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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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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深坚决不愿,尤其是知道龙家人还有党项羌、吐谷浑等外族都不用穿吐蕃人的衣裳只有汉人必须易服之后,他宁可绕着瓜州城走,但形势不由人,他一个人可以翻山越岭,灵柩却是不能,最终还是被迫换上吐蕃人的衣服。为此张淮深深感屈辱,在经过瓜州的这几日一直冷着脸,难得说一句话,连与沙州张氏世代联姻交好的瓜州曹氏也没心情去投贴拜候,一等离开瓜州境,第一件事就是换回汉人的衣服,然后把原先身上那身吐蕃衣裳服一把火给烧个干净。

瓜州过后就是张淮深的老家沙州了。

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击败河西匈奴,汉廷在河西置武威、酒泉二郡,元鼎六年,析酒泉郡地置敦煌郡,领敦煌、冥安等六县。唐高祖武德二年,平定河西,袭隋制在敦煌置瓜州,五年,改瓜州为西沙州,州治设在敦煌。贞观七年,改西沙州为沙州。天宝时领敦煌、寿昌二县,户四千二百六十五,口一万六千二百五十。距京师长安西北三千六百五十里。

玄宗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叛乱,河西、陇右及安西、北庭等地精锐入援,边防骤削,吐蕃乘机入侵,占领陇右,切断了河西与中原的联系。随后,又由东向西进攻河西。代宗广德二年,攻占凉州,永泰二年,连克甘、肃州,大历十一年,攻陷瓜州,当年八、九月间包围了沙州城。德宗贞元二年,沙州城内矢尽粮绝,在得到吐蕃“毋徙佗境”的承诺后被迫而降,直至会昌六年,已整整六十年了。

在刚入沙州境内的时候,张淮深就遣人快马加鞭先行去通知两位叔父——二叔张议泽和三叔,也是张氏族长的张议潮,自己奉灵而归的事情,请本家代为安排相应事务,因此快到沙州城,遥遥望见已经有人在城外迎接时并不感到奇怪,但待走近之后看见相候的人竟有近百之多,而且人人都是素色衣裳,神色肃然,摆出恭候的架式,他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先那准第一个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么多人,怎么竟然连张议潮族长也来接了?张公子,你好有面子啊。”

张淮深也看清了,迎候的这些人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两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白衣科头,长得同他有三分相似。长安沙州相距数千里,张淮深只在很小时候曾回过沙州一次,早已记不得人物了,但听先那准的话,明白这两人就是自己的两位叔父,当下微吟道:“也许是因为家父是长房长子,两位叔父又是兄弟情深,故而前来相迎吧。”

话虽这么说,张淮深心里明白这理由并不充分,他父亲虽然是长房长子,但还不至于要让族长出城迎接,更何况出来迎接的人也太多了。张氏虽是大族,也不过千许人,眼前所见的就几乎相当于一家有一人来迎接了,即便是族长的灵柩归葬也不至于如此隆重,兄弟情再深也不宜这样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何,张淮深不解,但心里已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还容不得他多想,那两位中年男子已经联袂上前,先那准所口中所说的沙州张氏族长——张淮深的三叔张议潮在前,大踏步走过来,朗声道:“可是我淮深侄儿回来了么?”

张淮深赶紧滚下马,上前拜倒在地,道:“侄儿张淮深,给两位叔父大人请安。”

张议潮赶紧上前拉住张淮深的臂膀,搀扶他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身边的张议泽道:“你看这孩子果然是一表人材,大哥他后继有人,即便在九泉之下想来也会欣慰不已。”

提及父亲,张淮深触动孺慕之思,眼睛一红,道:“先父匆匆弃世,侄儿少受训导,三叔谬赞,侄儿愧不敢当。”

张议泽温言道:“淮深侄儿,你在关内的功业我们早已听说了,果然没有给你父亲丢脸,你三叔所赞的,你是当之无愧。”

张淮深赶紧逊谢。

张议潮神色一暗,叹道:“大哥他英年早逝,那年噩耗传来,真是痛杀我和你二叔了。这么多年了,大哥终于能魂兮归来,来,快带我们去你父亲灵柩前行礼。”

“是。”张淮深躬身一礼,领着张议潮和张议泽来到载着灵柩的马车前,掀起车上的帘子,露出棺椁,张议潮和张议泽走上前,抚着棺木,语带悲凉地叫了一声:“大哥!”旋即落下两滴眼泪。张淮深赶紧劝慰,张议潮和张议泽依依收泪,一声吩咐,唤来家仆摆上香案祭品,路祭张议谭,所有的事情办得一丝不苟,张淮深略感不安,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隆重,有些承受不起。

路祭过后,张议潮为张淮深介绍后面那些前来迎接的人,人实在太多,张淮深也不能一一记下,但沙州张氏一族中凡是有点地位的大多到了却是无疑。这一闹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得大致介绍过了,张议潮叫来一个年轻人,指着他对张淮深道:“这是你五哥,名字叫淮鼎。”

这年轻人张淮鼎冲着张淮深施了礼,微笑道:“七郎大名,河西偏僻之地也是尽人皆知。”

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张淮深知道眼前这人就该是自己的堂兄张淮鼎,他是张议潮的长子,比自己大两岁,淮字辈中排行第五,是嫡出,也是叔伯辈中的长男,铁定未来的族长,身份紧要,不敢怠慢,当下以对兄长的礼节见过了礼。

待得他们施礼过后,张议潮道:“五郎,你在前面开道,大伙护着你大伯的灵柩入城。”

张淮鼎应了一声是,张淮深却是一惊,赶紧拦阻,“三叔,这不好吧,灵柩入城犯忌的,还是送到鸣沙山祖坟那里暂时停放,等选好吉日再落土归葬。”

“七郎且放心,官府那里已经打点过了,不妨事。”张议潮道。

“可是……”张淮深犹豫了一下,道:“那进城后在何处停灵?”

“当然是家里了。”

张议潮说得很自然,张淮深却更是吃惊,向来灵柩只有出家门的,哪有反而进门的道理,这在任何人家都是大大不吉的事情,尽管对沙州本家的感情相当淡,但毕竟张淮深还牢牢记得自己是张氏的子孙,又怎敢做这样犯忌的事情,当下坚决推辞,但张议潮一句话却令他哑口无言。

“大哥他背井离乡三十年了,难道过世之后还不让他回家吗?”

这句话正中张淮深的死穴,他知道父亲为了避免兄弟阋墙忍痛远走长安的事,也看到过每年中秋,父亲遥望西方潸然泪下的情景,至于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叶落要归根,灵柩一定要归葬祖坟的话,言犹在耳,此时此地,他又怎能再忍心坚拒。

终于,张淮鼎在前引导,张议潮、张议泽和张淮深扶棺步行,张氏一众在后相随,绵延百丈的队伍将张议谭的灵柩送入了沙州张氏大宅,只是张淮深的心更加不安了。

第三章 拳拳情

时光流逝,转眼间张淮深回到沙州老家已经七天了。这七天中他忙得团团转,入城后先是去张氏宗祠上香,告祭先人,紧接着给家中地位最尊的长辈——他名分上的祖母,祖父张谦逸的正室夫人陈氏去磕头问安。

对于这位陈氏老夫人,张淮深一点好感都没有,当年若不是陈氏猜忌相逼,他父亲张议谭也不至于背井离乡三十年最终客死长安,虽然没落得身后萧条,但也是抱憾而终,此外张淮深嫡亲的祖母也因为儿子远离而郁郁早故,因为这两个缘故,张淮深很不情愿去见陈氏老夫人,只是恪于礼制,最终还是不能不从,不过到了那里磕了个头说上两三句后,还是借故早早退下。

出来后却是更忙了,难得回老家一次,不能失礼,各处长辈要去问候,首先是张议潮这一房,见了三婶宋氏,五哥张淮鼎已见过,还有叔伯辈中排行第十的张议潮次子张淮兴和另外四个堂姐妹,接下来是二叔张议泽一家,这些都忙好后,和他平辈的亲族谊戚纷纷投贴前来拜望,只得一一相会,张氏族大人多,亲友遍地,这已经是很累人的了,谁知因为灵柩入城之时太过张扬,他回来的消息一日间已经是满城皆知,引得不少人慕名前来求见,开始还只是沙州城内一些名望人士,到后来连左邻右舍都来了。张淮深初回来,人地两疏,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免得惹来非议殃及本家,只能硬着头皮接待,一时间就只见张家大宅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三五天下来已令他苦不堪言。

幸得到了第七日,是灵柩在享用香火供奉后预定出殡的时候了,这也是一个吉日,一同入城时的殊遇,这次出殡也是同样礼备之至,孝子张淮深一身粗麻孝服,执着哭丧棒扶棺,张议泽、张议潮白衣步行相伴,张氏子弟素服随后,鼓吹手奏着哀乐,僧人颂经祈福,浩浩荡荡上百人护送着张议谭的棺椁出了城,来到城南十里的鸣沙山下张氏祖坟落葬。

葬礼过后,张淮深谢过众人,然后哀容满面地说:“各位亲友,先父生前唯一遗愿是想早日归葬故里,淮深不孝,先是家母伤心得病,侍奉汤药不能离开,后又入朝为官出镇边塞,无暇顾及,以致寄灵佛寺五年之久,虽说事出有因,但终是心中有愧。今日家父终于入土为安,淮深将守陵七七之日,以赎前过。”

众人都相劝,说既然事出有因,那就不能算是他的错,斯人泉下有灵,知道是他勤于王事才耽搁归葬,必会谅解,何况在这耽搁的日子里张淮深又创下如此彪炳功勋,先人恐怕只有更为高兴而断不会有相责之念。

张淮深却不过众人的游说,只得让步,但仍然坚持守陵之举不可废,不过从七七之日减为三七。众人见他意志坚定,只得作罢,张议潮走前又劝说了一次,不果之后就吩咐张淮鼎留下相伴。张淮深苦苦推辞,但张议潮毫不动摇,最后只得从了。

当下张淮深、张淮鼎两兄弟在祖坟边守陵人的房子中安顿下来,开始了守陵的日子。

索勋还有其他随同来沙州的人在葬礼之后本也想留下相陪,但张淮深不准,把他们赶了回去。龙家护送的先那准和德旺楚两人在前几日就厚赠送归了。没有什么要操心的事情,更少了慕名而来拜访的闲人,张淮深过上了自卷入南衙北司之争以来最舒心悠闲的日子,每日间也就是和张淮鼎晨昏定时上香祭祀,除此之外清闲无事。

张氏祖坟所在的鸣沙山东起宕泉水西岸,隔水同三危山对峙,西端被甘泉水切割,东西八十里,南北四十里,因为沙州百姓崇佛,城中富豪家若有丧事,必要开凿功德窟,供养过世之人,故而这鸣沙山背山面水风水最好的东麓断岩上被开凿了许多石窟,其窟大小不一,上下错落,如蜂窝状,开好后窟壁上被抹泥涂粉,平整壁面后作画,又扎木为骨,敷泥造型,制成佛像供养,数百年间已有窟龛千余,俗称为千佛洞,也就是后世所称的莫高窟,乃是沙州一景。沙州张氏在此事上也不例外,这一日张淮深就在张淮鼎的陪伴下来到此处,实地查看开窟供养其父张议谭灵位之事。

看了十多个洞窟,观赏了其间那些或雄浑宏伟或纤巧工整或俊爽雅逸的壁画佛像,张淮深大为满意,决心要为父亲争面子,造一个最大的功德窟,因此很快就选定窟址,和张淮鼎商量好如何开窟何时动工之事。

诸事皆备后已是晌午,两人下了山来到山下一个小村中暂歇。这村子不过十多户人家,专是备给前来此地的人歇脚所形成的。刚进了村子,几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两位郎君可要歇歇脚,喝口水?”

这些男孩穿的虽然破烂,但长得憨厚可爱,张淮深挺喜欢这些孩子,下了马和气地道:“是啊,你们都是做这生意的?”

这些男孩都是点头,纷纷要张淮深跟着他走,张淮深随便挑了个长得虎头虎脑的男孩,笑着道:“就你吧,带我们去你那儿。”

那男孩大喜,连声道谢,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到村内一处人家。大门前悬着幌子,黄土夯成的四壁,进得门去,地上没有铺地板,只是泥土地夯得结实干净,屋内空空荡荡,摆放着几处长几坐垫供客人坐,煞是简陋,幸好四面开着大窗,阳光洒进,照得屋内亮堂堂,还算暂歇的好地方。

张淮深和张淮鼎分别坐下,男孩进入内室端出水来,给两人倒上,询问要食用些什么。张淮深不清楚风土,就问有些什么,男孩流利地报出一堆吃食的名字。张淮深和张淮鼎商量了一下,要了些蜜瓜胡饼,又想要些茶水,可是关内不准茶叶输出,偷运来的又太贵,此处没有,只得要了些自酿的葡萄酒。

很快东西就送了上来,还是那男孩端的,张淮深怜惜地问:“你家里大人呢?怎么都是你做事?”

那男孩眼睛红了,低声道:“听娘说,我爹前几年给吐蕃人征发当兵去了,就一直没有回来。我娘妇道人家不好出面,外头的事情就只能我做了。”

张淮深心头一窒,心想那外头那些孩子难不成都是这样?

问下来才知道那些男孩中果然有不少也是如此,有的则是因为父亲下地干活,家里人手少,所以让孩子帮母亲招呼客人,拉些生意,补贴家用。他不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有拍拍那男孩的肩膀让他去了。

看着男孩退进内室的身影,张淮深对着张淮鼎沉重地道:“我这次回来,一路上就只看到百姓疾苦,不见民乐,看来吐蕃人也不比关内那些藩镇少些残暴,可怜天下百姓,何处才有桃源可避暴秦。”

张淮鼎像是心有所感,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何止这些平头百姓,即便是我们张家这些年也不是一样苦不堪言。”

“这怎么说?”张淮深感到很惊讶。

张淮鼎灌了自己一大口葡萄酒,重重放下杯子,冷笑道:“别人看我们张家是沙州第一大族,茶叶瓷器,胡香美酒,生意兴隆,声名显赫,其实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这话说得严重,张淮深不能不深问下去了,在他追问之下这才知道,自从吐蕃人占据了河西之后,改行新的赋税,按地亩征收地子、按户征收突税,这两税大大超过了以前大唐对百姓的征收数额,又严令不得使用唐币,交易只能实物交换。沙州张氏本是以经营西域同关内贸易起家的,吐蕃攻占河西陇右之后,东西贸易往来断绝,已是大伤元气,虽然后来靠改道走回鹘勉强维持了下去,但走回鹘要绕道千里,沿途又多戈壁盗匪,开支翻倍增长,入不敷出,不过二十多年,百年来的积蓄已经赔累殆尽,幸得三十年前张淮深的父亲主动要求前去长安坐镇,广开财路,又违背禁令,偷偷输入茶叶瓷器,赚取厚利,这才勉强维持住沙州本家的生计,但这些年情势又有些不对了,先是吐蕃赤热巴金赞普在位之时,崇信佛教,大兴寺院,又命七户供养一僧,张氏族大人多,那些贫困的族人无力承担,都要靠本家接济,因此开支大增,后来达磨赞普继位灭佛,僧人是不用供养了,但这份赋税却换了个名目继续征收,而且因为是征收实物,尺度上下相差很大,比如吐蕃人常用大斗收粮,指称皮毛低劣,要多收几成以弥补,这些都令张家不胜其扰,几年间已经亏空了巨万家财,眼看就要回到三十年前的境地了。

这些情况张淮深可说是茫然不知,究其原因,一是因为相距千里消息不通,又是接掌家业后不久就入仕外放,故而不知,一是因为这消息若是让长安这边知道,等于告诉他们,本家如今全在靠着他们养活,未免有太阿倒持的担忧。至于现在透露出来,那是因为境况越来越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

上述这些当然是张淮深在张淮鼎的话中自己领悟出来的。

得知本家陷入如此困境,张淮深忧心忡忡,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计策好应付,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情。

三七之日过得很快,眼看就要过了,这时已经是六月酷暑,张淮深时常在山腰间一处树荫下乘凉,这里地势开阔,极目百里,遥遥可见那日去勘查开窟事宜所歇脚的那个鸣沙山下的小村。这一日上午,张淮深远远见北边有一队人马开进了那个村子,随后村子中似乎骚动了起来,还有尘土扬起,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当在此看陵的家人前来唤他去用饭的时候,张淮深就指着那里问:“那儿怎么回事?”

那家人姓刘,看了一眼很快就回答道:“那是吐蕃人在征收今年的夏税。”

河西陇右这时虽为吐蕃人所占据,但一如关内,也是征收两税,同样是在夏秋分征,这时是六月,正是征收夏税的时候。

“哦。”张淮深点点头,也不说什么了,心想难怪会有骚动,若是官府下乡征税不骚扰地方这才奇怪。

倒是那姓刘的家人似是自言自语道:“得赶快回去准备了,看来晌午就会到。”

“你说什么?”张淮深听到了,不解地问。

“哦,那些吐蕃人征好税回去时从附近经过,每次都会来这里歇脚,骚扰些酒肉招待,如今是他们霸了沙州,也只好听任盘索了。”

张淮深轻哼一声,低声道:“连死人都不放过,搜刮得倒是厉害。”

到了晌午的时候,果然如姓刘的家人所言,那些征税的吐蕃人来了,一行十多人,骑着马,赶着征收来的猪羊和粮食。张家在祖坟附近盖了十多间房子,除了供奉灵位和留给守陵人居住的外空着很多,守陵人是一男一妇、两子一女的一家子,当下都出来招待那些吐蕃人,还好这些开支都可以向张家报销,守陵人一家也只是每年多劳累两次罢了。

张淮深在一旁也不去理会那些人,冷眼见他们吆三喝四地张狂,心中有气,不愿再看见,拂袖出门,到了外面空场子上,看见空地上堆满了粮袋猪羊,还有四五个老幼串在一起蹲在地上。

张淮深吃了一惊,恰巧看见那日曾招呼过自己和张淮鼎的那个男孩也在其内,忍不住上前,蹲下身望着他问道:“小兄弟,这是怎么了,你和这几个人怎么给捆在这里?”

那男孩本就吓得不轻,只是憋着,这时听见温言,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们家交的税不够,征税的老爷把我抓了,说要是我娘两天里不补上,就要把我卖了充抵,如今是要把我带进城里去。”

张淮深啊了一声,巡视了另外几人,见他们脸上都是同样悲伤绝望的表情,试探地问道:(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你们都是这样?”

那几人木然地点点头,张淮深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又抑止住情绪,摇头道:“岂有此理。”对着那几人道:“你们且宽心等着。”说着转身就往回走,找到了也躲在屋内回避的张淮鼎,一见面就劈头问道:“那些吐蕃人征税不足是不是就要把人抓去贩卖?”

张淮鼎沉稳地点点头,张淮深又问:“是不是两天之内就要补上,不然就要卖人?”

张淮鼎又点点头,张淮深气愤地道:“两天之内怎么可能补上,光进城就要费上一天的功夫,这不是存心要逼良为奴么。”

张淮鼎慢慢道:“照我看,其实这正是吐蕃人目的所在,当年沙州沦陷时曾约定毋徙佗境,可若这里都是汉人,他们怎能放心,所以就用这种法子来逼着汉人离开,不然为什么那些给抓去的人不让本地大族买,一定要卖到吐蕃当恰娃?”

“恰娃?”

“吐蕃话里就是奴隶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张淮深很快下了决定,“这样吧,那些税我出钱替他们补上,那些人就留在这里。”

苦笑一声,张淮鼎道:“七郎,我知道你心软,可是能救一时还能救一世?这沙州欠税的人家多了,你又很快要走,能救得几家几时?”

“不管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能救一个是一个。”张淮深想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改主意,“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请五哥帮个忙,替我出面办一下吧。”

他说得坚决,张淮鼎只得听从,唤来看陵人,吩咐去和那些吐蕃人谈补税赎人的事宜。幸得张家势大,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办成了,吐蕃人不收铜钱,最后花去了十匹绢帛把那五个人给赎了回来。

没想到绝境还能逢生,那五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才想起要向恩人道谢,张淮深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对他们说:“你们受惊了,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再送你们回去。”

几人都谢过,只有那男孩拉着张淮深的袍角,胆怯地说:“我给抓走了,我娘肯定伤心地在哭,大叔能不能让我早点回去?”

张淮深有些心酸,立刻就应了,和张淮鼎说了一声,抱着孩子,上了马向鸣沙山下小村驰去。两处相距不过数里,一会儿就到。到了村口,下了马,牵着走了进去,就见村内遍地狼藉,难见人迹,死气沉沉的样子,转过一座房子,有个村民呆坐在地上,眼神中透着绝望,张淮深牵马走过他身边,也不见他眼珠子转动瞟上一眼,犹如死人一般。

张淮深感到一阵心痛,不忍再看,快步带着男孩来到他家。

男孩的家大门敞开,门板倒在院子中,正屋里长几坐垫乱成一团,男孩挣开张淮深的手,大叫:“娘,娘,我回来了。”就往里屋冲去,张淮深慢慢跟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男孩惊叫的声音,而后就是哭声。张淮深一惊,赶紧进去,却见一名妇人吊在里屋的大梁上,身子还晃来晃去,男孩一边哭一边使劲地抱着他娘的身体往上顶,希望能把他娘从绳套中解出来。

张淮深冲上前将那妇人抱了下来放在床上,一探鼻息已是全无,连身子都有些僵硬了。他叹了口气,对那男孩道:“你娘已经过去了。”

那男孩大叫一声,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在地,张淮深赶紧掐人中,输真气,将那男孩救了过来。醒来之后,男孩抱住妇人的尸体放声痛哭,其声之惨,连张淮深都不忍卒听。

哭声传出,有街坊前来探问,看到这情景也是相伴流泪。

张淮深询问街坊四邻,才知道因为征税而逼死人命在沙州并非偶尔之事,即便是在这村中也并非首例,村民也曾起躲避之念,但除非是去关内,只要还是在河西陇右,就摆不脱这种境遇,住在这个村子,除了耕田放牧之外,城中大族人家时常要来千佛洞拜祭先人,停留打尖总是有的,还能借此补贴家用,别处怕更不好过,所以即便是有税吏欺压,村民还是忍耐不走。看这死去的妇人,身上衣衫不整,怕是之前还受了羞辱,加上唯一的孩子给抓走将被卖到吐蕃,定是断了指望,这才寻了死。

张淮深心中难过,眼中也湿润了许多,请街坊妇女为这妇人收了尸,在河边草草埋了。之后商量那男孩的今后,那些村民虽然同情,但这年头养活自己都艰难,哪有余力再舔上一张吃饭的口,于是为难地表示无能为力,有人就恳请张淮深发慈悲,众人这样说:“这位老爷,您是好人,大伙都知道。听说您还是城里张家的贵人,财大气粗的,您能不能行行好,收留了这孩子,平日里让他打打杂,做个小厮也成,只要能给他一口饭吃就行。”

张淮深也明白村民的苦处,犹豫了一会儿,想反正长安那里也养着不少伙计的遗孤,多这男孩一个算不了什么,当下就叫来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马,娘一直叫我太平郎。”

“那就是该叫马太平了。”张淮深顿了一下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那男孩马太平眼睛还肿着,泪痕也未干,但还是认真地说:“郎君是好人,我娘也不在了,要是郎君肯收留,我给郎君做牛做马也是情愿。”

张淮深听这话只觉得心酸,心想穷人的孩子就是命苦,这么小就懂事了,准备给人卖命养活自己。长叹一声,让马太平收拾一下后跟着自己走。

这马家徒四壁,除了一间土房,几件粗陋的家具外也别无长物,很快就收拾好,在村民的相送下,张淮深带着马太平上马回到了张氏祖坟,这时天已经黑了,那些吐蕃人早就离去。

看到两人同去同返,张淮鼎甚是诧异,询问之下才知道其中详情,虽然也同情马太平的不幸,但对张淮深如此心软他还是不以为然,私下里劝道:“七郎,和你说吧,只要吐蕃人还在这沙州一天,这种事情就少不了会发生,你这样好人做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累得财尽人衰,发善心也要适可而止。”

这些张淮深岂能不知道,但他却另有想法。

张淮深本来只是长安城中一名富商,阴差阳错之下卷入了朝中的纷争,由此入仕出塞,练兵征战,从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名专任杀伐的将军,在夏州抵御回鹘契丹的侵扰也罢了,但勤王之役中面对的是自家的人马,数战下来,杀敌盈野,倒下的那些人也同样是大唐的战士。虽说是为了天下大计,不得不如此,但毕竟有伤干和,张淮深对此一直愧疚于心,总觉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常思补救之策,加之他虽然自己不信佛,但父母都是在崇佛的沙州长大的,向来慈悲,他也不可能不受影响,所以当看到有人间悲惨之事时,总忍不住想帮助上一把,庶几补过一二。

这些事不便和张淮鼎说,因此他最终只是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尽力而为吧。”

张淮鼎听得摇头,走之前扔下一句话:“如此治标不治本之举,真想不出是七郎你这样聪明的人做出的事情。”

如何才是治本?张淮深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但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呢?

三七之日刚到,张议潮就遣次子——比张淮深小六岁的张淮兴前来接张淮深和他长兄张淮鼎回城,同来的还有索勋,收拾好东西后,张淮深带着马太平随着众人回到了城中,张议潮亲迎到门外。

接了进去后,张议潮拍拍张淮深的肩膀,亲切地道:“七郎,回来这些天,先是忙着应酬,后来又去守陵,你我叔侄还没好好聊过,今晚就来我这吃饭好了,就你我两个,没有外人。”张淮深淡淡地应了,心里已有了预感。

当晚,在张氏大宅张议潮住的荣乐堂中,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享用的只有对坐的张议潮、张淮深叔侄两,房门紧闭,本该伺候的童仆全都回避。

寒暄了两句,殷勤询问了这一路上的辛苦,又谈了会儿路上遇见的龙家,“来,作叔叔的敬你一杯。”张议潮举起酒杯对着张淮深道。

“这怎么敢当。”张淮深赶紧摆手谦谢。

“怎么不可,七郎你在关内立下这番功业,给我们沙州张氏大长了面子,先人在地下也会欣喜不已,怎么当不起这一杯酒。”张议潮坚持道。

张淮深推辞不过,只好举杯一饮而尽。

“来,再敬你一杯,这杯敬你在在关内非但继承父业不堕,还独得茶叶瓷器输出,为沙州本家立了大功。”

在张议潮劝酒下,张淮深只得又饮了一杯。

酒过三巡,话题一转,张议潮问起张淮深今后有何打算,张淮深道:“家母自从父亲去后不欲留在长安伤痛之地,因此去了扬州和家姐同住,侄儿这回送父亲灵柩归葬后,打算也去扬州居住,也好全家团聚。”

“那长安那里的产业怎么办?”张议潮关心地问。

“不妨事,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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