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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同人)[太平公主]寝难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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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色都变得苍白起来。他淡淡地瞥她一眼,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
“朕留在大明宫里,等着你的解释。”太宗皇帝淡淡地说道,“不是九郎的解释,而是你的解释。关于九郎,关于长孙无忌,还有——关于,你自己。”
太宗皇帝一字一字地说出“你自己”三个字,又垂手立在一旁,仿佛真是个无关紧要的少年。
皇后感到喉头发紧,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对策。比如传旨昭告天下,让太宗皇帝短时间内疲于奔命,暂且拖延一段时日;比如把太平从芙蓉园里叫回来,让她暂时拖住太宗皇帝一阵子(因为前些天,太平插手了太宗皇帝的事情),比如将事情告诉皇帝……不不,打住,这事儿一定要瞒住皇帝,死死地瞒着,最好能瞒住一辈子。
她大概能猜到,为何太宗皇帝不愿意表露身份。
因为,皇帝。
想到这里,皇后眼里的恐惧之色淡褪了一些,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恬淡。她稍稍后退两步,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说了句“陛下万安”,便回到了云陛上,又同皇帝说了两句什么。
皇帝神色坦然了,朝下面的那位少年点点头,和蔼道:“那便多住些时日罢。”
太平回宫的时候,半座长安城都已经被封了起来;她匆忙赶回到自己的寝宫,皇后不在;她又去到皇后的寝宫,皇后不在;最后她不得不去了一趟宣政殿,想着皇后应该还在宣政殿里处理政务,但皇后依然不在。最后她见到了一位侍御史,才在侍御史的指点下,来到了含元殿。
但含元殿,含元殿它不是一个公主能进去的。
太平在含元殿后边转了好几圈,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纷繁芜杂的念头,又一一地被她撇干净了。她急着想见皇后,但皇后又偏偏在殿前和那位,太宗皇帝,斡旋,字里行间都是机锋,暂且顾不上她。她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一位含元殿前匆匆走出来的宦官。
太平认得那是父亲跟前的近侍,遂上前问道:“圣人和天后可还在含元殿?”
内侍见到是太平公主,便恭敬地答道:“圣人和天后,还有一位新安郡王之子,在那里相谈甚欢。唉,也不知道为何圣人会忽然去含元殿,累得我等一同忙……呃公主恕罪,奴婢的意思是,通常陛下想要接见什么人,是断不会在含元殿的。”
太平心想我知道啊,含元殿那是什么地方,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用来召见的。
内侍又道:“但圣人与天后甚是喜欢那位郎君,便吩咐我等,在大明宫里腾出一间屋子来,大约就在东上阁楼,又或是太子东宫。公主恕罪,奴婢还得快些去办事儿,要是事情耽搁了,指不定天后要怎样雷霆大怒呢。”内侍说完,又匆匆地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太平沿着含元殿外的宫道,一下一下地来回走。
不对啊,事情不对啊。
如果那位少年真的是先帝,那大明宫早就翻天了,不应该到现在还如此安静。
如果那位少年他不是先帝,那阿娘早就下令惩处了,毕竟在宗正寺里,可是有人错行了臣子礼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太平默默地望了一会儿天,又想要挠墙了。
她在宫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几百趟,好不容易等到又有内侍出来,侍御史和侍郎们也三三两两地走出宫城,便迎上前去,想要抓两个人来问问。但那些人个个都神色凝重,又有些迷惘,像是连他们也不知道,含元殿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位新安郡王之子,相当不简单。
太宗皇帝被宫侍引出去的时候,恰恰与太平打了个照面。
太平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看向含元殿,想要找到自己父母的身影。但是她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高高的云陛之上,皇后正附耳对皇帝说着什么。随后他们便一同离去了。
太平收回目光,又望着眼前的这位少年,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该如何称呼他?郎君?阿郎?还是……
“公主。”少年平静地开口了,眼里波澜不惊,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副疏离的样子。
太平谨慎地望了少年一眼,最终还是轻轻说了一个字:“嗯。”
眼下事态尚未明朗,她便先假作什么都不知道罢。
毕竟,不知者无罪,不是么?
少年微微颔首,仍旧波澜不惊地望了她一眼,道:“前日之事,劳烦公主费心了。”原先他以为,只要不见帝后二人,那就没有关系;但他忽略了宗正寺里的那些老人。
太平轻轻啊了一声,想说无妨,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明宫,含元殿3
少年静静地看了太平片刻,才摇摇头,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太平感到喉头发紧,像是有话卡在喉咙里,但是又说不出来。她徒劳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能干干地道出一句“郎君言重”,便无话可说了。
少年又摇摇头,道:“罢了。”便跟着宫侍离去了。
太平目送他走到东宫里,又转头望着含元殿前的帝后二人。她想去问问阿娘,但是又没有这个胆子。早在阿娘将她叫回来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可能出事了;再见到那半座封掉的长安城、少年看她时那种默然且诡异的眼神……
那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目送着帝后二人离开含元殿,心里咯噔一声,依然感到发怵。
她曾经听说过祖父少年英武,随着曾祖父征战天下,这片江山大半都是祖父打下来的;她也曾听说过祖父虚怀若谷,从……脾气涵养极好。刚刚她瞥见那位少年,哦,应当是太宗皇帝的表情,脾气涵养确实是挺好,居然见了阿耶阿娘也不动怒……不不不她在想些什么呢……
太平支着颐,靠在宫墙上想了一会儿,便又回到自己寝宫里去了。
皇后正在寝宫里等她。
这位素来威严的皇后殿下,精神已经有些蔫蔫的了。太平走进寝宫里时,皇后正靠在软枕上,让宫娥们一左一右地给她揉肩,自己则捏着太阳穴,表情相当古怪:像是迷惘,又像是有些恐惧。
她见到太平进来,便挥挥手,让宫女们退下了。
太平来到皇后身前坐下,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皇后唔了一声,抬手抚上太平的额头,忽然又低低地叹了口气,颓然无力地放下来了。她唤了一声太平,又低低地说道:“你可记得,‘他’在陇右道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那个“他”,自然是指新安郡王之子,太宗皇帝陛下了。
太平与皇后都心照不宣,但她们又谁都没有说破。皇后掩口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心里略微的不安,继而又抬头看向太平。太平定了定神,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
那位少年,不,是太宗皇帝陛下,在陇右道的作为,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虽然他确实进过军府,但是却从未透露过自己是谁,直到他来长安城的那一日,萧晊甚至不知道他就是新安郡王之子,更逞论他的真实身份了。他像是不欲坦言自己的来历,单纯想在陇右道呆上一些时日,然后将吐蕃人逐出大唐境内,仅此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日太平才会想到要帮他。
但那时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少年竟是……
皇后静静的听了片刻,才隐然叹息道:“原来如此。”
如果那人的本意不在河源军,那他当初问自己的那些话,就纯粹是因为感到愠怒了。她虽然猜不透那位陛下的真正心意,但从那位陛下的言行举止来推测——尤其是他不愿对皇帝坦言身份的举动来推测——他心里其实很是矛盾。
一个心里矛盾的太宗皇帝,其威胁性就要小得多了。
皇后想到这里,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当年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如果太宗皇帝真要追究起来,自己说不定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如果太宗皇帝他心里感到矛盾,那事情便不一样了。
太平皱皱眉,又道:“但那一日在芙蓉园里,他……他像是压抑着很大的怒气。”
皇后心头一跳,猛然站起身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位……他,像是在压抑着很大的怒气。”太平有些忐忑不安。
皇后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苦恼。她来来回回地在寝宫里走,表情焦急不安,额头上也隐隐渗出了些汗。她怎么就忘了,怎么就忘了,那位陛下是个极擅长隐忍的人,甚至有时候,比她自己还要能忍。如果那位陛下认为时机不合适,肯定会强行忍下来,然后等待一个最最恰当的时机。
她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今日那位陛下是想要她一个解释,那明日呢?如果明日那位陛下不遂心意,又要她当着自己的面自裁,那该如何是好?她知道那位陛下的性格,再嫁九郎的事情,勉勉强强还能糊弄过去;协理朝政的事情,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再还政于皇帝也就罢了;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和诸遂良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的。
因此,她该如何是好?
皇后苦恼地坐在榻上,一遍遍地回想着那位陛下的话。
那位陛下他说……他说……
“阿娘。”太平按住皇后的手,安慰道,“阿娘和阿耶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解释了,想必那位也……也不会太过震怒。”她以为皇后在担忧自己从感业寺回宫的事情。
皇后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事情要是这样简单,就好了。”
当晚,皇后是宿在太平寝宫里的。
她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便不回寝宫里留宿了,而且接连几日,都要宿在太平宫里。刚开始的那几天,皇后还是好好的,但是到了第四日上头,她便开始发高烧了。
太平吓得不行,赶忙从太医院里拽来了白发苍苍的太医令,替皇后诊治。
太医令诊脉过后,却说皇后身体无甚大碍,但为何忽然发起了高烧,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太平没奈何,只得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太医令,随后亲自取了冰块和凉水,日日留在皇后身旁,替她冷敷。后来连皇帝都惊动了,亲自过来看了两回,皇后却依然不见起色。
她就像是彻底睡过去了一样,从脉象上看无病无灾,但却无缘无故地发起了高烧,整日不醒。
转眼间,便到了太平及笄的时间。
太平的笄礼本该由长辈主持,皇后列席;但因为皇后昏迷不醒,便只能从宗室里择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王妃,替代皇后列席笄礼。太平像前世一样,面无表情地叩拜、行礼、行礼、叩拜……整整折磨了她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才算是全足了礼。
当天晚上,她回到寝宫里时,皇后依然没有醒来。
笄礼后的第二天,皇后没有醒来。
笄礼后的第三天,皇后依然没有醒来。
笄礼后的第四天,皇后仍旧没有醒来。
……
最后连皇帝都放弃了,命太医们日日用参汤给皇后吊着命,再吩咐找遍天下的名医,来医治皇后的怪病;但他林林总总地找了二十来个医师,皇后始终没有醒过来。
就像是,她沉沉地睡过去了,再也不愿意醒来一样。
————————
笄礼过后,便是议亲的时间了。
太平自从上次见过薛绍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眼看着议定驸马的日子将近,她心里也渐渐感到不安起来。这些日子因为照顾皇后,她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皇帝亲自来过问此事时,宗正寺里的人已经亲自带着册子,过来询问她,到底要拣那一家的儿郎做驸马。
按照皇帝和宗正寺的说法,就是她最好快一些,最好在三两日内定下驸马,否则他们就从长安城的勋贵子弟里,给她随意拣一个嫁过去,到时不管嫁给谁,她都要坦然接受。
太平这些日子一直在担心着皇后的病情,便暂且顾不上与薛绍联络感情。
等他们下了最后通牒,太平才无奈又怅然地,给薛绍递了一张帖子,约他在西市的一处食肆里见面。西市里龙蛇混杂,天南地北的什么人都有,而且还有大批的胡商和外国使臣。因而在那里与薛绍约见,无论是她还是薛绍,都是最最不惹人注意的。
而且她还特意将日子定在了薛绍的休沐日,又写了一封函给他,说是此举确实有些冒失,但如果薛绍不出来见她,那她就要到府上主动拜访去了。而且在拜访之前,肯定不会告知于他的。
整整过了两日之后,薛绍的信函才姗姗来迟,说是自己一定会去。
在约定的那一天,太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提前在西市的那间食肆里等他。
食肆处在西市最喧闹的地方,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而且还有胡姬在沽酒。来来往往的胡商们将这里当成了落脚处,时不时就会聚起一大群。因此太平她,确实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等到约定的时辰,薛绍果然如约来了。
但再次见到薛绍的那一刻,太平心里很惊讶。
因为薛绍他……他比起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整整消瘦了一圈,眼里也有些明显的血丝,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眼里便隐隐闪过了一丝痛苦迷茫之色。
——这不是她熟悉的薛绍。
太平望着眼前的青衣男子,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搜寻着,想要找到他和记忆里那位驸马,到底是哪一处不相同了。他们的相貌相同、性格相同、衣着相同、习惯相同、神态相同……
她在薛绍坐下来的那一霎那,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薛绍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只除了,对她的态度。
☆、君莫问,意何如1
——你为何会独独对我不同?
太平感到满心的苦涩,有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她透过帷帽的纱,望着对面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郎,低低地唤道:“薛绍。”
薛绍如同前世一般,在席间温文有礼,动作之间甚是斯文,不闻半点声息。
她想问问他为何独独对自己不同,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你从前见过我么?”
薛绍动作一顿,又缓缓地放下手来,亦问道:“公——娘子缘何有此问?”
这里是人声鼎沸的食肆,对面那位公主戴了帷帽,将全身都遮掩得严严实实,显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隐约能猜测到,公主是为何而来的。但是他不敢去赌。
太平独独垂青于他,接连两世都是如此。
他知道公主的心意,也知道假如自己像前世一样,顺利地将公主娶回府去,将会发生些什么:他们会安然地度过七年,然后在七年之后的某一天,遭逢一场大变故。
诸王起兵反武,他的兄长牵连在其中。
他自己难以独善其身,继而下狱,不得善终。
薛绍感到自己又要头痛了。每每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他的脑子都会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针在里头刺着,让他挣脱不得,亦忘不掉。自从上次见到太平之后,他已经有许多个夜晚不曾安眠过了。
他在害怕。
即便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纷繁芜杂的念头,薛绍的表情也依然平静安稳。太平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瑟瑟地笑了一下,唤道:“薛郎。”
她没有直接去问他,为何独独对自己不一样,而是低低地说道:“薛郎,我曾做过一场梦。”
“我梦见有一位少年郎,在长安城的宫墙下等着我,允我做他的妻子。后来我果然嫁给了他,那场婚礼比世上任何一位公主都要惊人。父亲焚烧了过道的林木,只为我的婚车经过。我与他一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恩爱甚笃,连阿娘都要感到惊讶。”
“但是后来……”
太平看到薛绍眼里闪过惊讶之色,禁不住心里一沉,又续道:
“后来发生了一场变故。我的驸马不见了,阿娘把他带到了狱里。我曾经疯了似的想要找到他,但是我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再后来,我的驸马便消逝了……”
薛绍紧紧地抿着唇,握著的手微微颤抖。
太平缓缓摘下帷帽,望着她昔日的驸马,轻声道:“在那场梦里,你对我温言好语,从来不曾有过厉色。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薛绍——你告诉我,那当真是一场梦么?”
砰!
薛绍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木箸从他的手里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下。
公主她,猜到了。
她猜到自己重生了。
“你知道。”太平站起来,定定地望着他,“你知道。你知道,对么?”
薛绍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薛绍!”太平眼里有了些怒意。她绕过食案,走到薛绍跟前,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那个梦,对么?你知道我的梦到底是何意,你知道那人就是你,你也知道……”
“阿月。”薛绍按住她的手,眼里有了深深的疲惫之色,“莫要如此。”
太平定定地望着他,笑了:“原来你真的知道。”她稍稍退后一步,取来帷帽戴上,又系好带子,声音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薛绍。”她唤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见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大约是全部,又大约是零星的一点儿,但不管如何,那场梦与我而言,都是最最重要的所在。若你不愿,我不逼你,我即刻便回宫找个人嫁了,从此去留皆与你无关。”
薛绍猛然站了起来:“阿月你……”
“大约是全部,大约是零星的一点儿”,太平指的是自己后来改嫁,又受封镇国公主,最终篡位失败的事情;但薛绍却以为,是自己后来下狱,公主在府里辗转难眠的一幕幕。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里有了些涩然之意:“我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你。”
食肆里人声鼎沸嘈杂不已,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片小小的角落。神情疲惫的青衣少年郎笑了一下,望着眼前背过身去,似乎再也不愿意见他的公主,涩然言道:
“你知道了。是,我是从八年后回到了十余年前。我亦不知道你懂得了多少,但你所能看见的,断断不会比我少。你那场梦,是真的,我不会去否认,亦不愿意去否认。”
太平肩膀稍稍松快了一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直:“那后来呢?”
“后来。”薛绍笑了一下,但笑容里却满是苦意,“你明知道我会累得你守寡,为何还要执着在我身上。我曾经反复地想过,那件事情该如何去阻止,但即便我殷殷劝解长兄,成败也不过五五之数,除非到了最后,我自己和他做一样的事情,带……与之抗衡。但这于我而言,更是艰难。”
薛绍说到后来,声音也慢慢地模糊了下来,“我既无把握做到,又何必带累于你。”
况且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那种懊恼与自责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太平笑了一下,亦涩然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薛绍闭上眼睛,笑容犹带苦意:“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忽然之间,有个胡人醉醺醺地走了进来,高鼻深目,发色偏浅,肤色偏白,像是北面那边的胡人。他在食肆里溜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太平身上,笑嘻嘻地朝她走过来:“这位小娘子……呃。”
他刚刚朝太平伸出手,便被旁边的薛绍猛然攥住了。
太平抚了一下袖里的小匕首,低着头,没有说话。
薛绍捏着那人的手腕,劲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了。“离开这里。”他沉着声音,一字字地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嘿嘿,嘿嘿。”那位胡人傻笑了两下,又抱着酒坛,醉醺醺地走了。
薛绍缓缓地放下手,低声道:“抱歉,方才我……”
“我想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太平淡淡地开口,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帷帽之下,“你是骑着马过来的罢?带我到南郊去罢,那儿清静。”
长安城南郊大多是田地,偶尔才能见到官员和富商们外置的宅邸,而且临近几个佛寺,确实是相对清静的地方。薛绍点点头,说了声好,但忽然又愣住了。
他们只有一匹马,那他要如何带她过去?
于是最终,还是太平骑着马,薛绍牵着她,慢慢地朝南郊走去。
他们一路走了三四里地,气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僵持了。薛绍望着远郊外的一片田舍,忽然笑道:“倒像是许久不曾到这里来了。”他扶住太平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抱她下马。
忽然间他愣住了,太平也怔了片刻。
她顺势从马背上跳下来,薛绍无法,只得稳稳地将她接在怀里,然后放在了平地上。一时间气氛又是一松,薛绍攥紧拳头,后退了两步,低低唤道:“公主。”
太平低声道:“走罢。”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田野里走着,偶尔还会惊飞一两只路过的雏鸟。春日淡淡的和风吹拂在身上,暖融融的,教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太平摘下帷帽,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低唤道:“薛绍。”
薛绍转过头望她。
太平笑了一下:“要是我说,事情远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相信么?”
她侧过头望着薛绍,忽然攥起他的手,将手搁在了他的手心里。“你摸摸我的食指指侧。”她低低笑道,“我的食指指侧有些茧。你是习武之人,应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绍愣了片刻才道:“公主你……”
她松开手,又有些轻松肆然地说道:“当年我去鄯州不是为了玩儿……薛绍我问你,若有一日我身赴北疆,你会随我去么?”她侧过头,望着他,重复道,“你会随我去么?”
薛绍刹那间明悟了她的意思。
她不愿缩在长安城里,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
她去鄯州,还要去北疆,那便是要取一世马上功名的意思。
“公主你……”他僵持了片刻,才苦笑道:“公主又何必如此……”
“薛绍。”她侧过头望他,一字字慢慢地说道,“我不愿再像前世那样,束手无策,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现在我什么都许诺不了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世上不止你一人在烦恼。”
她转过头来,又慢慢地说道:“我便只能说到这里了。薛绍,不管你……”
“阿月。”他蓦然开口,眼里有了几分挣扎之意,“你让我想一想,再想一想。”
太平点点头,笑道:“好罢。你与我,都该好好想一想。”
她遥遥望着天际的云,低低说道:“但愿你我都一如往昔才好。”
☆、君莫问,意何如2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都拖得很长很长。
太平和薛绍慢慢地往回走去。虽然依旧相顾无言,却已不再像刚刚那样涩然。走到长安城里时,薛绍忽然道:“我送你回去罢。”
她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开来:“……好。”
两人又并肩朝皇城里头走去。忽然间太平问道:“要是你想好了,该如何找到我?”她侧过头望着薛绍,眼里有着浅浅淡淡的笑意,“不如你我约定一个时日罢。等到那个时日,不管你想好与否,都要与我见一次面,如何?”
薛绍停住脚步,亦问道:“公主想要约定何日?”
他眉目里有些浅淡的笑意,仿佛刚刚的愁容已淡去了不少,夕阳的光芒淡淡照在他的身上,隐约有了一些朦胧的意境。像是……像是一场梦境一般。
一个珍贵的,仿佛永远都无法触碰的梦境。
太平心里沉沉地一颤,继而又笑道:“等你下一个休沐日罢。要是你下一个休沐日还未想好,便再下一个;要是下一个还未想好,便再……”
她赫然刹住了话头。
一位少年从皇城里缓步走出来,目光淡淡地掠过太平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又收了回去。
薛绍微一愣怔,继而想起这位少年,他曾在曲江池边见过。那天他与太平初初相见,太平身边站着的,仿佛就是这位少年。依稀他记得,这位少年是……是太平的侄儿?
他退了半步,微微稽首道:“郎君。”
他不识得这位少年是谁,只能隐约知道他是宗室子,便含糊地以郎君称之。
少年微一颔首,道:“这是你择定的驸马么?”
薛绍微愣了一下,继而又转头看向太平。按照常理来说,这位少年的言行举止,其实是有些不妥的。但太平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在那种看晚辈的目光里微微低下了头,道:“正是。”
少年说了一个字:“唔。”便不再评价了。
薛绍看着那位少年,心里隐约也有些迷糊。他忽然想起太平刚刚说过,自他们重生过一世之后,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那这位言辞和举止都颇为古怪的少年,也是其中一例?
他了解太平的性情。假如这少年当真是她的一个普通侄儿,现在太平断然不会是这副表情,讷讷而又有些惴惴不安。这世上能让太平感到不安的人极少极少,或许未来的女皇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年他是——
“薛郎。”太平忽然出声道,“就送到这里罢,我自己进去即可。”
她回过头,望着薛绍,眼里有了些浅浅的笑意:“到这里就很好。”
薛绍唯有将那一丝不解暂时按捺了下去。他心知自己不能在留下去了,便也未曾多言,朝太平那位少年各执一礼后,便离开了。
等到薛绍走后,少年才又望向太平,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了。”他停了停,又续道,“朕听闻皇后病重卧床数日,又听闻皇后病重之前,曾是宿在你宫里的。太平,这是为何?”
太平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
假如说先前不过是在猜测,那么当少年在她面前自称“朕”的那一刻起,她便再无疑虑了。
为何当日皇后神情古怪、为何那件事情到后来又杳无音信、无论是宗正寺还是大理寺全都杳无音信、为何少年本该回到均州却留在皇宫里住了一段时日、为何……这些朦朦胧胧的猜测,全都变成了现实。
太平艰难地开口道:“祖、祖父。”
她知道眼前这位便是先帝,再不敢以阿郎称之。
太宗皇帝倒是皱了皱眉,道:“你无需如此拘谨。”言罢他略一抬手,将太平想要出口的话按了下去,道,“朕日前在陇右见到你时,你言辞谈吐间未曾有惴惴不安之态,即便是面对吐蕃人亦面不改色,为何见了朕却忽然惶惶?”
太平几乎要哭。
这是她的祖父啊!
是她的祖父啊!
她的祖父啊!
的祖父啊!
祖父啊!
父啊!
啊!
!
要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就算是秦皇汉武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至于这样惴惴不安。但一个居功至伟的帝王而且还是她的祖……她认为自己僵持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委实算得上是心理过硬。
“祖……郎、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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