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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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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鲁伦将军……”军医嘴唇轻轻抖动两下。虽然看惯了战场生死,肢体的损伤相比丧生殒命来说已是极大的幸运,但他还是无法不由衷为这个消息悲伤:这位阿史叶迷部贵族出身、与御华王族有相当血脉亲缘地右将军,是东炎国中数一数二的神箭手啊!失去一条手臂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努力稳一稳心神,随即联系起方才贺蓝。考斯尔的动作神情,“虽然是猛将,却是第一次做将军的副将出战……如果是赵将军的话,也许就……”

“话不能这么说。”听到低喃,那亲兵顿住脚步,“虽然一向是赵将军跟着将军,可没看到战场上……库鲁伦将军是拼尽了全力,但那轩辕皓……”突然打一个寒噤,沉默半晌才低低开口,“两千对将军带领的一万,那简直不是人,是魔鬼。”

对望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畏惧之意。急忙别开眼,两人再不吭声,都蒙下头直直奔向后堂。因为身份特殊可以自由出入府衙无需通报,一路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只是一只脚才踏上后堂门槛,便听见屋中隐隐吵嚷声传来。同时一惊,加紧两步,却是贺蓝。考斯尔的声音,然而语气激烈异常,便是在军中长久的军医和自幼在定北侯府受训随侍的亲兵都不曾听过。

“……明明说过,坚守就好坚守就好。为什么就是不听?十万大军唯一任务就是守住鹫儿池卡死北洛的南边进军通道,出来地时候我说了几遍?兰卜杜一心想要出战又怎样?你也算个将军,连自己帐下兵将都管不住吗?!”

快而凌乱的脚步声混合在严厉的责问声里,显是贺蓝。考斯尔正心烦气急地满屋子乱转乱走。

“什么试探查看北洛的意图——轩辕皓的意图还需要揣测吗?守在鹫儿池城下还能有什么目的,他兰卜杜犯傻犯浑你也跟着迷糊?十万对七万,人数是占优势不错,可他轩辕皓‘茵沙将军’的名号是白来的?从宝邯到这里地道路一直畅通,有鹫儿池拦在这里他没有立刻就破城深进地可能。在拿下城池北上会合风司冥前他有必要这么大规模运粮过来。而且连数目都还特意给你们知道?啊。不错,他围在城下这么多天,还加进了贝布托和郁木扎兹地三万三千人马,城里储备早就该紧张了。是,我知道,有御军和部族队伍在一起,争争吵吵从来都不会缺。尤其在眼下这种时候,东边七大部族个个为绯荧殿下憋着一口气,你真个儿压不服倒也不勉强。可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提大军过来?城里连五天都撑不过都等不起了?你连区区五天的军心都安稳不来了?——赵坚啊赵坚,亏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原来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是,都是赵坚无能,请将军责——不。请将军允许末将重回帐前。与轩辕皓决一死战!”

赵坚的声音是重伤失血后特有的气虚无力,但语气却很坚决。屋外两个只听一阵被褥布帛的声响,随即“啊”的一声与重物落下“砰”的闷响传来。贺蓝。考斯尔冷冷地声音随即传来:“决一死战?就凭你?站都站不稳还想要上马。你还不如直接缚了手脚到轩辕皓的俘虏营去!”

“将军……”

只一声低唤,经验老到的军医就知道赵坚方才那一动必是伤到刚刚接好的断骨,脸上顿时变色。但脚下动了两动,却实在不敢这个时候闯进屋去。而赵坚强自忍痛的声音还一句句传出来:“将军,一切都是末将的错:是末将心里怀了贪功的念头,见轩辕皓虽有大军但每次攻城并不特别强悍所以低估了他,这才允许了兰卜杜的请求出战,暴露了城里储备地真实情况动摇了守城军心。北边阳邑、高城、渚南连续陷落,班都尔辖下泰半沦落敌手,城又极吃紧,而轩辕皓守在这里,除了最初同郁郁木几场交兵,之后围着不打也没胜负可言,城里人心控制不住活动。末将只以为倚仗着城池小胜两场,虽然改变不了总体局势,打击北洛气焰总是可以做到地。加上城里的存粮确实只剩下不到七天,如果劫粮能成功,对城里甚至北边都有好处。当时只想到兰卜杜说得有道

不想,却不想……”

“却不想之前轩辕皓没下大力气认真打,而这一认真你连应付都应付不过来?!”考斯尔的声音几乎冒得出火来,“你是笨蛋吗?或者当我是笨蛋?草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些人哪些心思我会不知道,轮得着你去帮我去掩饰去周全?!兰卜杜不过莽夫,库鲁伦跟我一心又在鹰愁涧手伸不到这里,除了白客那条会装猎狗摇尾巴讨好人更会下套子诡计害人地恶豺有谁能给贝布托第一勇士出点子请战?戴黎尔是我从京城放走的又怎样?自小定亲的妻子跑了我还没说话又轮到他跑哪里指手画脚去!撑死了一个傀儡的贝布托族长,我堂堂定北侯一刀宰了他又有谁敢说话,你居然因为担心他废话就不管我之前号令?”

“将军,请不要这么说!”听考斯尔发怒赵坚急得顿时吼出来,但随即压低了嗓音,“这里不是侯府,将军低声!”

“做什么低声?我贺蓝。考斯尔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人言——谁能动我?谁敢动我?”

“将军……”赵坚苦笑一声,“您私放了无双公主,又定下了抛弃鹰山以西只保国中腹地的对策。您是公主殿下自幼订亲的夫婿,她奔去会了柳青梵,然后鹰山西线全部失守班都尔又大半归了风司冥。就算明明具体每个时间点都合不上,您以为那些混账的人私底下说些什么?!您让我守住了鹫儿池就算为国立功,可博沃柯克、郁木扎兹、贝布托这些又有几个知道您地深意,全当成胆怯懦弱不说,更有浑说私心为自己的地位打算劝皇上索性抛弃了这些受灾最重的部族的。带到鹫儿池十万大军,两万是从京城带来的御军,还有一万跟随您多年的老部队,剩下的全是从叠川草原征调过来。一味禁着不许出战。又怎么去禁士兵之间的胡说?而部族地将官就算服您草原军神、第一将军地武功。牵扯到廷臣和部族地,能不跟着起哄就好了,哪里指望对他们说穿了布置算计再安稳手下士兵的?何况又有绯荧殿下的事情横在当中,对面的时候都没个好气……白客虽然奸诈小人,可他到底是皇上一边,也就在将军一边。是他这个贝布托族长的意思,要是拒绝。不是让您两面都得罪都不安稳,等您亲自到鹫儿池,这仗可又怎么打?”

话到这里,内情已经说得不能再分明。贺蓝。考斯尔沉默半晌方才长叹一声:“赵坚,我怎么不知道你都是为我?可你顾及了我以后在朝廷在同僚间的面子处境,怎么不想一想,你这么一松口,失掉了鹫儿池失掉了防线到失掉了东炎江山。没有东炎的朝廷。我贺蓝。考斯尔又到哪里去立足,又和谁去做同袍同僚?”

一句话如巨石落地,一时砸得屋里屋外四个人寂静无声。好半晌。才听贺蓝。考斯尔用力拍着窗子:“别傻站在外面——进来,该干嘛干嘛!”

亲兵和军医闻声慌忙进屋。替赵坚检查断骨重换药物绷带,收拾乱糟糟地被褥床铺,给考斯尔检查身体处理伤口……等到亲兵将两人的饭菜用托盘端进来,贺蓝已经除下东炎第一将军的沉重战甲,严寒的冬夜里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就这样倚坐在窗下靠椅上,一张从来镇定从容的脸上透露出抑制不住的疲倦。

见亲兵搁下餐盘,看了自己与赵坚一眼便同军医小心翼翼退出,考斯尔慢慢闭上眼,片刻,睁眼起身,将餐盘端到赵坚床头:“比当年蝴蝶谷外还不如,将就将就吧。”

赵坚笑一笑。他两人少小为伴,从军后更无数腥风血雨,艰难险境彼此扶持过来,早不是普通情谊。见自己的将军亲自动手过来服侍也没丝毫不自在,就着碗喝一点汤:“那是异国他乡,别人的土地,东西再好也没意思。现在是自己家里,就算吃糠菜啃草根,只要能守住了这个家吃什么都没关系。”

贺蓝闻言也是微微一笑,但随即敛起笑容:“说起来,今天地形势跟六……七年前真像得出奇。不过这一次追击过头地不是黎豫,是轩辕皓;救人的不是冥王,是风亦璋。”见赵坚震动,他缓缓摇一摇头,“但也只有外表上的形势看起来像。北洛地军队像是比以前更耐打了,也好像更习惯劣势底下的作战。我很肯定当年是风司冥的冥王军,而今天就是北洛最普通的军队而已——当然,跟着主帅的不可能最差。但从这三天对战来看,几乎每一队都不比今天的弱,或者确切说,是和今天一样的强。风司冥真是花大力气调教出好一支军队,输在这样的对手手里——赵坚,没什么可惭愧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贺蓝将军,我还没有到需要这样的安慰的地步。”

听到赵坚几乎是叹出气来,贺蓝。考斯尔不由微微笑一笑:“你当然不需要人安慰。我的意思是,三天下来,我总有那么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沉吟一下,像是斟酌词句,“这一次风司冥的打法,和两年前,不同!”

“这一次和当年不一样,戴迩将军——我不会再任由你冲到中军去的!”

一柄银枪倏地从斜地里刺出直奔贺蓝。考斯尔面颊。贺蓝随手招架,长剑虚晃间面前轩辕皓已经脱开身去,而一身血红战袍的韩临渊逼到了面前。

“赫德!赫德!赫德!”

北洛军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先前被考斯尔重甲铁骑冲得变形地中军重新结队起来。贺蓝。考斯尔一瞥过去。但见暗色为主的北洛旗帜中骤然增加了大片明亮的色彩,杏黄底色上血红的狮子舞爪张牙,与中军银白大旗上深重庄严的狮身有翼神兽赫然照应。

大陆古语的“赫德”,是传说中有神明一样力量、随众神争战斩杀无数妖魔的力士;虽然是只有肉体的人类,却与战争女神茵沙座下地火神、雷神一样都被奉为勇武无敌地“凶杀之神”。韩临渊从军十五年,追随风司冥立下战功无数,一条银枪被鲜血浸得隐隐发红,有“冥王凶神”地称号。考斯尔早从探马得知。攻下宝邯之后韩临渊跟随风司冥大军北上。高城一战就是他首先率军攻破城门。此刻陡然见他一身血红杀来。心下震惊之间更多骇然——纵然鹰山以西落在北洛之手

会真的失去相关的信息,然而自己既不曾听闻任何调冥王凶神如何就带着数千近万的士兵杀过来?这与昨日风亦璋对轩辕皓的援救不同。风亦璋在轩辕皓军中自己早已知晓,只不曾料到十四岁少年勇猛至斯,因此才在逼得两败俱伤的情况下无奈放手。而韩临渊明明当在北方冥王属下,怎可能如神兵天降,相隔了迢迢千里却一瞬间到达阵前?如果然是暗中带兵千里奔袭而自己不曾得知。那一路之上自己经营多年的情报传送系统必然出了极大问题……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地时候。韩临渊已经出现在这里,而以北洛中军重整阵型的迅速和条理来看,方才危机边缘的凶险分明是夸饰伪装,显然轩辕皓是利用了昨日失手被围对人心理的残余影响有意以败相相诱——按着传统主帅必须给予对战者相应身份的尊敬的规则,轩辕皓明明昨日受伤不轻依然披挂上阵冲在最前。因为双方皆知北洛人马总数少于己方,临到强敌拼命的行为正在预料,而北洛慢慢被自己优势兵力压倒的时候自己也不会惊讶。然而轩辕皓却又早早在背后设下伏兵,一边布置显露败相一边引诱自己追击。利用主帅地身份作饵。竟是硬生生将昨日两军对战地情景反过来运用一遍。种种关节,头脑中不过电光火石一闪,贺蓝。考斯尔直觉要向轩辕皓方向转过眼去。但随即目光一凝,长剑在胸前虚划一个十字表示对手的行礼,“韩临渊将军。”

“少废话——看枪!”

说打就打,清秀外表和火暴脾气完全不符的韩临渊跟讲究军人在战场礼仪地轩辕皓或者举手投足始终捎带王族矜贵的风亦璋不同,他本是江湖武人出身,爱武近乎痴,性子又单纯不愿多思多虑,只管杀敌无需他顾的战场与其说成就了他“冥王凶神”的名号,不如说这样的战场本就是最适合韩临渊的舞台。所谓“凶神”必有其凶性,更何况此刻唯二能够压服他凶性、牵制他行动的两个人都不在眼前,考斯尔伤了轩辕皓他尊敬的主帅和老师,七年前蝴蝶谷战场的旧恨加上今天的新仇一起爆发,手中一条银枪上下翻飞,千头万点直使得如枪头抱了个银球一般。

七年前化名戴迩潜入西陵边城,伪装西陵将领,本意试图挑动西陵北洛两国长久战事,却不想阴差阳错成为蝴蝶谷会战最终决战的主将。虽然一如最初设计的在混战中众目睽睽之下以金蝉脱壳逃脱,贺蓝。考斯尔心里很清楚那一次与北洛近十名高阶将领轮番对战何等艰难,而其中最凶险的一场便是与眼前红袍男子交手。韩临渊枪法原是从临阵实战中化来,而数百年江湖武林的改造流传又增加进许多新的变化,以一对一杀敌夺命的威力而言,较最初大了何止三倍?自己手上剑法原是专门针对着枪、毛、戈、戟这些长兵器,加上自己多年战场经验,普通武将遇到几乎无不被克制得死死。昨日风亦璋使的一柄画戟,若非戟尾另有设计,以少年本身实力根本敌不住自己几个回合。然而韩临渊手上一条雪缨长枪却仗着轻、快、准、狠加上变幻万千,将自己原本剑法上的优势消减无形,更兼挟着一股由衷愤恨,枪上气势愈不寻常。考斯尔手上连连变化,也只勉强打个旗鼓相当。

情势……不妙啊……

心里刚刚掠过这一闪念。眼角余光已然扫到自己的右后,郁木扎兹首领郁郁木正带了一队骑兵冲上来,对上地恰是小将风亦璋。草原武士高壮魁梧,错金马刀力大势沉,风亦璋虽在同龄乃至整个北洛军中力道都不算小,面对身型足有自己三倍的对手强大力量一切灵活机变施展不开,应付得极为吃力。眼看风亦璋不敌,郁郁木正待催马上前一刀劈下。孰料北洛中军一箭如流星赶月破风射来。从眼窝直穿出后颈。小山一样的身体在马上晃了两晃才摔落尘埃,只惊得周围士兵无不骇然变色——

拈出再一支利箭搭在弦上,中军旗下轩辕皓身边绿袍银甲的严晏身体侧转,随即将目标对准鹫儿池东炎大军的左参将军,高斯。

座下奔驰跑动,地势高度的些微变化,贺蓝。考斯尔终于看清战场上一名名属下被分别引开、包围的实情。灵光乍闪。心下骤然分明的瞬间,贺蓝一剑逼开刺来地银枪,一双铁灰蓝颜色眼睛微抬,光芒狠狠逼上了身前对战地敌将。

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韩临渊嘴角微扬,灵蛇出动般地银枪和着挑衅的目光一齐回敬过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过在北洛,索性连马也不射。直接找准了人作为目标。每一名将领带小队人马将敌方主要战将从大军环围中剥离出来。然后由军中箭术最高强者一一射杀。这其中自然有相当风险,毕竟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一箭出去不会失手误伤了己方士兵。更不会伤了战友同袍。然而此刻北洛却似全不在乎,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击杀成功。

目光极快地在阵中激战的风亦璋、王楚才、乔非、曹锐、康浩明一众北洛将领身上掠过,同时看清楚与他们对战的每一名部将,贺蓝。考斯尔终于在心中长叹一声:

无怪乎轩辕皓以己身为饵,也要将自己逗引出来。

无怪乎韩临渊突然现身战场,与自己死死缠斗不放分毫。

无怪乎北洛舍得这样一批杰出战将,为击杀敌酋不惜两败俱伤。

只因为北洛有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资本,而自己没有,东炎没有。

连日激战,北洛的死伤非常惨重,指挥战事的将领也多有折损。但轩辕皓真正倚重地将官没有一个伤到不能出战,这些深受冥王军熏陶的将领非常清楚如何在战场上最好地保护自己,而他们属下的部将到最基本的士兵,都能极好地领悟将官们的意图,勇武无畏,但极少妄动妄为地厮杀。

而草原部族征调来的军队,或许每一支都绝不下于北洛的勇武,却少那一份在任何人属下都严守号令的整齐划一。只有特定地首领才控制得住特定地兵士,否则就是各自为政一团乱麻。然而到现在,赵坚为守城池重伤,库鲁伦被轩辕皓削断一条手臂,郁郁木已经被射死、高斯被射落坐骑,吕宋、北川秀

有几天几夜攻防中损伤的大大小小的将官……除了自池,已无再多将领可用。

将自己从大军中引出来,让冥王凶神缠斗住自己,使自己无法分心旁顾整体地战局,无法及时发现危机援救部将。轩辕皓的计算非常周密,只除了一点:就算此刻已经发现了问题,自己也无法真正全力去营救。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绝不能将性命丢在这里的东炎将军——北方还有风司冥的大军,虽然这样的事实令人悲哀和难以启齿,但放眼整个东炎,能够统御起大军、能够真正能和风司冥一战的,只有自己。

或许轩辕皓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与自己手下的七万士卒。攻城、死战、不惜任何代价,用这样的方式尽一切可能消耗东炎的兵力,并且把自己死死钉在这里……

贺蓝。考斯尔突然一凛,瞬间的忡怔让他左臂上顿时被韩临渊枪头划开一道偌长的伤口。

疼痛灼烧着神经,战得发红的双眼却只觉越来越清明。猛然将坐骑向旁一拉,手上虚应两招,考斯尔已经调头向东炎军阵鹫儿池方向驰去。

没想到对手突然丢开自己逃跑——经过蝴蝶谷一战韩临渊大致了解考斯尔的进退模式,眼下这种几乎只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地行为要与当时有目的有计划的以进为退或者以退为进等同起来未免牵强。只是片刻工夫便见考斯尔又从阵前杀进战场中央。只看几眼韩临渊便已明白,他是要将被打散的军队一点点重新带回。

中间被搅得太乱,已经失去射杀的优势。和轩辕皓相对一眼,严晏随即收起长弓,提枪纵马,和另一边韩临渊同时杀入战场中心。

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三天,三天。又三天。

从考斯尔率先头援军赶到激战夺回城池。到城下平原与轩辕皓韩临渊整整一天一夜的大战。再到据守城池的零星攻防,鹫儿池城下,似将再一次变成旷日持久地消耗战。

东炎人众,北洛兵精;东炎彪悍,北洛敢死;东炎倚靠叠川,背后有援;北洛补给通畅,身前无惧。

赵坚终于可以用伤臂撑着拐杖行走。凭着骨子里一股倔强劲头,硬生生把鹫儿池城里新一轮布防看了个遍。

贺蓝。考斯尔却越来越沉默,脸色也越来越深重,每日花越来越多地时间在地图和各地地军报前。到后几天,即使轩辕皓再派人攻城,守城主将吕宋急报“情势危矣”,他也只是挥一挥手道一声“继续守着”,就把目光重新放回了东炎的全图上。

众将不解。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城下轩辕皓攻势忽弱忽强。带着人心也一阵急一阵缓。

鸿逵二十六年(北洛胤轩二十四年)十二月三十,鸿逵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天,在鹫儿池东炎兵将毫无知觉中到来。

二十九日半夜。北洛发起又一次攻城。吕宋守在攻打最急的南门,断了一臂原当休养的右将军库鲁伦也登上城头,却在一刻钟的沉默后带了两队卫兵匆匆奔到城西。

北洛飞羽将军、轩辕皓的副将王楚才,率领六十人地敢死小队,趁着夜色和南城的混战,悄悄伏上城头。

狭路相逢,王楚才用库鲁伦的身体做檑木,为潜藏城外的北洛士兵又一次撞开了鹫儿池的城门;而破门的一刻,他也被这名东炎大将用仅剩的独臂和生命最后的力量,扼到了窒息。

西门破,南门告急。敌兵涌入,城中到处一片混战。直到苍白日升,战斗才渐止渐息。东炎军士再一次守住城池,城中只留下一千余名北洛将士地尸体,其中包括王楚才和另一名高阶将领、奇。с0m书跟随轩辕皓近三十年地同袍,程思。

手中死死攥着因为战事延迟了半夜,清晨才入城交到自己手上的密报,贺蓝。考斯尔凝视被收敛好的敌将尸身,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躬下身去。

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了解自己主将地计划,更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了解自己在主将所有计划中的地位分量,只为这一份作为士兵、作为将领、作为军人百死如归的勇气和执着。

——风司冥,你果然是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副将,你果然是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士兵!

这是一个多么大胆的设想,一个多么周密的计划!充分利用手上每一颗棋子,盘布出你所希望的棋局!轩辕皓也好,韩临渊也好,现在城攻打正急的慕容子归也好,善用每一队兵将调动每一支军力,齐心协力在彼此看不见的战场上打开设计好的局面。你甚至利用了我东炎的将士,利用士兵的心理利用将领的心理,借着上一次你突入到我国中腹地的进攻印象,与我东一枪西一棒来回反复周旋,拿我东炎百万大军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知道从到达鹫儿池之前就一直隐隐挂在心上的不安是什么。不错,太中规中矩,太波澜不惊,太符合堂堂正正的用兵之道,每一招每一步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风司冥的前进方向,风司冥的战略意图,风司冥收服人心安抚军民的手段,风司冥攻克坚城步步求稳步步必胜的决心……两年前风司冥率领冥王铁骑的那场“探路”让东炎从最低士卒到最高将领都记忆深刻,这一次看到相同的脚步印记于是习惯性以为前进的路线不可能偏移,却忘记了兵不厌诈兵无常形的古训,忘记了冥王最擅长的奇兵。

仰面向天,贺蓝缓缓闭上双眼:最难以想象的道路,被所有人忽视的北方海洋。东炎草原不重视水路更不用心经管海疆的积弊终于留下巨大的漏洞,取道海上绕过国中防线直取黄石河口的风司冥真正的主力大军,已经威逼住相距不过二百余里的国都兕宁。

是自己落入了定式,而且,因为韩临渊的突然出现,动摇了原本日增的怀疑,将轩辕皓的行动,视为整个北洛军的核心。

而这又是什么人的算计,不多想,已可知。

好,好,好——到这里,一盘棋已经输去了一半。

但,我不会再输,绝不!

“赵坚!”

“是,将军。”“点将,升帐!”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四十四章 … 是谁忍,万骨涂炭(上)

司冥率军绕道北疆,海路直扑黄石河口,闪击河口要以为据点,列兵耀武,大军直压南方三百里兕宁皇城。

消息飞传入京,东炎举国震动。上至鸿逵帝下到满朝文武廷臣,无人不为战局的倏然改变惊骇失色乃至倒抽冷气:鹰山防线两端,城与鹫儿池战事正激,贺蓝。考斯尔和轩辕皓在鹫儿池城下的大战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能想这两国投入了近百万大军的战场竟不是风司冥布置的第一线?变生肘腋措不及防,一夜之间敌军已从四道防线六七百里开外到了遥遥可见的国都正北。黄石河谷到京师两百里一马平川无险可据,而考斯尔引大军在外,前线纠缠势难调兵回援……风司冥这番计算调度,若以旁观者评论用兵手段,自然可以称为高妙,然而此刻自身被逼到这般程度,却是谁也欣赏赞叹不起来的了。

面对突变,鸿逵帝铁青了脸镇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轻言更不敢妄动,下达的军令却是简明迅捷:急速从南方各族各部抽调兵卒,与镇守京畿的禁军精兵合到一处,于京城北面六十里、五十里、三十里构筑起三条临时防线;原本分别往城、鹫儿池增援的军队暂停派遣,除新一轮粮草押送队伍继续向西,国都附近所有尚在集结中的人马一律转向京城,以兕宁为中心构成拱卫阵型;飞马向城、鹫儿池前线通报京城情势、决议,授予两地主将军事总掌的特权。必定击溃西面之敌以支援国都。最后,旨令禁卫首领、赤金将军北门适引三千骑军速到鹫儿池,支援并替换贺蓝。考斯尔立即返回京城,主持一触即发地北方战场战事。

但在御华焰旨令到达鹫儿池之前两天夜里,贺蓝。考斯尔就已经离开了城池。跟随他的只有一百二十亲卫,一行人轻骑快马连夜北上,不到一天时间就赶至兕宁城北。贺蓝也不进城拜见君主,径直到城北禁军大营接管军务——等他交接完毕。大概军务安排妥贴。一身便服的鸿逵帝也带了两名心腹侍卫走进中军大帐来。

并不惊讶亲兵急火火通报的内容。贺蓝。考斯尔只是从容吩咐一声“接驾”就从帅案后起身。但目光对上已快步进入大帐的御华焰,这位东炎第一将军却是骤然变了脸色:“陛下怎么连软甲都不着,就这样出城来了?”

见贺蓝毫不掩饰神情慌张,御华焰只笑一笑,伸手扶起跪拜行礼的柱国爱将,一双鹰眸露出难得的宽容柔和:“有贺蓝在,朕又担心什么?就算他风司冥打到眼前。你也不会容朕有一丝损伤不是?”

“话不是如此,皇上。”跟着鸿逵帝动作转身,考斯尔脸上由紧张转成明显的不满,“北洛冥王固然是世所难得地名将,风司冥属下却不都是光明磊落、手底下见真章地英雄男儿。陛下万金之躯,若有一丝半点意外差池,可是置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于何地?臣自然知道皇上关切战局,因此匆忙间赶来。可基本地护驾、防卫还是要做到的。不然。臣如何向草原百姓交代,如何向列祖列宗、向凯苿朵丝交代?”

“罢罢罢,朕是怕了你……这般匆匆忙忙出城赶来。是朕有考虑不周。”御华焰苦笑一下,挥一挥手向逼问的主帅大将退却。但随即正座敛容,一张端严面孔罩上深沉忧色:“但是贺蓝,这一次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风司冥居然走出这一手……朕很震惊,很担忧。”顿一顿,又重复一遍,“朕非常惊讶,非常担忧。”

考斯尔军令甚严,纵使战时中军大帐也绝不许任何人乱走乱闯。此刻军中集御军与各部族士兵于一处,他号令传下所有部族兵将首领各各谨遵,而跟随他时日长久的御军将领也不敢以亲近故随意地停留相处。而皇帝驾到消息一到,原本守护帐周的亲卫更加紧了警戒,大帐中只留下一名亲兵与两名御前侍卫一齐守在门角伺候听令。因而此刻连同门边三人也一共只有五人在场,御华焰一语落地,贺蓝默然,帐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震惊——注意到鸿逵帝的用词,贺蓝。考斯尔心中不由地点头感叹。再没有什么词语比“震惊”两个字更能说明听到黄石河口被攻占消息时候自己地心情,这不仅仅出于国土沦丧的耻辱羞愤,更在于风司冥这一场“闪击战”绝出意料的路线和行动的异常迅捷。

水战,或者说海战,在大陆的历史上虽然不多,但利用河川湖泊天然水道的攻防战例兵书战策也不在少数。东炎国土,北、东两面有相当一段临海,西北方向海域更是延续了陆上国境直接与北洛相接。当年胤轩帝即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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