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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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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相干!——在法庭的那种场面之后,我也怀疑他们有没有胆量那样做。”
“我也怀疑。我在那一片喧嚣之中听到了斧头落下的声音。”
罗瑞先生一只手撑住门框,低头把脸靠在手上。
“别灰心,”卡尔顿极轻柔地说,“别悲伤。我也用这个意思鼓励过曼内特医生。因为我感到到了某一天对露西可能是一种安慰,否则,她可能认为达尔内的生命是被人随意抛弃了的、浪费了的,因而感到痛苦。”
“是的,是的,是的,”罗瑞先生擦着眼泪回答,“你说得不错。但是他会死的,真正的希望并不存在。”
“是的,他会死的,真正的希望并不存在,”卡尔顿应声回答,然后踏着坚定的步子走下楼去。
第十二章 夜深沉
西德尼·卡尔顿在街头站住了。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九点在台尔森银行大厦见面,”他想道。“我在这个时候去抛头露面一番好不好呢?我看不错。最好是让他们知道这儿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存在。这种预防措施大有好处,也许是必要的准备。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我得仔细想想!”
他正往一个目标走去,却站住了,走上了已经黑下来的街道。他拐了一两个弯,掂量着心里想法的可能后果。他肯定了自己第一个印象。“最好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让这些人知道这儿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于是他转过身往圣安托万区走去。
那天德伐日曾说明他是圣安托万郊区的酒店老板。熟悉那城市的人是不必打听就能找到他那房子的。弄清了那屋子的位置之后,卡尔顿先生从狭窄的街道走了出来,到一家小吃店用了晚餐,吃完饭便睡着了。多少年来他是第一次没有喝烈性酒。从昨晚至今他只喝了一点度数不高的淡酒。昨天晚上他已把白兰地缓缓倒进了罗瑞先生家的壁炉里,仿佛从此跟它一刀两断了。
等他一觉醒来,头脑清醒,已是七点。他又上了街。在去圣安托万的路上他在一家橱窗前站了站。那儿有一面镜子,他略微整了整他歪斜的蝴蝶结、外衣领子和蓬乱的头发,便径直来到德伐日酒店,走了进去。
店里碰巧没有顾客,只有那手指老抓挠着、声音低沉的雅克三号。这人他在陪审团里见过,此时正站在小柜尔前喝酒,跟德伐日夫妇聊天。复仇女神也像这家酒店的正式成员一样跟他们在一起谈话。
卡尔顿走进店里坐下,用很蹩脚的法语要了少量的酒。德伐日太太随便看了他一眼,随即仔细瞧了瞧他,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索性亲自走到他面前,问他要点什么。
他重复他已说过的话。
“英国人?”德伐日太太疑问地扬起她乌黑的眉毛问。
他看着她,仿佛这个法国字也费了他好大功夫才听懂,然后带着刚才那种强烈的外国调子回答道,“是的,太太,是的,我是英国人。”
德伐日太太回到柜台去取酒。在他拿起一张雅各宾党的报纸装出吃力地读着、猜测着它的意思时,他听见她说,“我向你发誓,真像埃佛瑞蒙德!”
德伐日给他送上酒,说了声“晚上好”。
“什么?”
“晚上好。”
“啊!晚上好,公民,”他往杯里斟酒。“啊!好酒。为共和国干杯。”
德伐日回到柜台边说,“确实有点像。”老板娘板起面孔反驳,“我说很像。”雅克三号息事宁人说,“那是因为你心里老挂着那个人,你明白么,老板娘。”复仇女神快活地笑着说,“不错,说得对!你满心欢喜等着明天跟他再见一面呢!”
卡尔顿用手指慢馒指着报纸全神贯注、一字一行地苦读着。那几个人胳膊放在拒台上挤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只顾端详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干扰他对雅各宾派报纸编辑的专心,然后又谈了起来。
“老板娘说得对,”雅克三号说,“我们干吗要到此为止?还有很大潜力的,干吗要到此为止?”
“好了,好了,”德伐日说,“总得到一个地方为止吧!那么到什么地方为止呢?”
“到斩草除根为止,”老板娘说。
“太好了:”雅克三号用低沉的嗓音说。复仇女神也非常赞成。
“斩草除根是个好理论,老婆,”德伐日颇感到为难,“大体说来我并不反对。但是这位医生受了太多的苦,他今天的情况你是看见的wωw奇書网,宣读手稿的时候你也观察过他的脸。”,
“我观察过他的脸,”老板娘生起气来,轻蔑地说。“是的,我观察过他的脸。我观察出他那张脸不是共和国的真正朋友的脸。对他那张脸他还是小心为好!”
“你也观察到,老婆,”德伐日央求道,“他女儿的痛苦,这对医生也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我观察过他的女儿,”老板娘重复他的话,“不错,我观察过他的女儿,不止一次地观察过。我今天观察过,其它的时候也观察过。在法庭里观察过,在监狱旁的街道上也观察过。我只须举起一个指头__”她大约举起了指头(旁听者的眼睛一直盯着报纸),哗一声砍在而前的货架上,仿佛是斧头砍下的。
“优秀的女公民,”陪审员低沉着噪子说。
“简直是天使!”复仇女神说着拥抱了她一下。
“至于你么,”老板娘对她的丈夫毫不客气地说,“幸好这事不由你决定,若是由你决定,你怕是现在就会去救那个人的。”
“不!”德伐日抗议。“哪怕就是举起这只杯子就可以救他,我也不会的!但是我希望到此为止。我说,到此为止。”
“你看看,雅克,”德伐日太太怒火中烧地说,“你也看看,我的小复仇。你们俩都来看!听着!在我的记录上我还记载着这个家族其它的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罪行,而且注定要消灭,斩草除根。你们问我当家的,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德伐日不问自答。
“伟大的日子刚开始,攻陷巴士底狱的时候他找到了今天的那份手稿,带回家来,等到半夜里关了门再没有人的时候,我们就是在这个地点、这盏灯下一起读的。问他,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德伐日同意。
“那天晚上,手稿读完,灯也熄了,百叶窗和栅栏外天已经开始蒙蒙亮。那时我才跟他讲,我要告诉他一个秘密。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德伐日第二次承认。
“我把那秘密告诉了他。我用这两只手像现在这样捶打着我的胸口告诉他,‘德伐日,我是在海边的渔民家长大的。那份巴士底狱手稿上描写的受尽埃佛瑞蒙德弟兄残害的农民家庭就是我的家庭,德伐日,那受了致命伤躺在地上的少年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那丈夫便是我姐姐的丈夫,那个还没见天日的孩子便是他俩的孩子,那父亲便是我的父亲,那些死去的人都是我的亲骨肉,那清算血债的召唤是落在我身上的。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德伐日又一次承认。
“那你就去告诉风和火如何到此为此吧,”老板娘回答,“别来跟我废话。”
听她说话的那两个人从她那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的震怒里得到了一种令人恐怖的享受,两人都对她的话大加赞扬一—那旁听者虽没看着她,却也感到她早已一脸煞白。德伐日成了微弱的少数派,说了几句“应当记住很同情他们的侯爵夫人”之类的话,可他的妻子却只重复了最后的那句话作为回答,“去告诉风和火加何到此为止吧,别来跟我废话。”
有顾客进门,几个人散开了。英国顾客付了帐,很费劲地数清找给他的钱,又以陌生人的身份打听去国家宫的路。德伐日太太带他到门口,手臂靠在他的手臂上,指给他路。英国顾客并非没有反应:若是能抓住那胳膊往上一抬,再深深扎进一刀,倒也是一大善举。
但是,他仍走上了自己的路,不久便被监狱墙壁的黑影吞没了。到了约定的时刻他才走出黑影到罗瑞先生家赴约。他发现那位老先生在不停地走来走去。罗瑞先生很焦急地说他一直陪着露西,是几分钟前才赶到这边来的。露西的父亲四点时离开银行,至今没有回来。露西抱着几分希望,但愿他的干预可能救出查尔斯,但希望很渺茫。他已经一去五个多钟头,可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罗瑞先生,一直等到十点,曼内特医生仍然没有消息,老离开露西他又不放心,便作好安排:他自己先回露西那儿去,半夜再回银行来。当中这段时间就由卡尔顿一个人在炉火前等候医生。
卡尔顿等了又等,时钟敲了十二点,曼内特医生没有回来。罗瑞先生却回来了,可他也没听见他的消息。医生究竟是到哪儿去了?
他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因他久久不归差不多产生了几分希望。这时却传未了医生上楼的脚步声。他一进门一切便明白了:完了。
他是真去找过谁,还是一直在街上转悠,没有人知道。他站在那儿呆望着他们。他们却没有问他,因为他那张脸已说明了一切。
“我找不到了,”他说,“我一定得找到。它到哪儿去了?”
他光着头,敞着领子,无可奈何地东望望西望望说。他脱掉了外衣,却让它落到地上。
“我的凳子呢?我哪儿都找遍了,找不着。我的活几呢?他们把它弄哪儿去了?时间很紧,我得做完鞋。”
两人彼此看看:彻底完了。.
“好了,好了!”他痛苦地低声说,“让我工作吧。把我的活儿给我。”
他得不到回答便扯头发、顿脚,像个任性的孩子。
“不要折磨一个可怜的孤老头子吧,”他凄苦地叫着乞求他们,“把活儿给我!若是今天晚上鞋做不完,我们怎么得了?”
完了,全完了!
想跟他讲道理,想使他清醒,都显然无济于事。他俩仿佛配合默契,—人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劝他在炉火前坐下,而且告诉他马上给他找到活计。医生倒在椅子里呆望着灰烬,流起泪来。罗瑞先生眼看他又完全缩回到了当初德伐日照顾他时的模样,仿佛阁楼时期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瞬间的幻觉。
尽管两人都为这种心灵毁灭的惨象感到恐惧,时间却不容他们流露自已的情绪。他那孤苦伶仃的女儿太令两人难过,她已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和依傍。两人再度表现出默契,彼此望望,脸上表现了同一个意思。卡尔顿第一个说话:
“本来机会就不多,可现在连身后的机会都没有了。是的,医生最好还是到他女儿那儿去。但是在你离开之前你能否用一点时间仔细听我讲一讲?我要提出一些条件,还要你答应我做一些事情__别问我理由,我有理由,有充分的理由。”
“这我不怀疑,”罗瑞先生回答,“说吧!”
那坐在两人之间的人,—直在单调地一起一伏地呜咽着。两人用夜间守候在病床边的人的口气交谈起来。
卡尔顿弯下腰去拾医生的外衣—一它几乎绊住了他的脚。一个小盒子滑落到了地板上,那是医生用来登记他的工作日程的。卡尔顿拾了起来,其中有一张折好的纸条。“我们应当看一看!”他说。罗瑞先生点头同意。卡尔顿打开纸条,惊叫道,“谢谢上帝!”
“是什么?”罗瑞先生急忙问道。
“等一等!这个到时候再说,”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另一张纸条,“首先,这是我的通行证。瞧,西德尼·卡尔顿,英国人,是么?”
罗瑞先生捧着打开的纸条,望着他那认真的脸。
“把这东西为我保留到明天。你记得,我明天要去看看尔斯,这通行证我最好还是不带进监狱去的好。”
“为什么?”
“我说不清,总觉得还是不带的好。你拿好曼内特医生身上的这张证明。这是一份同样的证件,有了它他跟他的女儿和外孙便可以随时通过路障和边界,对不对?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他也许是昨天弄到这张证明的,是准备应付不幸的最后手段。是哪一天签发的?不过那关系不大,不用看了,把它跟我和你的证明一起仔细保存好。注意!在一两个钟头以前我一直相信他已经有了或是可能已签到了这样的证明。这证明在吊销之前是有效的,但是它也许会立即被吊销,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是会被吊销的。”
“难道连他们也有了危险?”
“非常危险。他们可能受到德伐日太太的控告。这是我听见她亲口讲的。今天晚上我从旁听到了那女人的话,口气十分严厉,才知道她俩也有了危险。我没有浪费时间,立即去找了行个密探,他也证实了我的看法。他知道德伐日夫妇掌握着一个锯木工,那人住在监狱大墙边。德伐日太太已经跟他排练过了,要他说,‘见到过她’__他从不提露西的名字——‘跟囚犯打手势,发暗号。’捏造的罪名不难估计,很平常的:搞监狱阴谋。那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说不定连她的孩子,也许连她的父亲都保不住,因为也有人看见他们俩在大墙边。用不着满脸惊惶,你是可以救他们的。”
“愿上天保佑我真能办到,卡尔顿!可是我怎么能救他们呢?”
“我来告诉你吧。这得要靠你了,你是最可靠的人。这次揭发肯定要在明天以后才进行,说不定要在两三天之后,更有可能到一周以后。你知道对断头台的牺牲品表示哀悼或是同情是杀头的罪名。她和她父亲无疑会被指控犯了这种罪,而这个女人(她那恶不、一意孤行的脾气简直难以描述)是会等待时机把这一条罪名加上去,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听得很认真,也很相信你的话,一时连他的痛苦都忘掉了,”他说着摸了摸医生的椅背。
“你有钱,只要可以安排离开就能雇到交通工具。要以最快速度去海边。你已经做了准备要回英格兰几天。明天一大早把马车准备好,下午两点钟出发。”
“一定做好准备。”
卡尔顿热心热肠,令人鼓舞,罗瑞先生被他的火焰点燃了,痛快得有如年轻人。
“你心胸高贵,我不是说过你是最可靠的人么?今天晚上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告诉她:她自己的危险、她的孩子和父亲的危险。强调孩子和父亲的危险,因为她是可以把自己美丽的头跟她丈夫的头欢欢喜喜放在一起的(奇*书*网。整*理*提*供)。”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像刚才一样继续说下去,“让她明白,为了孩子和父亲的安全她必须在那个时刻带着他俩和你一起离开巴黎。告诉她,这是她丈夫作出的最后安排。告诉她,此举可能会产生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希望的结果。你相信她的父亲即使在目前这种悲惨的状况下也会服从她么?”
“我相信会的。”
“我也相信。不声不响、扎扎实实、好好准备吧!等在下面院子里,甚至上车去坐好。只等我一到就让我上车出发。”
“你的意思是要我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要等你么?”
“你手上有我和别人的通行证,你知道,而且要给我留好座位。别的你都不管,只等我的座位坐上人就回英格兰。”
“这样说来,”罗瑞先生说,抓住他那急切而坚定的手,“这事靠的就不只是一个老头了,我身边还有一个热情的青年呢!”
“上天保佑,确实如此!请向我庄严保证,我俩此刻互相承诺完成的计划不会因任何影响而改变。”
“我保证,卡尔顿。”,
“明天要牢记这句话:无论由于什么原因,只要一改变了计划,或是拖延了时间,那就会救不了命的。好几条命就会白白断送。”
“我记住了。我希望可靠地完成任务。”
“我也希望完成我的任务。再见!”
虽然他郑重其事地笑了笑,甚至还把老人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却没有立即走掉。他帮助他唤醒了那在炉火前一起一伏的病人,给他穿上大衣,戴上帽于,劝他去寻找隐藏板凳和活计的地点,因为他还呜咽着要找,他走在病人的另一边,保护着他来到了另一座楼的院子里。那里有一颗痛苦的心正经受着漫漫长夜的可怕煎熬——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他曾向那颗心坦露过自己孤独寂寞的心,那曾是他的幸福时刻。他走进院子,抬头凝望着她屋里的灯,独自伫立许久,才在向灯光发出祝福后告别离开。
第十三章 五十二个
附属监狱的黑牢里当天的死刑犯静候着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数目跟一年里的礼拜数相同。那天下午,五十二个人将随着那城市的生命之潮滚入永恒的无底深渊。他们的牢房还没有腾出,新的房客又已经派好;他们的血还没有跟昨天的血洒到一起,明天要跟他们的血混合的血又已经选定。
五十二个,一个一个点了名,从七十岁的赋税承包商到二十岁的女裁缝。前者的全部财富买不回他的命,后者的贫穷与低贱也救不了她的命。生理的疾病产生于人们的罪恶和疏忽,它对病人是不分尊卑一律折磨的。道德上的严重混乱产生于难以描述的苦难、无法忍受的压迫和没有人性的冷酷,它也是不分良莠一律打击的。
查尔斯·达尔内单独住在一间牢房里。自从离开法庭来到这里,他就不曾用幻想安慰过自己。昨天他听到了控诉,在每一行控诉词里他都听出了自己的毁灭。他充分理解,无论是什么人的影响也救不了他的命了。实际上判他死刑的是千百万群众,区区几个人的努力显然是无济于事的。
然而他心爱的妻子的面影在他眼前总还是那么鲜活,使他很难心安理得地引颈就戮,他对生命很执著,极其难以割舍。好不容易在这边慢慢撬松了,那边却又咬合了;把力气用到那边,略有进展,这一边却又关闭了。他感到万千愁绪滚滚而来,不禁心潮澎湃,心急如焚,无法做到听天安命。即使他确实平静了一会儿,在他死后还要活下去的妻儿却似乎又在抗议,把那平静叫作了自私。
不过,这也只是刚开头时的事。不久之后,他想起他所面临的命运之中并无耻辱的成份,又想起还有无数的人也曾含冤受屈走过同一一条路,而且每天有人从容走过,便也鼓起了勇气。然后他想起要让他的亲人将来能处之泰然,自己现在也必须能处之泰然,这样,他才逐渐稳定下来,心里也好过一些,这时他的思想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从上天汲取到了安慰。
在他被判处死刑的那天天黑之前,他已在临终的道路上到达了这种境地。他可以买纸笔和灯烛,便坐下来写信,直写到牢里规定的熄灯时间。
他写了一封长信给露西,说在她告诉他之前他并不知道她父亲被幽禁的事,又说在那篇手稿宣读之前他跟她一样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叔叔对这场苦难所负的责任。他曾对她解释过他何以没有告诉她他已放弃的姓氏,因为那是她父亲对他俩订婚所提出的唯一条件,也是在他们结婚那天早上他所要求的唯一承诺__现在看来这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他要求她,为了她父亲的缘故不要去打听他是否已忘掉了这份手稿,也不要去打听很久以前那个星期天在花园里的梧桐树下那有关伦敦塔的谈话是否暂时或永久让他想起了那份手稿。若是他还清楚记得,便无疑是以为它已随着巴士底狱一起毁掉了,因为他发现向全世界宣传的巴士底狱囚犯遗物中并没有这件东西。他请求她——虽然他也说用不着他提醒——用一切她所能想出的委婉办法去说服父亲,让他明白一个事实: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应当负责的事,相反他倒是为了他们一直忘了自己。他希望她牢记自己对她最后的充满感激之情的爱和祝福,希望她节哀顺变,把她的爱奉献给他们亲爱的孩子。他们是会在天堂重逢的。他还恳求她安慰她的父亲。
他以同样的口气给她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向他重托了妻子和孩子。他用十分郑重的口气作出委托,希望他振作起来,不要感到绝望,不要沉溺于回忆——他担心他会出现这种倾向——那是很危险的。
他向罗瑞先生托付了全家,安排了他的世俗事务。写完这些,他又加上许多话作为结束,表示了深沉的友情和殷切的怀念。他没有想到卡尔顿。他心里塞满了别人,一次也没想到他。
熄灯之前他写完了信。他躺上草荐的时候只觉得已跟这个世界永别。
但是这个世界却从梦中召回了他,在他面前露出了辉煌的形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已被释放了,轻松愉快地跟露西一起自由幸福地回到了索霍老屋,虽然那屋跟它真正的样子已完全不同。她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根本没离开过家,一阵脚步之后,他又被砍了头,死了,平平静静地回到了她身边,一切都没有变。又是—阵昏沉,他在幽暗的清晨醒了过来。他已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直到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我的死期!”
就这样他度过了这几个钟头,进入了那五十二个人头就要落地的日子。此时他心情泰然,只希望一言不发、勇敢地迎接死亡。但他清醒的头脑里却突然思潮起伏,出现了种种难以抑制的新的活动。
他还从来没见过那部快要结束他生命的机器。它离地有多高?有几步?他会被押到什么地方站住?别人会怎样碰他?那碰他的手是不是染红了的?他会不会是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吧?这些问题,还有许多类似的问题都无数次不由自主地闯进他的心里,并反复出现。种种思想都与害怕无关;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它们只仿佛产生于一种奇怪的无法摆脱的欲望,想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那件事时间那么短促,而他的欲望却是那么不相称地巨大,这种心理倒不像是产生于他自己,而是产生于他内心的某种精神。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消逝,他不断地走来走去。钟声报着他以后再也听不见的时辰。九点永远过去了,十点永远过去了,十一点永远过去了,十二点也快要来到而且过去。在跟刚才困扰着他的那些奇怪的思想活动狠狠地斗争了一番之后,他终于控制了它们。他不断走来走去,对自己悄悄重复着亲人的名字。最艰苦的斗争过去了。他可以全无杂念地徘徊,一心只为自己和亲人们祈祷了。
十二点永远过去了。
他收到过通知,最后的时辰是三点。他知道押走的时间会早一点,死囚车还得在街上缓慢沉重地颠簸呢!因此他决心把两点钟记在心里,作为那件事的时辰。在那之前他得让自己坚强起来,然后再去让别人坚强。
他把双臂抱在胸前从容沉着地走着。他跟曾在拉福斯监狱走来走去的那个囚犯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听见一点钟敲过,离开了他,并不感到惊讶,这一小时跟别的一小时完全一样长。因为恢复了自我控制,他真诚地感谢上天,想道,“只有一个钟头了。”他于是又走了起来。
门外的石头走道上有脚步声,他停了步。
钥匙插进锁孔,一拧,门还没开,或正要开,他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说的是英语:“他从没有在这几见过我,我是避开他的。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就在附近等候,抓紧时间。”
门匆匆打开又关上了。面对面站在他眼前,脸上挂着笑意,一声不响,凝望着他,一根手指警告地放在嘴唇前的是西德尼.卡尔顿。
他的形象是那样光辉,那样出众,囚犯刚见到他时几乎误以为是产生于自己想象中的幽灵。但是他却说话了,声音也是他的声音。他抓住囚犯的手,那手也确实是他的手。
“在全世界的人里你最想不到会跟你见面的恐怕就是我吧?”他说。
“我简直不能相信是你。现在也还难以相信。你不会是也坐牢了吧?”他突然担心起来。
“没有。我只偶然控制了这儿一个管牢的,信此机会来看看你。我是从她一—你的妻子——那儿来的,亲爱的达尔内。”
囚犯绞着自己的手。
“我给你带来了她的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一个最真诚、最迫切、最重要的请求。是你最难忘的亲爱的声音以灶动人的口气提出的请求。”
囚犯把脸微微地扭到了一边。
“你没有时间了,别问我为什么带来这个愿望,也别问它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时间告诉你。你得照办__脱掉脚上的靴子,穿上我的。”
牢房里靠墙有一把椅子,正在囚徒身后。卡尔顿往前一挤,像闪电一样把他推进椅子,自己光着脚,俯看着他。
“穿上我的靴子。用手拉,使劲,快!”
“卡尔顿,从这个地方是逃不掉的。根本办不到。你会跟我一起死去的。这是发疯。”
“我要是叫你逃倒真是发疯。可我叫你逃了没有?到我叫你逃出那道门的时候再说是发疯吧,你还可以不走呢!把你的蝴蝶结跟我的交换,上衣也跟我交换。你换衣服,我取下你这条发带,把你的头发抖散,弄得跟我的一样。”
卡尔顿动作神速。他们靠仿佛超自然的意志力和行动力强迫他迅速换了装__囚犯在他手下完全像个儿童。
“卡尔顿,亲爱的卡尔顿!这是发疯。这是办不到的,根本不行的。有人干过,全都失败了。我请求你别在我的痛苦之上再赔上你的这条命了。”
“我要你走出那道门没有?到我要你走的时候再拒绝吧。桌于上有笔,有墨水,有纸。你的手还能写字而不发抖么?”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的手倒是不发抖的。”
“那就别再发抖,照我所说的写吧!快,朋友,快!”
达内尔一手摸着感到困惑的头,在桌旁坐了下来。卡尔顿右手放在前襟里,逼近他站着。
“照我所说的写。”
“给谁写?”
“不给谁。”卡尔顿一只手仍然插在前襟里。
“要写日期么?”
“不写。”
囚徒每问一个问题都抬头看看。卡尔顿一只手插在前襟里,低头望着他。
“‘若是你还记得我俩很久以前说过的话,”卡尔顿念,让他写,“‘见了这信你就会明了的。我知道你记得,因为你的天性使你不会忘记。”
他正要从前襟中抽出手来,囚徒写到中途忽然感到不解,又匆勿抬头看了一眼。那手停住了,手上捏着个什么东西。
“写完‘忘记’了么?”卡尔顿问。
“写完了。你手上是武器么?”
“不是。我没带武器。”
“你手里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写下去,只有几个字了。”他又念,让他写。“‘我感谢上帝给了我机会证明我的话;我感谢上帝,我的行为再也不会令人遗憾或悲伤了。’”说这话时,他眼睛盯着写信人,慢慢地、轻轻地把手放到了他面前。
笔从达尔内指间落下,他迷迷糊糊往周围看了看。
“那是什么雾气?”他问。
“雾气?”
“有什么东西在我面前飘过。”
“我什么都没感到;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拾起笔写完吧!快,快!”
囚徒努力集中注意,好像记忆力受到了伤害,或者器官功能已出现了紊乱。他双眼昏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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