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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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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想被青梵连下三局赢了过来。此刻见青梵拈着一枚棋子轻击棋盘,意态之间流露出说不出的从容淡定,柳衍不由微微失神。

没有风,所以任由窗开着。客栈原是临着街,只这一带房间靠着宜江——西云大陆上最大河流沧澜江的分支。宜江可以说是沧澜江最温和的支流,静静的流水让人丝毫无法将它与沧澜江的波涛壮阔联系在一起。

烛光轻晃两下。

青梵眉头微挑,脸上笑容却是不变。

只听“叮叮”两声,几块茶杯的碎片在空中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柳衍手中的茶杯已经裂成五块,流星赶月一般疾射向青梵掷出的碎片。相撞的两块顿成粉末,悄无声息地落入宜江之中。

青梵微微地笑了。“师父,现在可以让他们进来了么?”

柳衍抬起了头,丰神俊朗的秀雅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感慨与欣喜交织的复杂神情。

“你……终于是发现了。”

他轻声道,随即向窗外提高了声音,“你们——进来吧!”



影阁。

昊阳山中、道门影阁。

除了道门历代掌教,无人知晓的存在。

无论多么光辉堂皇的组织,无论多么清正端严的门派,无论多么正直刚强的群体,只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就必然会有与其光明相对的黑暗一面。百年声威赫赫的道门,西云大陆第一大门派,自然不会也不能例外。何况,自三十年前掌教逸阳子决心大开修真之门之日起,道门便已成为西云大陆上门徒组成最为复杂、内外关系牵涉最广的门派。

昊阳山后,幽冥谷中,影阁,正是为了维护门派安全、剪除各种障碍和危机原由,自道门开创之日起便一直暗中存在的最大秘密。

影阁中培养着众多的“影子”。他们不是杀手,一旦出手却比那些职业的杀手更为狠辣;他们不是傀儡,服从命令却比任何训练有素的军人更为坚决。出身道门,“不滥杀无辜”自然是影阁行事的第一准则,但“拦路者死”却是阁中影子在真实战斗中最大信条。他们身在暗处,随心而行,不受西云大陆上任何一条国法门规的限制,唯一遵从的对象是道门实际权力的执掌者。所以,收服影阁也是成为道门掌教的最大考验;而收服的第一步,便是在没有任何提点的前提下,发现影阁的存在。

二十五年前,十六岁的柳衍闯入了幽冥谷,却直到十年后才真正收服影阁——虽然那时影阁对他毫无用处。眼见十五岁的青梵竟能发现“影子”们的暗中跟随,甚至安排周全施以袭击,柳衍不由暗叹后生可畏:此刻安静地跪在自己和青梵面前的三个白衣人,应该便是目前阁里身手最佳的“影子”吧。即便如此,若非自己出手及时,他们定会伤在青梵手下。那一手“袖里乾坤”的暗器手法,青梵在自己所教基础上做了不少改进,虽然不脱道门武功根底,却是幻妙奇绝变化无方,纵使身手超群反应迅速如“影子”,陡然遇上也是难以应付。

而且,青梵将力度控制得相当好,那些碎片虽然去势凌厉,但及人身前力道已渐衰微,可以伤人示警,却不至于夺人性命——这孩子素来知道自己心思,出手之际已留三分余地,却不知这样的做法竟让他一下子得到了影阁的认同。柳衍微微叹一口气,随即微笑起来:青梵……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影阁,这处世的利器本来就是想交给他的,却没想他竟是自己拿到了它。

“属下、影阁、月影纯,参见掌教。”居中跪着的白衣男子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收敛了一身的阴翳,语气极是恭敬。

“影阁阁主,见过本座唯一的儿子,青梵。”

微微侧过身子,他向青梵深深一礼。“影阁月影见过青梵少主。”一边从腰间取下一面黄金打造的精致令牌,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那是什么?”

“承影令。只有影阁的令牌才可以号令影阁上下,没有令牌,即使是阁主本人也无权调动影阁一人一物。”说着将黄金令牌举过头顶,“以承影令之名,影阁上下愿尊少主为影阁之主。”

青梵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柳衍。

“青梵,接下吧。”柳衍沉吟片刻,抬头凝视着月影纯,“影阁已认定少主的这件事情,本座希望你在最短时间通知所有影阁成员。另外,传令所有影子,三天内撤回幽冥谷,非特殊之事不奉命不得出谷。”

“属下明白。”月影纯恭恭敬敬地又行一礼,这才站起身来抬头直面柳衍。“启禀掌教,少主武艺卓绝,自是足以自保。但少主身份尊贵,轻易不能劳动,月影以为还是需要两个人在少主身边做些粗使活计的。”

柳衍微微一笑,转向青梵。“青梵,你看如何?”

同是微微一笑,青梵从容说道,“既是阁主好意,青梵不敢不领。”话音微顿,看了看仍然跪在他身后的两个白衣少年,用眼神询问月影,唇边已然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月影纯微现喜色,“这是影阁为少主安排的贴身影卫。”

“贴身侍卫?”青梵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你们且抬起头来。”

两张全然不同的面孔,却令人产生两人一模一样的错觉,那种如出一辙的清冷气度令青梵脑海里顿时浮出四个字——冰雪皎洁。

又是微微一笑,“名字。”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向两人走近一步。

“启禀少主,除了阁主称月影之外,影子是没有名字。”看出青梵目光里的疑问,月影纯连忙说道,“每一代影阁阁主的名字也都是侍奉的掌教所赐予的。月影不才,继承了阁主之位,又蒙掌教赐名为纯,故以此称名。”

“这样啊……”青梵点了点头,凝视着眼前两个虽然跪着却高昂着头的少年。“写影,残影。”

跪在地上的少年不明所以地看向青梵,不明白那几个字的意思。

“你们的名字。”青梵微笑了一下,将那块方才接过的黄金令牌放到左边少年的手里,一边粲然一笑,“月写影,这是你的名字,也是你第一个任务。”

“少主!”不仅仅是那白衣少年,连一边的月影都被青梵的举动吓到了。

“一年时间,我要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影阁阁主。”青梵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声音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温度,两句话说罢,长袖一拂,已然退回到柳衍身边。“青梵还要谢谢阁主的一番盛情,作为回报,”他顿了一顿,嘴角微微上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现在阁主可以运气检查一下你的小阳天。”

闻言月影心中顿时大震。小阳天是他所练武功的枢纽所在,随着内功的精进,阴寒气息也不断在此处郁结,渐渐成为全身唯一的练门。他素来小心,却没想到被青梵一口叫破。然而一运气下却陡然发现郁结之象全无,想来必是在什么时候被青梵破解了去。惊骇一去,他顿时伏跪在地。“感谢少主的大德,为月影去此顽疾。月影此身已全付掌教与少主之手,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看着三人消失在窗外的身影,青梵微笑了一下。月影的伤不是一时形成,柳衍怎么可能不知不治,不过是想让自己藉此立威罢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向柳衍投去感激的一眼,却发现他眼中满是温柔笑意。



“杨柳岸,残影依稀;当时明月,空照燕分离。倚楼望江南,千里路遥,翩跹几番天地。”突见屋上白影晃动,青梵顿时停住,一双犹若星辰的幽黑眸子静静地盯住来人。

“属下拜见少主。”

纵使是在倾斜光滑的屋顶上,柳残影的身形也看不出一丝紧张,优雅完美的礼仪让青梵不由地微微一笑,轻轻扬了扬手中精致的长口细颈瓷瓶,“不必多礼。”见他身子不动,一双明亮的眸子却牢牢盯住自己,青梵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残影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用拘礼,尽管说就是。”

少年明亮的眸子显得异常幽深:“既然这样,请恕残影大胆。残影想问,为什么少主选择写影作为下一任影阁阁主而不选择残影?”

“是这个啊……”青梵微笑一下,将瓶口凑到嘴边轻咂一口,回味再三方才咽下,这才将目光转回到少年身上。“残影的武功,应该要比写影高上那么一点点吧?”

见他眼中惊愕一闪,随即一切情绪又被隐藏到那片幽深的黑暗之中,青梵不由满意地微笑了。“但方才我出手之时,写影很好地躲过了那片瓷片,而你的衣角,”目光移到他长袍的下摆,“却被瓷片划破了。”

见柳残影张口似乎想要说话,青梵摇了摇头:“当然,这正说明你的武功确实极高,而你对这一点也非常有自信。虽然是在之后才判断出我无意伤人,但单就这一应对而言,只避开真正有威胁的伤害而对其他不做理会,却是我相当欣赏的做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边角之事根本不必在乎,何况衣服破了,再换一件也是方便之极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自信,叫它为狂傲或者更为恰当一些。”

柳残影呆了半晌,这才道,“少主……”一时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继续。柳青梵的话平平静静,却在他心中陡然掀起巨大波澜。出身影阁的影子,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被人看穿了个性,如果他不是主人而是敌手的话……

“而写影却和你不同。他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可能的伤害,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他选择的首先是最大程度的自保,然后才是寻找反击的机会。在短短一眨眼的时间里就考虑到了月影、你以及他自己的方位,让武功相对最低的自己处于三人中防守最佳的位置,但与此同时又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这样的心机计算、这样的思维处事,我想,你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吧?”

柳残影没有说话。

青梵微微笑了一下,又抿了一口:“所谓影阁之主,担当一阁之重,于进攻之外更要善守善忍克己自制,必要时须得能够选择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这才是影子一名的真正含义。你的性子过于自我,虽能顾全大局,终不是阁主的最好人选。”狡黠地一笑,“当你明明可以选择美酒的时候,为什么要屈就淡而无味的清茶呢?”

柳残影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精光闪亮:“但少主此刻喝的,却又是什么呢?”

青梵顿时大笑,随手将瓷壶掷向残影。“果然好鼻子——这竹青茶是随城特产,既到此又怎能错过?”说着站起身来,略一抖长袍,随即露出温文的笑容,“残影。”

“属下在。”

“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让柳衍和青梵没有想到的是,出发才三天就收到水涵的紧急密报——风司冥自请进入宫中水牢谢罪,让两人不能不改变所有的计划。

“师父,我……这就回京。”在房间转到第三个圈子,青梵猛然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柳衍。“请允许我。”

柳衍轻叹一口气,缓缓点下了头。“什么时候动身?”

“我想……尽快吧。”

“就算你现在赶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时间已经过去一天,那个骄傲的孩子一定吃尽了苦头吧。“青梵。”

“是的,师父。”

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是一双非常漂亮而能干的手,无论做什么都完美无瑕——沉默片刻,柳衍微微地笑着开口,声音却显得有些缥缈。“告诉我,我的孩子,如果你最重要的人将会给你带来灾难,你会怎么做?”

青梵身子猛地一震,心中一时百味交杂:那样熟悉的问话,就像是梦里从未断绝的记忆。曾经生活的世界,曾经感动的一切,突然就这样鲜明炽热地在头脑中复活……“保护他,伸出双手,尽我所能地保护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说出同样的选择,也许,一切只是太完美的巧合,也许,一切只是因为希望抓住一时的梦幻。

柳衍却是呆住了。“青梵,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可以为之付出生命,决不犹豫。”青梵微笑了,在柳衍面前轻轻跪下,“师父,您是我的亲人、老师、朋友,如果需要,青梵也可以为您付出一切——虽然我知道师父不需要青梵的保护。但司冥,我承诺了要保护他,却因为一时的失落而随手放弃了自己的诺言,这是我的错——师父,青梵知错了。真的谢谢您,这么多天来如此纵容。”

笑容里交织着欣慰、喜悦和苦涩,柳衍轻抚着他的头发,“梵儿,你……我更喜欢你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我喜欢你骄傲、喜欢你生气、喜欢你任性,因为那样我会觉得青梵是需要我的。”拉起他的身子,“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可以上路了。”



擎云宫。

秋肃殿。

看到那袭青衫飘洒的身影,水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天,整整三天他没敢合一次眼。谁会想到倔强的九皇子竟然会自己向皇帝讨了水牢之刑,以八岁小儿的身体在宫中最黑暗最可怕的地方挨了整整两天?若不是三皇子得到消息后急急向皇上求情,只怕就是拆了太医院也救不回他的一条小命。皇上指派了太医日夜守护在殿外,连三殿下都另调了十二个宫女太监过来伺候。可是,身上的热度虽然散去,但九殿下却迟迟不能醒来——太医们都说心病原要心药医,他是自己不愿醒来,旁人便是用尽了心思也不能迫得他睁眼。两天下来,一向温文和煦的三殿下也发起急来,整个秋肃殿便如被浸在冰水里一般,所有的人都异常热切地盼望那唯一可以管束这任性的小皇子的人赶快回来。

“公子。”见青梵径直走进殿来,水涵急忙起身行礼。“殿下他——”

“不必说了,我知道。”略略扫了殿内一眼,青梵轻叹了口气,“这几天你们受累了,都赶快歇息去吧。水涵,尤其是你,不要再让我分心多照顾一人。”

水涵躬身行礼,“水涵知道了。”

青梵轻轻颔首微笑,“对了水涵,”顿了一顿,这才轻声道,“谢谢你。”

水涵身子一震,随即深深低下头,慢慢地退出殿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青梵微笑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的孩子,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的手,竟也是这样紧地抓住自己。

司冥,我的傻徒儿,你可知道能在擎云宫水牢里熬过两天两夜的人,从两百年前这座王宫建成之日到现在,也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而你,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我希望你快些长大,我希望你了解我的心意,但,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或者,你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我们都记住这件事——用你的痛楚,我的歉疚,换取这一段对于我们同样难以磨灭的记忆。

冥儿,以后再不要这样做了。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伤害来自于你自己。

手指轻轻描摩过那张虽然稚嫩却不掩绝色的面孔,青梵微微俯下身子。

醒来吧,我的冥儿。



脑子里混沌一片,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过,耳边传来不断的纷纷议论,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围绕着自己在说着什么,隐约中似乎有一个熟悉又极其陌生的声音在愤怒地吼叫着……这样的紧张恐惧,这样的忧心焦虑,真的,真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吗?高烧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吧?否则,怎么可能在那一贯严厉无情的声音里听出类似慈爱的关切?

但是,为什么等待了那么久,唯一渴望的声音,却一次也没有出现?

太傅他……是真的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他已经离开,甚至连最珍视的福袋都随身带走——他说过,那是他的姐姐翠烟小姐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物,里面绣满了她满心的爱护和最真诚的祝福。他一定忘记了,在那棵繁花胜雪的梨花树下,他曾经笑着许诺也为自己做一只福袋。苦笑一下,却发现虚弱得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风司冥不禁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八岁,第一次对这个年龄感到如此的无力。八岁,永远也胜不过十八岁的年龄阅历:每次看到他与三皇兄言笑晏晏,每次看到他对其他皇兄展开笑脸,每次看到他与宫人侍卫温和谈吐指点从容,心里就是一阵阵隐隐的痛。

柳青梵心里,终究是喜欢强者的——纵然他对自己是真的温柔,但,又有谁喜欢照顾小孩子一辈子?何况,自己又是如此的愚蠢和任性……

黑暗,黑暗,黑暗正向自己招手……如果真的放任自己这样沉下去,是不是就不必再经受这样的痛苦?

放弃吧……

可是,真的想见他,哪怕一眼也好……想听他用温柔的语气说,冥儿,我原谅你……

在放任自己沉沦边缘的那一刻,一个清凉而温暖的怀抱轻轻围住了自己。

梦,真的好美;但愿……永远不要从这样的梦境醒来。

是谁的手指滑过自己的面孔?是谁的气息轻柔地喷在自己脸上?是谁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地在耳边回响?又是谁的怀抱那样舒适那样安详地包容了自己无力的身体?

醒来吧……

熟悉至极的声音,却又是那样的让人不敢相信。

可是——醒来吧,我的冥儿。

世界上只有他会这样称呼,世界上只有他会用叹息似的口吻说,我的冥儿……

用尽全部力气,风司冥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青色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柳青梵的脸上,展露出安详而放心的笑容,而那双如同永恒黑夜的深邃眸子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而专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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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语:

——保护他,伸出双手,尽我所能地保护他。

眉毛看的第一本漫画,CLAMP的《圣传》,这一句,把眉毛感动得稀里哗啦……

无论是否会给自己带来灾祸,最重要的人,必倾心倾力守护。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保护的感觉……多时未曾回首往事的眉毛对着屏幕掩面大哭,奔逃中~~~~

第十五章 … 杨柳晓风(上)

停云殿流凝居。

这是与秋肃殿完全不同的殿宇和风格:处处精雕细琢,连最细微处的装饰都精致得令人无法挑剔;形制堂皇大方,处处流露出金玉富贵之气,但繁复中却不见浮华——这是整个擎云宫中仅次于帝王正殿的寝宫,甚至连皇后所居的凤仪殿都无法与之媲美。

停云殿是宫中最受胤轩帝宠爱的三皇子风司廷的居所。

西云大陆男子十八岁成年,男子通常选择在十八岁的生辰成婚,表示真正进入成人的阶段。王族的成年式则更受重视,尤其皇子的生辰更是国家的盛典。三皇子风司廷乃是徐皇后亲子,自幼便极得风胥然宠爱,虽然风胥然一直没有立太子,但朝野皆知三皇子地位。风胥然甚至在他十四岁时便为他建造了王府,可见宠爱之深。今年风司廷将满十八岁,众人皆在猜测一贯冷峻淡漠的君王是否会有议立太子之举。

但一贯温文和煦,应对从容有礼的风司廷,在这个时候却屡屡做出令君王颇为不喜的行动来:先是奏议弹劾都御史左凤书失职之过,再是反对风胥然派遣右将军欧阳川平定边境重镇安邑之举。

身在北洛朝廷十六年、做了六年御史的左凤书可以算得上是两朝难得的重臣——能够在御史这样督察满朝官员的位置上坐稳如此长时间的两朝以来只有他一个。一向与人为善,轻易不议论朝臣政务,硬是将“万言万当,不如一缄”的信条奉行始终。此次澜沧江春汛,其支流苠江两岸农田被淹没而导致夏粮严重歉收,本来胤轩帝风胥然已经减免了部分税项,偏偏负责此地税粮的官员惯例式的抽成使得上缴税粮严重不足,上瞒下欺,如此自然激起百姓极大不满,几乎酿成风氏王朝数十年未有的民变。震怒的胤轩帝严厉惩处了当地官员,朝臣本以为事情如此风波已然过去,却不料一向温和的风司廷竟一本奏上,矛头直指御史台。

引起朝廷一片混乱的左凤书弹劾事件尚未宣告段落,三皇子风司廷又上本谏止风胥然派兵平定安邑兵乱的决定。安邑与东炎接壤,是北洛东南方重镇;北洛一向鼓励商贸,安邑也是大陆著名的商城。北洛治世一向遵循军政分离的原则,安邑虽在边境却也是双方平安互不干扰。不想守城将军胡颌发现混迹商旅的间谍而封城的行为招来郡守赵盖的强烈不满,并由此愈闹愈大,最后胡颌率军控制了郡守府,赵盖也被囚禁。这样的兵乱自然引起朝政一片惊惶,风胥然立即下旨命令右将军欧阳川领兵十万前往安邑。但三皇子风司廷却显然不赞同胤轩帝这样的决定,连续数本谏止出兵。而欧阳川大军九日内到得安邑,不但将胡颌赵盖一并扣押,重兵压阵下更大开杀戒,将部分涉及的军政双方官员以及全部涉嫌为东炎间谍的疑犯斩杀军前。消息传回,风司廷又是连上数本参劾。再加上前日为了九皇子风司冥的事情,胤轩帝一怒之下,竟下令他在流凝居静处思过。

流凝居是停云殿后殿一处半独立的小园。小园中是满植荷花的小镜湖,精致典雅的三层阁楼立于水面中央,九曲长桥连通两岸。这是风司廷最喜爱的所在,平日除了他一母同胞的皇长子风司文偶然得到允许入内,其他人几乎根本不许踏入流凝居。

风司廷独自坐在湖边,一根没有装上钓饵的鱼竿随意地搁在一旁的大青石上。

“殿下,九皇子正在殿外。”

身子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随即传来风司庭淡淡的声音:“萧然,不是说不许任何人探视求情的么?”

萧然微微踟躇了一下:“九殿下……没有带从人。”

“啊,这样……”风司廷沉默片刻,微微举了举手。

不到半刻,萧然已经领着风司冥进到了流凝居。

放开鱼竿,风司廷矍然而起,长袖轻拂带起身边一片落英花雨;足尖轻点,旋身之际已是一脸怡然笑容。从容地对上风司冥那双沉稳平静的幽黑眸子,风司廷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九皇弟。”

见他只是默默行礼,风司廷随即向萧然瞥了一眼,萧然了然,躬身退下。偌大的流凝居顿时只剩下两人凝视着彼此,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终是风司冥打破了平静。

“三皇兄——”

“九皇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风司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正好有新进上来的茶叶,过来一起试一杯吧。”

风司冥凝视了他片刻,微笑道,“司冥遵命。”

云烟雾露。

这是西云大陆最负盛名的茶叶,只产在北洛纹山,因极稀少,千金未必能得其一两,历来是皇家指定的贡品。纹山一年进贡不过一斤有余,三皇子风司廷却独得十二两,由此可见风胥然圣眷爱宠之隆。而擎云宫中能够得他以之相待的,更是寥寥数人,真正的屈指可数。见风司廷取出云烟雾露,风司冥不由微微吃惊。

风司廷却似是毫不在意,净杯、洗茶、滤茶、注水、斟茶、献杯一气呵成,将茶杯图案翻转向外轻轻放到风司冥面前。“九皇弟请用。”

秋日温暖的午后,风水静美的园林,一切,皆是云淡风清。

没有人愿意打破这样的宁静。

但——

“三皇兄,谢谢您。”

“只是一杯茶而已。”

“不,司冥想谢的是皇兄求情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皇兄拼死救我,司冥只怕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风司冥幽黑深邃犹如夜空的眸子里闪出极度认真严肃的光彩。“虽然司冥不知道皇兄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救命之恩司冥不能不谢。”

从茶杯上抬起眼来,风司廷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弧线,“九皇弟的意思……难道是认为皇兄我不该出言相救?”

风司冥的目光径直对上他一时沉如大海的眸。

沉默半晌,风司廷终于转开了目光,微微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道:“柳太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总是直视别人的眼睛?”放下手中茶杯,他站起身来踱到湖边。望着平静如镜的湖面,沉默片刻,风司廷突然轻笑了起来。“是他叫你来谢我的?”

风司冥只觉呼吸一窒。回眸一笑百媚生,他突然有些明白青梵曾经讲过的那些华丽诗句的真实含义。低下了头,“太傅说是三皇兄救了我。”

微微一笑,转过头凝视着平静的湖面,“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轻易地死掉罢了。”

风司冥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你本不是个傻瓜,自然知道……我从来都是恨着你的。”风司廷淡淡地道,“若让你就这么轻易死去,岂不成了世上最大的笑话?何况,救你,对现在的我也是有利无害。”

沉默片刻,风司冥突然扬起笑脸:“但所有人都在说皇兄是因为我才忤逆了父王的。”

轻蔑似的扬起嘴角:“为了你?笑话!你忘了你面前站着的是谁了么?你忘了你自己又是谁了么?在这个擎云宫里,有谁会为丝毫不得势的皇子赌上自己的一切?又有谁会放得下最得皇帝宠爱的皇子的荣耀?”

“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凝视着满脸肃然的风司冥,风司廷突然觉得无法直视那双异常黑亮的眼睛。

“司冥不想知道皇兄为什么救我。司冥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告诉皇兄一句话:不管皇兄是不是恨我,无论如何,司冥都会记住是皇兄救了我一命。”



望着那姿容绝丽的孩子翩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风司廷突然大笑出声。

恨,如何不恨?

是他的出生让温柔的母后永远失去了真心的笑容,是他的出生让亲和的父王从此戴上了冷酷的面具,是他的出生让这个寄予了自己无限渴望的“家”失去了最后的表面的和睦……恨,让他如何不恨?

但,他又何其无辜。

纯洁与无辜。

在这个擎云宫里,最稀少也最令人想要破坏的东西。

同样是身为君王与皇后的儿子,因为不受宠爱,便轻易逃脱了被嫉恨被暗算的命运。什么时候都显出皇族血脉的骄傲与尊严,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和可怕的对待,都自然而然地维持着那一份与生俱来的高贵——

或许,自己是在嫉妒着这个从来都不受人重视的九皇弟的吧。

可是,他却有一个只属于他的太子太傅。

柳青梵。

那个人的儿子。

虽然没有那个人的绝世容貌丰采,但骨子里却透露出更甚于他的骄傲;平和随意的言行举止,谦和平易的为人处事,却是累代玉堂金马方能塑造出的大度雍容;而倾绝天下的才华偶然透露,便是石破天惊。如果没有见过他眼中真切的温柔,就是自己,也会被他一脸从容平和的笑容所骗吧?

而那样温暖真挚的眼神,他只给过那个孩子——在他甜美宁静的睡梦中,在他所不知的远处,或许连柳青梵自己也不知道他凝视风司冥的目光是那样爱怜横溢吧?

有一个真正为他打算着将来的强大的保护者,风司冥,是何其的幸运。

只是,因为还是个孩子,虽然聪明伶俐,却那样不知珍惜。

甚至逼走了唯一真正爱护着他的人。

可柳青梵却似完全不在意,因为他需要,便回到他的身边……甚至,还为他做好之后的一切打算。比如,向自己拜谢救命之恩。

风司廷的大笑变成了苦笑。

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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