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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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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游淼道:“你就说实话罢,我爹那里我再去想法子。”
  游淼牵着李治烽的食中二指,一晃一晃,离了成衣店,回商队去。在大梁城内花用,一律记商队的账上,如此数日,商队再度启程,前往此次冬商的最后一站——江北。
  江南江北分流州,扬州,苏州等地,临近长江,天便渐渐暖和起来,这一路又是十来天,虽说还会时不时地下点小雪,却是雪里夹着雨,在丘陵与翠绿的山野间纷纷扬扬,较之塞外那种一下起来就铺天盖地,寒风如刀的怒雪,江北的冬天简直是人间胜景。
  “到了家里,见我爹要叫老爷,懂吗?”
  “嗯。”
  “只住上一个月,你可别和下人们吵起来了……”
  “唔。”
  “游府不像京师那间,有的下人不能进房,你是我的人,能进我的房,可不能进厅堂,也不能在别的地方随便乱走……”
  “知道了。”
  游淼一路上反复耳提面命李治烽,期间又说了不少家里的事,对着京城那帮子纨绔哥们不能炫耀,须得藏富,但对着自己家仆,炫耀炫耀总归是可以的。
  “总之。”游淼总结道:“吃穿用度,就算是当朝天子,也是见不到的,跟了我,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嗯。”李治烽的嘴角微微一牵,欣然看着车外。
  “来过流州么?”游淼又问。
  李治烽摇了摇头。
    
    20、卷一 摸鱼儿

  商队驻留于江城府内,郝三钱又特地派了辆马车,将游淼送去沛县游府。
  沿途茶山一片墨绿色,茶农正赶在大寒前摘这最后一波冬茶苗,良田万顷,茶庄上千,窗户大开,游淼倚在窗前,朝李治烽得意地说:“你看这山,这地,这河。”
  “……山上栽的树,河里养的鱼,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游淼笑嘻嘻道:“都是我家的产业,都是我的。”
  李治烽眼中不禁现出惊诧之色,缓缓点头,游淼一脚搭在李治烽大腿上,马车行行停停,茶山中雾气初升,刚下过雨的道路十分湿润,呼吸一口山野间的清气,较之人声嘈杂的京畿,黄沙滚滚的塞北,此处直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中午时分,马车在路边停下,车夫请游淼下去用饭,蒸茶四样,二色炒饭,又有油炸活虾,片成蝉翼的冬雪鱼裹着蛋与面粉以滚油炸至七成金黄三成酥,入口即化,一顿饭吃得游淼心情大好。
  离家三年,太久未吃过流州的好菜了,游淼又朝李治烽说:“待得到了家,吃的还比这好得多。”
  李治烽点点头,捧着个海碗,蹲在食肆门口吃鱼丸面,鲜味十足。
  老板娘给游淼上了茶,笑道:“游少爷可是好几年没回家了。”
  “可不是么?”游淼笑着接过茶杯,碧雨天晴毛尖在碎花瓷杯里载浮载沉,满盏茶水香气四溢,游淼从前素来平易近人,又长得俊,附近一带的茶农在给游家当长工,见了他都疼他。
  但今日老板娘又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游淼归家心切,只是未察,指着李治烽说:“这是我京城的伙计,人可实诚。”
  老板娘笑着点头,问:“游老爷让少爷回家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少爷知道么?”
  游淼想了想,说:“不是让我娶媳妇,就是让我接手这碧雨茶庄罢,还能有甚么事?”
  父亲虽执着于送他去京城读书,谋个一官半职,若说半路改了主意,想留他在江北也是未必不可知,游淼又笑嘻嘻道:“来日待我接了茶庄,该如何还如何,绝不会涨你们一分钱的租,放心就好。”
  老板娘道:“少爷自然是个念旧的人,能跟着少爷,也是我们的福气。”
  游淼点点头,老板娘出去晾衣服,叹了口气,正在吃面的李治烽神色一动,抬眼看她。
  吃毕午饭,游淼便吩咐那马车回去,距离碧雨山庄只有不到十里路了,近乡时游子之思满溢于心怀,打算就这么一路走回去。
  路面湿漉漉的,李治烽说:“少爷,我背你。”
  游淼也不客气,跃上他背,李治烽背着他慢慢地走,沿途有人赶着牛车过,游淼便喊他,路人看到游淼,都说:“是游少爷啊。”
  “游少爷回来了——”
  “怎的不坐车?”
  游淼笑着说:“回家看看。”
  游淼包袱全被劫了,东西也没了,唯一的财产就只有李治烽,沿途说说笑笑,直到碧雨山庄于半山腰上现出全貌,方跃下地来。
  时近傍晚,两名小厮在扫地,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一名小厮要进去通报,另一名小厮却拉住他,摆了摆手。
  游淼终于感觉到不对了,忽然就想到许多先前未曾细想的事来——这是怎么个说法?自己都到沛县了,家里怎的也没人来接?
  “少爷。”
  “少爷回来了。”
  两名小厮拱袖行礼,游淼道:“回来了,怎么也没个人来接?胡叔呢?”
  游淼朝大门里走,一名正打盹的小厮儿见是游淼回来,登时就醒了,另两名小厮上前踹他,说:“睡昏你了这是!少爷回家了呢!”说着又朝游淼笑道:“这新来的。”
  游淼道:“无妨,轿子呢?怎的也没预备下轿子?”
  那小厮朝另两名同伴使眼色,数人神色迟疑,一人答道:“回少爷的话,老爷今天和大……大……和……出去了一趟,小轿在山庄里,这就去吩咐人送下来。”
  “胡叔在吗?”游淼道:“让他制个牌子给这人。”
  说着指指李治烽,说:“他叫李治烽,天太冷,就没让石棋儿跟回来了。有他跟着我呢。”
  “是是。”小厮们一起点头,一小厮又道:“少爷这也……没行李?”
  游淼笑道:“路上被劫啦,有惊无险的。”
  三名小厮互相看看,一人忽道:“少爷,胡叔回家去了。”
  游淼道:“回家去了?”
  “是。”那小厮答道:“告老回去了,府上换了个管家,名唤林四的就是,二管家王叔也走了,现下是新请的账房先生管着银钱,马姨娘请来的。”
  怎的换管家也没见来信说一声,连账房都换了。游淼拂袖道:“罢了,轿子还没下来,我自己上去罢。”
  山庄大门前竖着一道影壁,李治烽负着个包袱,跟在游淼身后,开始爬山,偶尔锻炼锻炼也是好的,薄暮时分,远方的雾气都散了,现出卷云间隙的一道夕阳染的金边,群山中成千上万的茶树沐浴于暮色之中,令游淼起了对故乡的眷恋之心。
  进了山庄二门,游淼笑道:“我回来啦。”
  几个在泉井旁打水的丫鬟看了游淼一眼,竟是都有点惴惴,许久后,一名丫鬟福了一福,小声道:“少爷回来了。”
  游淼心中一沉,终于知道不对了。
  “哎哟,这可回来了——”女子人未到,声先到,顷刻间一女人走了出来,身穿藕色长裙,簪着一朵粉花,脸上胭脂色抹得厚厚的。
  这人是游淼之父游德川的小妾马氏,小厮口中称“马姨娘”的就是她。游淼之母过世后,未见马姨娘给游德川生过一男半女,而游淼身为嫡子,平日见了她也只是客客气气,不多闲聊。
  但这时马姨娘身前,却站了另一个女人,笼着身淡色天青锦绣围,脖系一袭狐裘领,拢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枚碧玉簪,坠子上金镶玉在夕阳下摇摇晃晃,折射着流光。
  观那女人容貌,当有五十岁上下了,眼角带着鱼尾纹,不施唇红,自有股凌人的气势,游淼只道是家里来了女亲,却未见过这女人,要开口见礼,那女人却先一步开了口。
  那女人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朝马姨娘问:“这就是游淼?”
  游淼眉毛一扬,还未出声,马姨娘却抢在游淼之前说话了。
  马姨娘望向那女人,说:“这是咱们家夫人,游淼,按规矩,你得叫她太太。”说着又笑吟吟地看游淼,观察他脸色。
  夫人?!!
  游淼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娘才是明媒正娶的游夫人,怎么离家三年,又冒出来个夫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21、卷一 摸鱼儿

  “你是谁?”游淼简直是难以置信,电光石火间,他倏然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尚在很小之时,于父母争执之时听到的人:王氏。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女人沉稳的声音略透露出紧张的意味,缓缓道:“你娘是乔珂儿,啧啧,这眼睛这眉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那女人略抬下巴,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一抹厌恶,游淼比她略高了些,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王夫人。”游淼淡淡道:“幸会幸会,怎么跑我家来了?现在该唤你作乔姨娘了?”
  王氏登时色变,重重哼了一声,马姨娘道:“现在可是太太了,游淼,你可……”
  王氏拦住马姨娘,冷冷道:“算了,待他爹回来,让亲口跟他说。”
  游淼也不耐烦与王氏多啰嗦,朝跟她的丫鬟问道:“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惴惴一福,抬眼看王氏,马姨娘插口答道:“你爹和大少爷到扬州查账去了……”
  一句话未完,游淼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霎时天旋地转。
  大少爷……
  游淼冷笑一声,马姨娘那句话简直是攻人攻心,游淼一瞬间就明白了家中异常因何而起,在自己上京读书的这三年里,父亲不仅续了弦,还把王氏扶了正。
  家里更多了个儿子……
  这意味着什么?
  游淼转身就做,留下马姨娘掩嘴而笑,王氏却不容他这么轻巧就走了,又道:“站住。”
  游淼脸色又一变,问:“怎?”
  王氏说:“这人是跟着你的?怎的半点不识礼数?听说石棋儿跟了你上京……”
  游淼答道:“李治烽没进过家门,夫人还想把他杖责一通,杀杀我威风不成?”
  王氏确是抱着这心思,治不了游淼,将跟着他的下人拿住一顿打,游淼却先一步料到了她的意思,笑吟吟道:“李治烽,说说,你以前杀过多少人?”
  李治烽看着院里的一口青瓷大缸,缸中色彩鲜艳的金鱼游来游去,倒映着天际晴空白云。
  许久后,李治烽说:“一百一十五个。十六个汉人,七十一个鞑靼人,一个犬戎人,两个乌狄人,十二个羌人,一个鲜卑人,四个羯人,七个匈奴人,一个小孩。”说毕抬眼看游淼。
  数人都没有说话,马姨娘现出那神情,明显的心下在嘀咕。
  游淼也被吓到了,他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道这些人应该以为李治烽在骗人,但以李治烽这人,应该不会骗他。
  “你不是……十五六岁就到中原来了么?”游淼道。
  李治烽说:“都是出关前杀的。”
  游淼笑了起来,朝着王氏一扬眉毛,看着她的表情,嘴上却朝李治烽说。
  “在家里住的时候,要是有人想打你,拿你,除非我点了头,否则你一律可以不管,有人敢对你动手,你还手就是,别把人打死了就成。”
  “知道了。”李治烽说。
  “走罢。”游淼笑着说。
  王氏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贸然再说什么,游淼与李治烽循着二门走廊离开,刚一过走廊,游淼脸上笑容便倏然全消失了,一张脸黑了下来。
  李治烽依旧是那模样,跟在游淼身后。
  游淼走了一小段路,倚在廊柱旁,喘了会气,脑子里所有念头都是一团乱麻,得先歇歇,把所有事都理清楚。
  “走。”游淼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带李治烽穿过花园,一名丫鬟抱着猫,张了张嘴。游淼停下脚步。
  “少爷,您住东厢。”一名丫鬟说。
  “嘿。”游淼不气反笑:“连房间都给我改了?”
  嫡长子住堂屋,次子住东厢,女儿与小妾住西厢,没有游德川的命令,谁敢动游淼的房?趁着他不在,将他的物事都挪到东厢去,也就是说,自己已经被降格为次子了。
  但游淼没有发火,也没有走,父亲不在家,现在闹也没有用,只是让人看笑话。他循路穿过堂屋花园,朝自己曾经的房前看了一眼,只见三年前养的,挂在屋檐下的鹩哥,种的花,琉璃缸里的金鱼,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凤尾竹,挡着屋门。
  游淼到了东厢前,这处似乎翻修过一次,假山前的池塘垒了新石,柱栏,廊檐都漆了新漆,鸟笼一字排开,挂在屋檐下。
  父亲多少还是上了心的,然而游淼却觉心里窝火更甚,院里一名小厮正扫地,是从前伺候游淼的,名唤木棋,此刻忙扔了笤帚,叫道:“少爷!”
  游淼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连话也不说,进房去,随手摔上了房门。
  李治烽与木棋站在院子里,互相看看,半晌无语。
  房中摆设依旧,游淼在床上趴着,翻来覆去地想,实在不相信自己会碰上这等事。
  凭空就多出来个王氏,还有个素未谋面的长子?简直是变了天,嫡长子说换就换,这是等闲能换的?!游淼忽然气冲冲地起身,要去堂屋质问个清楚,在房里转了两圈,却又颓然坐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月出时,木棋在外敲了敲门,说:“少爷,吃饭了。”
  游淼睡得昏昏沉沉,起来时头疼欲裂,木棋端着食盒过来,游淼反而不气了,只是淡淡道:“其他的人呢?春香,茗叶她们呢?”
  木棋说:“都拨去伺候大少爷了,本没想着少爷这么快回来,东厢里还没派几个人,明儿小的去催催林管家,看何时……”
  “算了。”游淼道:“等爹回来再说罢,你们也自吃去,不用伺候了。”
  木棋在里屋摆好饭菜,生了火盆,菜依旧是和从前差不多,没敢短了游淼半分,游淼想也知道,王氏犯不着在吃上面克扣他的,否则等游德川回来了问起反倒不好说。
  李治烽则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和木棋在外屋坐着吃了。游淼吃得喉咙里全是苦的,也不知是怎生个况味儿,只动了几筷子便回床上躺着,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事,二更时木棋进来剪了烛花,熄灯睡觉,死气沉沉的东厢里一夜无话。
    
    22、卷一 摸鱼儿

  翌日游淼起来,连个能吩咐的人都没有,昔年在家里住时四个丫鬟,两个小厮,院中总是叽叽咋咋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剩个木棋与李治烽,却是说不出的冷清。早起时木棋进来伺候,游淼道:“让李治烽过来罢,你也别出去,把门关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李治烽过来给游淼穿衣服,游淼边换衣服边吩咐木棋。
  “夫人和那劳什子大少爷,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游淼问道。
  木棋十二岁便进来服侍游淼了,主仆相伴也有五年,不比家中其他的下人,游淼被降为次子的事他是知道的,现在还派他在东厢里干活,自知这辈子若没别的念想,终究与这游淼少爷是一条船上的人,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遂答道:“两年前就住进来了。”
  游淼又问:“什么时候立的嫡长子?”
  木棋答道:“去年。”
  游淼问:“请族伯族叔,太公他们吃过酒了不曾?”
  木棋点了点头,游淼的怒气又蓦然起来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游淼又问:“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木棋答道:“大少爷名讳上‘汉’下‘戈’。”
  游汉戈……游淼一听就明白,家中这辈排行第二个字都带水,他又问:“是我爹生的?我怎的就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这事?”
  木棋听到这话,似乎有点愤怒,想了想,说:“谁知道呢?那女人一来就将家里给占了,王叔也告老回家去了,还换了个账房先生……”
  游淼缓缓点头,至少他知道了两件事,一:另立长子这事是游家大族中认可的。二:这长子,确实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
  游淼十二岁上京,小时在家时也听过不少关于父亲的风流事,母舅家更给他吹过风,告诉过他,游德川在外头还有人。但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何况游德川这等富甲一方的商贾?本来游德川要续弦,凡事也轮不到游淼说了算,但忽然来了这么一下,不免游淼负气。
  游德川数年前想送他入朝为官,说不定就是提前布下了这一手。
  游淼心不在焉地吃早饭,饭后外头来报,孙嬷嬷来看他了。
  那孙嬷嬷本是游淼的奶妈,照顾他到七岁才归家去,游淼一口气正憋着没地方出,见孙嬷嬷呼天抢地的进来,登时眼眶就红了。
  “我苦命的小淼子哎……”孙嬷嬷一进来就搂着游淼哭。
  游淼忙大声道:“别哭!嬷嬷,你别哭!”
  游淼的话里带着哭腔,不敢多看孙嬷嬷一眼,孙嬷嬷已哭得老泪纵横,捂着肝一把鼻涕一把泪,“心肝”“祖宗”地叫,房内老少二人哀叹半晌,游淼方亲手给她煮了壶茶,让孙嬷嬷堪堪坐定。
  “都是命,嬷嬷,别伤了身。”游淼勉强安慰道,又长叹了口气。
  孙嬷嬷说:“小舅爷听到少爷家里这事就气得快不好了,上了两次扬州,都被那边挡在门外头,回头和少源茶庄当家的大舅爷商量了一下,大家也帮不了甚么忙,让我这老不死的带个口信,少爷要是在这边呆不下去了,就回苏州去罢。”
  游淼道:“罢了罢了,我娘死了,爹还在,怎么能回母舅家?你刚从苏州过来,听到那边说啥了没有?”
  孙嬷嬷道:“当年的事哎,都没想到压了这么多年,现在还不得消停……”
  游淼昨夜想了一晚上,颇有些想不通的东西,如今听孙嬷嬷一说,登时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父母之间的关系,母舅家平时也没少提醒过,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时,双方也并非郎情妾意,而是游德川的一个堂伯说了算。让游家迎娶少源茶庄的乔珂儿。那年游德川还对长辈安排颇有一番怨词,更听说父亲在外面有相好的,只是母亲嫁过来后太会为人处世,这些年里才相安无事,父亲没有再讨小妾,母亲也从不在幼年的游淼面前提起过这些。
  母亲辞世几年后,游家的长辈老的老,去的去,也死得差不多了。
  于是父亲把成婚前就已经定下一桩亲事扶了正,也真难为那王氏忍辱负重,早已生下一男丁,竟是能苦苦等候游德川十余年。待得游德川产业办稳了,方登堂入室,明媒正娶地进了游家。
  游淼听到这话时,不是没有动过回母舅家的念头,但少源茶庄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一个败家子大舅,终日挥霍祖上积蓄。一个空有志向,却苦无钱财的小舅,这些年里少源茶庄也是入不敷出,回去又能做什么?
  孙嬷嬷还在这房中用茶,外头木棋儿却忙不迭地进来,朝游淼连打眼色,游淼微一蹙眉,吩咐道:“有话就说,嬷嬷不是外人。”
  “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木棋儿颤声道。
  孙嬷嬷听到这话,嘴巴略略张着,老脸皱了皱,又哭了起来。
  游淼道:“我去见爹一面,李治烽,你跟着我,木棋儿,你吩咐辆车,送嬷嬷回家去。”
  游淼深呼吸,整理了衣袍,坐在外屋的李治烽一直听着房内交谈,此刻起身跟着游淼出去,孙嬷嬷颤巍巍地出来,又反复朝李治烽说:“你是哪儿来的人,怎地没见过,我们少爷命苦,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好言安慰一番,穿过走廊,站在东厢院里,听到堂屋外传来的交谈声,正是自己父亲在吩咐人。
  雨过天晴,游德川的靴头还沾了些泥,背着手,带着儿子游汉戈一路上山庄里来,抬轿子的家丁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游淼长得像母舅,而游汉戈则长得十分像游德川自己,一样的一字浓眉,多年随母过养成了一身少年老成的气质,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宽额大耳,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一双眼睛炯炯逼人,透出算计与思虑的神色。
  游德川说:“你有甚么想的。”
  游汉戈说:“爹,孩儿以为,这批货,要脱手宜早不宜迟,明年年初,新茶一上市,多半又要大涨了。”
  游德川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进了山庄二门,绕过院里,王氏迎了出来,笑道:“回来了?”
  游汉戈忙躬身给母亲请安,王氏将游德川带进去,又笑道:“游淼昨天晚上到的。”
  游德川唔了声,说:“一路上还成罢。”
  王氏说:“没听见说,歇了一天。”
  王氏亲自给游德川解袍子,婢女们列队捧着毛巾,盆子进来,王氏又说:“给你们爷仨备了一桌小菜,热的小酒,正好叙叙。”
  游德川道:“游淼若还累着,就……”
  “爹。”游淼揣着袖,站在门槛外,一语出,堂屋中所有人都转了头,朝他望来。
  “这可来得正好了。”王氏笑吟吟道:“老爷还说怕你……”
  “游淼。”游德川道:“来得正好,正有几句话想给你说。”
  “嗯。”游淼站在外头院子里,看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不进来,游汉戈说:“弟弟,你回来了。”
  按尊卑之别,本该游淼先过来行礼见过游汉戈,称一声兄长才是,但游淼始终不叫人,不叫王夫人,也不叫长兄,游德川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去书房说。”游德川示意游淼先行。
  游淼转身时,瞥见父亲背后,王氏那一抹得逞的笑意,与游汉戈复杂的神情。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母子二人也在如履薄冰,只怕成日担惊受怕,过得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23、卷一 摸鱼儿

  游德川坐在书桌后,午后的光从窗格外投入,游淼端详自己的父亲,不禁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游德川似乎慈祥了不少,从前游淼见他时,他的一字浓眉总是皱着,鹰钩鼻,薄唇现出几分无情的意味,从前的父亲充满威严与固执。如今他终于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又买了个小厮?”游德川问道。
  游淼说:“朋友送的。”
  游淼不敢说李治烽的来历,至少现在不敢,游德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淼答道:“他叫李治烽。”
  游德川:“我是问他,没有问你。”
  “李治烽。”李治烽开了口,说。
  游淼端着茶,倚在椅背上,游德川又说:“从前拨给你的下人,该还你用还是还你用,过几天便唤她们回东厢去。”
  游淼没有说话,两父子便这么静静坐着,游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知从那里开始说,许久后,还是游德川打破了沉默。
  “你长高了不少。”游德川说:“像个大人了,上京的日子住得还惯不。”
  “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游淼终于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了他的愤怒,茶水在桌上飞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敢情我就不是你生的?!”游淼浑身发抖,游德川不提在京中念书还好,一提起这话,游淼马上就想起了家中瞒着他的事,登时气得他无法控制自己。
  游德川先是一愕,继而怒斥道:“放肆!”
  游淼不顾一切地大吼道:“我娘什么地方亏欠你了!你要另立嫡子,瞒着我不说,送我上京去,足足瞒了我三年!”
  游德川:“你大哥在外漂泊十余年……”
  游淼:“那我呢?!那我呢!!”
  游德川:“为父没有另立嫡子的打算!你二人都是正房嫡子……”
  游淼:“你连招呼也不给我打一声,背着我捣鼓着勾当!你当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送我上京读书是不是早就打算好的!?想把我早点打发走?!”
  游德川:“你上京三年,念的什么圣贤书?!除了耍鹰斗狗,吃喝嫖赌你还做了什么!如今还有脸回来找家里要钱?!”
  游淼犹如一头怒气全开的雏虎,与游德川僵持不下,父子二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游淼实在太清楚他爹了,游德川做了近二十年生意,靠正妻带来的茶种与茶工发家,如今已坐拥家财万贯,但商再富也终究是个商,官府真要动他,游德川除了使银钱,就没旁的办法。
  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在朝为官,这如意算盘打得太精细了,然而游淼却不想让他好了去,游德川倏然又说:“你一去三年,终日不务正业,除了讨钱可还曾记得我这个爹?除了讨钱,还想过给家里写封信?”
  游淼冷哼一声,说:“爹,那只能算咱们彼此彼此了。”
  游德川被这乖戾儿子堵住了话头,一时半会只是喘气。
  “你和汉戈都是游家的嫡子。”游德川终于平复下来,平心静气说:“你大哥打理家业,你去朝中为官,有何不好?”
  李治烽站在游淼身后,脸上表情难定。
  “你自小生性好动。”游德川朝游淼说:“家里也坐不住,来日在朝中要使用银钱,你大哥自不会少了你半分。爹本也想着把家业传你,奈何你又不爱算账做生意,先不提这事,我问你,你在京城中……”
  游淼忽然变了个脸似的,笑嘻嘻道:“我这次回家来,就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游德川完全料不到游淼会说变就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冷笑道:“不回京城?你要做甚么?”
  游淼说:“不做什么,在家里住着,钱都花完了,回京城也没意思。”
  游德川忍着气,说:“你若是想在家念书,也是好的,开春请个先生回来,顺便教你大哥认字儿,三年后再上京应考也不迟。”
  游淼说:“算啦,不想学了,没甚意思。”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游德川的声音里已听得出怒火:“我考考你,学堂里都学的什么?”
  游淼道:“没去念,夫子说的话听不懂。”
  游德川登时就被气着了,连连点头道:“好,很好。”
  游淼道:“我就指望着娶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带点钱来帮我发家,打点家业,吃吃软饭,这辈子随随便便就混个茶庄……”
  数息后,游德川猛的将桌上笔墨纸砚全掀了下去。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小畜生!”
  游淼的话游德川怎地听不懂?明明就是在讥讽他,当即怒不可遏,从书房里追了出来,游淼躲到李治烽背后,李治烽要护着他,却被游德川一把推开,游德川取了藤条追出来,游淼一路跑出花园,惊得鸡飞狗跳。
  “老畜生!我娘给你挣下这山庄……”
  游淼站在院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开口就骂他爹,游德川一听他嚷就知道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喊家丁了,转身就找板子来抽。
  游淼又吼道:“你他妈过河拆桥,当心我娘半夜来找你……”
  游德川脸色铁青,追着游淼过来,大吼道:“我打死你这孽障!”
  王氏和马姨娘被惊动了,带着丫鬟家丁从堂屋过来,游德川出门时腿脚在花盆上一磕,此刻一瘸一拐,拄着板子,追在游淼身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小畜生!”
  游淼不住避让,一边骂一边躲到花架后,游德川把花架子掀了下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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