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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Ⅰ迷失银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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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俊不禁,心想以我妈的急性子,这次居然装得跟真的似的,太不容易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意料与想象的范畴。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我爸的脸很快也出现在了屏幕上,短短十来天他竟然像苍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疑惑而警惕地看着我。
“爸,妈,是我啊!”我心里一沉,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从我记事开始,我爸都是个认真和蔼的人,绝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胡说什么?”我爸脸色一沉,气得都有些哆嗦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会有洛河的手机,但请你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长这么大,他从没呵斥过我一句,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疾言厉色地骂我了。我云里雾里,又急又委屈,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爸,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啊,你你们这都怎么了?”
电话里突然听见我妈的哭声,起初还是抽泣,很快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号啕大哭。接着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是她跑进了卧室。
“小伙子,或许你没有恶意,但是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我爸眼圈也红了,喉结滚动,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情绪,慢慢地说,“我们孩子刚走没一年,他妈妈还没完全平复……”
“走了?”我一愣,寒气从脚底直蹿了上来:“你们……你们说谁走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蒜啊?”我爸声音颤抖,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我不管你到底是谁,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家孩子在云南梅里遇到雪崩,走了刚一年,你……你就别搁这儿添堵了!”
他一下将电话挂断了。
我全身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刹那间天旋地转,仿佛整座楼都要塌了。我靠在床上,浑身发冷,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恐惧得无法呼吸。
难道去年八月我真的已经死在了梅里雪山的冰崩里?难道这一年来我都是个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发生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怪事,才会在这次的空难中“幸存”下来?难道就连那玄小童也是个幽灵,因此飞机上只有我才能看见他,才能和他交谈?难道……
但立刻又想到,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这些人都能看得见我?如果我死了,我爸我妈又怎能通过视频和我说话?如果我死了,我身上又怎么会绑着这么多绷带,并且还这么刺痛烧疼?
我的身体是温热的,我有脉搏,我有心跳,无论从视觉、触觉、听觉、味觉……任何一个方面来判断,我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是鬼魂。
我热血上涌,奋力从蓝衣女人手中夺过电话,接连与我的几个最好的朋友打了视频电话。
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都不认得我的声音,不认得我的样子,并且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丁洛河”己经在一年前的梅里雪崩中遇难了。就连我的前女友也不例外。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泣不成声,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确定,她曾经爱过我。
我彻底糊涂了,就像掉进了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一定没死。但如果我没死,为什么他们全都认不得我?如果我没死,雪崩中丧生的“丁洛河”是谁?“我”是谁?这一年来和我一起生活的父母又是谁?难道竟有两个“我”、两个“世界”同时存在?
一个又一个无法解释的疑问接踵而来,我越想越糊涂,整个脑袋都快炸开了。
我反反复复对比着手机里的自拍照,前一张是一年前在北京后海照的,这一张是七天前在上海虹桥机场拍的。如果非要说这两张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发型。可他们为什么全都认不出我呢?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神秘人说过的话:“你是谁?真的是镜子里这个人吗?你怎么能够确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呢?”
心里咯噔一跳,又想起他说的:“每个人身体内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新陈代谢……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更不是同一个人……那些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往往未必是真相。你的眼睛、你的记忆,都可能欺骗你。人最喜欢欺骗的,就是自己……”
背脊上越来越发冷,接着又想起他将蛇形戒指套入我的无名指时的诡异笑容,想起他说的那句“今天,我就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更是头皮酥麻,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一刻,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却无法串联贯通。
※※※
几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默默地观察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方脸男人才慢慢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问你身份证的事儿了?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你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你偷溜上去的,我不明白虹桥机场为什么会让你登上这趟航班。你的指纹、DNA和丁洛河都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您好,”一直没开口的意大利人终于朝我笑了笑,递给我一张名片,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自我介绍,“我叫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Investigate Mysteries Unit’——简称IMU的探员,专门调查世界各地的神秘现象、自然灾害与恐怖袭击之间的联系。这两位是郭强与李小妮,他们隶属于贵国‘国家安全局反恐特别调查科’,是IMU在亚洲最好的合作伙伴。您现在就诊的这所医院是国安局所辖的特别医院。”
他满脸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像美国的联邦探员。名片上除了他的电子信箱、美国的联系地址与电话,还有国内的手机号码与中文名字“赛洛伯”。
“丁先生……我们还是叫您丁先生吧,”他将一叠资料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过去的十年中,全世界至少有60起空难是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根据卫星监控,你们所乘坐的这趟航班在飞行到山东上空时,突然从气流里消失,仅仅十分钟之后,就出现在了西藏的雪山上,这与60起异常空难中的38起极为相似。216名乘客与乘务人员死亡212个,3个重伤,可能终身残疾,只有你仅仅受了些皮肉伤与骨折……”
“你的意思,就是怀疑我和这次空难有关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我宁愿相信你不是,”罗伯特耸了耸肩膀,“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让我们相信飞机上真的有一个突然消失了的神秘乘客,我个人更倾向于认定那个人才是这起空难的真正原因。”
我刚想说话,右手中指突然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大叫一声,从床上重重摔到了地上。体内又开始爆炸似的剧痛,汗水直冒,全身抽搐着蜷成一团。
几个医务人员急忙从门外冲进来,将我扶到救护床上,推着送往急救室。
我体内火烧火燎,皮肉仿佛一寸寸裂开了,难受得想要大声嘶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一个医生边走边凝视着我,白色帽子与口罩之间的那双眼睛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他!我脑子嗡地一响,一下清醒过来了。这人就是乔装成夏董的神秘人!
第四幕 在路上
“你的道路是什么,老兄?
——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荡子的路,任何的路……
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什么人,怎么走呢?”
——杰克·凯鲁亚克
“让开,让开!”周围的医护人员紧紧地按住我的手脚,将我推向急救宿。我奋力挣扎着,满肚子全是惊愕与怒火,偏偏嗓子干哑,一声也吼不出来。那时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系列的离奇事件,但也猜得出必定和这个神秘人有关。
“你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他铁箍似的扣住我的右腕,声音比蚊子还要细。
被他这么一握,右手中指的刺痛越来越厉害,全身就像要炸开来了,汗珠、泪水淌得我满脸都是。我从没被雷电劈过,但我想再也不过如此了。
“听好了,这座医院在海拔4200米的雪山上,急教室外面是悬崖,悬崖下120米是雪坡,再往下2100米是森林和高原草甸。森林里有一条裂谷,南北长30多公里,沿着裂谷朝北走16公里,有一条山涧汇成的溪流,顺着溪流一直朝走,就能看见一条铁路,通往北京……”他一边推着救护床,一边有条不紊地对我说。声音虽小,却听得一清二楚,奇径的是旁边那些人似乎都没听到。
“进入急救室后,他们会将你的手脚全部用皮带锁住,然后给你打麻醉针,我会将它换成肾上腺素,等我打完这一针后,我们就将从急救室跳下悬崖,按照我刚才所说的路线穿过裂谷,搭乘火车,他们一定会沿途围追堵截,如果你运气好,64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北京……”
他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如果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从外滩18号顶层跃下而毫发无损,一定会认为他疯了。从120米高的悬崖跳下去?再滚下2100米的雪坡?就算我是变形金刚,到了山脚时也成了称斤卖的废铁了!再说手术室从来都是封团的密室,哪里来的窗口?
来不及等我多想,急救床已经被推到了一个四面全是墙壁的房间中。灯光刺眼,护士果然将我的双手双脚全都用皮革绑住,神秘人取出一支针,朝我点了点头,注射到我右臂的静脉中。
我呼吸一紧,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右侧墙壁居然炸开一个两米见方的大洞,尘土、石子喷得到处都是。急救室内一片惊叫,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头躲闪。
几乎就在同时,神秘人将我连人带床高高举起,不偏不倚地从那洞口抛了出去!
我眼前一花,只见天蓝如海,上方是交错兀立的雪峰,阳光在尖顶上闪着七彩的绚光……时间仿佛停顿了刹那,接着心脏猛地一沉,就像噩梦成真,朝着深不可测的崖底急速坠落。
※※※
最可怕的不是你看见什么,而是你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你也曾像我一样,被紧紧地绑在急救床上,仰面朝天,急速坠落,除了周围飞快上掠的山崖,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些什么……就能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耳边狂风呼啸,冻得我全身鸡皮泛起,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惊恐到了极点,我终于听见自己凄厉的狂吼声,在群山之间不绝回荡。
“嘭”的一声,急救床重重地撞落在厚厚的雪地里,震得我眼前一黑,全身骨骼仿佛都断碎散架了。来不及吸气,又连人带床掀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翻,猛地砸落在斜坡上。
这一次的撞击似乎比之前更狠,急救床的四个轮子被砸飞了三个,床架完全变形了。
我一头在冰雪里,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个耳光,嘴里、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儿,脖了差点断了,接着又翻了几个滚,连着床板侧身朝下飞速滑落。
额头上的鲜血流到眼角,再被夹着冰屑雪沫的狂风一刮,刺痛烧疼,泪水直涌,过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看见周围的景象。下面白茫茫一片,被阳光一照,亮得晃眼。神秘人说得没错,雪坡又陡又长,至少隔了两千米,才能到达最下方那抹绿色的云杉林。
雪坡与地而形成70度的斜角,如果不是积雪很厚,起到了一定的阻缓效果,简直和直接飞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我纵声大叫着,不时地飞起,撞落,飞起,撞落……就像颠簸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心脏也跟着七上八下地猛烈跳动。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左右摇摆,又像是脱轨的火车,根本无法控制。
急救床突然一震,不知道绊在什么冰石上,将我掀得腾空飞了出去,往下一看,差点魂飞魄散。下方又是一个高近五六十米的雪坡断层,冰棱遍布,又尖又硬,这要是撞上了,就算是九命怪猫也得一命呜呼。
我人在半空,根本没法儿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着那片尖矛利剑似的冰棱摔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必死的瞬间,右臂忽然一紧,一个人拽着我的胳膊凌空飞越,又朝前冲出了十几米,正好擦着冰棱带,滚落在松软的积雪上。
“会滑雪吗?”说话声低沉浑厚,果然还是那个神秘人。他拽着我翻了几个滚,顺势将残留的半片床板卸了下来,用皮带紧紧地绑在我两脚的脚踝上,“单板滑雪和街头滑板有点儿像,诀窍都是利用身体和双脚的协调,来平衡和控制方向。你站起来试试。”
不等我回答,他就将我一把推了起来。我虽然玩过滑板,却不是很在行,雪坡又陡又滑,踩着钢板,快得就跟离弦之箭似的,如果不是他又及时抓住了我的衣领,差点就一个跟斗翻了下去。
那人一边在雪坡上大步飞奔,一边指导我如何平衡身体,控制方向,时不时还在至为危险的时候拉我一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体会到了点窍门,虽然还是手舞足蹈险象环生,但已经基本能稳住身体了。
在这么们陡峭壮丽的雪山上疾速滑行,就像与死神共舞,每一次跃起、扭身,每一次滑翔、着地……都激发起体内更多的肾上腺素,心脏剧烈搏动,那种刺激、畅快与兴奋,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很好,”他在我身后大声地喊着,似乎对我的表现比较满意,“再往下一百五十米,还有一个儿十米高的断层,我说跳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一起跳。”
我吓了一跳,刚想回答,就听见上空传来隆隆的声音,一黄一红两架直升机朝我们急速追来,狂风刮得周围雪沫蒙蒙飞扬。两个穿着滑雪衫的男人探出头,端着机枪瞄准我们。
“快跳!”神秘人大喝一声,我下意识地收起踏板,高高跃起。
“哒哒哒……”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的,密集地打在下方的冰棱上,冰块四溅。
直到那一刻,我才相信这帮人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不禁又是惊怒又是恐慌。心里一慌,立刻失去平,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神秘人抓起我的胳膊,继续腾云驾雾似的朝下冲掠。
直升机的影子投映在雪地上,一左一右,紧紧地跟随着我们,子弹尖啸着纵横飞舞,遍地雪花喷溅。好几次我都以为被打中了,心憋在嗓子眼上,险些蹦了出来。
距离茂密碧绿的原始森林只有几百米了,斜坡上积雪越来越薄,有些地方己经露出了黑色的冻土,坑坑洼洼,岩石裸露,再踩着钢板继续往下滑,非摔得头破血流不可。
神秘人抱住我朝下翻滚,一把将我双脚上绑定的钢板扯了下来,猛地朝上空掷了出去。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那架红色的直升机竟然被他击中尾部旋翼,失去平衡,一头撞在雪坡上,涌起冲天火光。
我呼吸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就连子弹也打不穿,以他的臂力怎么能够做到?但那时根本无暇多想,飞机的残骸四炸飞舞,连着火焰、雪浪、石块……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幸亏他动作快得惊人,抢在那些爆炸物喷散之前,已经拽着我翻身躲到了一大块凸起的岩石下面。
轰鸣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火光、铁片、石子从上方呼啸而过,零零落落地掉得到处都是。
剩余的那架黄色的直升机似乎被震慑住了,凌空盘旋,不敢轻易靠近。我们刚一探头,机枪立刻“哒哒哒哒”地扫射过来,打得岩石火星四溅。
“裂谷距离这里只有600多米,”神秘人指了指那片苍翠的森林,“他们不可能同时射击两个人。你等我跑出100米后,立刻朝东北跑,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也别停下,更别回头。”
他一猫腰,真的朝东南边冲了出去。直升机果然如影随形,子弹全改朝他身上招呼了。
他忽左忽右,“之”字形地在雪地上狂奔,竟然将直升机拉得越来越远。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奔跑速度,快得简直像在飞!和他一比,什么刘易斯、博尔特全成了蹒跚学步的婴儿。
直到他快要消失在视野中时,我才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急忙全速朝东北方跑去。
但这时已经太迟了,那架直升机突然掉过头,朝我追来。
还没跑出50米,子弹己经“咻咻”地穿入前方斑驳的雪地,无路可逃。飞机上有人拿着喇叭朝我大喊:“举起双手,慢慢地转过来,否则格杀勿论!”我只好按照他的命令,徐徐转过身。
飞机距离我不到十米,狂风刮得我很难睁眼,模模糊糊看见有个黑影从远处朝这儿迅速移动,越来越快,不过几秒钟己经到了百米开外,我心里一跳,意识到是那神秘人回来救我了。
直升机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立即掉过头,朝他猛烈射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如同电影。神秘人突然高高地跃了起来,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在蓝天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扑落在离地八九米高的直升机起落架上。
直升机猛地往下一沉,枪手还来不及稍作调整,M240机枪己经被他劈手夺走。
“哒哒哒哒!”机枪火舌狂喷,飞机的挡风玻璃多了十几个裂洞,鲜血斑斑点点,驾驶员与枪手瞬间全被他打死了。
他跳下飞机,拽着我低头狂奔。直升机呼啸着斜撞到身后的雪坡上,轰隆狂震,巨大的冲击波与火浪将我推得趔趄倒地,朝前翻了十几个滚。
“砰!”螺旋桨的残片重重地砸在我眼前的冻土里,雪雾蒙蒙。我翻过身,望着雪坡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望着上方那连绵交错的雪峰,空茫恐惧,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时间不多了,快走,”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白大褂,将我拉了起来,“他们很快又会追来了,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找地儿躲藏。”
※※※
我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大裂谷。
裂谷深达六七十米,最窄的地方也有四十米宽。上面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深翠浅绿的枝叶遮天蔽日,只能看见一线蜿蜒的蓝天。
裂谷两边的崖壁上长满了灌木和苔藓。壑底是冰川,从雪坡上倾泻下来的冰雪融化成溪水,潺潺奔流,岸边绿草如茵,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绚丽得就像西藏的织锦。
我们刚沿着树藤爬到壑底,头顶上就传来了直升机隆隆的声音。裂谷里到处都是山洞,又有茂密的树林遮挡,那几架飞机反复盘旋穿梭,也没能发现我们,分头继续搜索。
“你到底是谁?”蹲在溪边喝水时,我忍不住又问那神秘人。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又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憋了半天还是吐出这一句。
“我说过,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他用水泼了泼脸,又还我这句打机锋似的禅语。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无名火蹿了上来,差点对着他大吼出声,想起上空的直升机,又硬生生将声音压了下去,“遇到你以前,一切都好好的,遇到你以后全都乱套了!这一切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笑了笑,站起身。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他至少有一米八高,寸头,浓眉,满脸胡了茬,看起来近四十岁,很帅,带种愤世嫉俗的冷峻傲慢的神情。但我无法判断他是否易容。
“你说的‘眼睛最会欺骗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忍住气,问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我爸我妈,包括我所有的朋友都认不出我了?说我已经死了?”
“你觉得水面上的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一样的?”他没回答,反而指着溪流中的倒影问我。
“当然不一样。风吹来的涟漪、水流的缓急、太阳的变化……都会影响成像。”我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他转身朝前走,“佛祖说‘无我、无常’,孔老夫子说‘逝者如斯夫’,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是画油画的,拿上一刻的光影,画现在的自己,不成了刻舟求剑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但被他浓缩着杂糅在一起,还是让我蒙了一会儿。我想了想,说:“没错,每个人的容貌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但我和爸妈分开不过短短十天,就算我的脸发生了些改变,又怎么可能到认不出的地步?”
“你看看这张图,上面画的是什么?”他停下脚步,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里抽出一张彩色的卡片,上面是各种色块拼接的图案。
我端详了一会儿,确定是条蛇。
“如果红绿色弱的人看了,会说这是一只蜥蜴;色盲的人看了,会说是一条龙。”他收起卡片,继续朝前走,“同一样东西,在不同人的眼里,未必都是一样的。”
“你是说,我在他们眼里的模样和我自己看见的不一样?”我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一千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们只看到他们想看的,或者能看到的东西。比如你是学画画的,你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容貌的轮廓与特点,用笔将他重现出来,可是人多数人不能。他们甚至一转身,就忘记了别人的长相。”
他说得两可,我听得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又问:“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为什么我爸妈和朋友全都一口咬定一年前我已经死在了雪崩里?难道就这么短短几天,他们全都一起失忆了?”
“我对你说过,人就像一台安装了Windows系统的电脑,不断地加载垃圾软件,占据内存,不断地遭受病毒和黑客袭击……”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既然电脑系统的代码能被病毒篡改,人当然也一样。”
我正想继续追问,他转身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只负责帮你重装系统,答案全在你的心里。正常人的脑细胞约有150亿个,开发的还不到10%,其余大部分都在休眠状态。你要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得激活自己的潜能……”
他凝视着我,一字字地说:“不要被你的眼睛和既有的知识结构所限制,很多事情不是你做不到,只是你以为自己做不到。”
我心里猛地一跳,想起刚才他领着我冲下几千米长的悬崖、雪坡,想起他摧毁两架直升机,想起京沪航班上的一系列怪事儿,想起当时趴在驾驶舱外的那个人……相比之下,十天前他从外滩18号顶层跃下而毫发无损,反倒显得没那么惊人了。
这时,上空又传来了直升机的隆隆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犬吠。
“他们带追踪犬来了。”他眯起双眼环顾上方,嘴角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从现在开始,你每一天都可能遇到比这更凶险的情况,如果你连这些狗都摆脱不了,就永远别想找出想要了解的真相。”
我以为他会让我脱掉衣服,涉着溪流继续前行,没想到他居然盘腿坐了下来,并示意我坐在他对面:“以现在的温度、风速和湿度,这些狗最快还要十分钟才能嗅到我们。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我给你上正式的第一课了。”
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照他所说,两腿交叉,盘坐在溪石上,脚掌双双朝上,左手贴住右脚脚底,右手贴住左脚脚底。
“我们中国人常说‘天人交感’,这不是什么迷信,而是最朴素的科学。人体就像一个小宇宙,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而变化,就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样。”他闭上双眼,慢慢地说,“现在,你摒除所有的杂念,进入‘空灵’的状态。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就当自己是虚无,融化入周围的空气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催眠似的带着虚无缥缈的魔力。我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进入了那种空冥的状态。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天人交感”的奇妙境界,时间仿佛停顿了,无我,无物,同化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又像宣纸上的水彩,一点一点地洇了出来。我听到风吹动着涟漪、蜻蜓在水面上低掠、蚂蚁爬过溪边的落叶、小鸟在枝叶间跳舞……我闻到杉木剥裂的树皮、蜂飞蝶舞的野花、湿漉漉掺着昆虫尸体的泥土、苔藓上滴落的露珠的气息……
等我重新睁开双眼时,神智清明,精神奕奕,就像睡了一个饱觉,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两侧森林苍翠欲滴,鸟叫啾啾。神秘人依旧闭目盘坐在我的对面。奇怪的是,那些狗的叫声、直升机的轰鸣个都不见了。
“放心吧,他们半个小时前就从这里过去了。”他睁开眼,似笑非笑,伸了个懒腰。
“那些追踪犬没找到我们?”我惊讶地环顾周围,闻了闻自己的身体。难道是我七天没洗澡,臭得连狗都闻风而逃了?
“你知不知道‘避役’?”他站起身,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外国人叫‘变色龙’。他的植物神经系统控制含有色素颗粒的细胞,可以扩散或集中细胞内的色素,随着周围的环境,比如光线、温度甚至自己的情绪,将皮肤变成绿色、黄色、米色或深棕色。它就是通过‘天人交感’来躲避天敌。”
我一愣:“你是说,我们刚才就像‘变色龙’一样改变了外表和气味,躲过了追踪犬的跟踪?”
“你觉得很奇怪吗?”他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大自然里能随着环境改变自己的动植物数不胜数,蓝头锦鱼、石斑鱼、鬃狮蜥甚至还能改变性别。”
“再比如这个,”他从旁边的草坡上拔下一根黄棕色的蚕虫似的细草,“这是青藏高原著名的‘冬虫夏草’。冬天时,虫草真菌的孢子会经过水渗透到地下,专门找蝙蝠蛾的幼虫寄生,吸收它的营养,在它体内快速繁殖。到了夏天,蝙蝠蛾的幼虫破土而出,开始活动,寄生在虫头顶的菌孢开始生长,菌孢开始长时虫体就死了,菌孢把虫体作为养料,生长迅速,菌孢一天之内即可长到虫体的长度。等到子囊成熟时,孢子会逸散出来,重新寻找蝙蝠蛾的幼虫作为寄主。你说,它到底是虫子呢,还是植物?”
我听得有点儿毛骨悚然,他将虫草塞入扁平的贴身酒壶,继续往前走:“所谓‘天人交感’,就是让你体内的‘小宇宙’与外在的宇宙戚戚感应,融入到周边的环境中去。刚才你打坐时,你身上的体味己经随着这个裂谷里的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那些追踪犬的鼻子里,你不是你,而是腐烂的树叶、长藓的树皮、泥土、青草,以及花蜜。”
“要按你这么说,不止体味可以改变,连外貌也可以改变了?”他说的这些话我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有点儿道理。
“当然。”他回答得非常干脆,“子女长得像父母,除了基因以外,还因为他们经常生活在一起。两个经常在一起的人,气场、磁场都会互相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毫无血缘关系的夫妻,会有‘夫妻相’的原因。”
“那么……”我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上回又是怎么变成‘葵画廊’夏董的样子的?”
他转过头,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笑了笑:“别急,那是第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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