你早已明白,他们只愿相信眼见,所谓的心见,得与不得,你皆不在意,实际上,你也在意不了。”
  像是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他盈盈翘唇,十足的少年童子动了好奇之心的模样
  “不过是一场…你信他……”
  他在笑。
  既是沧桑轻淡,又好奇浓郁,我初始尚有些介意他过分的透彻明了,及至后言冒出,所有的不解疑惑便是不愿再去追究了。
  人便跟着笑。
  回首见那火焰背后的遥远轮廓,安然的欢喜轻漾而来,禁不住靠近踏出,感觉不到火正一的牵扯阻拦,便是走的更轻快了些。
  金玲汀淙拂耳,一并将周遭的影子拂开,火耀的静夜之中,好似只有此端之我,彼端之他,只消我一伸手,便能够到这个我欢喜捂在心上的妖怪。
  “对,我信他。”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九章:求己

  “公主!”
  何用扑在脚边,满脸是泪地抱住了我的腿。
  这丫头……
  无奈蹲下去,伸手抹她的泪,未料想竟越抹越多,忽地想起守岁那夜,我也曾这般哭的彻底,心跟着揪疼。
  仔细将何用的眼眉打量在眼底,不愿错过任何轮廓地尽数刻在心上。
  “阿用,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大约是当着眼前阵仗的缘故,她也不敢过于亲近地去拦我的手,只管揪了腿面襟子摇头直哭。
  “阿用,你瞧着这些人,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我若不随他们一场愿景,便会如母亲那般担了所谓的妖惑之名,难道你想让我死后也为人唾骂,为人诟病千年么?”
  微侧余光地扫过那些人,犹见那些懵懂以及兴奋,我到底是失望的。
  觑回来,见何用有些动容,遂趁势做下委屈模样,道,“你也听见过母亲是如何为他们责难咒骂,难道你舍得我为他们如此对待么……”
  “你答应过我的……”何用开口就滚了好大的泪珠子,砸在我手背上,简直烫得人心底满是苦涩。
  “笨阿用……”见她根本就不理我的道理,我只得无奈想了想道,“你权当是为了我好…你家公主便是死,也想死的干净一些,何况,这么做,也不一定……”
  念及时欢,禁不住瞥眼过去,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换了位置,此刻正立在青铜大鼎不断拉扯的火舌后面,渐渐有了轮廓。
  我抿唇,有什么难忍的情绪蔓延了上来,令我好想扑过去抱住他。
  “公主……”
  大约是见了我痴望的模样,何用话头一哽,再是无话。
  火正七走了过来,我回神,怜惜而叹。
  “阿用,要记得我,像记得那山魅一般地记得我罢。”
  火正七刚落定了脚,脑子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莫怕,我带何用下去。”
  他径自拉着何用,我趁势起身,见他不敢多瞧我的正经模样,心底渐渐淡漠。
  望着他们走入阙伯台的火正守卫行列,我随手整理了衣襟,往那蹬鼎的刻花木阶走去。
  不过十来步,走得像是一生。
  坠青陵台,是我无奈绝望赴死,有惊有怕,亦是真的不想活。
  玄武腹中,是解浮生狠下杀手,被惊被怕,恨解浮生,一连也恨上秦时欢的欺瞒,及至现在,我未曾求一个解释,是明了时欢他不过想求证我是不是阿宁。
  换做任何人,面对可能的选择面前,都会想去求证,可他犹豫了,以及有解释的想法,说明他是在意我的。这份在意渐被放大,足以让我忘却他的欺瞒,甚至,差点忘了自己也曾有过欺他之心。
  阙伯梅园,是血引山魅的万年赍恨之心,让何用无端受累,我有愧疚,也真正面对了可见的死亡之感,亦是真切地怕过死亡。那真实之觉如今犹新,换做再来一次,我还会那般为怕。
  人之常情的我怕死,也不想身边的人轻易为死。
  至眼下,像母亲那般从容赴死,不同的是她以死明心,我以死明身。平静细想,生辰那日我怨过她,如今,又想念她,也不知与她同做一件事,会不会因此有上牵系,令我黄泉之下也可见她一见?
  想想也可笑。
  我可笑,他们也可笑。
  人与妖,何故非要做一个清明分别?
  我经历过青陵台之事,再那之前,我一样同世间不解之人那般害怕和厌恶憎恶着妖,如果不是心念时欢,想来也同此间之人,偏要做一个分别。
  可笑的,当是我。
  天火鉴身,不过是我自私地想要他们明白其实是妖也没什么,活的也不过如同世人,如人一般生有情命因果,死后得无所见。
  我为想为行,一番所争,竟是陷入教化他人行事的心念之中,先生教过我,这是人生而在世,心有所见之中最不该妄行的事。
  原来,先生不是避。
  一个人,本没有资格置喙他人行事,予你爱恨也好,欢喜有见也罢,也不过是他人得失。
  与己所得,是自身的付出与舍去,何所为衡,何所为得,终不过是自我之感,与一个‘你’字,到底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叹了气,再不愿做想,越想越觉混沌难解,也觉时欢有句话说得对,人生而为存,大抵只是一件自我消磨的痛苦烦扰之事。如我,陷于此刻的难思难恻之中,本不就是自己将自己搅得万般苦楚了么……
  甩开沉沉的念想烦扰,我静下心,提过衣襟往青铜大鼎走。
  七步木阶踏尽,我立在青铜大鼎的边缘,热浪翻卷,撩着我的衣袂翻飞,金玲跟着跌宕起伏做响,竟不觉有多灼热。
  长发逆卷而来,迷蒙了眼前光景,反让我将青铜大鼎下的人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你长大了,折夏。”
  他并未开口,我却听到了他无声之辞,那个瞬间,我特别特别想要看到他的脸。
  “你若想看,随时可以。”
  像是能明了我所想,他传声而来,心下有了一两息的放空,我试探性地转出一个问题,“时欢你能感受到我所想么?”
  “嗯。”他轻应而来,“折夏,龙骨取自于冷寂渊底,虽不至于大寒,但与世间诸物皆可得平衡片刻,与天火也可抵消一二,你只管踏进鼎中,不会有事,莫要怕。”
  “既是你说,我依言而行。”我回应他,转念又想,“你这般和我说话,我便觉你好像长在了我脑袋里,虽是小小的一个,可藏哪里都藏不住。”
  “藏不住才好,否则我感受不到你所想如何。”
  他轻叹声气,有些后怕的小心意味飘来,“你方才…吓坏我了…可你做的很好,很好……现在想来,原来你一直在前面极快地走,我却越走越慢,慢到有一日…再不能见了你……”
  我怔然意外,一直以为单是我在害怕,害怕自己陪不了他,也留不住他,原来他也会害怕。
  “秦时欢,原来,你也是会怕的么…。。”
  欢喜难过地瞧他,他仍是冷静不动的模样,不由又想,任是谁知晓他与我正不动唇齿地用心念说话,定要吓丢了魂。
  正觉有趣,时欢感知,无奈嗔怪过来,“小东西,你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都装了你啊……”打趣做想,果觉他无奈躲开,几乎不想理我,我正要讨饶,便有内官吊了嗓子。
  “祀!”
  简短的起祀之词,由内官尖细的嗓子吊来,兀自就多了几分慑人之意。我回过神,火正一的童子之身已领着其余六人变了方位。
  他们戴上火神稚羽的祈祀面具,长剑执怀,随着钟鼓节奏,步踏在长击短收的动作之中,皆是无比的肃穆庄重。
  我在青陵台见过祭祀之舞,眼前的火正舞相,与那时有些不同。仔细瞧过片刻,仍是看不透彻,转念问过时欢,他解释而来。
  “是阵。”
  似乎对此也有慎重对待之心,时欢压着语气不见轻松,道,“现下乱世,懂得阵法之人必须懂得万物依存之理,奈何有此明心无惑的人并不多。火正此行七人,三对捉双,自引小变,火正一牵首而发动全阵,是为引首大变。阵法依据每岁每时,以及七人质引衰竭的程度不同,引首之人也是不同,自此呈现的阵法显像更是不同,甚至连小对之间的互引也为之牵引生变。此阵看似简单,实则难缠难解,连我也不敢贸然与他们对上手去。”
  “阵么?”见过火正七对时欢的忌惮,我不觉得时欢会敌不过它,轻淡道,“有何用来?”
  “阵象以小见大,你不要小瞧它。”时欢显然对我的不以为意忧心,凛然续道,“世为混沌万物,如若将混沌推动万物变化之力聚集在小小七人牵引为用之上,你觉阵法威力会如何?”
  “不会吧……”我有些接受不能他的说辞,本以为时欢已足够厉害,倒不曾想过还有令他也为之难解忧心的存在。
  我用心去琢磨火正七人的变化走步,仍觉和平常祭祀之舞并无多大区别,怎就会如此厉害?难道是因他们身负阳正火质的缘故么?
  我想法方动,时欢又感应而来,“不在于他们的火质之身,而在于他们心境纯粹。世间之事,只消将一件事做得纯粹完全,那便如同混沌之中最为精纯的本质所在,其影响力自是互为依存的平衡两端不能比及的,这就是至极的威力所在。”
  “至极?”我想了想,道,“如剑如矛?一刺不返?”
  “可以这么说。”他笑笑,“至极威力虽强,但若无以平衡为引,用之偏颇的话,惹来的灾祸也不小。所谓阵法,其实是缚,换句说法,也就是人为之则。其以衡为引,极端以用,用而能收,复为平衡,方能以小小数人,抵达万人也不能及的地步。”
  我正要问‘人为之则’是何意,他忽地没了话,我转念试探,也不见他有所反应,人倒是按剑在侧,好似随时可以拔出剑来。
  情知有了什么变故,我忙顺着他视线捉取过去,但见火正一高举长剑,自眉心而平,明瞳幽光深藏,衬得眉间朱砂淌出了什么血气,饱满欲裂地沾上长剑之身,拉长着血色的身体没入剑身上的血槽之中,正在疾走而上。
  像是于极细的血槽中平地拉开了一条血缝,那血色聚集在剑刃顶尖之处,盈盈化成一饱满血珠,将坠未坠地堪堪端着。
  我为异象惊艳,生怕火正一稍不能平衡手中长剑,那血珠就从刃尖儿跌下去,粉身碎骨地放出什么无形的可怕之物,由其生乱作祟。
  “祀。”
  火正一明瞳凛张,长剑翻转,以刃锋之脊遥遥对准与我,随之而来的,是他更为凛冽的眸光。
  如同得令践行,其余六人翻踏而走,踩着无形之阵,急速变幻方位,衣袂流火一般地淌过了广殿,最终围在青铜大鼎周围,齐齐高举长剑,喝来有声。
  “祀!”
  听见火正三和火正七的呼喝,我转眸,一左一右地见上他们,便是失落。
  他们皆端正不左,藏在火神面具之下的眼眸,火金一般纯粹的没有旁色,打颈项窜起的浓金化成我曾见过的贴身金甲,端地把他们两个衬成了绝无感情的金人。
  我失落感叹,也算信下时欢之言。
  若我困于此阵,即便与他们尚有几日交情,眼及此刻无情之象,也觉他们定不会与我收手留情一二。
  正是乱想,时欢也抽出了腰间长剑,慢慢高举及至眼眉,迎着我的方向,极为冷冽地吐出祈祀之辞。
  “祀。”
  我有想过终会面临这一刻,然当真从时欢口中听得此言,心下仍是泛了疼,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委屈,不愿看他地忙是低眉避开。
  青铜大鼎之中,火焰妖娆浓烈,像是盈着一汪地血之火,踏进去,是不是立时会灰飞烟灭?
  我咬了咬唇,脑子里乱得紧,心早就搁在鼎里翻来覆去地烙着……
  心上渐渐只有了一句话……
  “我信你,秦时欢。”
  死就死罢!
  一步正踏出,我又回身,自那些平邑百姓、执戟甲士、王公臣子、男女老幼上慢慢扫过……且不论他们是怎样表情,单只我自己一眼便生了艰涩。
  这是父王的国,父王的子嗣,父王的臣与民,终究与我,没什么干系。
  要证明的,不过是我所求的人心之答,纵有再多不尽然的洒脱不能,终究是我的自我选择,与他们无关。
  自己的选择,总好过死在父王手上。
  他如今,又怎么样?这唯一我还能视为至亲的人,又怎么样了……
  我茫茫然想起这些,过往种种,青陵台,蒙城寺,及至阙伯台,长阙殿,皆如流光浮影,环绕而来的画面像是虚浮的鬼影,我停驻在玄武腹中,迎着那些过往真实存在而又不能解脱的鬼影之身,再也不能像当时那般去问一问他们,也问一问自己。
  最好的死,不过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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