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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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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太子位上辛辛苦苦坚持了三十年的人,那个在大郑宫中随时随地都挺直了背脊的人,那个在内忧外患时刻以个人的顽强坚决稳定了局势的人,那个即位之初顶住巨大压力下旨停战、继而又以绝大勇气智慧妆扮臣下在两国和谈中为战败的西陵争取到最多权益的人……他不是别人,他是上方未神,西陵念安帝!九年的亲密君臣,自己如何不知对于重振西陵,上方未神花费下多少心力;自己又如何不知,对于国力日盛的北洛、恃强好斗的东炎,念安帝用了多少心思手段从中圆转平衡。因为与北洛四年的战争,原本不善武事的西陵被消耗掉主力军队的大半,蝴蝶谷的惨败终而让西陵十年之内再不能聚集起足够武力与他国争强。机关算尽的“太宁会盟”,低头地同时为西陵争取来军事以外的巨大利益。却不得不承担国中顽固一派旷日持久的不满和指责。被逼到绝境的念安帝最终使用雷霆手段清扫了一切障碍,“妖魔”的姿容被群臣恐慌的时候,自己却看到君主在金裟殿神明面前发誓说“永不放弃”——九年,上方未神为重整西陵而不断的努力,也对实力与野心日益上

洛不断地试探,自己没有哪一件不曾看在眼里记到心

所以,无法理解,为两国终究将由盟友走向对立。为也许是还有十年、百年。但终究势必不可避免地战争无数次设想。做下一切可能安排地上方未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干脆地放弃。无法理解在这个时候,念安帝竟决意向风司冥屈膝:纵然对比北洛的如日中天,西陵似江河日下,但百足之虫亦死而不僵。地广物丰国富民稠的西陵,经过整整九年的休养生息,无论如何不会像连年战事穷兵黩武,又遭遇天灾民不聊生的东炎那样,被一支军队、十几个月的时间就打击到国器震动、社稷不稳。

“……我们,不是东炎啊!我们不会一战而败,一败涂地地……风司冥想要拿下神之西陵,永远不可能像在草原上那样顺风顺水。一切尽在他掌握啊!就算最终会失败。西陵最终要走向终结,也不是现在,而是十年、百年。而十年百年之后的北洛。没有风司冥也没有如此多将相柱国,又怎么可能一定就获得胜利呢?皇上难道不是为了赌这个谁也无法确定的未来,为了将一切可能推迟到遥远的以后而给西陵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机会,这些年才忍辱负重,强按下以千年血脉流传的尊贵骄傲,而低头向北洛表现出友好亲密,以及对盟约的恪守忠诚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您要……”

没有说话,上方未神一直只是凝望着表情快速变化地臣子、兄弟。听到他压抑然而充满撕心裂肺痛苦地追问,和归到最后,无法理解却又坚决不肯背叛的低喃,紫色的眸子终于缓缓流露出复杂地眼神。“雅臣,你说过,一直都相信我。”

“臣到现在也坚定地相信皇上!”猛然抬眸,但随即低垂下眉眼,“臣只是……只是不明白,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

“那么,看看这个吧。”

随着念安帝冷静的声音抬头,上方雅臣本能地接过上方未神递来的笺纸。大郑宫密旨专用的夹丝软笺入手,带来一种君臣心照的特殊信赖,然而就着灯光看清上面清俊飘洒的笔迹,上方雅臣却是陡然变了脸色:“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箩,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侧目窗外,上方未神静静将下半阙背完,嘴角边一丝微笑浅浅,“相信你看得出来,这是谁的手笔。密旨专用,在他不过轻松取得;无声无息,更无半点多余痕迹地放在朕的御书案,也是随意举动易如反掌。当年大祭司溪以性命为代价,与他相约绝不主动出手灭绝我上方血统,所以才特地送来了这一封书信。其中的意思,雅臣,朕想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

“可是……”

“朕所设计的,是东炎王室削弱、草原分裂,部族各自为营,或投靠邻邦或小部联合,纵使西北让去一大片与北洛,却仍有御华一姓与宋、爻、雍等瓜分控制住兕宁东南的旧炎国土。所以才有那一场诸国联军,朕不想让北洛、让风司冥在草原上得到完整的胜利。可惜,我们都低估了冥王在收揽人心、处治乱政方面的实力,谁都低估了这个不过二十五岁年轻人的实力。”淡淡笑一笑,上方未神神情中却并没有多少遗憾或后悔,“雅臣,就像你所说的,这些年,朕对北洛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服软讨好。以友善谦恭的态度,尽可能多地换取实在的利益,同时杜绝一切会影响到两国盟约,引发两国争端不和的可能。朕从不畏惧什么,但也是从来都不希望有战争。不愿意看到在朕地统治时燃起战火,也不想给任何人挑衅的机会、引起战火的借口。大陆诸国林立已是千年来的固然,三强鼎立持续了两百年的时间,那么两强对峙的均势在精心的经营下至少也可以继续五十年……朕曾经是这么设想,多年来也都为此而努力。可是现在,”转过眼,扫视上方雅臣已经拿捏不稳,终于双手一抖使翩然飘落的笺纸。“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地事情了。”

“可是。西陵——胤轩帝地性情脾气。并不可能真地没有任何理由就发动战争,而且是这样的大战。我们……皇上处处谨慎滴水不漏,北洛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

淡淡扫上方雅臣一眼,青年威武的西陵定王顿时低垂下头。上方未神轻叹一口气:“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封通告,为什么是由柳青梵来写?因为他与我西陵王族的非常好感。格外亲密?不,雅臣,不是这样。”微笑着摇一摇头,俯身将那张笺纸拾起,随后将之放在书案上缓缓抹平,“九年,太宁会盟至今的九年,西陵北洛通商利市。两国皆受其惠。但从中这一番出入往来中真正取得大利的。不是北洛,也不是西陵,而是联合一气、将触角伸及到大陆四方的‘灵台’。九年地时间。利用我整顿朝中政务,为争取边境山区居民安定而允诺局部开放的盐铁私营,将西南一十五座铜矿、铁矿、锡矿、盐池、硫磺池操控把持,贩卖运输,利益攫取到允许范围的最大限度。而为了稳定国中整体局势,也为了平复当年被逆臣凛磻挑起的江湖武林风波,不得不坐任‘奈何天’剪灭了‘蚩云崖’,更任由‘奈何天’将我西陵国中全部江湖势力整个儿重新清理——身为君主,自然乐意看到那些桀骜不驯的力量从眼中消失,虽然明知前狼后虎,朕在无计可施的状态下还是选择引猛虎灭豺狼。只是虽不后悔,终知埋藏隐患,所以盼望在两国均势制衡之下,维持住此一时的安宁。胤轩帝……从他登基即位起就知道是怎样野心勃勃的皇帝,这样一个人,如果真地下定了决心,那谁也躲不过、避不开。”

“皇上……”

“北洛国力强盛,朝野军民齐心。风司冥能征惯战,麾下更有众多将才。我西陵虽然富庶,疆域广大,但武备不及北洛是一,军中朝中将才缺乏是二,而更关键一点,是当年蝴蝶谷惨

至今留存,面对携着攻克强炎赫赫声威而来地北洛大陵……内心其实不敢与之对战。”上方未神轻叹一声,“‘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除一二个别,放眼朝中尽都是从未真正见识干戈,从不真正了解沙场残酷,如何与习惯了腥风血雨的北洛作战?”

“不!皇上,如果是我,如果是臣弟领兵——”

“情况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冷冷一句,上方雅臣顿时住口,眼中却流露出不甘的神采。上方未神目光深沉,“西陵什么样地家底,朕难道还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真正想说明的意思?强行作战,西陵没有取胜的机会;或许会拖得旷日持久,但最后奄奄一息等待被对手了断命运的,不会是北洛。而朕,身为君主,身为百姓父母,身为千年西陵守护者的上方王族,朕不想看到这片神明眷爱的土地千年来第一次彻底地浸透鲜血。”

注视着那双猛然闪出熠熠光华的紫色眼眸,上方雅臣张一张嘴,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还有,当前代祭司溪~。他——朕在爱提丝面前起誓说,竭尽朕一切所能,保全爱提丝的骨肉,保全上方王族在这一片土地上长久留存。”轻轻拈住一缕不知何时从发冠散逸出来的银发,上方未神面容被窗外礼花映得光影微动,一双紫眸却是敛去之前一刻光华。“朕想不到更好的手段,雅臣。你看到了御华一脉的命运,没有活路,连初生的婴儿也不曾放过。”

“可那是御华焰自己,是那个疯子自己杀死了东炎王族的全部,用他东炎王族自己地密药——暗哨很清楚地……很清楚地传回了这一点……”

“如果御华焰没有毒杀子女。难道东炎王族就会有什么血脉流传下来吗?不要太天真了,雅臣。换风司冥亲自来动手,情况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与十二月寒风相似的凛冽,念安帝无情的断言,刺得原本语声就越说越低的上方雅臣不能自制地缩一缩身子。“情况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看看跟温斯彻的残部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吕国和曹国就可以知道。皇甫雷岸是什么样的将领,怎么就预计不到困兽之斗,晚到了那么恰恰的一步。让两国地太子、仅存地王嗣受下人鼓动。贪功冒进以至于一起战死沙场?接下来一年不到地时间。吕王、曹王先后身死,而其国中贵胄重臣既不从宗室远亲另选国主,也没有举国推荐贤能,而是满朝合议归服冥王,降格除国,成为北洛治下的区区郡县?‘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雅臣,若战败的结果是屈膝受辱,犹能保全性命使一姓血脉留存,这并不令人有什么畏惧。但假如,‘玉碎宫倾,身死国灭’,要朕接受上方一脉姓氏到我而止。朕万万不能!”

“所以……皇上就要用这样的方法来保全我们。所以就要以至尊至贵的身份,向别人屈膝么,二哥?!”

长久地沉默。凝视上方未神的黑眸精光闪烁,最后终于奋力大吼出声。只是这一句始终放在心里,却从来也不曾真正叫喊的称呼出口,上方雅臣只觉浑身地气力也随着吼声一齐飞出了身体之外,双膝一软,顿时在上方未神身前跪了下来。

听到意料之外的呼唤,上方未神心中已是一酸,见他跪倒,立即伸手就要将他扶起。不料甫一触到他手臂,双手已被上方雅臣牢牢擒住,青年扬起的俊朗面庞上一双黑眸竟已隐隐一层雾气:“二哥,不要这样!不要总是委屈你一个人!神之西陵必然有神之西陵自己的命运,上方王族也必然有上方王族自己的归属,你不该……二哥,你才是西陵的皇帝,我们的信仰!不要为我们抛弃骄傲,不要每一次都委屈你自己!”

“雅……臣。”心意终于被完全点破,上方未神心中骇浪惊涛,但脸上却只有始终平静的浅浅笑容。手上用力,将上方雅臣拽起,念安帝缓缓摇一摇头,“不,我们是王族,朕更是皇帝。神明将这片土地上地生灵托付给我们,所以就必须为他们地长久安宁用尽心机。这场仗不能打,朕也不敢打,因为结局已在眼前,却无法预知代价。所以朕只有这样的办法,保全西陵,保全王族和宗庙,保全上方一姓的每一个人——无论风胥然还是风司冥,都永远不敢背弃当着列国君王使臣之面,奉献上地臣服与忠诚。西陵的王族、西陵的宗庙、西陵的子民、西陵的风俗……除了权力和实际运作的朝廷,只要打上‘西陵’印记的一切北洛都会想尽办法保全,并以这样的宽容大度昭示整个大陆。而这将是你的机会,雅臣,你有权获得配得上你身份和才干的一切,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抓牢它、守住它!”

“二哥……皇上!”奋力摇头,上方雅臣终于止不住落下泪来,“臣弟不能……”

凝视他片刻,上方未神轻轻松开手,冷漠的紫眸迎上他带着诧异的眼神:“上、方、雅、臣,如果你不能,那就不要做朕的兄弟,更不是我西陵上方一脉的子孙!”

“臣弟……是,皇上!”对视那寒光森严的冷峻紫眸,上方雅臣喉头一噎,终于深吸一口气,倾身拜倒。“可是,非战非败、献图称臣,大陆千年来首次。北洛当真如何处治,又当如何相待我上方王族,臣弟……实在并无多少把握。”

微微笑一笑,上方未神抬一抬手示意上方雅臣起身。“这一点,无须担心。”紫眸微转,注视绚烂夜空,念安帝轻牵嘴角,手指间一枚小小冻玉荷叶杯发出莹润光芒。“他会来,马上。”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箩,几曾识干戈?: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李《破阵子》

第五卷 归去来(云隐篇)

第四章 … 高台谁解望承安(中)

你让我等了很久。”

耳边传来步云履在软草上慢慢碾踏过的轻微声响,上方未神也不抬头,随手拎起桌上一只酒杯斟满。“明日,西陵使团就当启程回国了。”

“所以是当来了,不可能再推延。”清朗的语声不缓不急,从枯藤枝蔓的阴影走出,来人随意地拂一拂袖在拱顶凉亭中石桌边坐下,顺手接过念安帝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许多事情都必须要处理,时间上并不宽裕。不过传谟阁勤勉奉公也是素来的习惯,这几日下来……多少理出了些头绪,以后想来不至于再如此次这般的惊慌。”

从容平稳的语音语调,轻松中透露出一丝极淡的倦意。上方未神直觉抬头,一双紫眸定定搜索面前那张被月华照亮的沉静面容,却见同样注目而来的柳青梵嘴角边一抹几不可辨的浅浅弧度。沉默片刻,上方未神避开视线,略略低头、侧目,“听说……近来,你身子不太好,不宜劳累。”

“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闻言不由微微一笑,青梵交叉起双手,十指相抱,“至于劳累,都不过程序化的事务而已,虽然繁琐些,其实倒花费不了多少心思。”

“花费心思……吗?”拈住冻玉荷叶杯,月光下上方未神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听说,你这几月休养的地方极好——前朝太子的别业,胤轩帝果然是有心的。”

青梵抬眸,淡淡扫过一眼。“是啊——山水清晖,养气凝神,对人身心最是有益不过。”

“山水清晖,只是这样么?”举杯凑到嘴边,上方未神目光却定定凝在青梵双眼,“我倒以为,远离朝廷,抛弃琐事。无痕才会有这格外地体健身轻。”

握着酒杯。青梵只微微笑着任由上方未神对视。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一摇头放下酒杯,“重华说话果然很有意思。不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只是不想万寿节上一出,柳青梵难得挣来的清闲又不翼而飞。只管一味的焦头烂额了。”

“如此,”搁下凑到嘴边却未动的酒杯,上方未神随手替青梵将面前空杯斟满,双手奉上。见青梵接过杯子注视自己,随即亦将自己酒杯端起,“是上方未神的不是,在此致歉了——请,无痕!”

笑一笑。将杯中酒一口喝干。青梵敛衣、正坐。对上那双凝目自己光华隐隐的紫眸,“念安帝陛下。”

闻声,上方未神一顿随即微垂眼眸。嘴角轻勾,撩开一道极浅的弧度;抬头起来,一张神子般完美的面容上已是雍容庄严。“柳大人。”

“明年,二月初二,我北洛太子生辰之际,胤轩帝陛下将举行祭告天地神明之大典,向太子禅位。”

“啪嗒”一声,冻玉小荷叶形地酒杯在石桌上磕出清脆地音响。柳青梵只觉眼前一阵风过,银紫色长袍地念安帝已自石亭中掠出。挺拔修长的身影随即在十步远浅池边立定,背负着漫天的星辉月华,与夜幕下重重深远的神宫殿宇,构成一副寂静然而满满张力的图景。

太阿神宫,北洛最高神道殿堂,除擎云宫中皇家神殿祈年殿外人们心目中代表着一国教宗至高权力与威严的所在。继承了神道传统,太阿神宫的建筑是与沉稳深重地擎云宫风格迥异的庄严然而飘逸轻盈。巨大立柱支撑起圆形的穹顶,以卷云浮雕遍饰悬窗檐角的神殿外墙,都令整个建筑呈现出一种托举升腾的动感;让身处其中虔诚而恭敬的人们,似乎也能随着寓意神圣的建筑一同超升到神明的乐园。然而,对比于明朗日光下地威严庄重,如水一样清澈透明地月光,却照得出所有人们不能留意的阴影。那些带动神殿上升的祥云,云涛间无数或静或动地神兽神明,在夜晚光与影的耀映折射下,仿佛被全体注入了一种飨宴狂欢似的奇特生命力,竟是与日间神道教宗肃穆庄严全然不同的激烈喧嚣——

还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太阿神宫……抬头看一眼半圆将圆,光芒却格外明亮的皎月,青梵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

“明年二月,风司冥生辰吗?果然是时间紧迫,要忙得焦头烂额呢!”良久,念安帝终于打破沉默,语声平静里仿佛还带着点笑意,背影却有些不自知的僵持。“两个月还不到的时间,不,确切地,只有五十三天。再去除来回途中所花费的时日,留出的,堪堪不过一个月而已——千年的流传归结于一个月,北洛就如此相信西陵,便真这样的自信?而太傅大人,也真的这般信任上方未神?”

“若不能信任陛下,柳青梵何必送出那首《破阵子》?三千里地山河,几曾识干戈?男儿何不带吴钩,但在真正眷爱这片土地的人心里,必是愿它永远不能真正认识战火狼烟。陛下心中如此,柳青梵亦是如此。”

见上方未神闻言身子微震,青梵淡淡笑一下,伸手取过桌上酒杯酒壶,自斟自饮,“无关局势利害,无关内心勇怯,无关高下权谋,也无关职责守护。如果一定要说上位者无私,只做最好的决定,不在乎结果是否对自己残忍。在别人或许确是如此,但在重华,若没有全盘的考量、周密的布置、妥贴稳当万无一失的后手安排,一切但求亿兆生灵的长久安宁,而自己的命运可以置之无视无理——不,那不是我所知道的上方未神。”

“你是说……”

“被成治帝极力打压的复姓贵族,纵然迎回了夜纣一族的最后血脉,也不可能重新恢复旧观。在你的治下,虽然表面上获得了巨大地荣耀。却不曾在朝政处治上取得真正实利,仅仅成为与朝堂上单姓新贵、寒门平民分庭抗礼的力量,而两派分争更使决断左右的大权尽归于上。加上以国君身份兼领教宗,京师禁卫防护长官上方日宣和‘暗流’上方漠歌的效忠服

此的大权独揽乾纲独断,君主一人主导国家命运,无是我北洛,甚至西云大陆千年历史。都不曾出现过。自登基起一改身为储君时的雍容宽和。以皇帝强权威压国中。所等待和计算的,其实便是今天的局势吧?从登基地那一天起,将西陵完全地掌握在手心:国内除却主导朝廷地最高皇权再无一支可以影响到全国地力量,就是千年积累的教宗也被压制;而王族之中真正占据主导的,还是玉涵殿宝座上唯一的一人。”

微微笑着,静静注视上方未神背影的幽静深沉的眼眸,却闪烁出异常锐利的光芒。“十年。不,十年还不到地时间,就将千年的神之西陵改造到这个地步;让这样古老而强大的国家一旦失去唯一的元首就再没有核心,凝不起力量乃至不足为虑。朝廷上无论真情假意都必须服从绝对的皇帝旨意,不论经历个性,每一个人的才能分寸都被精心控制和把握,以至于除去阿克森提纳这一位三朝宰辅,就再无一人能够置疑更敢于置疑念安帝的决断。仅仅十年不到的时间。偌大地西陵国中再无知名才子。也无贤士清流,人们所知只有英果强硬地念安帝,以及彻底执行皇帝命令意志的贤王、能臣、干吏——上方未神。你让人们只知道西陵的念安帝、只知道念安帝地西陵,而将除你自己以外西陵的一切都深深掩藏起来;甚至连与国家并立流传千年的王族,都几乎全然淡出视线,不使人留意而多费心思。今日西陵的情景,对比当年你在我无雨无晴斋中刻意显示出之于朝廷国事的恣意轻松,内中的自由任性,差别悬殊直如天地……重华,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你,却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象过,你是这样深的心机。”

始终背对着凉亭,耳边柳青梵沉静从容的语声一句句平稳传来,上方未神只是不出一声地默默站立。然而听到末一句仿佛叹息似的“重华”,却终于不能自制地转身。回眸,对上那双光华闪动的眼,上方未神嘴角微动,扯出一个无奈般的微微笑容:“只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十年来的一切布置,都是出于最糟糕情势下但求自保的考虑——不损伤百姓黎民,也不震动宗庙社稷,同时也能最大程度保护那些忠心实干的官员朝臣,因为任何有头脑眼光的上位者,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失去他们的助力。而保全了西陵的百姓、宗庙、臣民,就是保存了我自己,无论情势发展到怎样都是如此。”

“所以,现在北洛的朝廷上下,为此头痛至极。”

“但那其中并不包括你。”见柳青梵从石桌边站起身,慢慢走出凉亭走向自己,上方未神脸上笑容略略加深,“而如若他不能妥当处置,那就只能说明他当不得这个北洛太子,更践证不得当日摩阳山‘万世之帝’的预言。”

“他是否当得起太子、践证得大神殿的预言,原本关键就在于你……在于你是否真正愿意相信预言,并成就这样的预言,念安帝陛下。”相距一臂之遥,凝视月光下那双光彩流溢的紫眸,青梵不由深深叹一口气。“风胥然禅位,风司冥登基,而其时融西陵北洛于一体,这是最顺承自然也最平和稳妥的做法。虽从今天算起也不足两个月,时间上或确实紧迫些,但以陛下的计算万全,以及于西陵的绝对权力,不会有真正的艰难。”

上方未神微微一笑:“一切的关键全在于我么?但柳青梵,这个天命者的预言是属于你的。相信预言,顺应预言中所指,都是因为相信身为‘天命者’、必将改变我们命运的你。千年神之西陵,信奉和顺承神明旨意是王族的本能,千年的历史记载了太多妄图违逆命运而落得最终悲惨结局的故事,我不想、也不能重蹈覆辙。但是,”顿一顿,月光下紫眸突然闪出熠熠的光华。“若果真没有你,若预言中地天命者不是你,绝不会将北洛引领到眼下的高度,绝不会让西陵陷入到今天的困境。纵然明知命运,明知实力对比,明知高下利害,也绝没有一封书而胜百万兵的奇迹——无痕,我说过。永远不会真的与你为敌。不仅仅因为‘与爱尔索隆为敌。不醒的噩梦’。更因为你……是你。”

“爱尔索隆”四字入耳,青梵顿时浑身一震。抬起眼,目光直逼那张神子般完美的面庞,却见那双紫眸流动出近乎悲悯的神采。“上方未神,你在说什么!”

“潜伏在承安,直到九年前才完全撤离地‘暗流’,虽然并不曾给西陵带回多少真正有用地东西。到底也竭力搜索了一切自以为可能有助于君上地信息。二十七年前,景文三十七年除夕,擎云宫与承安京发生的事情,莫名的炎离之灾后,那一支不逊于任何一国王族高贵尊荣的血脉在世间的最后流传。被胤轩帝特意昭示的尊重恭敬所掩藏起来的种种蛛丝马迹,还有溪~。一,。三十载间往来西陵与摩阳山的全部记录;再加上这一次到承安,乌伦贝林大人言语中透露出来、隐约模糊的那些……‘最是仓皇辞庙日’。君无痕。我来承安是为了要问你,从接到书信的第一刻这个问题就始终萦绕心头:为什么向来从容的你,这一次竟如此急迫?然而承安京中半个月。我想我终于能够明白,你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随着上方未神平稳沉静的话语一句句吐出,空间像是在被一点点压缩凝结;明明相隔一步的距离,那双紫眸却似已经逼近到眼前。寂静地夜晚让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清晰无比,听在耳中仿佛闷雷阵阵,预示着那即将来临倾漫天地地狂风暴雨。青梵深吸一口气,原本自由垂在身侧的双拳无意识地握紧,嘴角却升起一抹极清浅的微笑。

“很可笑是吧?‘爱尔索隆’——神之守护者,监督王族守护北洛国土,却连自己地

在都不能主宰,连自己一体性命都无法保护。二十履薄冰,谨慎小心,为自保无所不用其极。二十年隐忍,到今天才显出匆忙急迫,脚步凌乱,却终于是到达极限了。”

微微侧转头,见上方未神脸上不加掩饰的震动,青梵唇边微笑顿时加深。“我承认,这一次是**之过急。因为我已经无法容忍这种忧思惊恐,最基本生存也得不到确切的保证。这样的情况必须结束,彻底地结束,越快越好。但就连我也不曾想过,那一封书,一首《破阵子》竟收到这样的效果。正如一月前擎云宫中那一出,我固然有所预感,却不曾想到风司冥真正的决断安排;这一封书信递出,也仅仅是传达我的心意,预测你可能的回应,而不知事情会一路发展到眼下的情势。”

“这样的说法,难道……无痕你在后悔?”

“不,当然不!”猛然抬头,黑色眼眸闪过一道精亮光彩,“‘爱尔索隆’、‘天命者’,我从未学过一天卦算占卜,也不曾继承君氏一族的异能预见。我唯一信奉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能够完全地肯定,最终倾向、有利于我的一切无关天命,根本在乎人谋。就算局势发展超出预计,也仅仅是在程序上的些许提前。何况,这是你为我送上的大礼,使我心意最终达成的不可或缺的关键——你推动了我所计划的,一切都在向着希望的方向进行,我怎么可能后悔?又怎能辜负了你刺探我、了解我、试验我又体贴我的一番苦心?”

一片浮云遮挡住月光投下淡淡的阴翳,但很快就被高天上疾风吹散。重新沐浴在皎月银辉中的面庞上,并着真心快语一齐焕发的飞扬神采,让这个素性沉稳如岳、深宏若海的男子罕见地显露出与年纪相符的激越豪情。凝视自信而骄傲的青年,上方未神沉默着,嘴角却是忍不住一点一点上扬,终于,迸发出无法抑制的大笑。

并不惊讶念安帝的纵声长笑,青梵只微微勾着嘴角,然而眼眸转动,不经意扫到方才亭中石桌,桌上应未尽饮的两杯水酒,却似突然在空气中弥散出浓烈的醺酣气息,应合着耳边由衷愉悦的朗笑,一颗心竟是也顿时轻松雀跃起来。略略低垂眉眼,瞥到不知觉间重新松开的双手,青梵不由轻轻笑一声。随即,一声接一声,一声大似一声,止不住的笑从青梵喉管中冲出,与上方未神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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