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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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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身一激,悲伤到极点的目光笼罩着我,却又赶紧偏头,稳一稳颤抖的肩膀:“艾晴,你别胡说,我怎么会……”

“罗什,你忘了要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使命了么?”我打断他,用尽力气喊,“你忘了中原还有无数民众在这乱世中苦苦挣扎么?”

“还有我,我历经千年宁愿抛弃家人身受辐射来到你身边,不是为了陪你这一个月时间。”我咆哮着,从没有这么怒气冲冲过,“你要是爱我,就要为了爱活下去,这样才伟大!”

“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忍辱负重活下去,最终完成使命的,才是强者。”我抓起他的手,狠一狠心,咬下去。一丝咸味混着泪水涌进嘴,苦楚而酸涩。

我抬头,看他浑身颤抖却强忍住疼,历声大喝:“罗什,你记住,你的使命比性命更重要!”

盯着我的目光,由之前的绝望逐渐变暖,他突然放声大笑,语气里充满旷达:“好!艾晴,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 看了看手背上的牙痕,坚定地点头,“罗什以后,绝不言‘死’这一字。”

然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大笑转成浅笑:“艾晴,你总是有办法让罗什清醒过来。”

我嘘出一口气,心痛地到处找药给他敷。本来只想留个牙印就可以了,怎么刚刚就这么控制不住呢?

“艾晴,你历经千年宁愿抛弃家人身受辐射来到我身边,千年是指天上地下的时间差别么?你的家人如今是在天上等你吧?辐射又是什么?”

给他涂药膏的手抖了一下,抬头看到他思量的眼神。“罗什……”

嘴被轻轻捂上了,他用另一只不需要涂药的手温柔地盖住我。“泄漏天机不是好事,佛祖会怪罪你。所以,以后定要慎言。就算对罗什,也绝不可说。”

那天夜里我一直辗转难宁。清穿文里女主最常说的就是——我知道结果却不知道过程。可是对我来说,一千六百五十年比康熙的儿子们久远太多,连史书上短短一千来字的记载,有多少真实性都难以保证,更何况这只字片语的背后会是怎样的过程,我更是一点都无法预测。

深夜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声,是他。他应该也能感觉出我的无眠。只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直到天光微白。

仅仅过了一天,他又被吕光召去了。他刚离开,马上就有个宫女送换洗衣服进来,告诉我这些衣服都是最新的,又拍拍衣服,眼神和动作都充满暗示。我疑惑地翻开,在里面找到了一块有字的丝绸帕子。

那几个吐火罗字母匆匆而就,笔画潦草。“昨日大哥与吕光争执甚烈。吕光以你为要挟,大哥在殿上愤而触柱,企图自尽,幸被阻挡。但吕光已放弃说服大哥,现下恐有意对他不利。三日后王与吕氏去雀离大寺,大哥会被带去。无论吕光提何要求,都要劝大哥暂时答应。如今,只有你能劝动他。切记。”

愤而触柱,愤而触柱……那个触目惊心的红肿大包,原来是这样……帕子落下,如枯叶一般,柔弱地飘荡着,贴到地上。窗外天依旧湛蓝,夏日午后的热风吹拂进来,后背汗湿了,衣服粘粘地贴住,极不舒服。

“吕光以你为要挟”,你最担心的,是这个么?眼前一切变得朦胧,酸涩入鼻。那样瘦的身子,在为我撑起一片不被雨淋到的天。艾晴艾晴,你是21世纪来的,别再管什么历史了,用你所有的力量救你爱的人吧。

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色依旧惨白,却仍是坚韧的目光。“艾晴,他已经答应放你了,明日你便可离开。”凄清的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伸手抚上我的脸,这是他与我在一起时最常的动作。“出去后到弗沙提婆那里,等我得了自由,便来找你。”

“罗什,你为了让他放我,答应他什么了么?”

“他三日后要去雀离大寺礼佛,我会随同一起去。”

我偏头,将欲滚落的泪吞回,平一下呼吸,回头看他。“罗什,你在他面前为了我要撞柱,他岂不知拿我可以要挟你?怎么可能凭你的恳求就轻易放我走?”叹口气,他虽然聪明,却从来都认为人心本善,不知道阴谋权术。“只怕明天我一出这院门,根本到不了弗沙提婆家。”

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咬住下唇,痛苦地闭眼:“本以为起码可以为你做些事。罗什不是没想过这点,只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让你走。我也只能相信吕光一次了……”睁开清澈的双眼悲恸地看向我,“对不起,罗什无能,保护不了你……”

“罗什,不必担心我,我有本事可以脱身的。”我靠进他的怀,贴近他的心跳。“只是,我在考虑如何让我们俩可以一起脱身。”

我们偎依着坐在地毯上,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宫女进来点灯,罗什叫她们退下。已经到九月了,夏天酷暑已过,夜里的那一丝凉意,却像是摄氏零下的冬日。偌大的宫殿里,我们只有在彼此身上才能寻找到热度。

我的来历

“罗什,我们说不定可以有办法逃走。”考虑着细节,可能会失败,但好歹有一线希望。“我有一种武器,不会致人性命,只会让人昏睡一整天。我还有工具可以翻墙出去。只要能逃到宫外,我们就去找弗沙提婆。不,不能给他惹麻烦。还是不要去找他了。我们可以偷匹马,不行,有马的话逃不出城门。还是用我的工具攀城墙吧,出了城再说。我们可以逃到其他国家。西域,天竺,罽宾,或者去中原,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艾晴,你既有这样的法子,你逃吧。”看我张嘴,他轻轻摇头,“罗什不能逃。逃到哪里都会被认出的,反而还连累你,连累弗沙提婆。离开寺庙,罗什什么都不会……”

“你那么聪明,什么都可以很快学会。只要你愿意舍弃这个法师身份,我们可以隐姓埋名。”握紧他的手,期许地看着他急急说,“我们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我还有些金银,而且我好歹比这里的人多了一千多年的智慧,我可以提前发明点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肯定能卖不少钱。我来之前背了很多资料,所以我知道谁是英雄谁是恶人,我也知道哪里会有战乱哪里可以暂时安全。反正我们不会饿死,也不会在乱世中遭遇战争。相信我,离开寺庙,我们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描绘着前景,我越来越激动。从来都没想过要运用这些本事,但现在看来,只要运用得当,我们的确可以在乱世中存活下去。

“艾晴,你本非常人,罗什相信你……”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叹息,“只是,你又泄漏天机了。”

我心中一凛,刚才讲话时,已经把我的现代身份漏了出来。是时候告诉他了,否则他也无法相信我一个弱女子有能力突破层层防卫,人不知鬼不觉地逃跑。深吸口气,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罗什,这不是什么天机,我也不是佛祖身边的仙女。你会是这个时代唯一知道我真正来历的人,无论你觉得有多么不可思议,也请一定相信我。”

见他凝重地点头,我缓缓说出:“我来自未来。你不是比我大十岁,而是一千六百五十多岁。”

他浑身震颤一下,不置信地将我全身打量。

“你相信时代会一点点地进步吧?你现在所处的时代,从各方面来说,就比一千年前的佛陀时代更先进,物产更丰富,人的生活水准更高,见识也更多。佛陀时代的人,如果可以到你的时代,他肯定会对很多东西惊诧甚至恐惧。因为人的思想,总是受到所处时代的局限。”

他略一沉思,便肯定地点头。我再继续说:“而我来的那个时代,科技已经发达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人可以借助工具在天上飞,一根小小的线可以让相隔千里的人互相通话甚至看到对方。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都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让全世界人知道。而战争武器更是残忍,一枚弹药就可以摧毁一个上百万人的城市。太多太多你认为不可能却可以在未来做到的事情,这个时空穿越,就是其一。我是被一种非常高端的机器送到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时代。我来是为了科学研究,验证历史。可是,我意外地遇见了你,对中原佛教传播贡献巨大的佛教翻译家——鸠摩罗什。”

“在你少年和青年时,我能知道关于你的一些事情,就是因为我来自未来,我读过你的传记。打个比方,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突然有种神力,将你送到比你早一千年的佛陀身边。你碰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悟道,但你知道他是佛陀,你敬仰他跟随他,切身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对佛陀来说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你却早已经知道。可是,你毕竟对他的所有了解来自于书面记载。那些记载,在千年时光里经由太多人的口,真真假假根本分辨不清。而那一点只字片语,也无从了解一个人的全部。可你毕竟比那个时代的人多了千年智慧,你知道他们不知道的常识,你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所以你能表现出那个时代的人不具备的特性。”

“我知道克孜尔千佛洞,是因为它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后依然存在。我知道麻射寺是因为有一个比你晚两百五十年的中原汉僧历经艰险去天竺取经,他的书中记载了很多天竺和西域的风俗民情。我知道大乘小乘涅槃维摩诘这些佛法用词是因为近五百年内会有很多高僧翻译佛经,其中就有你。而我的容貌没有变,是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只是过了两年而已,那个机器可以让我到达你的任何年龄段。”

我把背包拖出来,掏出一件件东西往他面前放:“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制造于一千六百五十年后,都是这个时代不可能有的。这是瑞士军刀,有几十个功能。这是麻醉枪,击中人就可以昏睡一整天。这是我的防辐衣,我到这里必须要穿这件衣服,不然被强光照射到就会全身溃烂而死。这是穿越表,你肯定见我戴过。在走动的指针是我们的计时单位,我要回去就得依靠这表里的动力。这些绳子和挂钩是爬墙用的,用这个弩机可以将挂钩发射到很高的地方。还有你见过的铅笔、素描本、简易考古工具等等。”

我将右手袖子挽起,露出做过手术的地方。“这个伤,你是知道的。在你的时代,这样严重的伤,要保命只能截除手臂,而且还不一定能活下来。可是,回到我的时代,却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药品,所以你看,连伤疤都淡得看不到。这不是神力做到的,未来的医学发达到可以医治很多你认为是绝症的病。”

他震惊地呆坐在地毯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我伸进怀掏出我带到古代最珍贵的东西之一,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跟父母亲的合照,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想到爸妈,不由笑了,“在我的时代,我还是个学生,专业是历史,做个历史学家是我的梦想。我父母不知道这个试验,我只跟他们说,我在参加一个非常严格保密的考察项目,连电话都不能打。他们只怕想破头也猜不出我现在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前。”

“这叫照片,用一种工具可以把人的瞬间定格下来,用胶纸印出。照片上我的穿着,叫牛仔裤、T恤衫,就是那个时代女孩子普遍的打扮。”我指着后面一排排高楼上的某个点,“这里面就是我的家。我的时代物质和医疗条件很好,人的普遍寿命高,所以人口过多,楼房越盖越高,大家只能住到空中去,有一种机器可以把人瞬间提到任意一层。”

握住他的手,满含希望地看他:“罗什,你现在相信我是真的来自未来了吧?”

他脸上表情仍是震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思考了很久,无比认真地点头。

“那你相信我可以救你出去,我有本事让我们俩活下去吧?”

他仔细地望着我,再次缓缓点头。

开心地笑了,拉起他的手:“那我们今天晚上就走,等半夜人都睡着的时候。”

他却不答走或不走,凝思片刻,平静地问:““虽然你说的,罗什有太多不懂,什么机器、科学、照片、电话,都是那么陌生的字眼。但罗什相信你,你的那些用具,的确只有用来自未来才可解释。”他再沉吟一会,如水的眼波炯炯望着我,“你既然来自未来,那么,你早就知道罗什一生命运如何,对么?”

心莫名地狂跳一阵,回答地有气无力:“我知道一些……但仅限于你的传记,短短一千来字,便概括了你一生。”

“艾晴,十一年前你曾跟我说过,以后我会有大成就,会传播佛法到中原汉地,将佛法在中原发扬光大。你还告诫我,绝对不可以还俗。这些,都是你读了关于罗什的记载,知道的么?”

我点头,我是历史专业的,职业精神迫使我不得不告诉他:“你的传记虽短,甚至很多讹传。但是,你所翻译的经文,历经一千六百五十年,依旧流传。”

默思片刻,他抬眼看我,清澈的波光粼粼流动:“难怪你叫我鸠摩罗什,你叮嘱我一定要去中原,又让我翻译经文,原来这便是罗什的使命。”将头偏向一边,仍是平静的语气,“那么,你在罗什三十五岁时到来,也是因为你从记载中得知罗什会有此劫难?”

“是。”怕他误会,赶紧解释,“可是前两次碰到你,确实是偶然。这个时空穿越只是在试验阶段,谁都无法预料到我会到哪个时代。所以,罗什,前两次能跟你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而这一次,是我刻意选择的。因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我挑选这个时候来,是希望能陪你渡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

又是长久的沉默,他仰头,长长叹息:“既然如此,那罗什逃与不逃,有何不同?结局都一个样。”他凄清一笑,笑得如此绝美,“这结局便是:罗什不曾与你隐居山林,而是留了下来,留在佛门中,对么?”

我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刚刚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他?他为什么要有那么高的智商?非但以如此快的速度接受了我的来历,还聪明到马上就推断出这个结论。我说了那么多,目的是让他相信我的未来身份,让他知道我有能力保护他。可是,我却没想到他的思维会向相反方向走。我心乱如麻,脑子如同被抽干了,一片空白。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你也说过,罗什背负使命。传扬佛法,翻译佛经,这使命,比性命还要重要。艾晴,若我逃走,这些使命,便不能完成。不是么?”

我再张嘴,仍是说不出任何字句。眼泪不听使唤,喷涌而出,他此刻异乎寻常的平静,让我害怕地全身战栗。

“所以,罗什不能走。只有留下来,接受任何屈辱,磨练身心。完成佛祖对我的考验,完成译经和传播佛法的使命,这便是命,上天赋予罗什的命……”线条优美的颈项仰天,胸膛深深起伏。他闭着眼,两行清泪顺着清癯的面颊流下,聚在微微发青的削尖下巴上。略一摆头,泪水便滴落在月白色的丝绸薄衫上。

“罗什,我不该告诉你……我怎么这么混,我干吗告诉你……”我放声大哭,懊悔不已。他如此认命,我忘了,他是个绝对的唯心论者,他会接受这个结局,只要告诉他这是命。可我不甘,我不甘啊……

“艾晴,这已是命定,你不说,也无法改变一切。”他语气里的孤清凄凉让我身体冰凉。果然,他认命了……

“罗什,你能为了我,不要再待在佛门么?”我期望着,颤抖着。实在想不到,我终于说了出来。我本来一直想为他找到理想与爱情的平衡点,我早就理智地告诉过自己我不要让他做这个选择题。可是,眼下的局势来不及让我慢慢寻到平衡点了。我不走,便会成为他的负担,吕光会利用我要挟他。可我走了,他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他受尽屈辱么?所以,我要跟佛祖争夺他,我要跟命运搏斗,不管希望有多渺茫……

“艾晴,你走吧,回去父母身边,别再管罗什了……”

“我不……”近乎疯狂地嘶喊,嗓子似乎在这一刻嘶哑了,“要走就一起走,否则,我绝对不走……”

他站起,许久不出声。昏黄的灯光拉出长长的身影,孤寂地投在青砖上。我仰头看他,泪湿了整张脸却无暇去拭。随着他沉默时间越久,身上越来越冷。我不要输,我不认输!可是,我知道我输了。在爱情面前,我的智商从一百二十瞬间降到了六十。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已无法可想了,谁能告诉我……

在最美时分手

“艾晴,你灵秀聪慧,开朗善良,又有那么多不可思议之处,世间怎可能有你这样的女子。罗什从十三岁起,便一直以为你是仙女。这次你出现,是在罗什被逼破戒之时。罗什更认定你是佛陀派来助我渡劫的。所以与你日日缠绵,虽破色戒,但心里仍然宽慰。你既是佛陀所遣,罗什便放下一切顾虑,无挂障碍。”

他仍是背对着我,削瘦的肩却微微抖动,停顿很久,才又继续说:“可你却告诉我,你不是仙女。一切的谜团,都是因为你来自未来。你原来是个普通女子,不是佛陀弟子。那么,罗什第一次破戒,还可说无奈。日后的一次次破戒,却是一次次毁坏修行。这般罪孽,佛陀定会嗔怪,罗什屈从淫欲,悔不当初。”

如同被狠蛰一口,全身瞬间麻木。不敢相信他会这样说,怔怔地盯着他修长的背影,忘记了流泪。“罗什,你后悔与我有了这层最亲密的关系么?你每夜抱我,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佛陀座下的仙女,所以你心安理得么?现在我告诉了你我是普通女子,你便不再爱我了么?”

“罗什本一心向佛,无欲无求。却被魔障蒙眼,与你有了肉体之实。这片刻欢愉,怎能让罗什放弃佛陀?罗什不会再度被欲所左,余下的生命里,必将全心奉佛,不再为美色所惑。这破戒之罪,万死不抵,罗什只能用余生忏悔。所以,你走吧,罗什不会跟你离开……”

费力爬起,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看他躲闪的双眼。“我不相信!你是为了让我走,才说这些话的,对么?”

“艾晴,谢谢你告诉我未来,还有罗什要担的使命。”他闭上眼,喃喃念着,“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为灭谛故,修行于道;离诸苦缚,名得解脱。艾晴,你也早离苦海吧。既然是命定,何须无谓挣扎。”

“罗什,我只要听你说一句:你爱我么?”

他睁开眼,无尽的悲哀布满整张脸,缓缓地说:“从前有人得罪逃跑,王闻消息,派醉象追寻。这人遇到一口枯井,便自投井中。落入一半时,幸好抓住井上长出来的一从枯草,半悬于井壁。而井底有恶龙,向他吐毒。旁边又有五毒蛇,欲加害他。还有黑白老鼠各一只,在啮咬那救命的草丛,眼见得草丛即将断落。这逃犯想出井外,怕大象踩踏,落入井底,又怕毒龙,欲攀住不动,又恐黑白老鼠咬断草丛,且毒蛇在旁伺机。恰巧井上有株大树,一巢蜜蜂,采蜜时一滴滴蜂蜜落下,刚好落入其口。这时候,这犯人祗感觉蜜糖甘甜,而忘了大象、毒龙、五毒蛇和老鼠等诸般怖畏。”

深邃的浅灰眼珠流出勘透一切的洞彻:“艾晴,这罪人就是我们,大象好比无常,白老鼠比白天,黑老鼠比晚间,这丛草便是我们的生命,井底下的毒龙是恶道,五毒蛇好比我们的五蕴,而树上的蜜糖便是五欲之乐。因我们贪欲,无常、生命、五蕴、昼夜通通被欲所蒙蔽,以至忘记一切。”

他在地上盘腿坐下,闭眼不再看我:“罗什今后岁月里要做到的便是禅悦为食、法喜充满,禅定远胜世间五欲之乐。”

“别说了……我走就是……”

我站起来,全身一点热气也无:“你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我走,那我留在这里只会增添你的负担。我走,如果我走了你就能全心奉佛修行悟道,我走了你便心无旁骛不再有罪孽感,那我走。”

我背着包,换上了从现代带来的黑色夜行衣,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仍在打坐念经的他。已是半夜,周围灯火俱灭,只有天窗透进来的月光照着他孤高的背影。他不停地念经,嘴唇翕合着,声音虽轻,却在这样寂静的夜添了几多清愁。他不肯去睡,不肯睁眼,也不肯对我说一句话。

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出了这宫墙去哪里做什么。罗什,你认命是因为你知道命运不可违,可我不一样。我是21世纪来的,我绝不会容易放弃你我的感情。你不让我待在你身边,那我就偷偷跟着你,不让你知道。如果你有难,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等到你真的不需要我了,我自然会走。

“罗什,我走了。你要记得按时吃饭,这几天空的话,你要继续翻译佛经。”还想再多叮嘱他一些,却发现鼻子又酸了。停下来平息一下,把泪吞回去。我不能再这么哭哭啼啼,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仍闭着眼,嘴角的翕动听上去不再像是经文。他仰头,月光洒在他如雕刻般轮廓分明的脸上,那样孤独,那样凄清。“艾晴……”他终于肯开口了,语气悠远如同隔着万千沟壑,“回到你自己的时代去罢,忘记这里的一切。对你而言,罗什不过是个已逝的古人。”

我死死咬住嘴唇,绝不能流泪,没有意义的泪我绝不再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知道他闭着眼,还是露出他最常取笑我的招牌傻笑:“罗什,这是你翻译的《金刚经》中的偈语,你的译文中我最爱的一句。我们这一个月的厮守,就是这样如梦幻泡影,如晨雾和闪电飞速既过。佛家说,一切有为事物,皆为因缘和合的结果,我与你便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这些日子,我很幸福,谢谢你。”

不等他回答什么转身便走,怕听到他的声音会下不了这个决心。走进院子,沐浴在凄凉的夜色中,听到身后喃喃的低吟犹如夜风拂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弗沙提婆和他的妻子披着外套,惊讶地看着一身黑衣的我。此刻我的装束与电视里的夜行侠女无异,只是身后那个NORTHFACE大包有点破坏这一身侠气。夜半时分,周遭皆寂,我敲响国师府大门时便知道少不了一番询问。如果不是有求于弗沙提婆,我本不想给他平静生活带来麻烦。简短地说了自己逃跑的经历,然后急切地问:“弗沙提婆,后天你会跟王一起去雀离大寺么?”

他点头,眼光有些复杂。我站起身恳求:“不论你用什么办法,带我去。”

“艾晴!”他蹦起来,语气严厉,“你既然逃了出来,吕光说不定会到处搜查。这个时候你不好好藏着,还要去涉险,太不理智了。”

“弗沙提婆,正因为我逃走,吕光绝对意料不到我敢跟着去雀离大寺。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再说,在吕光眼中,我不过是个让罗什破戒的女子,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他也许会怀疑我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逃,但他绝对犯不着为搜一个无名小卒兴师动众。”

“吕光可不一定会认为你是无名小卒呢。”他跺脚摇头,“他送了那么多美女给大哥,可这么多天了,除了你,大哥谁都不碰。吕光一说要对你不利,大哥立刻要撞柱自尽。吕光不傻,他当然猜得出你对大哥的重要性。被他发现了,你就是自投罗网,你要让大哥两难么?”

“弗沙提婆,我既然有本事逃出来,自然有保护自己的方法,吕光抓不住我的。反而是让我待在这里等着渺茫的未来,我会疯掉。求你,带我去。我只要能偷偷地看着他,就可以了。我绝对不会失去理智,给你带来麻烦。”眼圈一热,赶紧忍住,对自己发过誓,绝不流无用的泪。

“艾晴,我不是怕麻烦。就算带着你去,你又能做什么呢?”他语气软了下来,手伸向我,半路又折了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可我放心不下他。我只想在一旁悄悄跟着,希望能起码在心理上对他有丝安慰。”我望向弗沙提婆,满眼期许,苦苦哀求,“如果是晓宣和孩子有难,你会怎么做?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回忆起某件往事,脸上现出一丝悲哀,沉默着看我。半晌,才幽幽地叹气:“艾晴,你怎么还是跟十一年前一样……”

“艾晴姑娘有如此勇气,真真让人佩服,妾身也恳请相公帮助艾晴姑娘。”一直在旁沉默的他的妻,突然出声,用汉语对着我们说。

“晓宣……”弗沙提婆苦笑着看她,改用汉语说话。

“妾身也尝过爱而不得之苦,深感姑娘真情,相公就成全她与大伯这对苦命鸳鸯吧。”

“不是我不肯。而是怎么带?吕光和他的子侄们都见过她,露出踪迹怎么办?”

“妾身听说这次礼佛,王带着嫔妃,所以相公若是带家眷也不会让人奇怪。不妨让艾晴姑娘扮做妾身。”她略一沉思,仔细打量我一番,再转头对着丈夫,“妾身自嫁与相公,极少抛头露面,但外人皆知相公妻室为汉人。相公可对人说,妾身自从为夫家添丁后,一直想去寺里烧香还愿。只要谎称妾身感染风寒,带上面纱,就可以了。艾晴姑娘的眼睛跟妾身很像,身形又类似,扮做妾身再合适不过。相公乃是国师,又有何人有胆掀开面纱一探究竟呢?”

好主意!真是七窍玲珑心!开心地拉住她的手,由衷地感激:“太好了,谢谢夫人!”

“艾晴姑娘与我们家渊源如此深,再唤我夫人就显得生疏了。不如我们姐妹相称。妾身应该是姐姐,唤一声艾晴妹妹,不知姑娘是否介意?”她柔柔的声音很诚挚,我一向对她很有好感,看她如此帮我,更加喜欢她。

“当然不介意了,能得夫人这么玲珑锦绣的女子做姐妹,艾晴实在太荣幸了。只是,咱俩不定谁叫谁姐姐呢。”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二十五岁了。”

“晓宣,论年龄,你还真要唤她姐姐。她比你大一岁呢。”弗沙提婆在旁笑着。

“这,可是姐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她抬起我的手,上下端详,啧啧赞叹。

“她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多着呢。”

我对着弗沙提婆使个眼色,他收了笑,柔声对妻子说:“已经很晚了,你带艾晴去歇息吧。明日我们准备一天,后日出发。”

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所料,一切都是原样,连床头弗沙提婆的字帖都还在。只是年岁已久,字帖早就泛黄,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我正感慨万千地看着这些字帖,突然听到身后的晓宣哼起了歌。熟悉的旋律,虽然有些走调,却千真万确是那首《亲亲我的宝贝》。心里一凛,回头看她。

“相公很喜欢唱这首歌哄两小儿睡呢。”她微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回避地对视上我,似乎在探究我的反应。“相公曾问妾身汉地是否有这首儿歌,妾身却是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原来她的心里还有这样一个结。“晓宣,这首歌确是我唱的,他们兄弟俩都听过。”明白了她的意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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