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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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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云不能喘息,因为他再张开口; 萧驰野就会扼断他的喉咙。他跪在这里; 周遭的气氛完全被萧驰野统治了; 那是种被摁住了后脑勺的错觉。
萧驰野要霍凌云跪着,把头低下去。
霍凌云在那漫长的寂静里渗出了汗,他不想妥协,但等到他回过神时; 他已经错开目光; 低头了。
离北铁骑在那场大雪以后再没有赢过; 现在交战地打得很憋屈,铁骑叱咤北方战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霍凌云原本想要挫掉萧驰野的锐气,在这里拉平双方谈判的地位,却结实地碰到了铁板,反被萧驰野摁在了地面上。
萧驰野的阴影没有挪动,他垂下的目光定格在霍凌云的后脑; 冷漠地重复着:“行吗?”
霍凌云泄气般地咬紧了牙齿,喉间咽的是不甘心。
自己竟然怕了!
萧驰野跟沈泽川截然不同,在某些时刻,他不会虚与委蛇,他会占据主宰,摁住所有挑衅他的头颅,只给对方一条路走,早期的禁军对此深有体会。
沈泽川扣着茶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他带着回暖的力量,在这细微的动静里,奇异地缓解了室内的压力,让还跪着的费盛能够恢复呼吸。
门外的骨津微微呵出了热气,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
直到霍凌云的背部全部湿透,那笼罩着他的阴影才退回去。萧驰野并没有就此收回目光,他只是靠回了舒适区,像是对低下头的霍凌云失去了兴趣。
沈泽川这会儿打开了茶盖,在喝茶的空隙里说:“你对端州的情况很了解。”
这两个人无缝接替,却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霍凌云掌心皆是汗,他收回轻视,愈发肯定自己没有来错。
“蝎子找过翼王,”霍凌云决定拿出诚意,“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他教唆翼王突袭茶州,掐断你和启东的联系,为此送给了翼王一批火铳。”
沈泽川和萧驰野在这电光石火间都想到了白蝎子,这些边沙细作隐藏在大周深处,和阿木尔里应外合,捅穿了大周的心脏。
去年十二月是离北铁骑转攻为守的节点,如果翼王有胆量,听从蝎子的教唆突袭了茶州,那么沈泽川就势必会受到牵制,减少对离北的援助。还有一点,只要切断了茶州这条路,戚竹音就得从天妃阙东边绕行北上,其间必经过樊州境内,到时候蝎子埋伏途中,大帅就有性命之忧。
“他们在盯着戚大帅。”沈泽川看向萧驰野,未尽之言皆在眼神里。
哈森围杀萧方旭不仅仅是为了打击离北,还想要借机钓出戚竹音,阿木尔果然对大周了如指掌。
“但是翼王没有动,他心甘情愿地在樊州当个缩头乌龟,跟着被你用火铳打爆了脑袋,”萧驰野言语冷峭,“蝎子找你了吗?”
霍凌云盯着自己的双膝,说:“没有。”
“你撒谎,”沈泽川浮着茶沫,抬起了眼眸,隔着那点袅娜的热气,肯定地说,“你跟蝎子接触过。”
沈泽川在锦衣卫的时候,先后任职南北镇抚,待在诏狱的时候不算短。他审人自有一套办法,就像他曾经诱骗纪雷和奚鸿轩一样,在谈话里,他擅长借用环境来操纵气氛。
有时候话不能多讲,点到那刻,对方自然就会想到更多。
霍凌云必须保持清醒,他跪在这里,再答错一句话,就可能身首异处。他顶着两个人的压力,深深地呼出口气,像是在劝诫自己冷静。他已经到了末路,最糟糕的局面就是现在,因此当他再度抬头时,反而恢复了些许镇定。
“没错,”霍凌云说,“我早在翼王以前就跟蝎子接触过。咸德六年我爹打了胜仗,他派人前来,游说我爹放弃樊州,并且承诺给我爹爵位,但我爹拒绝了。”
沈泽川微偏头,眼角的余红掩进了逆光的斜影里,他说:“你说的是‘他’。”
不是他们。
霍凌云回想起几年前的夜,那辆来自阒都的马车带着封贵重的信。霍庆站在烛光旁打开了它,摸到了其中沉甸甸的承诺。
如果说边郡是启东最凄苦的驻地,那么灯州就是中博最穷的州境,这两个地方穷得相似,灯州唯一的优势仅仅是不必像边郡一样时刻面对边沙骑兵的冲击。中博兵败案以后,匪患让霍庆焦头烂额,他困在这一隅,得不到朝廷的任何帮助。
那封信是霍庆可以摆脱困境的最后机会,但是他没有接受,最终落得了葬身犬腹的下场。
“是他,”霍凌云咬紧了这个字眼,“这个人就藏在阒都,能够许下那样承诺的人绝非普通人。我爹拒绝贿赂以后受到了彭狗的弹劾,兵部因此不肯提拔我爹,偏信彭狗的谎言,不再给灯州应有的军费,灯州土匪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灰复燃。杨裘到樊州和翠情联手筹建了窑子买卖,把倒卖妇女的营生再次干了起来,并且借机和洛山的雷常鸣搭上了线。”
连起来了!
沈泽川想起了在敦州查颜氏账簿时的困惑,边沙从大周偷走的大批物资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因为它们根本不在敦、洛、端这条线上,雷常鸣和雷惊蛰从头到尾都只是阿木尔设在中博东北方的障眼法。
难怪颜何如在这件事情上底气十足,他确实没有碰过这些货,可是他肯定知情,因为他手里的行商都跟翠情有过来往。沈泽川结合余小再说的咸德六年彭方苗弹劾霍庆的案程,更加确定了猜测。
“货是从樊州走的,”沈泽川端着茶盏,“他们直接把货送到了茶石河沿岸,甚至没有通过敦州。”
“他”一开始想靠爵位贿赂霍庆成为白蝎子,把霍庆手里的灯州守备军变成送货的护卫队,在被霍庆拒绝以后,“他”又找到了灯州州府彭方苗,彭方苗收下了贿赂,为此猛烈弹劾起了霍庆。
“犹敬,”沈泽川忽然问余小再,“彭方苗是哪一年下放到灯州的?在此以前是谁的学生?”
余小再冥思苦想,只能说:“……记不清了,咸德四年以后中博疏忽管理,端、敦、樊、灯四州州府都换得勤,只能记起弹劾的奏折……”
官场如海,光是阒都的大小要职都多如牛毛,地方琐碎更是复杂,别说中博,就是厥西十三城往下的各个县丞余小再都不可能全部记住,更不要提对方是几年下放、又受过谁的指点这种细枝末节。
要知道在阒都,投递名帖拜访高门,只要主家肯见,能讲上几句话,走出门就能声称自己是对方的“学生”,见面必喊老师。况且咸德年以后花、潘两党祸乱朝纲,麾下走狗数不胜数。
“丁桃,”萧驰野沉默片刻,“你进来。”
丁桃惴惴不安地冒头,被萧驰野的神色吓到了,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室内所有人都看向丁桃,他睁着眼睛,想看沈泽川,又不敢。
萧驰野不急,他稍微地挪了下手臂,问丁桃:“你还记得‘彭方苗’这个名字吗?”
丁桃茫然地摇头。
外边的乔天涯灵机一动,突然说:“桃子,这个人应该在咸德四年以后的吏部参考名单里,你再想想看,花思谦,魏怀古,甚至是潘如贵。”
咸德四年边沙骑兵屠城,灯州还剩下的人就是澹台虎他们,被萧驰野收编进了禁军,灯州原先的州府也死在了屠杀里,彭方苗只能是咸德四年以后下派过来的官员。
丁桃除了会写,记忆力也相当惊人,他家的本子是仿照锦衣卫的听记,丁桃在跟着父亲的时候就耳熟目染。当初在阒都的时候,乔天涯曾经夜访过离北王府,被丁桃和骨津挡了回去,当时他扔出的暗器丁桃一眼就能说出来历,让乔天涯至今记忆犹新。
丁桃把小本子掏出来,在“哗啦啦”的翻页声中沉默。
余小再见状,也跟着回忆起来,无意识地说:“我们都察院……”
丁桃眼睛倏地一亮,他卡住了纸页,说:“都察院!是了,都察院啊!公子,”丁桃讨赏似的望着沈泽川,“阒都行刺案!当时锦衣卫旁佐都察院要查主子,那会儿有个姓傅的,就是他!”
傅林叶。
沈泽川当然记得行刺案,他在那次查案中觉察到了泉城丝的问题,当时推诿搜查离北王府要务的正是担任右都御史的傅林叶。
余小再猛地拍了把大腿,甚至站了起来。他被自己给气笑了,跟丁桃两个对着嘿嘿嘿直乐,说:“那我也想起来了,府君,傅林叶在行刺案以前,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寒门官嘛!就是因为傅林叶,当时可害苦了二爷。他这个龟孙哦,早跟魏怀古搞到一起了噻!”
咸德四年以后是世家跟寒门的角逐,当时花思谦统领内阁,又有太后和潘如贵相助,海良宜只能靠着都察院参评来阻碍花、潘党内的爪牙横行到地方,傅林叶那会儿装得人模狗样,在海良宜等寒门官员对户部参考名单的斟酌上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如果是傅林叶把彭方苗放到了灯州,”沈泽川停顿须臾,“那魏怀古乃至奚鸿轩都有可能是‘他’。”
第203章 松玉
霍凌云显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否则在开口的那一刻就能说出姓名; 然而不论是魏怀古还是奚鸿轩,他们都已经死了。
“在咸德六年的时候只有花、潘党能够对霍庆做出给予爵位的承诺; ”姚温玉双指摸着猫儿的后颈; “那会儿奚鸿轩尚未入朝; 魏怀古也远远没有这个能力,府君为何会猜这两个人?”
“爵位; ”萧驰野把这两个字念得重; “顺着这个承诺往上走,甚至不用猜都能列举出那几个人; 这跟没遮掩一样。”
“按照后来彭方苗的官途推测; 爵位这句承诺很可能只是种伪装; 真正拿来贿赂人的是其他东西。”孔岭被蝎子搅出了半身冷汗,“虽然咸德八年以前的户部尚书是钱谨,但从咸德元年开始真正拿捏户部的还是魏怀古啊。”
钱谨在南林猎场谋反案中和花思谦一起被革掉了,大周的钱钥匙仍然没有落到海良宜的手中; 魏怀古紧跟着就站了出来; 担任户部尚书跟海良宜继续周旋。直到魏怀古在离北军粮案中下狱时; 世家在咸德年间鲸吞国库造成空亏牵连中博兵败的事情才浮出了水面。
这是错综复杂的网,牵扯进来的线不仅有阒都官员,甚至涵盖着大周各个地方官员。试想一下,如果“他”用相同的办法在厥西及启东都埋下了暗子,那么现在究竟有多少人是蝎子?
“不寒而栗,”孔岭忍不住说; “这简直……”
简直把大周内部蚀空了!
“不要慌,”沈泽川环视几位先生,他用平静的语气拂掉了弥漫起来的焦虑,“线头太多就容易露出马脚,再精明的算计也要受束于凡人之躯,操纵这样的局费时费力,人太多反而会坏事。”
厥西、启东都跟中博不一样,中博是疏于管制的结果,厥西有江青山,他跟薛修卓追查空亏干的都是阻挠世家和蝎子的事情。启东有戚竹音,大帅总理全境麾下有自己的班底,在政务上还有戚时雨协助,绝不会跟蝎子沆瀣一气。但沈泽川在这一刻笃定了,对边郡军粮做手脚的人就是藏在阒都里白蝎子,这只蝎子根本不是想要逼反陆广白,而是想要逼死陆广白。
萧驰野却在此刻再度盯住了霍凌云,说:“既然火铳是蝎子送给翼王的东西,那么又是谁教的你?”
火铳不是刀剑,出身灯州的霍凌云在此以前根本没有接触它们的机会,想要熟练的使用就得经过训练。萧驰野在阒都摸过火铳,对此了如指掌。先不论翼王自己会不会用,他如果知道霍凌云会用,就不会毫无防备地把霍凌云放在身边。
霍凌云抿紧了唇线,在那寂静里,神色肃然,过了片刻,才说:“方老十。”
这也是方老十肯跟霍凌云联手干掉翼王的原因之一,他学习使用火铳的速度非常快,又能在翼王身边行动,还能套到钱库的消息,时刻盯着翼王的动向。
“敦州被收复以后,杨裘和方老十就开始坐立不安,”霍凌云继续说,“等到茨州跟离北、启东达成协议,樊、灯两州就已经面临着被讨伐的局面,他们怕翼王顶不住威胁开门投降,所以想要先动手做掉他,把钱库腾空。”
霍凌云靠钱库为诱饵,烧死了杨裘和方老十,现在这笔钱就在他手里,只有他知道在哪里,这也是他敢跟沈泽川和萧驰野谈的底气所在。
霍凌云目光转动在沈泽川和萧驰野之间,说:“我能用火铳,可以教离北铁骑和茨州守备军。”他看向萧驰野,“你二月要打端州,可以把我换成先锋队,我能带领灯州剩余的守备军。”
在边上跪了半晌的费盛当即变色,他缓了须臾,才说:“原本轮不到我费老十在主子面前插嘴,但事关端州和二爷的安危,我不得不说几句。此人不清不白,放在二爷和主子的身边都不合适。二爷也不缺将,何况这次跟着的还有尹老。”
费盛是真的上心了,他对霍凌云的忌惮不是没由来。樊州分明是尹昌打下的!要不是这霍凌云在其中捣鬼,尹昌不至于挨骂。现在好了,尹昌是打下了樊州,结果又被霍凌云占了大头,看起来倒像是因为霍凌云纵火才能打下来的。
不仅如此,费盛觉得霍凌云既能忍又敢狠,下手的时候干净利落,睚眦必报的程度直逼沈泽川。这样的人既有能耐又有心机,让霍凌云待在沈泽川身边就是在威胁费盛,费盛根本不想给他出头的机会。
费盛清楚门道,也知道自己的机会在哪里,他现在敢出言插话,就是摸准了萧驰野不喜霍凌云。
果然,萧驰野压根没想回答霍凌云那句话。他需要火铳,但他不需要霍凌云,端州只能是他萧策安的场。他在茨州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每日待在北原校场,穿着重甲跟海日古的蝎子训练,就是为了找到能够扭转离北当下局面的突破口,如果现在把前锋换成霍凌云,对原本就士气低迷的离北铁骑而言无疑是一记重拳。
沈泽川坐久了就腰酸背痛,腿内侧的牙印还没消肿,早晨跟萧驰野说自己乱糟糟不是假话,这会儿又挨着白蝎子的事,到处都迷雾重重,下午还要开始给敦州送粮食,打端州的粮草要先走……还有霍凌云到底能不能用,这是个棘手的事情。
“既然霍公子有心,”姚温玉对沈泽川说,“府君,锦衣卫近来不是在招募新人吗?”
是了。
沈泽川转瞬就明白了姚温玉的意思。
把霍凌云放到锦衣卫里,有费盛这层忌惮在,霍凌云潇洒不起来,又有乔天涯在侧旁看顾,费盛也没办法把霍凌云踩得太过。这样既能跟沈泽川隔开距离,也不至于把人浪费了,还能给愈渐“独”的费盛敲个警钟,让他不要得意忘形,留下了乔天涯和霍凌云的双重牵制。
“费盛,”沈泽川说,“到剩余的灯州守备军里挑,符合你招募标准全都要,包括这位霍公子。”
费盛转念就能明白这个命令的用意,他心里一沉,面上得欣然接受,说:“谨遵主子安排,只是这灯州守备军都是霍凌云的旧故,未必愿意效命锦衣卫。”
“那是你赏得不够,”萧驰野抬起左手,把右手拇指上骨扳指转回原位,眼眸里没带笑,“他们进了锦衣卫,就不再是灯州人,以前在灯州的军籍都可以销了。”
萧驰野点到为止。
二爷早年收的禁军可比灯州守备军更难对付,御下之道无非赏罚分明四个字。萧驰野这是在提醒费盛,这些灯州残兵进了锦衣卫就能脱离原籍,在茨州还能免去田税,只要能把沈泽川吩咐的任务做得漂亮,什么没有?
费盛明白了意思,赶忙称是。
* * *
结束时天色已晚,乔天涯推着姚温玉回院子。
庭院内的石板路都清理得干净,不沾片雪,专门撒了盐,就怕四轮车上去打滑。新栽过来的梅都谢了,残红抱枝死,被冰雪包夹着,显得格外凄凄。今日路上潮湿,乔天涯走得慢,把车推得很稳当。
姚温玉的猫叫“虎奴”,整日不是在檐下伸腰垫爪,就是窝在姚温玉膝上翻肚酣睡,此刻来了精神,踩着姚温玉的袖子,可劲地蹭着元琢的掌心。
姚温玉垂指挠虎奴,边上的灯笼照着他的侧脸,近来他稍微胖了些,比刚来那会儿好看多了,是丰神如玉的姚元琢。
乔天涯没讲话,他目光挪到姚温玉的领口,又错到了姚温玉的袖口。
他们今日没说过一句话。
四轮车进了门,檐下侍奉的人往里边送热水。姚温玉坐里间看书,乔天涯摘了刀,站外边看着自己的琴。
过了良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合上了。平日姚温玉洗澡都是乔天涯亲力亲为,不假借别人的手。元琢爱干净,不沐浴就不会入睡,每次乔天涯给他擦头发也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似乎接受了自己如今的丑态,但仅限于此,不允许乔天涯以外的人再看,这就是他能忍受的底线。
乔天涯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听见里间的姚温玉低声说:“……乔松月。”
乔天涯虚点在琴弦上的手指停顿下来,却没有回话,像是没听见。
姚温玉静了一会儿,说:“……该睡了。”
檐下的铁马摇动,把风里的寂寞也带了进来。隔着垂帘,姚温玉看见了乔天涯投在垂帘上的影子,他似乎站了挺久,闻声顿了顿,就掀帘进来了。
烛光很暗,这个时辰的姚温玉不要明亮,这是他一日内羸弱无助的开始。虎奴钻在被褥里,拍着被角玩,浑然不知室内的尴尬。
姚温玉还没有收拾好眼神,乔天涯已经神情自若地俯身过来,把他从四轮车上抱了起来。衣物相触,乔天涯把姚温玉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背,姚温玉在触碰到乔天涯背部时轻轻蜷起了手指。
元琢很内敛,那是君子的教养。
乔天涯解着姚温玉的头发,他在这个时候眼神专注……专注得过分,让姚温玉不能对视,只能垂眸避开。衣裳脱到里衣时,姚温玉轻声说:“不要了。”
乔天涯停顿少顷,拉着他腰带的手没放开。
姚温玉忽然攥紧领口,露出类似恼怒般的神色,他说:“不要了!”
“不要什么?”一直没开口的乔天涯看向他,神色平静。
姚温玉那句“不要碰我”卡在喉咙里,他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乔天涯,好像乔天涯是什么洪水猛兽。他手掌微微颤抖,说出口却还是:“……不要了。”
姚温玉抿紧唇线,他挣扎起来,摁着乔天涯的胸口,抗拒乔天涯的触碰。
藤椅发出“吱呀”声,模糊的铜镜晃动着青白,宽袍和乌发都挣扎在乔天涯的臂弯里,像是急于随风逃跑的春叶。乔天涯任由他闹,在他即将滑到地上时忽然翻倒了藤椅,拽住了姚温玉的手腕,用力地摁在了氍毹间。
“你想干什么?”乔天涯一手摁着姚温玉的手腕,一手卡正了姚温玉的脸,“让我把你就这样扔进去,还是扔在这里?”
姚温玉被迫抬高了头,他呼吸急促,闭上眼,咬得唇间泛白。乔天涯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抵在他唇间,不让他这么咬。乔天涯的手指卡了进去,被姚温玉像是泄愤一般的咬住了。
“你怕什么?”乔天涯让他咬,神情微寒,“那又不是你的错。”
昨晚醉酒的元琢是很不同,他轻快地忘记了双腿的痛苦,在浴桶里因为触碰有了反应。贵公子也是人,他失去的是腿,不是作为男人的一切。他这样年轻,同样有不为人说的隐秘欲望。可是他连自亵的机会都没有,他每夜都暴露在乔天涯的眼睛里——然而他根本没有接受这样无能的自己。
“怎么了,”乔天涯狠声说,“因为我不是个女人所以觉得委屈吗?我手上功夫还没差到那个地步吧。”
“别说了,”姚温玉流露出痛苦,他躺在这里,只能颓唐地喊着,“别说了!”
滚到一边的藤椅撞到了小衣架,衣架跟着倾过来,砸在乔天涯背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烛光摇曳里,乔天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在愤怒。
“你怎么看自己?”乔天涯说,“把自己当作谪仙吗?有欲望是错吗?你——”
“我没有!”姚温玉双眸通红,他声音颤抖,极其艰难地说,“我没有那种……我不需要!”
他不能沦落到那种地步,把最后的体面都杀掉。他还剩什么啊?他只有这点尊严了,这点尊严支撑着他坐在人前,以这副羸弱的姿态坐到人前,接受所有人的怜悯。
姚温玉在颤抖里淌出了眼泪,那是他不情愿的事情,但眼泪就像无法站立的双腿一样不再受他的控制。他耻于面对这样的自己,正如他不敢正视自己所剩的欲望。
乔天涯胸口起伏,他忽然把姚温玉翻了过去。
姚温玉预感到什么,他恐慌地睁大双眼,被乔天涯从后抱在怀里,解开了里衣。他剧烈挣扎着,摁着乔天涯的手臂,说着:“我不要!乔松月,放开我,放——”
乔天涯摸到了姚温玉的手,他把它拽到了自己的掌心,带了下去,用叠交覆盖的方式握住了姚温玉的羞耻。他这样抱着姚温玉,在交颈时听见了姚温玉在哭。
昏暗的烛光熄灭了,他们紧密地贴在这里。姚温玉面朝着氍毹,在难以忍受地羞愤里淌湿了面颊。他喉间逸着压抑的哭声,那是他败在乔天涯手里的尊严,还是他看清楚的自己。他在呜咽里喘息,空出的手死死地攥着乔天涯的衣袖,在乔天涯滑动的手掌里感受到了被亵渎、被击碎的欢愉。
“你杀了我……”姚温玉逸出哽咽,他沙哑地说着,“乔松月……我恨死你了……”
乔天涯手掌滑动着,在那黑暗里,跟元琢侧脸紧贴着,听着姚温玉的哽咽和絮语,也听着姚温玉的喘息和鼻音。
“你没错,”乔天涯在他打颤时对他耳语,喑哑且认真地说,“恨死我吧。”
第204章 太后
二月萧驰野出兵端州; 沈泽川让粮车先行; 敦州的澹台虎做好了准备。北边的萧既明派遣邬子余率领五千离北铁骑在洛山北面严阵以待,一旦情况有变; 就能联合沙三营共击端州。
这日风催细雪; 城郊漫漫; 放眼皆是空茫。萧驰野穿戴整齐,重甲陷在薄雪里; 站在沈泽川跟前像堵墙。
“洛山还有残匪余孽; ”沈泽川罩着氅衣,望着他; “你过境时须得小心。”
猛落在了萧驰野的肩头; 他说:“我记着了; 这一仗要快,最迟三月,我就回来了。你派往灯州的兵若是不够用,就跟大帅打声招呼; 她可以从天妃阙调; 不碍事。”
雪拂鬓发; 沾在了沈泽川的领口。萧驰野抬手盖在沈泽川发顶,莫名想起句话。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兰舟今年不过二十二,往后几十年都要与他并肩。他日后南征北战,生死无论,想太多就会怯。
萧驰野因为沈泽川变得坚硬; 也因为沈泽川变得柔软。他要保护这个人到此生终结,因此每一战都情愿全力以赴。可是强悍如萧方旭都会迎来不可测的结局,萧驰野在那以后想了太多,他既爱这个人,也为这个人忧愁。
这世间的别人或许没那么需要他萧策安,但是沈兰舟要的。
“我在这里等你,”沈泽川抬掌抚在萧驰野的面颊,轻声说,“途中休要与别人偷欢,看一眼也不成。”
萧驰野忽然抱住了沈泽川,在这雪间,呵着热气,觉得自己亏欠兰舟那样多,明明他连睡觉都离不得自己。
“你坐明堂上,”萧驰野蹭着沈泽川的鬓,低声说,“不要沾风雪。”
说罢不等沈泽川回答,萧驰野就松开了人。他戴上头盔,翻身上了浪淘雪襟,接着掉转马头,带着离北铁骑奔驰向东。
费盛看沈泽川伫立不动,便撑起了伞,站在外边给府君挡着雪。沈泽川攥着蓝帕子,在雪地里站到了四下寂静。
* * *
阒都连日晴空,王宫重檐间偶尔能够窥见鸟雀斜飞。储君学得很快,虽然仍旧没有决策权,却能够在明理堂内听政。她甚少发言,岑愈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对政务的专注。
李剑霆在这半年时间里,除了读书练字,没有其余嗜好。她每日起得早,就连生病也不会借机偷懒。都察院先前训过李建恒,但他们对李剑霆却逐渐找不到可以训斥的地方,在这些挑剔的言官眼里,这位储君是自永宜年太子以后最像储君的一位,就连最初对她颇有微词的孔湫都不再轻易谈论她了。
薛修卓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灵婷”彻底地杀掉了,如今这世间只有李剑霆。
太后近来总是头疼,殿里原本还点着香,现在也让琉缃姑姑给熄掉了,闻着难受。她鬓边的白发增多,苍老正在侵蚀着这位参与阒都风云长达三十年的实权者,她在面对李剑霆年轻的面孔时,愈发地感觉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昨日韩丞上奏,还是请求出兵茨州,”赫连侯坐在底下,对太后埋怨道,“这大水都冲了龙王庙了,他怎的还惦记着中博呢!”
太后由琉缃姑姑给捏肩,斜靠在榻上,把韩丞的折子看了,说:“沈泽川打下了樊州,现在又要用兵端州,春后就是中博的老虎,韩丞与他有杀师深仇,自然要怕了。”
赫连侯根本不想管韩丞的私仇,他眼下着急的是另一件事情。去年九月以后,以薛修卓为首的实干派联合都察院下查八城田地,这是为重新丈量田地做准备,往年也有,但那都是做做样子,巡察官到八城走个过场就算完了,回头给内阁拟个大家商量好的数就能糊弄过去。
然而薛修卓这次显然是动真格的了。
“早年哀家就跟你们说,让底下的庄子都收敛些,可你们谁听了?去年一个冬天冻死了多少人?除了荻、晋、泉三城在赈灾救人,其余人都情愿当这个缩头乌龟。”太后把折子扔在小案上,耳边的东珠随着声音摇晃,“潘蔺招惹薛修卓干什么?现在薛延清要跟岑愈几个联手查账,机会不就是潘蔺给送上去的!”
赫连侯把照月郡主嫁给了潘蔺的弟弟,他们费氏跟潘氏现在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原本是看着潘氏一门三员,潘祥杰、潘蔺、潘逸都是朝中重臣,结了这门亲事以后有备无患,可谁曾想这潘蔺是个刺头啊!
赫连侯不敢替潘蔺揽责,但也不能让潘蔺就此下去了。潘蔺现在卡在户部尚书这个豁口上,干的是要务,却没明升,谁都着急,就怕潘蔺在双方斗法里败下去,把这户部拱手让给寒门。
“承之性子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薛修卓,”赫连侯急得犹如灶上的蚂蚁,央求道,“可潘祥杰、潘逸都对太后忠心耿耿,咱们照月也是您看大的,和三小姐那是——”
“哀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后打断他,甚至扶正了身子,斥责道,“朝中的政务纠纷,你也敢往囡囡身上引?哀家当初让照月嫁给韩家子,你不肯,非得贪潘氏那点便宜,如今出了事情,就得自己兜着!”
太后极少这般大动肝火,殿内殿外的宫娥太监齐刷刷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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