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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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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crasia

文案:
卸下职司、远离宫阙,
一腔情思错付的柳行雁满心郁郁地来到江南,
不意却与情敌的义弟、前缙云庄二当家杨言辉成为了同僚。

他有心保持距离;杨言辉却偏偏百般关怀、诸多忍让。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行雁不认为自己有何可觊觎之处,对方的心意自然不言而明。

面对少年的猛烈攻势,再坚硬的心防也会被软化,
柳行雁当然也不例外。
谁料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接受对方,换来的却是一句「你误会了」……

一句话简介:这辈子追人的苦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CP:柳行雁(攻)X杨言辉(受)

前期受宠攻,后期攻宠受,过程略有小虐心,但保证HE=V=


    序章

  ──那是他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彻底浸染了身心的屈辱、痛苦与绝望。

  ‘给老子吞得深一点!用力吸!’
  伴随着耳畔半是威吓半是命令的低吼,后脑紧揪着发丝的粗掌又一次使力狠狠下压、迫使他将眼前令人作呕的厌物尽根含入口中。
  ‘呜……!’
  喷了满面的秽液、被强行塞至咽喉的腥臊肉块,和后穴正粗暴进出着的滚烫肉棍……在四肢俱为人所制、连呼吸都无比艰难的此刻,承受着暴行的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抗,也就只有唇间破碎却难掩痛苦憎厌的细碎低吟、和喉头本能的一次次干呕而已。
  不是不想挣扎,而是气力早因此前的绝食而所剩无几、更在初始的抵抗中一点一滴地耗了尽……紧咬的牙关抵不过强扳开他下颚的掌;踢动的双腿躲不开暴徒毫不怜惜的压制。敌我力量的悬殊注定了他的完败,让他纵已竭力抗拒,却仍在下身撕裂般的剧痛与那一次次冲撞、翻搅着脏腑的进犯中彻底绝望……而至麻木。
  感觉到口腔又一次给那腥涩的热液盈满、体内亦是一股热流漫开,终于勉强摆脱箝制的他伏地一阵呛咳,却仍未能真正缓过气,便又一次给人捞过腰身狠狠贯穿。如骨附髓的疼痛与形若抽离的诡异麻痹感交替侵袭着身心,直到本就昏沉的神智越趋恍惚迷离、为水雾所笼的视界亦逐渐罩染上血闇──

    * * *

  乍然惊醒,是在天际曙色微现的清晨时分。
  望着薄光中再熟悉不过的床帷与被褥,气息难定的少年强自调整着呼吸披衣坐起,却因下身隐秘处难以忽略的疼痛而气息微滞、薄汗泛起,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真正平静了下来。
  ──自那日过后,也已是半个月有余了。
  尽管一再告诉自己暴行仅是暴行,伤害仅是伤害,可不论清醒时如何沉静理智,午夜梦回时,那日的阴影却从未远离。
  他曾以为自己能轻易克服一切,却直到这一连九日的噩梦侵扰,才意识到事发之初的安眠,不过是药性与那人陪伴下的结果。
  所以,在那人卸下了守卫──或者该说是监视──他的职责、恢复将领的身分避而不见后,他也唯有孤身面对纠缠不休的梦魇,然后像以往那样枯守宫中一隅,静待着对方闲心偶发的拜访……又或那终将到来的死期。
  ──那个……他早在兵变之前、朝中暗流汹涌之际,便已预料到的结局。
  之所以能在国破家亡后多活了年余光景,不过是利用价值尚未耗尽罢了……不论有何贤名、不论曾背负了多少期许,当他的身分从太子变为前朝太子,被斩草除根就已是必然之事。
  所以,在那趟近三个月的“放风”之后、在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前朝余孽”俱已被诱出诛杀的此刻,身为“饵”的他自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如非新帝多少顾忌着那人的观感,只怕早在他回到囚笼里的那一日,便迎来三尺白绫又或鸩酒一壶了。
  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也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对死亡的坦然让他一直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却直到半个多月前的那场意外,才真正体认到自身的软弱和无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好听是坦然接受;实则却也不过是认命罢了。
  何其可悲。
  可就算是故作坚强,他也不想……在那人眼里看到丝毫怜悯。
  所以醒转之后,尽管他最狼狈也最凄惨的模样早已被那人看尽,他却还是强撑着不让心底绝望与脆弱流泻分毫。他依旧镇定、依旧含笑,然而,不论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抹杀不了曾经发生的一切、更掩盖不了他已因此落下心病的事实。
  与那人分别后挥之不去的梦魇,便是最好的例证。
  不论心气再高、觉悟再深,笼中鸟毕竟是笼中鸟。一旦失了庇护,无论如何挣扎,亦只有在风雨中折翼沦亡一途。
  而他,就算因那人的相救而得以苟延残喘,可有些事……终究是不同了。
  望着屋外渐明的天色,忆及昨日听闻的、那人今日便将领军出征的消息,少年面上一抹苦笑漾开,却终究还是深吸口气、强忍着伤势未愈的疼痛下榻梳洗,然后一如既往地换上了一身缟衣素服,于晨光中手持书卷,靠坐上了那处正迎着院门的窗台边。
  恰如往日幽居于此的每一个白天。
  等待总是漫长的;可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却在那日后变得出人意料地容易。
  手中的书册最终沦为了摆设。他就这么恍惚失神地眺望着院门,以及门外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自由,静默而抽离地守候着那不知会否前来告别的身影……以及时刻未定、却必然会临到的死亡。
  幸好那人终究还是先死亡一步来到了他面前。
  ──纵然心头不可免地存着几分郁郁,可瞧见那披甲而入的伟岸身影之际,少年却仍是瞬间收束起满腔阴翳,迎着那人刀削般刚毅、却又反常地微带分怔然的面庞,绽出了一抹过于温暖的笑。
  一如既往地。
  “尉迟大哥。”
  他温声唤道,“今日便要出征西狄了吧……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会的。”
  似乎是因他的话语而醒了神,男人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漠然,却在淡淡颔首应过的同时大步近前,解下了身后的披风抬手为他系上了。
  “身子未愈便莫要逞强。若再恶化,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落于耳畔嗓音醉人如旧,却也漠冷如旧。少年即便因那包裹住身子的衣料与气息心头一暖,胸口仍是几分难以忽视的苦涩与无奈漫开。过于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只能垂落眼帘默然无语;不想这份沉默的结果,却是身前人突如其来地转身后撤、与唇间听不出分毫留恋的一句:
  “我走了。”
  少年因而一震。
  可转瞬踌躇后,望着那毫不迟疑地迈步远去的身影,他却还是跳下窗台匆匆迎上、一反平时地含笑将人送到了院门前。
  然后,在那人就此离去前启唇轻唤道:“尉迟大哥。”
  前方人本欲跨出的脚步因而一缓。
  “谢谢你……尉迟大哥。”
  见那人侧首回眸,少年发自真心的一句谢辞脱口,直望向对方的眸光明澈,而连同面上温暖诚挚的笑容一并、一时竟灿然得难以逼视──
  “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也谢谢你对我的诸般纵容……我知道你多半只将这些视为职责和应尽的义务,可于我而言,这一切却是意义非凡、甚至可说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男人闻言一僵。
  察觉那张冷凝面容之上一闪而逝的错愕跟质疑,知道对方是想起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一遭,少年周身微颤、气息一窒,但却仍是强逼着自己压下了心口蔓生的抑郁、悲哀和绝望,笑容无改地道出了最后的别语: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尉迟大哥。”
  即便你并不在乎这些、更从未在乎过我。
  将那多少带着些可笑怨怼的言词阻在了喉头。纵然心思千回百转,他渴望那人记得的,还是自个儿最温暖美好的那一面。
  不是那个徒有贤名的前朝太子、不是那个可恨昏君的血脉后裔、更不是半个月前那个只能任凭一帮恶徒玷辱泄欲的玩物……而是此刻纵有太多遗憾,仍能微笑、仍能感受到世间美好的他。
  一个……“一如平时”的他。
  许是这样的表现当真说服了对方,男人一双剑眉虽仍微凝,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院外部将的催促下收回目光、就此离开了小院。
  而院门前伫立着的少年,也一如往常地仅能默默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渐行渐远,却无法挽留、亦无力挽留。
  ──直到那身影已小得再难分辨、那足音亦远得再难听清,他才一个抬掌轻轻收拢了身上残留着那人气息的披风,像自语又像倾诉般喃喃出声道:
  “这次……我,没有办法对你说‘再见’了,尉迟大哥。”
  因为邻近小院的另一条道上、那仿佛掐准了时间到来的“客人”……也因为心底早就有了的预感。
  望着那玄色身影渐行渐近,少年眸光微垂、略显复杂的笑意在唇畔漾开,却又在抬眸迎上对方视线的同时、化作了某种解脱般的释然。
  “时候到了?”
  他轻声问。脱口的声调宁稳沉静、甚至隐隐带着分轻松。
  而方于他身前驻足的来客没有反驳。
  来客──那个从前朝权臣一跃而为新朝帝王的男人──只是有些惊讶却又有些了然地苦笑了下,直凝向少年明眸的目光染满愧色。
  “殿下总是看得这么透澈。”
  “我早已不是太子,你也早已不是昔日的邵大将军,又何必再用这样矫情的称呼?”
  少年微微笑道,不带分毫讥讽不甘、仅是单纯陈述事实地……“从你答应让我出外‘游玩’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打算动手了,‘皇上’……怪只怪尉迟大哥太过尽职,让我未能就那么死在那干乱党手里,所以只好由你亲自下旨了。”
  “……抱歉。朕知道你没有野心,也是无辜的。但为了杜绝后患,朕不能留你。”
  “我明白……只是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允?”
  “说吧。”
  “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好……就说我逃了、或者你放我离开了都行,别告诉他真相,好么?”
  “我知道了。”
  知道少年口中的“他”是谁,帝王面上苦涩愈深,却还是一个颔首应允了对方的请求。
  ──尽管彼此都清楚,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请求什么的,与其说是为了对方好,还不如说是为了此刻的心安……仅此而已。
  ──可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也是如今的他唯一能为那人付出的了。
  望着院门外染满秋意的宫闱、以及在帝王示意下捧了鸩酒近前的宫人,回想起前些日子在那人陪伴下见着的海天一色,少年只觉胸口万般情绪交错蔓延,终化作了一抹毫无怨怼、却太过无奈的笑。
  “若有来生……只盼能投于太平世、寻常家,再不受这身不由己的纠葛斗争牵扰,平淡却安稳的过一辈子。”
  如此一句罢,他已自提壶斟酒、捧杯近唇,就这么当着帝王的面全无一丝迟疑地、将那杯醇美异常的穿肠毒药一饮而尽──

  至少、在离世之前,他还是等来了那人的告别。
  所以,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 * *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投于太平世、寻常家,再不受这身不由己的纠葛斗争牵扰,平淡却安稳地过一辈子。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不再做这笼中鸟。便不能成那凌霄直上的鸿鹄,只当一只自给自足、安于一隅的燕雀便已足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游遍大江南北、看尽五湖四海,不为重重宫闱与立场所限,自在自适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不再被那人视若寇雠、不再背负那些源自于立场身分的沉轭,单单以再平常不过的方式与那人相识、相交……

  若有来生……



<江南岸>




  柳行雁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没有爱恨交织的恩怨情仇;有的,只是一处荒僻而简陋的坟茔,在一片死寂中孤孤单单地矗立在眼前。
  坟前并未立碑,只草草插了块木牌表明墓主的身分。柳行雁辨不清上面的字、也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样的地方;却不知怎么地,仅这么看着,便心痛到难以呼吸。
  ──待到梦醒,感觉到胸口残存的疼痛和颊上反常的湿凉,他才蓦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迎着满室漆黑,他摸了摸濡湿的眼角,一时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可笑。
  这是他来到江南的第四天。
  月余之前,一份意料外的旨意,夺去了他担负半生的重责。
  他原是帝王的贴身暗卫。可那份诏书却说:自今而后,他便不再是见不得光的暗卫,而是代天巡狩、监察四方的观风史。他有极大的自由、极重的权柄,也一如既往地仅受帝王一人调派,却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默默守在帝王身畔,如影随形、日夜相伴。
  ──尽管主子就是他的一切。
  至少,从九岁被师父指到主子身边以来,这二十多年间,他一直是这么深信着的。
  他看着曾经年幼稚弱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至尊之位;也看着年轻的帝王因年少时的孽缘而心伤、因一句“男身女命”的批命而郁结。他看得太多、也看得太久,自也不可免地为对方的丰采所迷,对主子生出了逾越分际的思慕。
  但柳行雁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从未奢望过什么。
  他的主子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发觉了他越轨的情思,也不曾因此疏远他。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主子身边最得力也最受主子信任倚重的下属,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像师父那样,在帝王身边看到最后、守到最后,最终以暗卫的身分殉葬皇陵……可那个男人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当主子终得和那人再续前缘、两相厮守,得帝王亲近信任如他,自也成了极其碍眼的存在。
  他最终失去了立身之地,被那纸名为升迁实为驱逐的诏书逼离了宫阙。
  柳行雁对帝王的忠诚早已刻入了骨里,所以他无法抗旨,亦抹不去那种不再被需要的失措和惶恐。他空虚、迷茫,最终因着帝王一句“这时节的江南风光甚好”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江南岸;却一连在此住了四日,都没能摸清主子希望他探的是什么。
  然后他做了这样一场梦。
  柳行雁虽非冷情之人,可多年暗卫生涯培养出的坚韧心性,让他从来与“落泪”二字无缘。这些年来,无论在主子身边看得再多、经历得再多,他都未曾落下半滴眼泪;不想今夜,只因为一个毫无来由的梦境,便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他抹了抹脸,正想下榻喝口茶缓缓心头莫名的浮躁和空落,一阵极轻的瓦片响动声却在此时攫获了他的注意。
  意识到房顶上有人,柳行雁本能地握上兵刃便待迎敌;不想那位顶上来客仅只一触便迅速远离,显然方才只是借道于此,并非将他当成了目标。
  前暗卫紧绷的背脊因而放松了少许,心神却依旧未曾由对方身上移开。
  他的武学造诣不说天下无敌,却也罕有敌手。那借道之人能靠得这么近才让他发现,只轻功一项便堪称一绝,自不免勾起了他的注意。
  ──更精确地说,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当然,不论对方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大半夜地飞檐走壁,目的都不会单纯到哪儿去。
  想着自个儿对这趟江南行的目的仍无头绪,彼处又明显有“热闹”可看,柳行雁索性翻窗而出,紧蹑其后悄声做起了“黄雀”。
  他前头的“螳螂”一身黑衣,正借着夜色掩护朝城西飞掠而去。时隐时现的月色掩映着“螳螂”劲瘦修长的身形,让柳行雁对自身的猜测添了几分信心,却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对方可能的目的。
  他身手高绝,今晚天色又不甚明朗,“螳螂”虽也几度谨慎地伫足四顾,却始终没发现身后缀着的尾巴──那人本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蹑上,故只稍稍兜了个圈便直直奔向了目的地──一幢位于城西富户区的盐商宅邸。
  跟了这一路,柳行雁对“螳螂”的身分也算得上十拿九稳了。如今见对方往盐商的宅子里钻,只道这曾自诩“义贼”的少年又要重操旧业,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失望。
  但他并未出手拦阻,只在近处寻了个制高点远远作壁上观。
  少年显然事先踩过点,几个踏步轻轻一翻便越过高墙,身轻如燕地落到了宅院里一处杳无人迹的死角。灵动的身形贴着墙根时停时走;只小半刻光景,少年便已躲着灯光避开重重看守、滑若游鱼地“溜”进了一处临湖的小楼。
  柳行雁眸光一凝。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不过是恰逢其会、又顾念着去岁少年助他揭露西南道弊案的情分,这才想着拉对方一把、等人赃俱获再私底下“教育”少年一番;不想少年的目标却非库房,而是那处把守森严、明显像是主人家办公议事之所的楼阁。
  思及二人初见也是在一处把守严密的书斋当中,柳行雁虽仍未妄动,却已暗暗修正了对少年此行目的的判断。
  放下了原先抱着的臂膀,他上身微微倾前少许,神情也添了几分认真。
  也在他边等候边揣度少年来意的同时,一辆马车由远而近,于宅院侧门处停了下。一阵喧闹声随之而起,却是宅邸主人深夜返家,正让几名仆役搀下马车、醉醺醺地准备回房就寝。
  寻思着从侧门到正房不会经过小楼,柳行雁担心打草惊蛇,虽分了些心神留意主家动静,却没冒然向少年示警;岂知宅邸主人回房这一路风平浪静,反倒在入屋安歇时生出了事端。
  ──正房夫人不满丈夫在外寻花问柳,特意寻了几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堵住门口不让进。“老爷”为此在门前闹了好一顿,偏又不敢不管不顾地硬闯,只得灰溜溜地掉头离开,改往他处先行对付一晚。
  这个“他处”,正是少年连夜潜入的临湖小楼。
  ──无巧不巧,宅邸主人往小楼方向行去的同时,已在里头忙活了好一阵的黑衣少年也悄声出了小楼,正准备循原路返回。这下一来一往,少年稍不注意便可能行踪暴露,自然让在旁关注的柳行雁隐隐紧张了起来。
  好在少年这一趟终究无惊无险,虽比去时多耗了小半刻光景,却仍成功避开护卫耳目、循原路翻墙离开了宅邸。
  见他从容脱身,柳行雁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吁,旋即从高处跃下,在少年远遁前先一步将人拦了下。
  少年此前不知身后有个“黄雀”在,这下冷不防被人堵在半路,整个人直如炸了毛的猫儿似的瞬间矗了起,却仍强作镇静,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戒备地望着来人──偏巧此时云开月明,浓重幽深的夜色中乍然洒落一帘清辉,撤去了遮掩着来人身形的阴影。柳行雁来时并未覆面,那张刚毅的面庞自也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少年眼底,让他才刚炸起的毛瞬间平复,一双杏眸也跟着湾了几分。
  “随我来。”
  知少年已认出自己,柳行雁落下这么一句便自转身离开,将对方本已到口的招呼生生阻在了喉头。好在少年并不以为忤,只一挑眉便迈步跟了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在房顶飞掠疾驰;不过小半刻光景,便已双双回到了柳行雁暂住的客店。
  ──自然,是循“原路”从窗户进去的。
  也直到进了房关了窗,一身黑衣的少年才在柳行雁点燃烛火的当儿取下了覆面的黑布,露出了那张眉目清秀、瞧不出半点贼寇气息的面庞。
  尽管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分,可真正瞧见那张暌违数月的面庞时,柳行雁心中仍不免有些百味杂陈。
  眼前这少年姓杨,名言辉,乃是他的主子──当今皇帝邵璿──爱侣上官鎏的结拜义弟、前蜀地缙云庄的二当家。缙云庄本是一江湖势力,由上官鎏主持,因聚众对抗前成都知府吴树的恶行遭其斥为乱党。主子微服前往调查时,他也暗中搜集了不少情报,并在一次夜探中偶遇了同样在寻找吴树罪证的杨言辉。
  杨言辉虽然年少,却出人意料地是个知大体识时务之人。判断出他是京中派来调查弊案的密探后,这位正与官府对着干的缙云庄二当家便化干戈为玉帛,不仅将自个儿汇总的情报主动提供给柳行雁,还助他深入民间采集证词搜罗罪证,于调查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柳行雁对他的观感虽因上官鎏之事而十分复杂,却仍有感于此,在揭发西南道弊案时将杨言辉的“功劳”一并报了上,让少年功过相抵,摘去了“蔑视朝廷、纠众为乱”的罪名。
  后吴树和一帮西南道官员倒台,缙云庄声望一时如日中天,主事的上官鎏又让邵璿使计调走,庄中某些野心勃勃之人便趁机夺了权,仗着缙云庄的势力和威名开始作威作福,摇身变成了百姓和官府俱欲除之而后快的匪类。好在杨言辉见势不可挽早早脱了身,这才全了清名,没让柳行雁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两人毕竟是萍水相逢,柳行雁的心思又全挂在邵璿身上,缙云庄之事后便没再见过少年、亦不曾留意他的动向──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甚至没怎么想起过对方;不想双方却在今夜遇了上。
  看着少年同他相对入座,迎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的明亮杏眸,明明是柳行雁主动现身并要求对方随行的,此刻却反倒不知从何启口了。
  ──回想起来,他执意与杨言辉相谈的初衷,是不想少年走岔了路、仗着一腔热血和一个“义”字行偷鸡摸狗之事。只是事态与他所想略有不同,他的心思也因而放到了“那名盐商是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上,故虽执拗地将少年“请”了过来,却临到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立场。
  许是由他的沉默猜出了什么,少年唇角微勾、主动开了口:
  “好久不见──本还想着该如何与柳大哥碰头呢!不想今晚便在陈昌富府外遇了上。看来咱们不光英雄所见略同,还十分有缘吶。”
  “……你早知我要来江南?”
  杨言辉口中的“陈昌富”便是那名后院起火的盐商。听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扬州,又想起离京前主子那意有所指的一句,柳行雁心下一凛,脱口的声调随之带上了几分艰涩和不豫。
  察觉这点,少年微微怔了下,随即眼帘微垂、一声叹息。
  “原来柳大哥不清楚么?”
  他道,“我如今同你一般,都是陛下钦命的观风史,奉旨到江南追查武忠陵一党的余孽……换言之,你我不仅是同僚,更是此次查案的搭档。”
  说着,担心空口白话无法取信于人,他还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囊、搁在案上推到了对方面前。
  柳行雁虽觉难以置信,却还是取过锦囊,皱着眉头将之打了开。
  锦囊里搁着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信,印石以墨色为底、衬以一道道白色与砂金色相间的波纹,隐有风云涌动之相;印面则以阴文刻了“观风之印”四字。熟悉的形制、字体让柳行雁瞧得一僵,足足停滞了两三息,才同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了离京前主子交付给他的身分印信。
  那同样是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章,和杨言辉的那块儿不仅形状、大小、印文全无二致,连印身上的花纹都能拼成一幅,显是由同一块石料分作两半打磨而成。
  若说柳行雁此前对少年的说词尚有七、八分怀疑,那么见着印信之后,诸般怀疑便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眉间的纹路因而又更深了几分──可刻入骨里的、对主子的忠诚与顺从还是胜了一筹,让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滔天波澜,将属于杨言辉的那枚印信装回锦囊、还给了对方。
  知道自己算是过了关,少年收回锦囊、苦笑微勾:
  “印石能拼作一块儿的事儿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想来陛下事前未曾说明,也是肯定你我能藉此物确认身分之故。”
  柳行雁却没有接这个话茬。
  ──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甘不甘愿又是另一回事。主子之所以未在他离京前告知此事,肯定也是清楚他宁可独行、也不愿和上官鎏的义弟搭档查案的缘故。可如今事实已成,他无法抗旨,只能不去探究、深想,只将心思放在公务上头。
  “主子……陛下只暗示我往江南一行,并未给出明确的目标和理由。今夜会与你碰上,是让房顶上的动静惊着,这才尾随前往一探。”
  “唔,所以柳大哥事前不知是我?”
  “刚追上时不知。”
  “那咱们真真是十分有缘了──若不是我碰巧路过了柳大哥房顶,你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
  杨言辉笑道,一双杏眸微微弯起,带着几分让柳行雁难以适应的阳光灿烂,“不过殊途同归,柳大哥既已来到扬州,查到陈昌富身上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没今夜这一出,指不定你我也会像在成都时一般、于潜入搜查时遇上对方。”
  柳行雁对此不置可否,只淡淡道:
  “你直接说案子吧。”
  “……嗯。”
  见他不愿多谈,少年神情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收敛心神,同“搭档”交代起自个儿对案情的了解。
  “事情还要从去岁的靖国公武忠陵一案说起。”
  他说,“武忠陵伏法、其党羽也尽数下狱后,陛下便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循武忠陵的金钱流向一路追到扬州,查出他身后的钱袋子乃一扬州富商,却始终没能厘清对方的身分。直到扬州富商靳云飞的一名侍妾偷了账册出首指证,才使案情水落石出。”
  “你认为靳云飞是被栽赃的?”
  杨言辉虽只开了个头,可敏锐如柳行雁,又岂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
  果不其然,他一问方脱口,少年便一脸“不愧是柳大哥”地点了点头。
  “靳云飞入狱不久便上吊自尽了,死前还留了封自白的血书,言明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家人于此一无所知,希望查案官员放他们一马。扬州知府陆逢有感于此,便只判了抄没家产,并未牵连其亲族。”
  说着,有些口干的少年一声告罪、自个儿倒了杯茶润了润喉,才又接着道:
  “靳云飞商誉素来清正,抄没归公的资产虽然数额惊人,以一个‘勾结官员欺行霸市’的‘奸商’来说,却又太少了些。对此,扬州府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武忠陵需索无度所致’……但我不这么认为。”
  “理由?”
  “唔,大理寺方面之所以肯定他涉案,是因为那本账册确有几分真实性。但靳云飞与武忠陵平素并无牵连,也不曾仗着两人的‘交情’替自己牟利……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他既无所求,与武忠陵更八竿子打不着,又岂有平白拿家资孝敬对方的道理?”
  顿了顿,杨言辉一声叹息:
  “这案子看就知道有问题,陆逢却就这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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