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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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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司宁笑一笑,随手推开被风亦瑾、风亦当作字帖的诗稿。“眼光不同,但脚下却不见得便能够随着眼光转了道。”顿一顿,“倒是卓明,偏偏在这当口病了——伦郡王府到底比不了别处,少了一个合计参谋的人就觉得没依没靠的。”

赵翼微微欠身:“天时无常,人有病痛也是常理。卓先生只是冷暖变化时候得的寒热,又强按了几日,几副药剂下去当无大碍,请王爷放心。”

“也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我身边能用的人虽不少,能信的就你们两个。眼下这一阵子风头这么乱,事情又多又杂,卓明一病府内府外的事情该落到你一个人头上,这……唉!”

风司宁叹息声未落,赵翼已然跪倒在地:“王爷,赵翼得王爷知遇,此恩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为王爷做事是赵翼的福分,王爷还如此怜悯体恤,这让赵翼怎么回报王爷才好?”

“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思?起来,起来!”风司宁笑一笑,起身将他扶住然后退到座椅里。“从当年藏书殿要你给我做伴读,一直跟到今天。胤轩六年大比你得中了殿生我没肯放你出去做官,你也不声不响;堂堂殿生,却委屈在我府上做一个长史,把什么事情都打理得有条有理。我不比其他皇子,又非嫡出,若不是偶然排行在前面,直是可有可无——说到底,是我委屈了你。”

“王爷这话,实在让赵翼无地自容。皇上皇子虽众,但嫡庶从来不是我北洛看待皇子的根本。而论到文武才智,虽然都说诚郡王文采潇洒,而武略上有靖王爷在旁人绝难凌驾,但是赵翼却看得出,王爷绝非人下之才!”抬起头,双眼定定看向风司宁,“王爷,你处处隐忍不肯示人以能,藏书殿上诗文也好策论也好都只作平和中正,从不想出言惊人以奇诡制胜。诚郡王固然文采斐然,诗词歌赋优于其他皇子,可是王爷平时与我们谈论诗文所显出的胸襟见识,真正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军事长才,沙场征战王爷自不比靖王,但战事根本在于国力在于后援。殿下在工部多年,自胤轩十四年战事起,协助林相统筹协调,支援前线各项事务。这其中的辛苦殿下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功劳却是尽数分归了臣属从事——这些臣下看在眼里,又怎么能够不尽心尽力为王爷做事?”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是舒服多了。”风司宁轻轻叹一口气,重新坐回椅上。“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来都不想跟别人去争什么。藏书殿也好,成年礼后开衙建府也好,一切安安稳稳的就不做多求。都说亦瑾的沉稳安静是像足了我,他一个孩子,其实也就学到些皮毛罢了。只是眼下的时局,承安京纷乱至此,人人相争,我便是想不争……也是不能了。”

“天时变异,王爷因时而变而动,也是顺应了天意。”赵翼微微低下头,将风司宁的茶杯斟满递上。

“天意……”风司宁微笑一下,眼眸中却透出森森冷意。伸手接过茶杯淡淡抿一口,沉默半晌,这才微微笑起来。“常言说‘天意难测’,只是这承安京的风头虽乱,头顶上的天色却不算难辨呢。”

听风司宁语气,赵翼顿了一顿刚要开口,却听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笑声。

“伦郡王殿下说得不错——这承安京头顶上的天,可是要真的变清朗了!”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 碌碌忙忙机关尽(中)

司宁和赵翼同时一惊,但赵翼很快就笑起来:“又装敢惊了王爷的驾,还不进来赔罪?”

门帘一掀,一人长身而入,径直走到风司宁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同时口中朗声说道:“礼部侍丞赵达见过伦郡王。”

“起来,坐吧。”风司宁挥一挥手,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容。看一看赵达身上官服,“赵大人是从传谟阁过来?有旨意?还是……有什么消息?”

赵翼看了从容自若的赵达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略略的紧张。

赵氏是北洛东南望族,族中历代均有优秀士子入朝为官。赵翼幼时以善读机变被选入宫中藏书殿,做二皇子风司宁的侍从伴读;风司宁成年开衙建府后,他又继续留在伦郡王府中充任长史,并不入朝出仕。因此赵翼少时虽有文名,此刻在京城之中声名却是不显。而赵达与藏书殿太傅苏辰民之子苏远、内阁执事应向奕之子应未动等人文章诗赋齐名,胤轩十五年大比文试得中殿生三甲,声名已是传遍天下。自入朝为官赵达便在礼部行走,礼部由治郡王风司磊主管协理,而赵达的亲妹正是风司磊的皇子正妃——这一层关系让赵达仕途益发平顺,数年时间做到礼部侍丞。虽然胤轩十年新政之后有文名有才干的年轻官员升迁皆快,但真的论及品阶超越之速,遍观朝中却只有秋原镜叶、王仪等寥寥一二人真正在他之上。

七皇子风司磊性情要强好争,风司宁却是温和恬退。两人性情殊异。朝廷政务、六部所掌也少有相交,彼此之间往来极少,而门下幕僚自然也各个小心。赵翼既身为风司宁王府长史,不轻易参与朝事政务,赵达在朝中也一贯表现出对于七皇子风司磊的亲近。因此在朝臣百官看来,赵翼与赵达两人虽是同宗同族,但各事其主各自为政。二人地深厚关系从不被外人所知,而赵达因为感念初入京时赵翼与风司宁一路教导、出仕后又屡次提携相助的恩德。暗中早已转投二皇子伦郡王的事情同样几乎无人知晓。赵翼深知赵达在风司磊等等“外人”往来处素来小心谨慎。表现得十分沉稳老练。只有在伦郡王府风司宁以及自己面前,才会显露出本性之中那种嚣张浮躁。此刻见他明明白白一身官服,脸上却是一副少见的兴奋雀跃,而风司宁虽然打着官腔,言语询问中流露出十分的期待,赵翼不觉有些莫名的担忧来。

却见赵达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一封文书。双手奉到风司宁手上:“王爷,刚刚截下的北海郡发往传谟阁西花厅的文书。”

扫过文书封口未动地火漆,风司宁眼中讶色一现,随即恢复平静。淡淡瞥了赵翼一眼,随即拆去漆封,抽出内中奏报极快浏览一遍:“侯安泰自杀了。”

赵达闻言身子一震,脱口而出道:“自杀!难道是畏罪?但怎么可能!他是风司磊心腹——”

赵翼则是微微皱眉:“侯安泰……就是北海郡县地县令,秋原镜叶前日回报中提到不得不破堤泄洪地那个县?”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赵翼你记得正是。”见一边赵达脸色苍白,风司宁格格一笑。“怎么?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赵达你还没看清你那个主子的脾气个性?潼郡李耀之后的第二个替死鬼,事情简直妙极了!”

赵达缓缓摇头:“正是因为跟得久了,才更加不敢相信。侯安泰是海郡河道督统路国平的表弟、乐音长公主手下最信任的幕僚陈参的女婿,在北海郡根枝叶脉最深的一个人。前日还在治郡王府上听到风司磊跟长公主那边来人说凡事好好照应,这来地人还没有转身居然就……我平日虽留意了不参与他做事,但这些向来也不避着我,往来的文书甚至是暗事的交代上面都说得清清楚楚。我因知道他既有吩咐下去,这两天北方必然有变,这才加紧留意为王爷截了公文。可是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所以当年父皇才金口送了他风司磊一句‘敢作敢为’!”风司宁冷笑一声,素来温文的面容有些微微的扭曲。“老七好大的胆子,也好快的手脚——这一颗人头落地,把事情从根上断了。再加侯安泰临死的谢罪书,这一封一齐奏报上去,无论到时天颜如何震怒怎么下旨彻查,哪怕把长公主跟驸马都牵扯进来,只要人死了就抓不到他联络宗亲私结党羽地实证,他便可万事放心。而长公主那边,仗着当年死保圣驾地功劳,只要推一句‘下人胡闹蒙蔽主上’,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说恨他过河拆桥的手段狠毒,只怕还要感念佩服他当断则断的果敢坚决!就算有两个翻出他月前私往长公主封地颖曲,左右逃不过一场责罚,但最多也就是往宗人府坐上两天,再到太阿神宫喝几天清水忍两顿饿罢了……这一手当真是干干净净天衣无缝,不愧

风火火又斩草除根地性子。”

看风司宁冷笑连连,再想想风司磊手段,赵达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王爷,这侯安泰十分要紧。他这一死,只怕……”

风司宁冷哼一声:“他风司磊有办法杀人灭口釜底抽薪,这日月昭昭,堂堂北洛大好基业就容得他如此胡闹?不过也亏了他手段这般狠辣,要没这么决断我倒还要有不少顾虑。”抬眼看向赵翼,“前日我让你安顿的那个人,现在是在哪里?”

赵翼微微一怔,随即答道:“那日说是承着卓先生情面不得不照顾的晚辈,赵翼按照王爷的吩咐把他安置到府院大街的别院里。”心中模糊之处顿时开朗,“难道那人是……”

“钱维名此人倒确是卓明卓先生地晚辈。不过跟侯安泰交好罢了。之前还是接到侯安泰书信,两人秘密见面议论之后才来的京城,连人带信一起投到我这里要寻庇护。当然,这是冲着水利河工的事情跟我工部多多少少有些关连,真要说什么做什么我好歹也得使上一把力气——不过这一节,他风司磊该是没有想到吧?”风司宁嘴角扯动一下,“李耀那件事后,老七的手段谁不看在眼里?侯安泰也没笨到不留后路。尤其秋原镜叶这一次下去。带着官兵抢劫地主豪强。一番动静下来就是再大的胆子也被吓得小了。三司本来就是个六亲不认的。而秋原身后这条根子之深,可是谁都撼不动。”

赵翼若有所悟,点一点头。赵达脸上却露出不解之色:“王爷说秋原镜叶根子深,但他也不过是靖王妃的弟弟罢了!”

“不过是靖王妃的弟弟……赵达,你真是跟着风司磊久了,什么都看不清辨不明了吗?还是你当真为了书生地那点意气,不肯承认秋原镜叶这个皇子妻舅。跟你那个皇子妻舅不同?”风司宁笑声冷冷,“孪生子历来受到神殿教宗特殊礼遇,加上柳青梵前日才正式收做学生地风亦琛,他地左右逢源难道还不清楚?柳青梵尚未成婚,替秋原这个真正收到门下的第一人可是用心良苦!”

“王爷……”

赵达一句话尚未说完,赵翼已然开口:“王爷,如此看来,北方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七皇子杀掉了关键之人。而我们该保的也保住了。按着眼下的局势,治郡王定然收手回京,要在朝廷上大大动作。对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早作准备。”

“这话说得是。”风司宁点一点头,“照你看来他第一个挑上的,会是谁?”

“靖王。”

赵翼说得肯定,赵达忍不住插口:“这靖王跟风司磊从来就不是一条心。这大半个月来礼部抨击靖王留连青楼颠倒妄为的奏折多得能把人淹死,风司磊早就想撬掉九皇子殿下,这一次更是铆足了劲。怎么还说是‘第一个挑上’?”

赵翼看他一眼:“因为宁平轩地裴征、救了诚郡王的侍卫郝哙,还有秋原镜叶先后被皇上单独召见,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问的都是‘沿途水利河工’。侯安泰这道谢罪书一上,朝廷会翻出些什么问题……难道七皇子还会找错靶子吗?”

“你的意思是说,风司磊绝对会趁北边还没翻抖出来,抢先利用霓裳阁乐伎还有军制的事情先把靖王彻底拉下马?只要他离开北方这件事,剩下朝廷户、工、吏、礼各部没一个能真正跟这项工程撇得干净,就算是诚郡王也要为着身边那些人处处掣肘,而他风司磊就有足够时间和手段从中运动?”赵达微微皱眉,“这是北洛历年最大的一项河工工程,也是当年朝廷最大的一桩政务,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牵扯联系。督点三司只考核官员政绩得失,这种涉及了各个方面地工程弊案不可能由其居中做主,所以唯一剩下、跟各处都没有直接关系地人就只有靖王一个……”

“所以他第一个挑上的必然是靖王。尤其靖王现在的处境,也是最适合他下手地。”

“是!以风司磊的个性,就算没有河工一事,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时机。”赵达干脆地说道,但随后却是抑制不住轻轻叹一口气:一贯冷漠威严的冥王居然在这种时候陷入情网,惊天功业被满朝文臣参劾的奏疏淹没,所谓“红颜祸水”可见其害。定一定神,转向风司宁:“那么王爷的打算呢?是继续跟着治郡王参劾靖王吗?”

风司宁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

赵达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靖王行事狂悖,有违国法宫纪,损辱皇室声誉,身为臣子更身为兄长,我自然是要参的。”顿一顿,风司宁眼中精光陡闪,“靖王要参,但是,风司磊也绝不能放过!”

赵达皱起眉头,脸上显出强烈的不解:“参劾靖王理固宜然,而且朝廷众臣的大流也放在这里。但是如果要参劾七皇子,

上固然握有证据。但那风司磊又岂是好相与的?必斗。那不是二虎相争,而白白便宜了躲开各种矛盾锋芒,站在一边安然自保地诚郡王?”一边说着一边看了赵翼一眼,像是在寻求他的支持。“再说,以王爷您的性子,可是从不与人正面为敌的啊!”

风司宁顿时轻笑起来:“赵达,你说得这些都对。我若这个时候出手,把钱维名拉出来跟老七狠狠斗上一回。那确实是便宜了站在一边的老三。”见赵达闻言点头。同时更加迷惑的表情。风司宁微微扯一扯嘴角,“不过,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眼下最该做的事情?难道你会不明白,最近承安京里这一连串,都是皇帝陛下再给老三铺路?”

一句话吐出,却如巨石突落、惊雷乍起。震得赵达只觉一阵阵晕眩——

胤轩帝对三皇子风司廷的偏爱朝中无人不知,多年来种种超出常规之举更是数不胜数。但是,虽然胤轩帝从不掩饰自己地喜好偏宠,却同样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明确地讯息答复。皇子们只要做出确实成绩、建立确实功勋,天恩所及从来不会真正有所偏颇,荣耀赏赐之类也从没有丝毫吝啬。正因为此,众人才会在明知道帝后皆最偏宠诚郡王地前提下依然奋勇争斗,为的就是胤轩皇帝在国本大事选择决断上的这一份公心。此刻突然听到风司宁明明白白说出“铺路”一句。赵达一时实在无法抑制心中震颤。而惊惶恐惧之余。更是一股莫名的深深失望涌上心头。

风司宁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绪,只是继续说道:“从今年新春到现在,朝廷里发生了多少事情?想想宁平轩的交手。最高神殿神宫的动静和秋原镜叶地运用,还有军制的事情。一桩一件,都是明摆着要把老九手上的东西一点点转到他的手里。风司廷那点底子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最擅长的就是到处讨好四面净光。看着安安稳稳做他的理事皇子太平郡王,平时顶多文人雅士往来,朝里有实职实权的一个不沾。可是一旦别人要倒了散了,他收拢起人心来比谁都干净利落!看看这次宁平轩还有秋原镜叶就能够知道一二,风亦璋大闹藏书殿又为他揽了多少忠心!只可怜老九,那般的要强好胜,整整一个四月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为他人作嫁。”

“这……可是王爷,这和您非要跟七皇子相斗有什么关系?”赵达终于找回冷静,定神想一想然后道:“皇上是为了军制才处罚地靖王爷。而风司磊与靖王相争,此刻加上河工弊案,无论怎样,眼看着这两人都要倒。而诚郡王有皇上支持,但他接管了宁平轩到底揽权过重而处处小心,根基其实不稳。您不趁此刻与他较量,却要为了风司磊消耗自己力量时间,难道真是要把雄心壮志付之东流,而把大好河山拱手相赠吗?”

“赵达!”听到最后一句过于直白地问话,赵翼忍不住惊呼起来。赵达却是毫不理睬,只是固执地盯住风司宁。

见赵达目光灼灼瞪视自己,风司宁不由微微笑起来。“皇子,是永远也拗不过皇帝的。”听赵达赵翼同时一声抽气,只是一个“果然如此”的失望另一个则是“怎么能说”地惊惶,风司宁嘴角越发上扬。“但皇帝,治世是离不开手下那一帮文臣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做事情可不是随心所欲的。”

赵达目光一闪:“王爷是说……”

“老七跟老九不同,这一次他犯的可是死罪——朝廷最大的工程,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谁能捂得住?方方面面牵扯到的人再多,这颗毒瘤也能不容许它留下继续害人,就是刮骨剜肉,也必然得把它给彻底根除掉。穆郡王虽然领着禁卫军宗人府,可平时是从来不站到别人前头的。我若再不站出来说话,难道真要把‘公义贤明’的名头留给老三吗?而以这件事情根源之深牵扯之广性质之重,如果我能够站出来说话,甚至把事情担下来,不管在开始的时候老七施了多少黑手害我多少力量,只要我能够撑下来,最后就一定是我得利。因为公理公义在我这方,而朝廷上下的公心也会在我这方——这一条,赵达你想不想地通,你赞同不赞同?”

“按照王爷的说法,确实是这样。但是……”

“但是既然我能够想到你能够想通,老三他就同样想得到也想得通。所以我一定要比他出手快,早一步把事情抓到我手里。这样他就算心有不甘,为朝廷上下一句‘公义’的口碑也不能给我使绊,事情就能顺顺当当做下来。而有钱维名在手里,我比他快的远不止一步。”风司宁微微一笑,“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赵达你能够帮我把这一封密折,最快地递到澹宁宫。”

赵达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翻身跪倒:“承王爷信任——赵达,愿担此大任!”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 碌碌忙忙机关尽(下)

赵达走后你就一直呆呆的,是有什么疑惑不解吗?

被风司宁声音猛然惊回神思,赵翼几乎是跳起身来。急忙定一定心神向风司宁看去,却见原本奋笔疾书的风司宁早是停笔,一双时不时闪出精光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惊,赵翼急忙躬身道:“回禀王爷,赵翼……没什么疑惑不解。”

闻言风司宁脸色顿时一沉,随手搁下毛笔。“赵翼,你我不是旁人!”

听得他语意深沉,赵翼沉吟片刻这才抬头,道:“王爷,赵翼只是隐约有些担心,钱维名与侯安泰那封由赵达呈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风司宁脸色已经转霁和,听他此语顿时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谁都知道赵达是风司磊的亲信,这封信一旦呈上,别人不会赞他大义灭亲,反而要把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骂名冠到他的头上?身为赵达族兄,就算明知并非如此,你到底也会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光彩是不是?”

“赵翼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赵翼脸上虽然也带了微笑,笑意却远没有到达眼底,神情之间更是显出深深的忧虑来。“钱维名的命是王爷保下的,赵达是从王爷这里拿到钱维名的证物的。而赵达是七皇子的妻舅,是最亲近的亲信——王爷,这一条线穿起来,关键不是赵达的公义不公义,而是王爷您所作所为的公义会受到有心人地指责。而别人到底怎么想也不重要,关键是皇上:等皇上把事情处治完了回头定定心心看过来。只怕也不能完全信任了王爷此举基本的公心。”

风司宁微笑着摇一摇头:“赵翼,我以为方才一番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来就不打算要皇帝陛下去相信我的公义,看到我的公心。”见赵翼凝视自己,目光中透出惊愕和不解,风司宁又笑一笑随即静静说道,“他是在为老三铺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三。拔掉老七在北方种下的这一颗毒瘤,是为朝廷铲除祸患。但同样也是在帮老三除掉一个对手——风司磊的咄咄逼人。针对最多的固然是老九靖王。但老三受到他地攻击同样没有少了多少。这一道奏疏呈上,虽说我们与赵达之间地关系多半要浮出水面,甚至会有人说我阴险……不过对我们地皇帝陛下而言,却是刚刚合了他心意。”

“王爷?”

“做皇帝的,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一样东西总是要忌讳的。柳青梵倡议下的一部《博览》,让国史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背板挺得有多直。赵翼你不会不知道。”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风司宁嘴角扬起冷冷的笑意。“风司磊就是犯了天大地罪,他也是皇子王孙、风氏皇族的嫡亲血脉。何况他现在犯的,还远落不到一个‘死’字:贪财、贪权、贪势……都不过是一时的‘贪心不足’罢了,在宗亲里面算得什么?想想胤轩十三年,风司退那样的罪行都只定了一个终生圈禁;他风司磊虽然害国害民,到底不是谋逆。前年除掉一个李耀,今年又搭进一个皇子。天家能有什么脸面?但朝廷要追究责任。清查弊案处置上下牵扯进去的官员,这北方三郡泽国千里灾民百万的罪责,他一个主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何况朝廷早下了责任令。追究到最后,刑律上除了一个‘死’再无第二条生路。”

赵翼浑身一震:“但朝廷刚刚通过秋原镜叶一行收拢大量民心,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把皇帝七皇子犯下地罪行公告于人,自毁朝廷还有皇室在民众之中地威信和体面!”略略顿一顿,像是在仔细斟酌言辞,“正如王爷方才所说,天家要体面,史官的秉笔直书是为政者必然要顾忌的东西。按照十年新政地国法律令风司磊是大罪,但又不是谋逆一类罪不容诛的极恶……”

“所以这件事情才要按‘家法’去做,以兄长身份断定罪责。穆郡王不出面便是我出面——如此罪恶,他决然不肯包庇;但为了朝廷体面,又不好纯粹由三司并刑部大理寺之类查处审理。更重要的是,他要护着老三,不想让他留下‘不仁不友’之名。”风司宁说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又撇了一撇。

赵翼微微颔首,突然像是想起一事:“可是王爷,若这件事情交给靖王爷去做,以他这两年在老百姓当中积累起来的名望,宁平轩历来的处事公道在官府上下的声誉,再加上秋原镜叶在神殿教宗一派的力量……朝廷和皇室,这一回未必就真的会面子丢进,反而很有可能笼络更多民心啊。”见风司宁注目自己似有赞同之色,赵翼脸上露出谨慎的疑惑。“这一点,以皇上的心智,应该不会想不到吧?”

风司宁顿时轻笑起来:“他当然想得到!交给靖王,老九还有他手下那一群,确实有可能做得平稳漂亮。要是再加上柳青梵……有那个人在,就算要扭转乾坤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当真如此,以公义而笼络到民心,朝廷因祸得福自然是极大好事。可是这样一来,那笼络来的民心的绝大部分,就是的的确确地尽归风司冥一人了——赵翼你说,这种结果,对老三是有利还是有弊呢?”

赵翼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一口气:“靖王为人为政,确实处处以公道服人。传谟阁外那八个字,这两年确是宁平轩做得最为到位。”

“‘秉心执政,天下为公’,老九栽就是栽在这个上面。”风司宁也是轻轻一声叹息,脸上表情复杂,一时显得有两分模糊。“不管各人存了多少私心,老九这个人确是我们兄弟当中行事最有正气,也最顾念朝廷大局的一个。不过也难怪。他自小就没倚没靠,再少了这份挺得起腰板地公心正气,在军队里他还怎么立得住脚跟?可惜,他不过一个皇子。而皇子,是永远也拗不过皇帝的。”

听到这一句,赵翼下意识看了风司宁一眼,但迅速又低下了头。风司宁却是并无在意,目光斜抬。只是凝视着窗帘上繁复的流苏。“结果。他是靠了这份公心正气打下了根基。又为着这份公心正气遭了殃。”

赵翼眉头微皱:“王爷,这话……”

“这话不能说,是不是?但对你,我又需要隐瞒什么?”风司宁微微一笑,随手弹一弹笔挂上悬着的毛笔。“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偏宠。万事为公不去体会这些私心偏宠,或者说明知有这些私心偏宠为着一个行事的准则也不肯通融。这如何能不遭殃?再说,他不过一个皇子,要那么多公心正气做什么?”

“以靖王的声望为人,若是皇上并非属意诚郡王,王爷可就……”

“可惜擎云宫从来的局势就是老三独占着圣眷,不然风司磊那一

任着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这般的建功立业?早就寻隙调死死。虽说老三连娶地两个女子都是为摆出一副不肯相争地样子,但擎云宫里哪个不清楚到底什么人是不能放松地角色?说句不恭谨的话,若非有老三在一边撑着叫风司磊不敢轻举妄动。‘冥王’这个名号能不能起来都是难说呢。”顿一顿。风司宁脸上笑容逼出几分冷气。“这些年老三明着不动,暗底对军队也算是用尽心思,军饷钱粮人才器械……只要前线开口。不等林间非他就敢应承——单是这一手,就不知讨了多少人的好。”

“但无论军备后勤如何,军队之中,威信依然是靖王最高。这一刀一枪血里火里拼出来的东西,旁人无论是如何不能从他手上夺了去的。若当真要为诚郡王铺路,这一点皇上难道就没有考虑吗?”赵翼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这一次的军制改政……?”

“哪里是从现在开始?军权为国之根本,皇权至重。皇帝是什么人?就算睡着了也有一只眼睛盯着军队,他能真正放松了手上军权?军队上下军士、大小将领无一不对冥王俯首贴耳,忠心耿耿看似铁板一块,其实早就被划分得齐整。且不说其他,上将军当中,孟安、轩辕皓是宿将老将,将军里面年纪大资历深压得住的人,这两个都是对皇帝一个人地忠心。然后就是锋,宁国公,别看他这几年跟着风司冥打仗打得稳当,可是堂堂大将,哪一个能忍受被个孩子指挥得服服帖帖?他又是风司廷的妻舅,虽说琼华郡主殁了,但底下两名世子都在,这一层关系可比什么敬畏佩服要硬的多了!”风司宁冷笑着摇一摇头,“你平时不问军事自然不晓其中厉害,这几年我与卓明卓先生议论起来的时候,可是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啊!”

卓明是伦郡王世子西席,更是风司宁最为倚重的幕僚,此刻听风司宁看似随口提及,显然之前两人早已议论过多次。风司宁今日反复强调亲信的言语是对自己“推心置腹”,又注意到风司宁屡次在“他”字上的重音,赵翼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恐惧,身上也似掠过阵阵寒意。努力定一定神,“那么毓亲王驸马爷,上将军皇甫雷岸呢?他可是冥王军里出身!”

风司宁顿时扬起嘴角:“正是这一个人的上将军,才让我看到了这一切动作当中最根本地意图。”

“殿下是说……”

“用卓先生地话说,这是胤轩一朝最漂亮的分权——冥王军功劳太高、风司冥军权太重,皇甫雷岸不过一个偏将却被越级提拔成了上将军,能够跟国公、长公主驸马慕容子归还有当朝皇子分庭抗礼,这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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