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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旧暮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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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红了。
    千重川的心尖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泛起了疼和痒,他伸手蹭了蹭风盏的眼睑:“你怎么了?”
    风盏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了,千重川掰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他也没反抗,只那么蔫巴巴地沉默着,千重川的心软成一团,他只好把风盏搂在怀里,拍他清瘦的背,又在他唇角亲了亲:“抱着你睡。”
    院子里一片安静,风声也没有,千重川搂着风盏,觉得他在自己怀里软成了一团,用力抱一抱,骨头却也硬着,风盏被他折腾的睡不着,也不太想睡,他又噘着嘴巴去亲千重川,千重川躲了一下,风盏就垂着头不理他了。
    “你闹什么脾气?”千重川很温和,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是能随便亲着玩的吗?”
    “不是你先亲我的吗?”风盏闷闷地反驳:“你白天还亲我了,也是亲着玩的吗?”
    千重川想起了那个夜晚,风盏笑出了一个梨涡,噘着嘴巴亲了自己的脸,是谁先开始的呢?风盏那个孩子气的吻也算吗?归根结底,确实是自己先撩拨他的。
    “风盏,”千重川低声说:“你多大了?”
    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一条龙,风盏都不大,他还是个小孩子,风盏想了想,告诉千重川:“十七了。”
    千重川看了他一眼,怪自己让一个孩子难过,他让风盏躺上来一点,捧着他的脸拿手指头一下一下地蹭,风盏问他:“我要是走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孩子气的话,只有孩子才能问出来,可是这个孩子又让千重川觉得可怜可爱,让他心软和怜惜,他只好抱紧了风盏,告诉他:“你说我会不会想?”
    这就太亲昵了,风盏不知道怎么回,千重川闭着眼睛凑近了他,叼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舔,一下一下的,把他舔的软着嗓子叫,细长清瘦的手指头胡乱地在千重川身上抓,千重川舔够了,伸手去摸他露出来的肩膀,风盏又说:“我不要……”
    千重川停了手,只是没再动,仍然摸着他的肩膀,风盏喘息着,不知道怎么想的,支着胳膊坐起来,伏在他身上去亲他的嘴唇。
    “你不是不要吗?”千重川把他推开了,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风盏安静了一会,泄气似的趴在床上,他乱的很,要不要?要什么?他也不清楚。
    千重川突然伸手摸了摸风盏的腿间,那里还软着,风盏吓了一跳,千重川把手滑进他的裤子里揉捏了几下,也许是因为太紧张,风盏仍然没有反应,就像千重川帮他换裤子时瞥到的一眼一样,一小团软软地缩着。
    风盏推他,咬着牙齿,心跳的快要蹦出来,又急又气:“你别这样!”
    千重川拿指腹蹭了蹭那里,风盏有了点反应,他推的没那么用力了,千重川一手搂着他,一手抓着他微微硬起来的下身揉捏搓弄,没一会就觉得风盏完全硬了,千重川欺负人似的,不让他挣扎,心里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快意。
    风盏忍不住叫,叫的像什么小动物,他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他一边推千重川,一边想着和他接吻,嘴里嗯嗯啊啊的,没过一会儿,他就扭着腰,手指头死死抓着千重川的手腕:“不行……”
    “怎么不行?”千重川呼吸都没有乱,他欣赏什么好东西似的,就着月光看着风盏,他听见风盏说:“我想……想解手!”
    千重川用力撸动了几下,风盏发着抖射了出来,他仰着头止不住地喘。千重川低头亲了亲他的嘴,没说话。
    过了一会,风盏回过神来,他慌乱地说了句什么,千重川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风盏又怕又羞耻:“我是不是尿在你手上了……”
    千重川笑了一下,他搂着风盏倒在床上,没说别的,问只他:“你在家里,你娘叫你什么?”
    风盏呆呆地回他:“叫我小宝。”
    “小宝,”千重川拿了自己脱在一边的衣服擦干净手,他抱着风盏亲了亲,又叫了一声:“睡吧,小宝。”
    
    第九章
    
    风盏睡得很沉,千重川等他睡了以后,就把手拿开了,他起身出了门。
    月光很大,千重川在门口坐着,想着刚才风盏温顺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寂寞的太久,可非要说只是因为寂寞,又太侮辱风盏了,他不能否认自己的悸动。千重川沉默了很久,他站起身来,踩着杂草一直走到了大雄宝殿,在大殿中央跪了下来,他叩了一个长长的头。
    月光打进来,把这里照的透亮,千重川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他深深地呼吸,觉得自己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一点,才把头抬起来,挺直了背,去看自己身前的蒲团上放着的一串佛珠。
    佛珠是拿菩提子做的,他还记得这串佛珠的主人告诉他:“持珠当心上。”
    千重川膝行至蒲团面前,他犹豫着伸手去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碰到了,他突然想起那天被灼伤的痛,千重川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
    佛珠有一百零九粒,千重川跪着一粒一粒地数,他面无表情地跪着,数了三次,他的心和他的眼神一样平静,贪,嗔,痴,慢,疑,他从未摆脱过,可是再也没有人慢慢地给他讲经,给他解惑。
    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千重川回过神来,他又想起了风盏,可是此时此刻,千重川并不敢面对他,也不想面对。
    他对着佛珠长长地叩了一个头,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背弯着,千重川仿佛还能听到诵经声,一遍一遍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一切众生有二种病。一者身病。谓老病死。二者心病。谓贪嗔痴。自有生死已来不得般若药故。无人能治此病。
    千重川睁开眼睛,赤红的瞳孔映着月光。
    一直跪到膝盖没了知觉,千重川支着地站起来,他缓了一会才起身往回走,可是走到一半,他又想起床上还有一个风盏,刚刚自己还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迟疑着迈开了脚步,回到房间里,发现风盏还睡着,可千重川刚一坐在床边,风盏就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腕,问他:“你去哪了?”
    “去喝水了,”千重川任他抓着:“往里面一点躺。”
    风盏支着胳膊往里挪了挪,千重川在他身边躺下了,风盏很自然地凑过来,千重川只好又抱着他。
    千重川一夜无眠。
    那个月的十五,千重川做了一桌很好的斋菜,风盏看不见,他不知道还有一个座位前摆了一副碗筷。
    “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吃的?”风盏摸索着拿起筷子。
    “……因为今天是十五,”千重川摸了摸他的头:“吃吧。”
    风盏没再多问。
    千重川吃不太下去,他坐在风盏身边,和他紧紧挨着,看他低着头吃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样子,不太自在地把脸转过去了。
    风盏只夹了靠近自己的那盘菜,剩下的都没有动,千重川也没有收,风盏吃过了就走了,他去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千重川看着桌上的菜,他伸手捏了一块豆腐卷塞进嘴里,嚼的很慢很慢。
    今日大晴,一直到了晚上也是月朗星稀,千重川去开了一坛米酒放在院子里,风盏闻着味道凑过来,他又要伸手拿着喝。
    “等一等,给你倒在碗里,”千重川拦着他:“今天只能喝一碗,听见了吗?”
    风盏嗯了一声,端着碗很珍惜地闻了闻,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庙里喝酒,没关系吗?”
    “那你就小声一点。”千重川摸了摸他的脑袋。
    喝了半碗,风盏就没再继续了,他有点舍不得喝完,千重川把自己那碗喝光了,又随手给他倒满了,千重川有些微醺,他抬头看着月亮,告诉风盏:“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什么日子?”
    “庙里的方丈,是在今天圆寂的。”
    风盏啊了一声,他放下碗:“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千重川低声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是他捡回来的吗,”风盏想当然地说:“你不要难过。”
    他摸索着抓着千重川的手,似乎是想安慰他:“我听人说,圆寂的僧人会去往极乐。”
    千重川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把头搭在风盏的肩膀上,千重川慢慢地说:“他去不了极乐,有人害了他。”
    谁害了他,怎么害的,千重川没有再说了,风盏察觉到了千重川的低落,他手忙脚乱地安慰,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沉默着把千重川抱在怀里。
    风盏一下一下地摸千重川的头,他的短发有一些扎手,风盏突然变得像个大人,他瘦弱的怀抱帮千重川挡着风,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千重川觉得这已经很足够了,他心里翻涌着的情绪都逐渐平息,只剩一些奇异的悸动往外伸展,他被一个少年安慰着。
    “其实你捡到我之前,我也差点死了,”风盏说:“那道伤口再偏一点,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我在那个时候没想着恨害我的人,我心想,早知道前几天不和我娘发脾气了……”
    “你这么想他,他肯定以前对你很好吧?”风盏的下巴抵着千重川的头顶,千重川听得到他的心跳:“也许他那时候也没有多少恨,心里还惦记着你,你要好好的,他不管能不能去往极乐,都能安心地走吧。”
    千重川听了他的话,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平静地闭着眼睛,任凭眼泪沾湿了风盏的衣服,无声地吐了一口气。风盏伸手摸了摸,以为自己说错话惹他伤心了,再没多说,他把千重川抱的更紧了一点。
    可是没过一会,他就被千重川吻住了,和着咸涩的泪水,千重川没有章法地吻他,又平静又失控,他心里一个流着血的窟窿被人拿手笨拙地堵上了,他比从前更疼,可是他突然有了一点点被安慰被原谅的感觉,尽管他仍然不敢面对。
    风盏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乖顺地让他亲吻,一直到千重川不再流泪,又变得像平时一样稳重而可靠,他捧着千重川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睑,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慰他:“不哭了。”
    ———————————————————
    千重川有记忆起,就住在无色界里,他是药王菩萨身边侍奉的童子。
    那时候他还留着长发,拿一根红绳扎起来,柔顺地垂在背后。
    药王菩萨本名星宿光,于人间时,曾因为供养比丘尼,又施药治病救人,而被人尊称药王,后修成正果,成为药王菩萨。
    千重川跟随他身边侍奉,最得到他的看重,他从小就沉默稳重,虽然话不多,做事情却很妥帖。
    这个名字也是药王菩萨给他起的,山川无际,虽然沉默,却心有沟壑,千重川那时候还很小,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赤着脚忙碌,药王菩萨读经时,他就和别的童子一起偷偷地听。
    虽然他们会离的他很远。
    千重川的眼睛是血一样的赤红色,大家都不是,听说只有欲界的“东西”才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他们甚至很少提起那些东西的名字。
    恶鬼,畜生……它们都在欲界。
    千重川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到排斥,但是他从未信过这些,药王菩萨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如果自己真的是什么恶鬼,他还会对自己这样的和颜悦色吗?自己怎么可能在无色天安稳地待着呢?
    他依旧做他的事情,依旧那样沉默而稳重,他第一次挨打时,没有还手,因为他不想招惹事端,可是次数多了,千重川无法忍受,他一直沉默,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恶意。
    他只有一个,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却也没有输,第一次打架以后,他捂着被打破的嘴角坐在地上,耳边是空灵的诵经声,还有隐约的乐声响起,千重川沉默地听着。
    “千重川,”药王菩萨站在不远处叫他的名字:“来。”
    菩萨头戴宝冠,手持药树,身绕如白宝帐,周身流光,法相庄严,他微微垂目,看着千重川破了一些的唇角。
    千重川走过去,虽然低着头,却挺着背,他有一些忐忑。
    可是菩萨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点了点他的嘴角,千重川不疼了,他慢慢地跪下来,垂着头。
    “不要跪着,站起来。”菩萨低声说。
    千重川站起来,他的背微微挺直了一些。
    “菩萨,”千重川忍不住开口:“真的只有恶鬼会有红眼睛吗?”
    他抬起头来,一双赤红的眸子泛着光。
    “当然不是。”药王菩萨与他对视,眸间光华流转,如同珠旋玉碎。
    凡人若能见到菩萨宝相,不仅身体上的病痛会立即消除,心里的烦恼也会无影无踪,千重川虽然不是凡人,却好像也得了这种大宽恕,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不知道,红眼睛的不一定是恶鬼,恶鬼却一定是红眼睛。
    千重川是没有办法修成正果的。
    越是长大,他心里的疑虑越重,他偶尔会对着水里自己的红眼睛发呆,可是他总记得,菩萨说过的那一句:“当然不是。”
    直到有一天,千重川偷偷地听到了药王菩萨和药上菩萨的对话。
    千重川现在还能想的起那一日,他捧着经书走进大殿,药王菩萨和他的弟弟药上菩萨正对坐谈经,看他来了,两位菩萨停了下来,千重川恭敬地垂着头走过去,把经书放好,施了一礼,就转身走了。
    他走出大殿好一会,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把一本别的书混在里面了,他往回走,却在还没进去的时候,听见药上菩萨问:“千重川还没显形吗?”
    药王菩萨沉默了一会,回答:“恶鬼显形,会有征兆,可是我看不到他的征兆。”
    千重川当时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呆立在原地。
    药上菩萨说:“他虽然只有一半的血来自恶鬼,这一半却太强,我一开始也以为,可以压的住,可是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了。”
    “是我托大了,”药王菩萨的声音明明是从小听到大,千重川却突然觉得很陌生:“也不知道这样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远处有人来了,千重川余光里瞥见一眼,赶紧走掉了,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不敢抬头,他怕死了别人再看到自己的红眼睛。
    这件事,一直没被说破,可是千重川长得越大,越是瞒不住,千重川很怕哪一天自己真的会突然化形,越是忧虑越是紧张,甚至比真的化形还让他害怕。
    他决定和菩萨说清楚。
    那一天,千重川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大着胆子用自己的红眼睛仰望着菩萨:“我听到了您和药上菩萨的话。”
    药王菩萨看着千重川一双迷茫的眼睛,他不忍心地闭了眼,慢慢地说:“你的母亲,是一名比丘尼。”
    千重川很惊讶,比丘尼是出了家的信女,他的母亲怎么会是比丘尼?
    “你的父亲,是堕入鬼道的阿修罗王。”
    堕入鬼道的阿修罗王,恶中之恶。
    “你的母亲已经故去了,”菩萨仍然闭着眼睛:“你的父亲还在鬼道中。”
    药王菩萨当初结佛缘,就是听日藏比丘尼讲经,他受了点拨,心中感激,才会种药供养比丘尼,发了大愿,修得正果。他又有一颗慈悲心,听闻有这样一个婴孩,菩萨有心寻找,终于在欲界找到了他,那个时候,千重川还没有睁眼。
    等他终于睁眼了,一双眸子泛着光,谁都看得见,它们透着不详的赤红。
    
    第十章
    
    千重川听完菩萨的话,那一点忐忑反而逐渐地消去了,事情就是这样,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他只是需要一些勇气去面对。
    他决定离开。
    药王菩萨没有挽留,如果千重川真的显形,他会立刻死在无色天里,多留他反而是害他。
    “天地在乎,万化由心。”菩萨低眉垂目:“千重川,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记得,天地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有心,无论是人的心,还是鬼的心。”
    千重川茫然地抬头,菩萨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念了句佛号。
    药王菩萨普度众生,千重川却不算在内,他没办法被点化,他只能两手空空地走,去面对属于他的未知。
    离开无色天的那一日,千重川很平静。
    他没有想着去找他的父亲,在他的心里,虽然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但是自己和他毫无关系。千重川一路往欲界去了。
    欲界有人,有恶鬼,有修罗,有畜生,千重川发现天地苍茫,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但是他一直在前行。
    他在恶鬼道附近找到了栖息之地。
    这里的土地都像被火烧过一样漆黑,天也是昏黄阴暗的,可是最大的好处就是清净,其他的恶鬼并不敢来打扰千重川,这一小片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住。他第一次吃肉,吃的是生肉,那是一只奇怪的鸟,千重川不认得,它就这么飞到千重川身前,非常畏惧地抖着翅膀掉在地上,他想把那只鸟拿起来让它飞走,可是千重川刚刚碰到它,它就很痛苦地挣扎,羽毛落了一地,千重川松了手,它掉在地上不动了。
    千重川从没想过杀生,无论这是一只什么鸟,他都没想过,可是这只鸟就这么死在了他的眼前,他控制不住似的捡起鸟咬了一口,血肉的滋味刺激了他。
    千重川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爪,他跑到水边垂着头看,自己的头顶生出了只有恶鬼才会有的尖角,微微弯着,是骨头的质感,他的眼睛红的好像要滴下血来。
    他终于化形了。
    这么多年在无色天受到的教诲与点拨,听到的经书闻到的香火,都压制着他,可是现在他就在恶鬼道,在他应该在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催化着他显形,催化着他变成一只恶鬼。
    千重川有时候会没有记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可能过了半天,也可能过了半个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等他逐渐可以控制自己的时候,他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鬼王摩稚多。
    他的弟弟有很多,阿修罗王与女阿修罗结合后,据说可以生育几十个孩子,可是他们都被这个摩稚多吃了,一个也没留下,一根手指头也没留下。
    千重川很厌恶这个长相完全魔化了的弟弟,他看着摩稚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哥哥,”摩稚多笑的很邪气:“没有想到还可以见到你,不过无色天总归是不好玩,你下来是对的。”
    “有事吗?”千重川很冷漠。
    “哥哥住的地方太简陋了。”摩稚多打量了一下千重川身后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千重川天当被地当床,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休息。
    “我的宫殿要比这里好一点,”摩稚多依然在笑:“哥哥这么强的恶鬼,住在这里太委屈了。”
    千重川不想和他绕弯子,只让他说明来意,他不相信这个吃掉了几十个兄弟姐妹的摩稚多会无缘无故对自己释放善意,果然,摩稚多想让他帮忙,杀死一个老和尚。
    那个老和尚每天坐在山里,对着恶鬼道与人间交接的地方诵经,摩稚多不堪其扰,他虽然凶残,却也是恶鬼,老和尚的经文,他听一句就头疼欲裂,可是千重川不一样,他是在无色天里沾染了这么多年菩萨香火的恶鬼,他总不会怕这些。
    千重川答应了,却不是想帮摩稚多的忙,他就是想看看这个老和尚。
    他走了很远,一路走过焦黑的土地,走过枯黄的杂草,走过奔涌的忘川河,才来到了人间。
    满目的绿色,千重川惊讶了,他身边的摩稚多似乎有些烦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千重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摩稚多带着他,离了老远看见了那个老和尚,摩稚多停下了脚步,千重川还是往前走,他一直走到了老和尚身前。
    他还是红眼睛,有利爪和尖角的恶鬼状,老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反应,他一双慈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千重川问他。
    “我笑菩提子落地,开出业障花。”老和尚笑的几乎像个顽童,他没有千重川想的那么苦大仇深,也没有多么严肃。
    千重川坐了下来,和他面对着,老和尚看了看他的尖角:“恶鬼化形,角各不同,你的角比你身后那只恶鬼的好看许多。”
    “是吗?”千重川说:“恶鬼的角,好看不好看有什么意义呢?”
    “恶鬼求偶时,好看的角是很有用处的,”老和尚告诉他:“你若寻一女子,好看的角会让她更倾慕你。”
    “你这老和尚怎么六根不净,”千重川舒展着眉眼:“还想着男欢女爱?”
    “六根净了才敢说。”老和尚突然敲了一下木鱼。
    “……”千重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和尚又开始诵经,念的是《妙法莲华经》,经里提到了药王菩萨,千重川听得仔细。
    他沉默地坐着,听老和尚诵完了《妙法莲华经》,又诵《陀罗尼品》,《陀罗尼品》有药王菩萨燃身供佛的故事,他听得更加入神,几乎入了定。
    《陀罗尼品》诵完,已经是夕阳西下,老和尚敲了敲木鱼,对千重川说:“你这恶鬼,去了角还挺清俊。”
    千重川恍惚地低头看,他的爪已经变成了手。
    “庙里缺一个砍柴挑水的,”老和尚对他说:“你来不来?”
    千重川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千重川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香火旺盛的大庙,老和尚是方丈。
    千重川去了,就真的让他砍柴挑水,一众僧人都是光头,只有千重川留着长发,老和尚也没说什么。
    摩稚多根本没想到千重川会跟着老和尚走,他气的差点拆了自己的宫殿,千重川却早就把他忘在脑后,没有理会他。不像在无色天服侍药王菩萨,在这里,千重川每天都很忙,他从未发现,人间的琐碎活有这么多。
    那时候,千重川只是个少年,一颗心惶恐着忙碌。
    从前在无色天时,药王菩萨的宝器他有时也会接触,从未有什么事,可是在这里,一串普通的佛珠或者香火也能让他的手被灼伤,千重川疼过一次就有了记性,他再不敢随意碰触。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化形了,他现在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鬼,只不过在这里,他可以控制住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可以控制住多久。
    老和尚诵经时,千重川会偷偷听,他只有对这个不抵触,有时候会觉得纷乱的心平静一些,有时候也会觉得更加烦恼,他当然不想自己变成恶鬼,可是事实已经如此,他不能改变,如果说非要让自己接受,他觉得有一些勉强。
    好在老和尚总会诵经,千重川回来以后,他就不再去恶鬼道与人间交接的地方了,似乎是不想千重川离开自己的视线,千重川有时候会问他:“你不怕我显形杀了你吗?”
    “小小一只恶鬼,”老和尚摇摇头:“你还不如一个豆腐卷厉害。”
    老和尚很爱吃豆腐卷,薄薄的豆腐卷着青豆,油盐都没有多少。
    “为什么拿我和豆腐卷比?”千重川听不懂。
    “豆子播种,发芽,成熟,被摘下来,再做成豆腐,你知道要多久吗?”
    “最少也要半年,”老和尚捏起一只豆腐卷给他看:“那你知不知道,从你出生到现在,过了多久?”
    千重川还真的不知道,无色天没有时间的概念。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念九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你从生到死,最多不过一个生灭,再加上你来的这十几天,你说是你厉害,还是一只豆腐卷厉害?”
    千重川无话可说,他只好沉默着吃了一只豆腐卷。
    老和尚又给他讲经。
    人间毕竟是欲界,千重川也不能总是控制的好,他偶尔显形,抑制不住地狂暴,有时候老和尚能控制的住他,大多数时候要他自己控制。
    寺庙靠山,精怪很多,可是它们不敢进来,从前不敢,现在千重川来了就更不敢,千重川早就发现,妖怪怕他。
    在这里住的久了,他慢慢卸下了防备,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忐忑。有一天,老和尚又叫他去听经,两个人对坐,经诵了一半,老和尚突然闭着眼睛不动了,把千重川吓了一跳,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什么?”老和尚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千重川松了一口气。
    “你是以为我去了吧?”老和尚还笑眯眯的:“就算真的去了,也不用这么慌张。”
    他这么说着,拿了自己的佛珠出来,一百零九颗菩提子,老和尚一粒一粒地拨弄,他的手指动的很慢很慢。
    “人死如灯灭,”他说:“灯灭了,你也会慌张?”
    “怕黑的人当然会慌张。”
    “一只恶鬼,还怕黑吗?”
    千重川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在那晚,千重川杀人了,他杀了庙里的一个和尚,和尚死的很惨,被他拿利爪开膛破肚,死不瞑目。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拿绳子捆的严严实实,双手被一串长长的佛珠缠着,他疼的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
    千重川慌乱地去找老和尚的身影,他找到了,却不敢看,只看着他整洁的衣衫,千重川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疼,他没有再叫出声了。
    老和尚走过来,慢慢地解了他手腕上的佛珠,他让僧人们把千重川放进柴房,转身带着他们走了。
    千重川再被放出来的时候,寺庙里只剩下老和尚还有他,剩下的僧人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千重川没有问,他只是跪着,可是老和尚让他站起来,没有问他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千重川心里却已经濒临崩溃,他杀了一个无辜的僧人。
    “从没想过渡你,”老和尚低声说:“只是看你一只小鬼,心有善念,不忍心让你堕落,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有今天。”
    千重川流着泪看他。
    “过几日,鬼道大开,又逢鬼月,庙里可能不大安全,”老和尚告诉他:“那一天跟着你来的恶鬼,可能会趁机捣乱,你可以先出去,避一避他。”
    他一句也没提那个死去的僧人,一句也没有提千重川造下的罪业。
    千重川当然不肯走,他怕自己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执意要留,老和尚也拦不住,两个人还是会在禅房对坐,老和尚却没有再给他讲经,总是闭着眼睛想什么,他心里的自责与纷乱更重,毕竟千重川是他带回来的。
    老和尚所说的鬼道大开那一天,前半夜是风平浪静,过了子时,喧嚣声突然响起,像是身处闹市,千重川警惕地站起来,他跟着老和尚一起去了大雄宝殿。
    拿了蒲团,老和尚慢慢地坐在上面,手里握着佛珠,微微动着嘴唇诵经,千重川沉默地听,喧嚣声越来越近,很多鬼怪徘徊在宝殿周围,今夜鬼力大涨,寺庙里又没有人气,它们也敢凑过来放肆,千重川面无表情地坐着,听它们的声音。
    摩稚多来的时候,庙里已经闹成了一片,他不敢进大雄宝殿,站在门外喊千重川:“哥哥。”
    千重川沉默着,没有理会,老和尚没听见一样,继续念他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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