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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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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洋井那三亩半还卖得不差,是顾老二买的,剩下七亩半,零零碎碎的卖给四五家人了。这些人不会收拾,又只个半亩,亩多的,就全是靠天吃饭,今年总算结得不错。“
  有些人就专门把这些装满了果子的篮子,拿到堆积果子的地方。人们从这个枝上换到那个枝上,果子逐渐稀少了,叶子显得更多了。有些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欢乐,把摘下的大果子,扔给在邻树上摘果子的人,果子被接住了,大家就大笑起来,果子落在地上了,下边的人便争着去拾,有的人拾到了就往口里塞,旁边的人必然大喊道:“你犯了规则呵,说不准吃的呀,这果子已经是穷人们自己的呀!”“哈,摔烂了还不能吃么,吃他李子俊的一个不要紧。”


  也有人同李宝堂开玩笑说:“宝堂叔,你叨咕些什么,把李子俊的果园分了,就打破了你看园子这饭碗,你还高兴?”“看园子这差事可好呢,又安静,又不晒,一个老人家,成天坐在这里抽袋把烟,口渴了,一伸手,爱吃啥,就吃啥,宝堂叔——你享不到这福了。”
  “哈,”李宝堂忽然成了爱说话的老头,他笑着答道:“可不是,咱福都享够了,这回该分给咱二亩地,叫咱也去受受苦吧。咱这个老光棍,还清闲自在了几十年,要是再分给一个老婆,叫咱也受受女人的罪才更好呢。哈……”
  “早就听说你跟园子里的果树精成了亲呢,要不全村多少标致闺女,你都看不上眼,从来也不请个媒人去攀房亲事,准是果树精把你迷上了,都说这些妖精喜欢老头儿啦!”
  一阵哄笑,又接着一阵哄笑。这边笑过了,那边又传来一阵笑,人们都变成好性子的人了。
  果子一篮一篮的堆成了小山,太阳照在树顶上,林子里透不进一点风。有些人便脱了小褂,光着臂膀,跑来跑去,用毛巾擦脸上的汗,却并没有人说热。
  比较严肃的是任天华那一群过秤的人。他们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把称过的果子记在账上,同时又把它装进篓子里。
  李子俊的女人在饭后走来了。她的头梳得光光的,穿一件干净布衫,满脸堆上笑,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向什么人都赔着小心。
  没有什么人理她,李宝堂也装着没有看见她,却把脸恢复到原来那么一副古板样子了。
  她瑟瑟缩缩的走到任天华面前,笑着道:“如今咱们园子不大了,才十一亩半啦,宝堂叔比咱还清楚啦,他爹哪年不卖几亩地。”
  “回去吧,”那个掌秤的豆腐店伙计说了,“咱们在这干活穷人们都放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已经卖得不少了!”
  “尽她呆着吧。”任天华说道。
  “唉,咱们的窟窿还大呢,春上的工钱都还没给……”女人继续咕噜着。
  在树上摘果子的人们里面不知是谁大声道:“嘿,谁说李子俊只会养种梨,不会养葫芦冰?看,他养种了那么大一个葫芦冰,真真是又白又嫩又肥的香果啦!”
  “哈……”旁树上响起一片无邪的笑声。
  这个女人便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她望着树,望着那缀在绿树上的红色的珍宝。她想:这是她们的东西,以前,谁要走树下过,她只要望人一眼,别人就会赔着笑脸来奉承来解释。怎么如今这些人都不认识她了,她的园子里却站满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任意上她的树,践踏她的土地,而她呢,倒好像一个不相干的讨饭婆子,谁也不会施舍她一个果子。她忍着被污辱了的心情,一个一个的来打量着那些人的欢愉和对她的傲慢。她不免感慨的想道:“好,连李宝堂这老家伙也反对咱了,这多年的饭都喂了狗啦!真是事变知人心啦!”
  可是就没有一个人同情她。
  她不是一个怯弱的人,从去年她娘家被清算起,她就感到风暴要来,就感到大厦将倾的危机。她常常想方设计,要躲过这突如其来的浪潮。她不相信世界将会永远这样下去。于是她变得大方了,她常常找几件旧衣送人,或者借给人一些粮食;她同雇工们谈在一起,给他们做点好的吃。她也变得和气了,常常串街,看见干部就拉话,约他们到家里去喝酒。她更变得勤劳了,家里的一切活她都干,还常常送饭到地里去,帮着拔草,帮着打场。许多只知道皮毛的人都说她不错,都说李子俊不成材,还有人会相信她的话,以为她的日子不好过——她还说今年要不再卖地,实在就没法过啦!可是事实上还是不能逃过这灾难,她就只得挺身而出,在这风雨中躲躲闪闪的熬着。她从不显露,她和这些人中间有不可调解的怨恨,她受了多少委屈呵!她只施展出一种女性的千依百顺,来博得他们的疏忽和宽大。
  她看见大伙的工作又扩展开来了,便又走远些,在四周逡巡,舍不得离开她的土地,忍着痛苦去望那群“强盗”。她是这样咒骂他们的。
  到中午时候,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园子里显得安静了许多。她又走回来,巡视那些树,它们已经不再好看了,它们已经只剩下绿叶,连不大熟的果子都被摘下来了。她又走过那红色的果子堆成的小山,这在往年,她该多么的欢喜呵!可是现在她只投过去憎恨的视线。“嗯,那树底下还坐得有人看着呢!”
  她通过了自己的园子,到了洋井那里,水汩汩的响着,因为在水泉突出来的地方,倒覆了一口瓦缸,水在缸底下涌出来,声音听起来非常清脆,跟着水流便成了一条小渠。这井是他们家开的,后来同地一道卖给顾老二了。顾老二却从来没有改变水渠的道路,也就是说从来没有断绝他们家的水源。这条小渠弯弯曲曲的绕着果子园流着,它灌溉了这一带二三十亩地的果子。她心想:“唉,以前总可惜这块地卖给别人了,如今倒觉得还是卖了的好!”
  顾涌的园子里没有人,树上的果子结得密密层层,已经有熟透了的落在地上了。他的梨树不多,红果却特别大,这人舍得上肥和花工;可是,还不是替别人卖力气。她感觉到这三亩半园子也被统制了,把顾老二也算在她们一伙,她不禁有些高兴,哼,要卖果子就谁的也卖,要分地,就分个乱七八糟吧。
  可是当她刚刚这样想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年轻女人的笑声。接着她看见一个穿浅蓝衣服的影子晃了过去,谁呢?她在脑子里搜寻着,她走到一条水渠边,有一棵柳树正从水渠那边横压了过来,倒在渠这边的一棵梨树上。梨树已经大半死去,只留下一根枝子,那上边却还意外的结着一串串的梨。
  她明白了对面是谁家的园子,“哼!是他们家呀!”她已经看见那个穿浅蓝布衫的黑妮,正挂在一棵大树上,像个啄木鸟似的,在往下边点头呢。树林又像个大笼子似的罩在她周围。那些铺在她身后的果子,又像是繁密的星辰,鲜艳的星星不断的从她的手上,落在一个悬在枝头的篮子里。忽的她又缘着梯子滑了下来,白色的长裤就更飘飘晃动。这时她的二嫂也像一个田野间的兔子似的跳了过来,把篮子抢了过去,那边她姐姐又叫着了:“黑妮!你尽贪玩呀!”
  黑妮是一个刚刚被解放了的囚徒。她大伯父曾经警告她道:“村子上谁也恨咱那个兄弟,咱们少出门,少惹事,你一个闺女家千万别听他的话,防着他点,是是非非你都受不了啦!”黑妮听了他的话,坚决不去找程仁,干脆的答复了二伯父道:“你们要再逼咱,咱就去告张裕民。”但不管怎样,家里总还是不放松她,死死的把她扭着,不让她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正在无法摆脱的时候,却一下晴了天,今天全家都喜笑颜开,当他们听到十一家果地被统制的消息时候,其中却没有钱文贵三个字,都会心的笑了。二伯父已经不再在院里踱来踱去,他躺在炕上,逍遥的摇着一把黑油纸扇。伯母东院跑到西院,不知忙什么才好。
  妇女们都被打发到园子里来了,钱礼就去找工人雇牲口。黑妮最感到轻松,她想他们不会再逼迫她了。她悄悄的向顾二姑娘说道:“二嫂,别怕咱爹,哼!他如今可是沾的咱二哥的光啦!”
  李子俊的女人却忍不住悄悄的骂道:“好婊子养的,骚狐狸精!你千刀万剐的钱文贵,就靠定闺女,把干部们的屁股舐上了。你们就看着咱姓李的好欺负!你们什么共产党,屁,尽说漂亮话;你们天天闹清算,闹复仇,守着个汉奸恶霸却供在祖先桌上,动也不敢动!咱们家多了几亩地,又没当兵的,又没人溜沟子,就倒尽了霉。他妈的张裕民这小子,有朝一日总要问问你这个道理!”
  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她发疯了似的往回就跑,可是又看见对面走来了许多吃过午饭的人,还听到他们吆喝牲口的声音,她便又掉转头往侧边冲去,她不愿再看见这些人,她恨他们,她又怕不能再抑制住自己对他们的愤恨,这是万万不准透露出来的真情。她只是像一个挨了打的狗,夹着尾巴,收敛着恐惧与复仇的眼光,落荒而逃。
  人们又陆续的麇聚到园子里了。侯清槐带领着运输队。两部铁轮子大车停在路上等装货,连胡泰的那部胶皮毂辘也套在那里,还加了一匹骡子。顾涌不愿跟车,没出来,李之祥被派定站在这里,拢着缆绳,举着一根长鞭子。他已经展开了笑容,不像前一晌的畏缩了,他觉得事情是有希望的。一串串的人扛着蔑篓子,从园子深处朝这边走来了。只听见侯清槐站在车头上嚷道:“老汉,你下去!到园子里捡捡果子吧,找点省劲的干!唉,谁叫你来的!”
  这话是朝后边那辆铁轮车上的郭全说的。这老头戴了一顶破草帽,穿一件旧蓝布背心,连身也不反过来说:“谁也没叫咱来,咱自个儿来的。咱自个儿还搁着两棵半果树没下呢。
  老头怎么样,老头就不办事了?!“他忽然看见那小个儿杨亮也扛着一篓果子走过来,不觉便去摸了一下那两撇八字胡,也高声道:”咱老头还能落后,老杨!到咱这里来!装车是要会拾掇,又不要蛮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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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是你!你的果子卖了么?”杨亮在车旁歇了下来,拿袖子擦脸上的汗。又向旁边搜寻着。
  “没呢,咱那个少,迟几天没关系。”郭全弯着腰接过送上来的篓子。
  杨亮想起那天他们谈的事,便问道:“和你外甥商量了没有?打定了主意么?”
  “什么?”他凝视着他一会,忽然明白了,笑了起来:“呵!
  就是那事呵!唉,别人成天忙!你看,小伙子都嫌咱老了干不了活啦!嗯,没关系,咱老了,就少干点,各尽各的心!“
  杨亮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也站到身边来,她把肩头上沉重的篓子慢慢的往下移,却急喊道:“郭大伯,快接呀!”
  她是一个瘦条子女人,黑黑红红的面孔,眉眼都细细的向上飞着。头发全向后梳,又高高的挽了一个髻子,显得很清爽。只穿一件白布的男式背心,两条长长的膀子伸了出来,特别使人注目的,是在她的一只手腕上,戴了好几道红色的假珠钏。
  “嘿,坐了飞机呀!”一个走过来的年轻农民笑说道,“你真是妇女们里面的代表,羊栏里面的驴粪球啦!”
  那女人决不示弱,扭回头骂道:“你娘就没给你生张好嘴!”
  “对!咱这嘴就是笨,咱还不会唱‘东方红太阳升’呢,哈……”谁也没有注意他给大家做的鬼脸,但大家都笑了。还有人悄悄说:“欢迎唱一个!”
  “唉!看你们这些人呀!有本领到斗争会上去说!可别让五通神收了你的魂!咱要是怕了谁不是人!”她踅转身走回去了。她走得是那样的快和那样的轻巧。
  “谁呀?这妇女不赖!”杨亮觉得看见过这女人,却一时想不出她的名字,便问郭全。
  郭全也挤着眼笑答道:“羊倌的老婆,叫周月英,有名的泼辣货,一身都长着刺,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开起会比男人们还叫得响。算个妇女会的副主任咧。今天她们妇女会的人也全来了。”
  “扛了一篓子果子,就压得歪歪扭扭叫叫喊喊的,还要称雄呢!”
  “称雄!不成,少了个东西啦!”
  于是大家又笑了。
  一会,车子上便堆得高高的,捆得牢牢的。侯清槐得意洋洋,吆喝了一声,李之祥便挥动长鞭,车子慢慢的出发了。三辆车,一辆跟着一辆。在车后边,是从园子里上好了驮子的十几头骡子和毛驴,一个长长的行列,跟车的人,押牲口的人在两旁走着,有些人便靠紧了路边的土墙,伸长着头,目送着这个热闹的队伍。有些人也不愿立刻回园去,挤在园门口,指指点点赞谈着。这比正月的龙灯还热闹,比迎亲的轿马还使人感到新鲜和受欢迎呵!这时郭全也靠墙站着,轻轻的抹着他那八字胡,看行列走远了,才悄悄的问他身旁的杨亮道:“这都给了穷人吗?”
  文采也到园子里来了,他的感觉完全和过去来这里不同。他以前曾被这深邃的林地所眩惑。他想着这真是读书的胜地呵!也想着是最优美的疗养所在。他流连在这无边的绿叶之中,果子便像散乱的花朵。他听着风动树梢,听着小鸟欢噪,他怡然自得,觉得很不愿离开这种景致。可是今天呢,他被欢愉的人们所吸引住了。他们敏捷,灵巧,他们轻松,诙谐,他们忙而不乱,他们谨慎却又自如。平日他觉得这些人的笨重,呆板,枯燥,这时都只成了自己的写真。人们看见他来了,都向他打招呼,他却不能说出一句可以使人发笑的话,连使人注意也不可能。他看见负指挥总责的任天华,调动着,巡视着,计算着,检点着,又写些什么。谁也来找他,来问他,他一起一起打发了他们,人们都用满意的颜色离开他。可是他仍是像在合作社的柜房里一样,没一点特别的神气,没一点特别的模样,只显出他是既谦和又闲暇的。
  胡立功更明确的说道:“这要换上咱们来办成么?”当然文采还会自慰:这到底只是些技术的,行政的事,至于掌握政策农民们就不一定能够做到。但他却不能不在这种场面里,承认了老百姓的能力,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更不能不承认自己和群众之间,还有着一层距离。至于理由何在,是由于他比群众高明还是因为他对群众的看法不正确,或者只是由于他和群众的生疏,那就不大清楚,也不肯多所思虑了。
  他们没有在这里呆许久,便又回去,忙着布置昨天商量好的事去了。
  园子里却仍旧那么热闹,尤其当太阳西斜的时候,老婆子们都拄着拐杖走来了。这是听也没听过的事呀!财主家的果子叫穷人们给看起来,给拿到城里去卖。参加的人一加多,那些原来有些怕的,好像怀了什么鬼胎的人,便也不在乎了。有些本来只跑来瞧瞧热闹的,却也动起手来。河流都已冲上身来了,还怕溅点水沫吗?大伙儿都下了水,人人有份,就没有什么顾忌,如今只怕漏掉自己,好处全给人占了啦!这件事兴奋了全村的穷人,也兴奋了赵得禄张裕民几个人,他们满意着他们的坚持,满意着自己在群众中增长起来的威信,村上人说他们办得好咧。他们很自然的希望着就这么顺利下去吧,这总算个好兆头。他们不希望再有什么太复杂,太麻烦的事。
  38 初胜
  吃过了早饭,郭富贵到韩老汉家里来,院子里还只到了三家江世荣的佃户。他们一共是九家,昨天在这里开了一个小会,文采同志向他们说了很多道理,他们都似乎懂得了,今天约好一道去要红契,为什么还不来呢?他们便又分头去找那几家。郭富贵很兴奋。他种了江世荣十亩旱地,每年要交四石租。年年就为这四石租同江世荣吵,怄他的气。这地就不好,一共也不过出四石多五石谷子,要不是再去打个短工,一年四季就连水也没喝的。几次想退了这地,可是要另外找也不容易:别人看得起他有一把力气,却愁着他没家当。他想土地改革要把这地分给了他,他便算有了老本,够吃不算,把裤带系系紧,再喝两年稀的,仗着年轻力壮,也许再苦出一两亩地来,扎下了根,就不怕了。他要地的心切,有股猛劲,不怕事,他一个劲的四处找人,只想一下就把红契拿到手。他一生还没见过这个命根子的东西呵!
  慢慢地人都来齐了。里面有一个才十七岁的佃户,叫王新田,还有三个老头子,他们夹在一群年轻人中,便也不怎么怕,不过他们总是比较沉默些。他们经过了昨天的一次小会,都愿意去把红契拿来,他们只告诉文采,说江世荣是当过甲长的,能说能办,就怕不给呀!
  张裕民也说,江世荣要白银儿造谣,说真龙天子在北京;又天天派老婆去活动赵得禄。
  这个人狡猾,怕这几个佃户不顶事。文采便又钉住他们几人问:“你们还怕不怕?”
  他们几人都同声答道:“有你们在这里,咱们不怕。”
  程仁又把侯忠全的故事说了一番。去年清算侯殿魁,大家都分了地,村干部逼着侯忠全也去找他算帐,侯忠全没法,进去了。侯殿魁躺在炕上问道:“谁在院子里?”侯忠全说:“二叔,是咱呢。”“呵!是你,你来干什么呢?”侯忠全便说:“没什么事,来看看二叔的啦。”说完话他找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了起来。“呵!到底你还有良心,我以为你也是来找咱算帐的。要算,到阎王爷那里去算吧!看他注定到底是给谁的!唉,咱说忠全,你欠咱的那一万款子,就算了吧。咱们是一家人啦,几十年工夫咱们总算有情分。”“呵,那哪成,那哪成,……”侯忠全就走出来了。外面的人问他算了没有,他说:“算了,算了,咱还欠人家一万款子啦!”后来农会分给了他一亩半地,他到底还悄悄给人家退回去了。程仁更说:“你们不会做侯忠全吧?这种死也不肯翻身的人!”大家都笑着答:“谁也没那样孱头,尽给人当笑话!”
  虽说他们也诉说了许多种地人的苦痛,给了许多诺言,但文采总觉不放心。他一时又没有更多的办法,便只好模仿着一个地主声口,厉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的?”郭富贵知道了他的意思,答复道:“咱们来给你算算帐的。”“算帐?很好!”文采接着说下去:“你种了咱十亩旱地,当日是你求着种的,还是咱强迫你种的?那时言明在先,白纸黑字,一年交四石租子,你欠过租没有?如今你要算帐,成!把欠租交了来再算!要是不愿种,那就干脆,老子有地还怕找不到人种?咱问你,地是你的还是咱的?”“地自个会给你长出谷子来?”那个王新田也说了。郭富贵更继续说:“江世荣!告诉你!你早先当甲长,凭着日本人势力,吞了咱们的配给布,谁不知道?还有那年替你修房子,说好一升米一天,咱替你做了一月零三个工,你只给十升米,你想想,有这回事没有?”“有呀!”文采仍旧装腔做势的答道,“配给布,不是在唱酬神戏时做了帐棚么?咱又没有要它!你替咱修房子,咱也没亏待你,你吃了一月零三天的伙食就不算了吗?再说,前年日本鬼子还没走,你们就给咱斗争了,要还的都还了,你们讹人就没个完么?咱也曾给八路办事来啦!”这给大家都说气了,在家都吵了起来:“好,你还说咱们讹你,没有咱们受苦,就没有你享福!你以前多少地?这会儿多少地?要不是咱们的血汗就养肥了你?你今天不把红契拿出来,咱们揍也揍死你……”他们吵着吵着,看见文采他们都笑了,便也笑了起来,有人还说:“文同志,你装地主真能成呀!”也有人说:“就像江世荣,江世荣可是个难斗的家伙!”
  文采又问他们,如果江世荣老婆也学李子俊老婆一样,跑出来哭哭啼啼怎么办?他们都答应,谁管那个破鞋呢。郭富贵更说:“那年那个破鞋刚来,一天找咱去帮他们家推碾子,咱不敢不去。碾完了麦子,又碾黍棒。到天黑,给他们扫净了碾盘,又把骡子牵到槽头上,喂上了草。正要回家,那女人才说一句,‘喝碗米汤走吧’,咱还没停脚,江世荣却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咱不在家,你跑来干什么?你调戏咱女人啦!好!送到甲公所罚苦力去’,那女人坐在房子里,一气也不吭;咱怎么说,江世荣也不依。后来还是替他到下花园驮了两趟煤,才算没办咱呢。要不是这破鞋,咱也不会吃那次亏。咱还要同她算帐啦,她要哭咱就揍她!才不像咱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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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采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都答应得很妥当;还要给他们一些鼓励,他们却忍不住了。有个人说:“咱们全闹精密了,走吧。”王新田也说:“咱们一定要胜利,同志放心!”于是他们把他们送到街头上,望着他们走出,后边仍旧跟了一些人,程仁也尾随在后边,好打听消息,看这几个人究竟怎么样。
  他们九个人,一阵风似的,涌到江世荣门口了。郭富贵打头一个跨进了大门,其余人便跟在后边。院子里没有人,听到上房有移动家具的声音。郭富贵抢步上了台阶,冲进了中间屋子。这时江世荣已经站在房子中间了,看见进来的就几个穷佃户,他猜算是来要红契的。
  但他并不怕他们,他说道:“是农会要你们来的么?你们要什么都成,咱也是跟过八路军的,什么事还不明白!不过你们自己得放清楚些,别上了人家的当!好,王新田,你也来了?”
  别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郭富贵大声说:“咱们什么全明白,江世荣!咱们要来算算这多年的帐!”
  “还算什么帐!”江世荣只说了一句,注意了几个人的脸色,又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音,怕是工作组和村干部们也来了,立刻改变了面容,接着说道:“村上要土地改革,咱还有不知道的?这是好事呢,咱地是多些,自个儿要种也种不过来。咱老早就和干部们商量过了,咱要献地呢,有地大家种,有饭大家吃,才是正理嘛!”
  王新田一听说他要献地,心里就蒙了,急说道:“红契呢?”江世荣忙着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纸包,边说:“老早就准备好了,正打算给农会送去。你们来得正好,这里一共是十二张,五十三亩三分地。这些地都不坏,咱年纪轻,能受苦,多拿些地出来,没关系;王新田,你的五亩地也在内,你拿给农会去。要是还嫌少,就说咱江世荣说的,再献些地也没有什么。咱还是个村长,总要起点模范作用啦!”
  “江世荣!你装的什么蒜!……”郭富贵还没说下去,王新田抢过那包红契,便往外跑。别的人看见他一跑,又见红契也拿着了,也跟了出来。院子里,门廊口,大门口站着的人,一看见昏昏然跑出来的王新田,不知出了什么事,问也不问,跟着往外挤。有的还用着恐惧不定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啦?”
  这群人莽莽撞撞跑出了门,朝回去的路上跑。程仁赶忙抢上来问道:“干啥呀?唉,看你们的!”
  王新田把手举得高高的,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他像刚刚打过架的雄鸡一样不安,他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佃户说道:“拿回来啦!红契拿来啦!咱一去就给了!”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喜悦,勿宁说是惊悸。
  这时文采杨亮等也走过来了,他们又以为他们被吓回来了,赶忙问他们的情形。
  王新田还紧紧的抱着那包红契,露出一副天真的紧张的样子。文采说:“你们就啥也没说,把别人的红契拿来了么?”
  他们还糊糊涂涂的望着他,觉得这有啥不对呢?
  “咱们是要和他算帐,咱们不要他献地。地是咱们的嘛,他有什么资格,凭着什么说献地?咱们不要他的地,要的是咱们自己的。你们不算帐,拿着红契就跑,不行,人家就说咱们不讲理呀,是不是?”
  这几个没经验的佃户一听,说:“对呀!咱们是去要自己的帐的嘛!怎么一下就给人封了嘴呢?都是王新田孩子家不顶事,他一跑把大家都带出来了,回去!走啦!”
  “郭富贵呢?他回家去了吗?”
  “没有。”于是他们发觉,只有他一个人还在江世荣家里,谁也没有看见他出来。
  “走!”大家勇气更增加了,又一团人转了个方向跑回去。
  当郭富贵看见王新田他们跑走的时候,心也慌了,连连喊道:“咱们的帐还没算啦,你们跑什么?”可是谁也没有听他,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破鞋女人却从里间闯出来了,她用一种嫌厌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下,便向她丈夫怪声怪气的问道:“简直是一帮土匪,把红契全拿走了么?”于是郭富贵便停止了脚步,也恶狠狠的望着她,问她道:“你骂谁,谁是土匪?”
  那个女人蓬着一头长发,露出一副苍白的小脸,眉心上的一条肉,捻得红里带紫,上嘴唇很短,看得见一排不整齐的牙齿,因为有两颗包了金,所以就更使人注目。她仍旧不理郭富贵,好像避开一堆狗屎似的远远的走过去,并且撒泼的说:“你这个死人呀!你就都给人拿走了,你的地不是买来的么?难道是抢的!你就不会同人说说道理,共产,共产,你就给人共完了,公妻,公妻,看你明天再当王八去!”
  “放你妈的狗屁!闭住你那臭嘴!”江世荣知道对她使眼色也是没用,便申叱着,并且也没好气的向着郭富贵:“你还要什么,你的那十亩地也献出去了,你还不回去?”
  “咱们还没算清楚咧。”郭富贵记得说好了是来算帐的,可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觉得他的嘴这时很笨,讨厌极了那女人,打她几下么,一时又伸不出手,走开了吧,又不甘心示弱,他并不怕江世荣,只是感觉窘迫,忽然他又看见王新田他们回来了,他像一个得赦的囚徒一样高兴,他禁不住大叫:“王新田!”
  王新田并没有理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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