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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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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一句,柳青梵嘴角略扬,微微笑一笑:“民贵君轻,唯人为大……很好。那我再问你,若有一郡,地处偏远,左山右海,前川后林,地不能生五谷,百姓世代以渔猎为生,菌薇果腹;山海之获,唯一通路半年方能传输于外,而与世不为隔绝。如此地境,若委郡守,政务当如何施行?”见顾书闻言忡怔,一边蓝子枚、卓明、苏远等却张口欲言,青梵目光一凛,顿时将几人镇住,“农为国本,是否烧山辟林,改易田亩?国以商富,是否尽起行囊,出走离乡?劳役征调,是否固然一年之期,而到戍之日不过三五?课税计粮,是否定然以货易币、以币购粮而后上交,因而从中颠倒两重剥削?”

柳青梵语声朗朗,句句紧逼,而园中众人寂静,顾书方才略得平复地脸上已是血色尽失。淡淡看他一眼,“昔陵六郡,与蔡国所以类似,地形、地貌、地质而已。你蔡国原来施行的何等样政策,我在那里用的便是何等样方法。所废税制,不过一体计粮,于山海之属极不合理,徒增生民之累。开仓济民,减免此一年之贡,为当地实不堪其苦,度日维艰,故而权变,岂是从此夺国家之利。所谓‘民为贵’、‘唯人为大’,因地制宜、因势利导而与民实利,这个道理如何运用,我想已经不用为你更多解释。”

“柳青梵,你不用巧言令色——越权任事,专取私人,你又如何解释?卜尔臧不过一乡里正,村野莽夫,你敢以贺兰一县委托,印信授予甚至不经当地长官州郡!旧炎温斯彻草原南部,刻尔克在温州刺史任上违反定制私开市集,将官署草原拿出去租借谋利,更擅自减免州中赋税,城关哨卡的路税也一概免除。这样枉法逆行、肆意妄为地官员。你身为督点三司大司正,不但不检点声讨其罪,反而擅行职权,将他直接保举到温斯彻郡守之位——对各国百姓旧臣,你是如此,而东平郡路迁仅仅因为对几个草原商贩过关检查,将物品多扣留了一日,你便直接罢了他的刺史并教令永不叙用!”蓝子枚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紧握了双拳向柳青梵喊道。“何谓偏袒,何谓司正,你倒继续诡辩啊!”

凝视蓝子枚,青梵轻轻摇头。随即转头向园中。目光随意掠过,“沈括!”见一名三十左右青年应声站起,淡淡笑一笑,“你是胤轩二十四年的殿生吧?策论第一。文试总体却仅排在第三十八名,是因为经典不熟,一部《通考策》上寥寥几篇文章也没背得烂熟缘故。可是如此?”

“是……太傅大人明鉴。”

见沈括闻言低头,显出微微赧意。青梵顿时轻笑起来:“无妨,今日便是再一个机会,考较你经典。《四家纵论》。‘有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这一段接下去如何?”

这正是当初自己在文安大殿上,面对胤轩帝惊慌失措。终不能完整背出地章节——沈括猛然抬眼,昂起头朗声接续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民仰之若父母,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很好。”干脆的两个字评价让青年朝臣顿时露出笑容,青梵微微颔首,随即转过头,“市。)。物而不征租赁税,依照规定价格收购滞销的货物,不使货物积压在货场,这一条,刻尔克可曾做到?”

“是。”是沈括地声音。

“关讥而不征——关卡只检查不征税,这一条,刻尔克可曾做到?”

“刻尔克免除本州一应关卡路税,这一条,做到。”不待沈括答话,青梵身边,康启已然接口。

“耕者助而不税——令草原百姓愿意耕种者助耕公田,不征收新开私田地赋税,这一条,刻尔克可曾做到?”

“是,刻尔克以私田无税,护草有赏之法,一年时间新开田亩一千零四十五亩,养护恢复战火毁害草原三千九百二十一亩。”准确报出数字地,是三月前方从东都广宁回京的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使温州一州,耕者有其田,牧者

,一年之间境中大安。”

青梵微微颔首,眼中肃然依旧,冷声继续道:“。)百姓所居,没有劳役税和额外地地税,这一条,刻尔克可做到?”

“是的老师,刻尔克全部做到。”躬身行礼地是天嘉庆元元年大比得中的殿生,宰相林间非的嗣子,国史馆编修袁子长。

“那么,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刻尔克任用的官吏,各部各属,可曾遭到民怨反感?”

“亦琛不曾听说有这样地事情,老师。”

眼见自蓝子枚以下,卓明、苏远、应未东、顾书都完全变了颜色,青梵淡淡笑一笑,眼中却无任何波澜,“信能行此五者,则民仰之若父母,则无敌于天下——那么,刻尔克能为主君行此五者,则当如何?”

风亦琛顿时踏上一步,朗声道:“是社稷之臣,用不稍疑也。”

一语如巨石落地,青梵目光微动,终于闪出一丝淡淡笑意。抬头向蓝子枚:“这一篇以政要时事、解析经典的文章,蓝大人以为做得如何?”

双手垂在身边握紧,蓝子枚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经典……什么经典?《四家纵论》,好一部《四家纵论》,还不是你写出来盗名欺世,极尽伪辞诡辩之能事……”

“蓝、子、枚,你住口!”一句话音未落,柳青梵目光陡地一凛,顿时厉声喝道。“纵不论《四家》,西蒙伊斯教导‘师者,相父也,尊敬爱戴,事无违背’也忘记了吗?大比会试,一朝入场得中,从此系为师生——胤轩九年大比,北洛会试之主持,真需要我再提醒你么?欺师谤主,以下犯上,不问缘由不究事理,妄议朝廷重臣,言出于狂肆而行近乎疯癫……蓝子枚,蓝大人,不要因为我还称你一声‘大人’,就以为我柳青梵府上,是你可以放肆之地!更别以为你身后强硬,我柳青梵便当束手,任由那些年益老而处事愈糊涂、冥顽不灵的衰翁左右!”

这一句出口,众人微怔,蓝子枚却是猛地一晃随即踉跄后跌了两步。站稳,抬眼瞪向柳青梵,蓝子枚脸上尽是不敢置信:“柳青梵,你……”

“‘柳青梵者,江湖游医、武人之后’——便是柳衍,道门掌教至尊,‘圣手仁心青阳子’,以当年与胤轩帝的交往,与四十年震慑武林平定江湖之功,谁敢无礼?至于柳青梵在圣驾之前,神明有意,天授命之,帝业之属也在抉择,口呼圣字,当面尔汝,又何足道哉?何况,”慢慢抬步逼近蓝子枚,漆黑眼眸闪出异常森寒地幽光,“何况蓝子枚你以为你当真知晓,柳青梵……仅为柳衍之子?”

“无痕!”“青梵——”

听到身后上方未神、林间非两声低呼,青梵身形猛然顿住。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双眼依旧紧盯蓝子枚,唇边则缓缓升起一抹极清浅、极明净的微笑。

“与爱尔索隆为敌,不醒的噩梦。”

而与那轻到几不可闻地语声同时撞击进耳膜地,是一声澹宁宫中便已深刻在心,饱含着怒气,锐利而威严地低吼:“够了——蓝子枚,你疯得够了!”

快步入园的天嘉帝,甚至还未换下花朝祭祀祈福地皇帝礼服。最深沉纯粹的黑色绸缎上刺绣无数细密的金线,步履行动,拂摆间日光映照出一片繁华耀眼。毫不停顿自慌忙伏跪在地的蓝子枚、卓明一众身边掠过,更不论园中其他手忙脚乱起身跪拜行礼的宾客,风司冥只径直走到静静站立的柳青梵身前。略抬眼,见他动作极微地轻轻颔首,脸上更带一点极淡的笑意,天嘉帝深吸一口气,随即伸出手,将柳青梵双手紧紧合抱。

“太傅……太傅寿宴,朕本当早来,却不想还是因些琐事耽误了——太傅不会因此责怪司冥吧?”

故作轻快从容的语声语调,却掩饰不了语义本身的急切,加上那一双从未改变的紧紧凝视自己的眼,柳青梵不由无声地笑一笑。在天嘉帝惊异而微微紧张的目光中,将被紧扣的手从他手掌中轻轻脱出,随即,手一翻,与风司冥手掌牢牢相握。

一股温暖和着大力传来,风司冥只觉手指被握得隐隐有些生疼,然而为这人前绝少的亲密亲近,心中一时只剩下全然的喜悦:“太傅……啊,朕太匆忙了,竟将太傅的生辰贺礼——”

“陛下今日能亲自过来,青梵已经十分高兴——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辰贺礼。”

站定,青梵含笑回首,目光转动间恰与一边不用跪拜,只微微颔首欠身的上方未神相接,再对上青年君主幽深如夜的眼眸,一股极熨贴的暖流瞬间充斥胸膛。极低的声音,不知是说与天嘉帝,抑或仅仅说与自己:

“柳青梵何其幸运,能得风司冥相待如此。”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孟子。尽心下》

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征,法而不。)|。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公孙丑上》

第五卷 归去来(云隐篇)

第七章 … 雨晴日暖云逐淡(上)

安,三元街,霓裳阁。

略西斜的阳光,照射着兀自留有上半日细雨水痕的青石板,如镜面一般闪闪地发亮。飞檐翘角的彩楼前,并不见承安京此处最常得见的车水马龙。

偶有经过的路人,或在楼前片刻驻足,但抬目凝视那以七彩绢纱绞缠装饰而成,飘洒风流的三个大字后,却尽是含着微笑,又从楼前各自慢慢地走开。

——因为,立在三元街口、文亨桥头的日,显示出此时的时刻,刚刚交过申时。

未时到申时,是承安京中第一歌楼舞馆“霓裳阁”每日阁中固定操演排练的时间。承安京里几乎无人不知,在这两个时辰,霓裳阁谢绝一切外客入内。管你是王公贵族、官绅巨富,或者文采风流的清客雅士,谁敢在这几个钟点内擅闯霓裳阁坏了阁中规矩,皆无一例外地,被霓裳阁主人提交到五城巡检司的衙门。

一如坐落在永丰大路与长安街交叉路口处、近两百年来以楼上文战盛名广播大陆的“六合居”,自胤轩十八年在承安真正打响名号,然后渐渐声名传播于国外的霓裳阁,已经是承安京中一块最有分量的字号招牌。在北洛时代,霓裳阁就以词曲新声闻名,成为人们关切重视之所在;而因为靖王风司冥纳阁中乐伎为侧妃之事,声名更是直入街头巷尾,寻常百姓人家:娇娆的美人,卓绝的歌舞。新奇地杂技百戏,以及隐隐中引导变革新声的戏文曲赋,吸引无数文人骚客云集到阁中,唱和应答、谱写新章,短短数年年时间,便已然显出凌越于“西云四大名楼”中,同样以歌舞美人闻名的临瞿醉梦阁之势而后来居上。随着天嘉帝登基,霓裳阁声名,直是如日中天。

天嘉帝一统大陆而立国号周。朝廷政策与民休息,偃武修文,又大开会试恩科进取之门——大周朝廷对文事的积极倡导,使得各京文风皆极盛。作为一国中都。天子居所的承安,自然比往日会聚更多士子文人。相对于六合居上纵横古今畅论天下,然而处处不脱家国天下事理正道的“文战”,霓裳阁在大陆的文名。更倾向情致与技巧的诗词歌曲,也由此深得文士们喜爱看重。兼有主人花弄影,风姿潇洒手段高妙,秉一副玉貌花容。打理阁中事务大小处处精细周到,往来京里人情贵贱无不自如妥贴。经她几年经营,阁上诗文雅集。士子们以文辞论交。已经成为承安京中每旬月固定的文坛要事。而霓裳阁文名愈大。各项规矩也守得越发森严,虽文士多有脱略形迹、潇洒不羁。一些基本地规则也不能逾越。否则,触禁规犯牢狱、毁掉前程事小,污染了文士清名,损害便是极大了。

所以,在每日例行的歇息排演时间,轻易地,不会有人贸贸然闯入霓裳阁的大门。旁人目睹到门前有往来出入,多半都会猜想必定是分属在霓裳阁中之人。因此,当见到一辆极普通的围了青幔地马车在这个时候,自文亨桥转入三元大街,一路缓行终而悠悠然停在霓裳阁前,人们眼光里都不由透露出两分好奇的光彩。

但是,马车在霓裳阁前甫一停稳,便有数名阁中乌衣的小厮急忙忙跑出门来伺候。安脚凳掀门帘搀扶下车拥护进阁一串熟练之极,路人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乌衣簇拥中间的身影,是个着一领水色衣衫地男子。

“哟,柳大人来了——今儿可早,姑娘正在大堂上看排的新戏呢。”略略依在多宝云屏上,看大堂中央舞台的华服女子偶一回头,见到挥手打发小厮们散开去的青衣男子身影,一张成熟然而愈显风韵地俊脸上顿时满是笑容。一扭身迎上来,孟水娘极自然熟稔地接过他随手搭在臂上的淡色外袍,一边笑道,“前些天说要改的《战红原》,昨日岳先生总算把本子全部改了出来,今天是头一天排练出来,台上正忙着调整试验呢。大人这一来,可真巧也不巧了。”

柳青梵闻言一笑,向云屏边其他听得响声,纷纷转身过来行礼地霓裳阁歌女乐工们颔首行礼,这才向孟水娘微笑道:“什么叫巧也不巧?”

“巧,自然岳先生最希望大人做头一个观众,品评戏文;不巧,当然还是岳先生希望,大人看到地应该是精雕细琢、挑不出什么毛病地本子。”说着,年华已近四十的女子抿嘴一笑,眉眼间自然地带出一段风致嫣然,“服气,又不肯认输,岳先生这般脾气柳大人又不是不晓得。虽然得到大人答应已经两年,红姑娘亲口允诺也足大半年光景,可人地根性习惯,又哪里轻易能改的?”

目光稍转,心下明白她说话含义,柳青梵顿时笑起来。“岳虔的戏文,向来是做得最精致的。天生的剧作大师,这一句话我虽不曾当面说,平日难道就真正掩藏过?”顿一顿,看身边女子笑意盈盈的双眼,青梵随即轻笑着摇一摇头,“或者,根本不是我压制了他,而是你们这一群鬼精灵的,联合一气压制欺负了他吧?”

听他语声正经,眼中却含笑意,孟水娘不由也失笑:“压制欺负他?大人真会玩笑,我们哪里敢的!霓裳阁里谁不知道,岳先生是红姑娘什么人,谁肯为难这一位?又不是嫌日子无趣,难得少了歌舞训练偷闲,生怕耗不尽积攒的这一身精力去。”

俏皮轻快的回答,引来柳青梵两声呵呵轻笑。远远看到霓裳阁一楼大堂中央舞台上,蓝布长袍的男子以脚步反复丈量了长短距离,吩咐了一旁如公主般妆扮整齐的彩衣歌伎几句后退到台下,随即凑近抱肘皱眉斜睨台上的红衣女子说了两句。青梵不由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愉悦笑意。

岳虔,霓裳阁专属地乐师、谱曲和编剧。三十六岁的温吞男子,原本也如普通的学子文士,试图以大比会试谋求前程,不想科场上屡次失意,至于逐年地潦倒窘迫,日用维艰。直到三年前靖王风司冥登基时恩科,又一次落第。囊中终于再无余财归乡,不得不寄寓京师神社,每日卖文代笔以糊口。为生计艰难,又到霓裳阁作歌词曲谱的抄手。却被阁主人花弄影偶然发现了其在歌舞戏曲、音韵声腔方面非凡的天才,延揽入阁中,这才结束了飘零不安的生活。其后一年,岳虔以霓裳阁中所出演为基础。节选神剧、整合小曲歌行,改写改编了一系列传统歌舞剧本;又写出三场六幕的折子戏《风筝会》,青楼歌女与落拓书生的纯情爱慕,世事无奈缘浅别离的惘然结局。加上清新婉丽地配乐词藻,一经公演顿时轰动京师,就连擎云宫的禁城内廷。都专程派出人请回了剧本排演。名利双收。岳虔却谢辞了内廷教坊的职务。道“此生专一在霓裳阁”,顿时引来周围惊讶无数。

而后。岳虔与霓裳阁主人花弄影,当着柳青梵、阁众与宾客之面,坦言彼此心中倾慕,并恳求

玉成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师,成为承安京闻。街头巷尾人人议论,“岳虔”两个字,再次震动承安。

无他,只因承安京中无人不知,先为头牌舞姬,继而自揽下霓裳阁,人称“红绡一舞倾国醉”地花弄影,是当朝太子太傅、督点三司大司正柳青梵,多年来唯一予以长久青睐的女子。青衣太傅文采风流,自少年入朝起,就首倡新变引领承安一京文风;三元街上霓裳阁,便是他最常展示新作的所在。而柳青梵与阁中舞姬花弄影的亲近密切,并由此对霓裳阁十年来地荫庇回护不曾稍变,也一直都为京中百姓津津乐道——柳青梵,这位权重位高而温雅平易的太子太傅、大司正,有关于他的一切,总会是人们目光追逐的焦点,与他相关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足以成为寻常百姓乃至达官士绅们的话题。一时间,柳青梵对此事的乐见其成,柳青梵对花弄影地言语鼓励,柳青梵对岳虔文才与人品地双重赞赏……传遍了承安地大街小巷。几乎每一个京城百姓都开始暗暗计算,每一个人都在衷心期待,那将会像神道献礼的剧本一样热闹隆重地“送妹成亲”一场,将会在何时正式上演。

只是,承安百姓的这一等,便硬生生耗去两年光景——个性骄傲而好强的花弄影,以实际行动向众人表明霓裳阁权位,绝不会因为婚约订立而易主。用两年时间令世人认清并接受这个事实,花弄影这才欢欢喜喜披上了嫁衣,与岳虔携手,向霓裳阁中道贺的众人致谢。

西云大陆,神明教导夫妻一体,然而真正的现实,男尊女卑,才是无可撼动的纲常——花弄影行事不拘常法人皆侧目,岳虔却能处处以关爱包容,夫妇和谐,恩爱日深。二十年忠诚影卫终于获得如此一份真情,几乎没有人能想象对这个事实,青梵内心是何等样的由衷欢喜。此刻眼见她夫妻神情专注,口中议论手上挥舞,亲密和谐,分明是二人之身,气势却浑然如一体,青梵眉眼间不觉越发舒展。轻轻一扯就要奔向前的孟水娘袍袖,随意就在身旁一张方桌边坐下,一双幽深黑眸中光彩闪动,目光静静凝视前方的舞台。

见到他这副神情,孟水娘不由轻笑扬唇:虽然从身份地位上,这位垂名天下二十载的青衣太傅确是太多人的师长尊上,然而就实际的年龄容貌,对分明较他自己年长的岳虔亦一如父亲看到小儿女缠绵温情时的那种宽厚慈爱,却总让自己有忍不住好笑的感觉。

明明,交曳巷大司正府里,朝廷才为他庆贺过三十四岁的生辰。

只是,这似乎便是柳青梵生来的性情:那一身自内而形于外的安宁沉稳,消弭了气质气息与样貌年纪乍一眼的违和感觉。这个从第一次相识,至今已逾十年的青衣男子,似早已习惯了用远超出年龄的成熟面对世间。冷静。沉着,缜密,通达。只在他身边,就能让人心思完全地沉静。

这样地男人,才可能保有无声无息,却又最铭心刻骨的深情,让那一团炽烈的火焰,永远燃烧在心灵的最深处吧?

敏锐地捕捉到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眸里光芒微小的变化,孟水娘抬眼一瞥舞台。果然初一身彩衣的歌伎,换上了一身最明丽的红。

不是单一的色彩——从阁顶天窗引入地日光,和舞台与大堂四周数不清的明镜和灯烛,让那片红色折射出层层叠叠霓裳天衣般的幻影。似流淌的水波,又似跳跃地火焰;使得台上女子仅仅一个垂手站立,亦瞬间呈现出无尽的风姿。

“……是水娘的剪裁吧?果然非比寻常。”

微微点一点头,女子勉力地笑一笑。心中突然一阵强烈的悔意袭来。扯动嘴角,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青梵伸一指在唇前:“噤声——要开始了。”

一怔抬头,果然戏台边花弄影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道萧声顿时从舞台侧旁幽幽流逸出来。

萧声凄清、缠绵,偏又带着几分强作地欢悦,那舞台中央。按方才蓝袍男子吩咐站立的歌伎。脸上的神情竟也随着萧声变化。自最初的凄苦,逐渐转作一片似无牵无碍地纯净笑容。当萧声上行。盘旋升到一个极远的高度,霓裳彩袖猛然一振,随着跌宕飞下的乐曲,女子瞬间舞出一道眩目曲线。同时脸上绽露出一个表情更丰富地笑颜,清亮地念白在大堂中拽出意韵深长地尾音:

“啊,将军,且观黎姬歌舞一曲,为君宽心——”

琴、瑟、笙、吹管,马头琵琶、五十弦筝,同时加入进来的乐器烘托着萧声,音色交混中呈现出坚定而慷慨地气象。

“劝将军,饮酒听黎歌;解君愁,起舞弄婆娑。”

女子舒放嗓音,且舞且歌。“君王争胜,徒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一个舞步回旋,广袖顿时翻转出一片霓裳幻影。“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忠职守,丹心一片自报国。”

自舞台中心向台前一路令人眼花缭乱的长袖急舞,直到舞台边缘女子才略缓身形,轻舒广袖,唱词却兀自激昂:“岂必念后人?何庸顾史册?时事临到头,且宽心饮酒,宝帐中里来坐。”

一个“坐”字收尾,笙箫之属亦皆断绝,然而余音袅袅,空气中一股缠绵无奈浸着豪气坦然,在所有人心胸中萦绕震荡。望向台上最后收势,呈捧杯敬酒姿势的红衣歌伎,但见她早已泪眼婆娑,脸上却仍是满满酸楚又宁静的笑容,人们张着口,瞪着眼,心中千言,然而良久无人能够发一语。

然后,掌声,一声一声由低到高,由迟疑到热烈的掌声,打破了霓裳阁中这罕见的沉默。

岳虔猛然转身,双眼定定地,看那每常一身青衣的男子,一边持续鼓着掌,一边向自己步履稳健地行来。

“很好,非常好——这一折‘定心意’,歌好,曲好,舞也好,而词最妙。开篇以此奠定全剧基调,下面的戏文,便一时不看,也知道定是好的。”微笑着凝视眼前蓝袍的男子,不意外忡怔片刻后,那张脸上猛然跃出的惊喜。柳青梵只微笑颔首,继续道,“真不愧是岳先生,妙笔生花,而又能使词曲歌舞配合天衣无缝的。”

“柳大人……柳大人您真,真谬奖了,岳虔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这样的评价。”一张脸涨得通红,男子目光直觉地转向身边红衣艳艳的美貌女子。

接到求救一般的眼神,花弄影顿时咯咯笑出声来。随即向青梵行个礼,“爷,您就别逗他了!曲子再好,还不都是您给定下的格调;歌舞之类,又有先前您那一本的套路。就算这次添上的女角歌词写得好是真,但就这样把一大篇功劳都归给了他……要知您的夸奖金贵,凡人哪里当得起。不管他是知道您高抬了自己因而自卑,

把这事情当真了由此自负,可都会留下大大的疑难呢

热情爽利的笑语,轻快活泼一如少女时代,其中温婉回护的心情却是日益地增多。目光在蓝袍男子脸上转过,却见他一双眼只是紧紧盯住花弄影;而视线略转。对上将岳虔拉在身后,笑吟吟同自己对答地女子,青梵唇边随即升起由衷的笑容:“疑难……会么,红儿?”

“当然会!”二十年影卫,如何看不出那双黑眸深处的戏谑,花弄影却是干脆爽朗地接口,“谁不知道无痕公子诗词卓绝,青衣太傅文传天下!能得您一句赞,读书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神明怎样的垂青?就这样轻轻易易丢给他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落第书生,您不为难,我还头疼呢——赞得这样好,分明是殿生鼎甲的料。这一科就该高中的,却专一留在我这里做曲词。霓裳阁禁锢能人的名声传出去,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红儿……”

才吐了两个字,对上那一双精光闪动。骄傲锐气而神采飞扬地眼,青梵不由又是好笑又有三分头痛:就参与科举的经历而言,从十三岁起开始应童子试,连续七届大比才终于获得承安会试资格。偏偏又再一次名落孙山,岳虔,确实够得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八字考语。只是这样当面直言短处揭人疮疤。虽然他夫妻恩爱。到底不免任性嚣张。然而目光一转。却见岳虔已然握住了花弄影一只手:“影儿,你怎么还不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分寸:天生不能做策论。更不会应对那些典策高文。以前强撑,只是因为从没人告诉我,还有其他什么道路。可现在心里最清楚,比起‘一朝得中傍君侧,六部诏书尽授文’的殿生,我还是在这里写我地歌词、曲谱、戏文更开心自在。何况,我算什么‘能人’?天底下那么多贤才能人,皇上用都用不过来。我这样除了填词谱曲,顶多再编些戏文的‘闲人’,从来都只有你会觉得好,肯留我下来吃一口白饭……我怎么肯舍了这里,舍了你?”

被抓住了手,连续两下不能甩脱,注意到身边青梵眼中越来越明亮的光芒,花弄影脸上顿时发烫,泛出与身上红衣一般的娇艳色彩。“知道自己地分寸,这里写歌词戏文自在,只有霓裳阁才养闲人……几年几个月,颠来倒去就这三句话,你不厌,我听着还烦!”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刮去一眼,趁着岳虔一怔手上略松,顿时将手夺过,随即一个纵身轻巧跃上一人高的中央舞台,霓裳阁里顿时响起女子清脆响亮的命令:“水娘,你过来带她们排舞蹈,还有指挥练习演奏;田田、严蕊,带箫和过来;纤纤,跟我到后面,再单独练这一段——”

见花弄影随口吩咐,霓裳阁众人已各各就位,协调从容,只是各人脸上都有忍不住的笑意。青梵嘴角微扬,瞥一眼拉着方才那歌伎径自往后院去地红衣身影,又轻轻笑一笑,这才转头对上面前蓝袍男子。“弄影……很多地方,她还是个纯粹的孩子。”

“柳大人,请放心——岳虔深知她是多难得的好女子、好妻子。”

目光从那一袭红衣上收回,岳虔也恢复了平和安静地面容神情。顿一顿,伸手一引,两人一齐走向大堂角落处桌椅。先后坐定,岳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小册,“柳大人,这是依照您《荒原怒》完全修改过地《战红原》。只是岳虔不才,虽听了无数地故事,却实在也想象不出那般的无双风采。新添进地女角,只怕会让大人失望。”

淡淡笑一笑,抬手接过书册慢慢翻过扉页,柳青梵嘴角却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岳虔,或许是我哪里表述得不明确,但似乎……你,还有大家,都误会了。赞同你添加一名女角,是为了更好地阐述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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