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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成长手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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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辖内一共三郡为齐郡、禾郡和璟郡。不远处的城池就是齐郡,但是他们并不进城,而是从旁绕过。
    甲逊跨在马上遥望远处,他带着亲卫营护送赵元提前来到这里,等到大军来后,他们这些人就要跟随赵谌入军队。他看看还在专心看舆图的小孩,心里有点担忧。
    小郎主实在太小了,大军开拔不进城,日行起码要三四十里路,可谓辛苦至极,他能受得了吗?
    赵元可没想这些,经过一开始的沮丧过后,他就像正常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开始兴奋。每个男人都梦想过成为军人,他也不例外。原本这辈子捞了个大将军做爹,但身在绛城,他长大后基本上也就是当个清贵的小官,若是要走武职,也得看他爹给不给他去军营磨练……不过现在!他爹出征也带着他!
    其实只要还和自家爹在一块儿,赵元并不是真的很在意搬家这档子事。
    原本赵谌要是离家打仗,他肯定日夜担心,如今却不会,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家爹打了败仗,要死他也要和老爹死一块儿。立春偷偷和立夏嘀咕的话他都听见了,立春觉得绛城和他犯冲,这两年数次遇险都在绛城,现在虽然是去犬戎肆虐的边陲,好歹远离绛城的是是非非。
    “大郎,你快进来吧,外头可冷!”立春探出来,摸了摸赵元的小手,“呀!手都冰凉的!”
    “你看,咱们马上要路过齐郡,听说齐郡有护耳帽和羊头汤,”赵元瞅着她笑,“你耳朵都冻红了,可惜不能进城买东西。”
    立春嗔怪地看着他道:“大郎可真是……敢情咱们在游山玩水呢,还惦记着吃的。”她自己说着也叹了口气,“不过确是的哩,难得去那许多地方,却又过而不入。”
    立夏等得都快睡着了,这会儿也清醒了,钻出来嘻嘻直笑:“等咱们到了淮郡安顿下来就好了,那处靠近北边草原,风俗跟绛城还有连州都不同,奴婢听人说,那里的女人惯是单独上街去的,有好几个互易的大坊市,卖的东西都跟咱们这儿不同!”
    赵元想了想,没说话打击她。他爹可跟他说了,江州三郡都被犬戎扫荡了,特别是最北边的淮郡,大大小小十来个县数十个乡,几乎有三分之二被屠尽,十户九空。所以等他们去淮郡,就算清扫了街面收敛了尸体,短时间内那里也是元气大伤,繁华不起来了。
    “郎主他们来了。”甲逊调转马头,抬手示意,所有人纷纷上马。他们没有全部跟随赵谌北上,但来的也有近两百人,各个都配备长刀尖头戟和弓箭,马头马腿都有护甲,是标准的骑兵配置,精兵中的精兵。
    赵元卷起舆图让立春收好,自己在车头站起来,垫着脚往绛城的方向看。果然那里四人一排的骑兵拖着长长的队伍,飘扬着旗帜,以行军中相对较快的速度朝他们这边接近。
    赵谌老远就看见自己儿子了,虽然穿着灰扑扑的外衣,但是小脸蛋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在阳光下那么显眼。小东西扒着车厢,神态是那样迫不及待,他想到已经三天没见着儿子,握着缰绳也不由用力起来,轻轻踢了马腹,驾马越出队伍疾奔而去。
    “阿父!”赵元也想不到自己这么激动,没见着时还没感觉,这刚一看见自家老爹,顿时觉得想得还是挺厉害的。
    他撅着屁股往车下爬,还没爬下去,身体就腾空而起,然后落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这两天有没有听话?有没有乖乖吃饭?”赵谌单手紧紧抱着儿子,然后将他抱到身前坐好,摸着儿子小脸仔细看,“肿消了不少,嘴角也结痂了。”他用粗糙的拇指小心抚摸儿子幼嫩的嘴角,眼里闪过心疼和愤恨。
    赵元小手摸摸他胸前冰冷坚硬的铠甲,羡慕地驴头不对马嘴:“阿父,这里头可混了镔铁?我看你穿着挺轻便的样纸……”
    某爹很无奈地逮住儿子的小肉爪:“不能摸,外头天太冷,甲衣冻了霜会沾皮肤……甲衣里确实混了镔铁,重量轻了不少,反而更坚硬。”
    赵元点点头,他爹的亲卫营里有倒腾这个的,看来出了点成效,其实当世的锻冶大师都已经摸到了百炼钢的窍门,尤其引入外邦传来的镔铁,在他看来就是钢材的一种,所锻造出来的武器无不能吹毛透风。
    赵谌又道:“我看看你的牙齿,怎么讲话都漏风?”
    赵元立刻张开嘴,他嘴角结痂,已经不疼了,反而后来那颗断了一半的牙齿叫甲逊给拔了去,疼得半死,一边脸都肿了两天。赵谌看了看,下头两个牙洞里能看见小小的反光,可见这两颗牙就算那会儿不出事,也保不住几天了,上面的门牙还没什么反应。
    “这段时间你就少说些话,”他摸摸赵小元的脸蛋,嘴角勾起笑弧,“嘴一咧就是大洞,跟八旬老妪似的。”
    “阿父!”赵元咬牙,结果咬了个空,不由更加抓狂。
    赵谌朗声大笑,抱着他用披风一盖,调转马头回到队伍。这时甲逊已经带人马进入第一梯队,牢牢护住了赵谌几人。
    随他一起在第一梯队的还有上下两军的军帅,以及监军廖霆。此时文武职与爵位一样皆能世袭,带家中子弟到军中试炼攒威望已经约定俗成,是以上下军帅及佐官看到赵元并无反对,只是惊讶赵谌竟然狠得下心,儿子这么小一点就带进军营来了,还是跟着一块儿到前线去。
    “将军能狠得下心,小郎君将来就不会是个脓包!”上军军帅魏宏声音洪亮,隔着马匹拍拍赵元的脑瓜,结果差点把他拍到马头上去,不由讪笑,“……不过小了点,确实小了点。”
    “阿叔,就你那力气,再大些也受不住啊!”一旁的上军佐翻了个白眼嘲弄道。
    魏宏顿时眼睛一瞪:“喊什么呢?喊我军帅!”
    上军佐魏杰嘀咕几句,驾马落后几步躲开了。魏宏就哈哈干笑,跟赵谌解释:“那是我侄子,一路跟着我在几个关口换防,去岁才升至军佐。唉,家里太惯着,不放在身边实不放心……不过练兵一把好手,是个好苗子!”
    赵元斜了这位“熊壮”的大叔一眼,我的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婆卖瓜”吧。想夸侄子就直接夸啊,还要欲扬先抑。
    赵谌笑着拍拍魏宏的肩膀:“早听闻你们叔侄大名,魏家的军纪严明,子弟个个都是好样的!听说你耍得一手好枪,等闲七八人难以近身,等扎营了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魏宏立刻笑开了花,笑声从队头传到了队尾:“将军下令,某不敢不从!”
    这就已经开始军营交际啦!赵元佩服地看着他爹,所以谁说大将军就得高冷狂霸拽哒?真正要那样了,恐怕下令的时候都没几个人会听从。毕竟军队里刺头多,古代名将也多,个个都有簇拥,就算是大将军,不能收复手下,或者起码处好关系,那是十分不利于作战的。
    两者一熟悉,魏宏就开始放嘴炮,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大郎这个头倒足,骨头也长得好,就是太弱啦!到了地方跟着某练拳练腿,等身子骨结实了,某教他怎么耍长枪!我家这个侄儿想要学,无奈不适合,早几年还跟我哭哈哈哈哈——”
    赵元和魏杰一起翻白眼。
    
    第58章 草根羊肉汤

    这一次赵谌带走了城郊大营一半的兵力,别看只有五万人,这五万人里,却有四万精骑兵,剩下将近八千步兵,以及一千五的弩兵,五百专门打磨修葺武器、挖战壕、搭帐篷等等的杂役兵和火头兵。
    大军行军一天,到晚方休,此时队伍已经从外围越过了泸州的齐郡和禾郡。三军未至粮草先行,粮草督运已经紧随斥候前往营地,等到赵谌带兵到达时,河边营地已经整修得差不多,厚毛毡的大帐篷一顶一顶的搭建起来,两两相对,一个百夫长负责一个营区,营区与营区之间挖设防火沟,轻易不得互相进出。
    由于在赵国境内行军,因此粮草并不多,主要由粮草督运从各州郡调运,减轻了军队辎重,加快行军速度。
    赵元早就靠在某爹怀里狠睡了一觉,半路还打起小呼噜,嘹亮得很。他那呼噜声一起,魏宏魏杰就忍不住哈哈笑,魏杰还笑话他不该叫“阿奴”,应该叫“彘奴”。前面甲逊带的百来人个个耳聪目明的,都听见小郎主那婉转的呼噜声,憋笑憋了一路。
    “阿奴,”赵谌抱着儿子下来,到河边抓了一把雪,轻轻碰碰小脸蛋,“醒一醒,别睡了!”
    赵元被雪冻得一激灵,睁开眼就看见他爹的帅脸,眉头微蹙嘴角紧抿,妈呀,这是要发火的微表情昂!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下了地蹦蹦哒哒,向他爹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了嗯!他自己撅着屁股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冰冷的河水汩汩流淌,河底有游鱼,但都潜在河石地下,他伸爪子想去摸那些鱼,结果没摸到底,自己差点一头栽进去。
    “小心!”好在某爹眼睛没离过他,眼疾手快拽住赵元的后领子把他拎了起来,“这河水看起来很浅,实际还有一米多深,里头还有碎冰,不要随意乱摸。”
    “喔。”赵元垂着手脚,像个狮子幼崽一样被他爹叼着去了最大的篝火旁。
    火头兵正在烧这一营区的晚饭,行军途中只有早晚一顿热饭,中午一般原地找地方休息,蹲着坐着啃完干粮就算一顿饭,而晚饭不但是一天之中最后一顿,每人都有肉的份例,所以受到万众期待,火头兵也不敢随意糊弄。
    赵小元被赵谌命令到篝火旁取暖但不准玩火,于是跑到正在用一个大树枝子搅汤的火头兵旁边,踮着脚往锅里看。这锅汤从扎营就开始熬了,等到队伍陆陆续续来到营地,足有三四个小时。汤色已经开始发白,带着足量肉的大骨头在汤里起起伏伏,还有些奇怪的干草在里面。
    “那草是啥?”他指着那些干草问道。
    火头兵是从乡里召的,从没见过这么白白净净的娃娃,穿着又贵气。他涨红了脸,用带着北地乡音的官话道:“回、回小郎君,这是鱼腥草,随侍医给的,说是南边的一种药草,煮了水能去火毒。这些天不都喝羊汤捏,我咂摸着就扔进汤里一块儿给煮了。”
    赵元哦了一声,使劲伸鼻子嗅嗅,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反而是羊汤的那种带腥膻味的香气越发浓烈。这种用柴火大火煮出来的汤,似乎就和家里精炖慢熬出来的不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他想想,就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展开给那个火头兵看:“要加一点这个吗?这是我让人研磨的五香粉,里面有胡椒,要不要撒一点进去?”
    火头兵叫铁汉,纠结地看着小娃娃手里的纸包心想:这就一小撮,够啥呀?可是他看着赵元仰着的小脸上一脸期待,就捏起一小撮闻了闻,点头道:“恩,是上好的胡椒。”然后撒进锅里,大树枝一搅,就不见了。
    汤好了,另一名火头兵提了一筐蒸好的饼子。大家每人分两个半饼和一碗带骨连肉的羊肉汤,就围坐在一个个篝火旁呼哧呼哧喝汤啃饼。
    赵谌等将领在中军帐里吃饭,伙食倒是一样的,只是羊肉单独切了出来,配了些蘸料,汤里加了足够的大料,味道足些,再加上做得略精细些的饼子。
    “将军,看如今的速度,最多二十天咱们就能赶到江州了。”魏宏捧着汤喝了一大口,用筷子点点沙盘。
    “可是沿路征集粮草,辎重也在慢慢增加,以后速度不会像今天这样快。”魏杰不赞同地摇头,“我看得有一个月才能到,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撑一个月。”
    赵谌看着沙盘,沉吟片刻:“犬戎向来袭城即走,从不停留,这一次掠过江州三郡,按理说足够他们安静一段时日……无论如何,我们加快步伐,沿路照旧征集粮草,路上五万人吃喝嚼用多少会消耗一些。”
    几人吃完饭纷纷告辞回各自的营帐,赵谌这才把沙盘打乱,脱下铠甲往内室走。他掀开毛毡帘子,不由楞了一下,只见一张小方几上摆着羊汤羊肉和饼子,都还冒着热气,他的小阿奴盘腿坐在旁边,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桌子上。
    “阿奴,你怎么不吃饭?”他几步走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坐着,“是不是吃得不习惯?”他想想就觉得应该是如此。他家阿奴从小锦衣玉食地娇惯着,像羊汤这东西无不是炖煮了半天细细地加了作料才能入口,军队里的这样急火熬出来的,配的粗粮饼子难怪阿奴吃不下。
    赵谌同志心疼极了,大冷的天,也不能不吃啊。
    赵元无语地推开他爹的大手,给他舀了一碗汤,给自己舀了一碗汤,然后道:“好啦,开饭。”
    赵谌:“……”
    他儿子是要把家里那一套原样照搬吗?
    还是在抗议自己不陪他吃饭?
    赵谌立刻道:“阿父很感动,很高兴……”
    某元斜了他一眼,仔仔细细地挑了几片大而厚的羊肉搁到自己碗里。
    “阿奴,你不是应该把肉给为父吗?”赵谌无语地看着儿子精明的小动作,这绝对是在报复他呢。不就是捏了一把雪把他给弄醒了?也不知前段时间到底是哪个小混蛋捏了个滚圆的雪团子塞进他的……裤裆里。
    赵元埋头苦吃,那魏宏还能捧着碗吃饭,他爹却顾忌形象硬饿着肚子在那里开会,自己一个人哪里吃得下呢?
    赵谌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立刻尝出来这里面加了家里的五香粉。他低头看看儿子,见赵元吃得香喷喷,一个小人啃了两块饼也不嫌拉嗓子,顿时忍不住笑了。虽然这一趟带阿奴出来,未必没有磨练他的意思,但到了细节处,赵谌仍然舍不得儿子吃苦,可是他家这个小东西,似乎适应力一惯不错,能吃又能睡。
    想来他会喜欢西关的。
    因为临河并不缺水,晚上父子俩儿还是在一个木桶里洗的澡。按照国君的意思,他一趟去不但要打胜仗赶走犬戎,还要接替西关骠骑将军,轮值起码得五年。既然一去就是几年,自然要在将军府安顿,也就带了几车的随身用物品,包括这个大木桶。
    赵谌给赵小元搓完背,让他正对自己坐着给他搓手脚。小小的手掌肉出几个小窝窝,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脚丫白嫩圆胖。赵谌抬起儿子的小脚丫仔细看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里痒不痒?”他问赵元。
    赵元正给自己泼水哩,闻言动动脚趾头:“嘤,有点痒。”
    赵谌不由忧虑。阿奴皮肤嫩,一整天虽然穿着厚靴子,毕竟冒着寒风,竟有些冻着了。这才头一天呢。
    “洗完澡我让随侍医来,他那里有冻疮膏。”他又拽了儿子另一只脚丫查看,好在都白生生的,没哪里发红发肿。
    内室里狭小,但是点着火盆反而暖和。赵谌用毯子把赵元一裹,走进内室塞进被子里,被子是立秋熬了几夜赶制出来的,缝了两层厚厚的毛皮,里头塞进棉絮,又重又暖和。赵元光着身子像条小游鱼一样钻进被子深处,舒服地打了个滚。
    随侍医跟着赵谌过来给他看了看,只说连续几天用姜片涂抹,每晚泡热水搓揉就没事。赵谌见他说的真切,也就没要膏子,毕竟随着朝北方深入,患上冻疮的士兵会越来越多。
    父子俩儿这才算是歇了下来。赵元自己穿上寝衣,看见老爹的头发还潮嗒嗒披在背上,就坐起来找了干布给他擦头。
    “阿父,下回再不能这样出去,头发没干着了凉会得头风。”他语重心长地告诫某爹。
    赵谌眼里带上笑意,听着儿子絮絮叨叨。
    “后不后悔跟阿父出来受苦?”他开口问道。
    啊?
    赵元捏着布从他背后探过脑袋:“阿父,你嘴巴都咧歪啦!”
    赵谌脸一板,把他抓到怀里斥道:“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我还没说你,铁汉都跟我讲了,下回不准再撺掇他放你那些作料听到没?军中食物乱投东西是要被当做投毒论处的,你是我儿子也不能例外,小心被当成奸细!”
    赵元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知道啦,我就是看他人挺好的,跟他做盆友呀。”
    是挺好……玩的吧。
    赵谌心想,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些小九九。旁人道他家这儿子又善良又聪明,也该去看看宫里那处死的寺人的胳膊,四个小洞,一洞一颗小乳牙,凶悍的跟狼崽子似的。
    顺便一道,这个旁人,指的是申华。
    自从上回宫里事发后,申华彻底喜欢上赵元。他虽然知道跟范家有关系,但毕竟赵元是为了救他儿子落的陷阱。申坤也彻底成了赵元阿兄的脑残粉,知道他要跟着赵谌去西关几年不回来,前几天来中军府哭得直打嗝。
    赵元坚持要赵谌把头发在火盆旁烘干,然后才熄灯睡觉。他虽然一路睡着,但其实因为环境变化,身体还是吃不消,很快就窝在某爹怀里,捏着某爹的衣襟带子开始打呼了。
    赵谌抬头看着帐子顶,一手轻轻地给儿子摸背。
    “阿父对不住你。”他叹了口气,侧头在儿子头顶亲了一口。
    
    第59章 羊肉贴饼

    到达江州的那一天,天空又开始飘雪。经历大半月的行军,兵士马匹都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气温一日比一日更低,甲衣几乎要冻住,因为大部分行军路途都沿河或者野外,一旦下雨下雪道路就泥泞不堪,不少兵士的棉靴湿了干干了又湿,脚都冻坏了,抹了药也不管用。
    虽然江州更冷,但是等到了军营,就能不再长途跋涉,就能有热水和干爽的靴子。等大军行至最北边的淮郡,所有人的精神都不由一振。
    赵谌和几位上下军将领要随军到军营报道,一堆琐事,所以赵元就由甲逊护送,带着两个婢女和几车的家当先行去将军府。原本住在将军府的骠骑将军介汉则举家搬到另一座府邸,向来官大压一级,介汉早半个月就清空了将军府搬走了,倒省得赵谌的事。
    赵元和立春立夏坐在马车里,他穿着北方那种对襟袄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头上也戴着有护耳的毛帽子,裹得像个球似的朝外头看。
    在他身后,立春发出一声带着怜悯的感叹:“先头听您说十户九空,奴还不信呢,现在看果真如此。真是太惨了!”
    是啊,确实凄惨。
    赵元一路看着,街面上除了几家药房和一些卖羊汤肉饼子的店,竟是一片萧条。几乎每个关着门的临街店铺外头都飘着白布条子,偶见零星行人,要么是跨刀的兵士,要么是提着篮子的老妪,按理一个边关大郡的府城应当有的繁华拥挤,一丝一毫也瞧不见。
    立夏还更操心,她愁眉苦脸地看着外头的街道,问立春:“姐姐,那采买可怎么办?这回随军来,根本不敢多带东西,那将军府只怕不小,就算人再少,也要住个几年,总不能就收拾几个房间……再者说,郎君和大郎都辛苦,吃用就算比不上府里,也不能太差呀!”
    立春何尝不发愁呢。
    这次立秋特地指了她来,也是为着她能管住人,立秋既不能来,不管来的是立夏还是立冬,总须得有人能管她们。其实就算立秋不说,她也会主动请缨,这一年经历了些事,她算是看明白了,立秋遇到大事就只顾郎君,她却不放心大郎。
    大郎就如那正在抽枝发芽的小树,还没长大呢,就要来这边关遭遇风吹雨打,她唯能做的就是做那浇水施肥的匠人,尽己所能地照顾他。可这里物资如此缺乏,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马车到了将军府,里头已经有四五个亲兵打扮的人在来回搬运东西,甲逊下了马要抱赵元下来,赵元从他胳膊下面自己跳了下去。这一路虽然赵谌虽然无意锻炼赵元,但环境毕竟不如绛城的中军府,赵元还是慢慢脱了一些娇气,变得——按照魏宏的说法——变得皮实了不少。
    立春和立夏忙着指挥人搬东西,赵元哒哒哒跑了进去。
    位于边关的将军府有着鲜明的北地建筑风格,高高的院墙,防走水的屋顶,没有绛城高门府邸里绿荫荫的花园子、雕梁画栋的房梁檐角和各式各样的影壁月洞门,反而前后都有一个大青石铺地的校场,利落干净,充满了粗狂的野性。
    ……以上是赵小元的视角。
    实际上立春一踏入这座府邸,就一脸嫌弃,立夏更是大惊小怪地叫道:“这哪儿能住人那!咱们府里下人住的后罩房好歹也比这里多个小花园子,怎么这儿连个垂花门都没有?”她一边往里四处打量一边抱怨,“姐姐你看看,这前头倒是大得能跑马,可连几颗树都不曾有,冬天风吹冷夏天日头晒的,后头也没甚个湖啊亭子的,摆宴在哪儿摆?万一要来个客人……”
    立春拍了她一下,嗔道:“摆甚么宴?郎君来这儿是领兵打仗的,这处遭了大难,哪儿还有人有心思飨宴哩!”她说着就叹了口气,“好在咱们人不多,既没有女眷,也不须那些个排场忌讳的。”
    赵元懒得听女人们絮叨,自个儿进到第二进正房。这里的房子竟没有沿廊,只基座高些,跨个两三级台阶一个大门槛就进了屋,屋里倒铺了一层色泽艳丽织花繁复的长毛地衣,只是内室里却是正儿八经的火炕了。
    许是一直有人住的关系,屋里并不潮湿,细小的摆件都没有,但大件的诸如十锦槅子,黑漆的卧柜和妆台,方几矮几案几俱都齐全,房里的帷幔是那种厚厚的毡子料,只用锦缎镶了面,还是八成新。
    他满意地在自个儿和老爹未来几年的卧室里兜了一圈,就出去了。
    甲逊正和几个亲卫一人夹着俩儿箱笼进来,看见赵元就道:“小郎主别乱跑,府里人进进出出地小心给拐了去!”
    赵元冲他翻了个白眼,这话除了加个“小郎主”的尊称,其内容就跟招呼小猫小狗似的!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跟着甲逊往第二进厢房去,那里反正没人住,干脆充作仓库放一些贵重物品。
    “我的大红枣呢?”他看着甲逊放下箱笼,大冬天的甩了一把汗。
    甲逊拎着赵元的领子把他挪到不挡路的一边,嘴里道:“你的大红枣还在吃奶,得等断奶了才能给你送来。”
    对,这也是赵元喜欢这个新家的原因之一。中军府虽然也有校场,但比较小,想要跑马不大可能。但是那会儿他还小,便是矮种马没人帮助都上不去。这次在行军路上,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赵元都是待在他爹的马背上,赵谌同志便顺便教他怎么控缰绳,怎么安抚马匹,甚至答应把在路上出生的一匹马崽送给他。
    赵谌这回带出来的战马,都是大宛马与中原良驹交配得来,极为珍贵。这些用来的配种的大宛马还是百年前大宛进贡给赵国,由御马苑小心繁养直到如今,一旦混种,也超不过四代。因为大宛马不知何种原因,与本地马交配几代后就渐渐失去繁育能力,三四代后产下的马匹基本已经看不出大宛马的基因。
    赵小元的大红枣,就是一匹最成功的的第二代杂交马,身体强壮,而且兼具灵巧和速度。
    “小马离不开阿娘,唉,快点长大就好了。”某元嘀嘀咕咕地跟在甲逊屁股后头,“那你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呗,感情要从小培养,时间太长,我怕大红枣忘了我呀。”
    真是个小话唠!
    甲逊搬了几趟东西,他家小郎主就缀在屁股后头絮叨了了多久,虽然这种待遇很少见,但是酸爽过头耳朵就受不了了。他拍拍手下,示意剩下的交给对方,然后转身八字腿蹲下来看着赵小元。
    赵元后退一步,警惕地瞅着他:“……干、干甚?”
    甲逊坏笑了一下,朝他勾勾手指:“小郎主来,属下带你上城楼子看看。”
    “你别想害我犯错,”赵元一脸“我已经识破你的诡计”的表情盯着他,“小孩怎么能随意上城楼?到时挨揍的可是我!”
    “你以后迟早在军营里头混,早些去没人会说你,走吧!”甲逊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趁他没反应把他抱起来就往外头走。
    然后就被赵元差点揉成猪头。
    边境的府城还有个不同,就是街上可以随意跑马。当然,这跟现在街上太过空旷也有一定关系。甲逊骑马带着赵元小步颠着,抬头就可以看到远处高高的城墙。
    北边似乎什么都很高大,城墙,院墙,树,马,还有人。赵元坐在甲逊前头,看着两旁的店铺,都有高高的门槛,偶尔院子里探出一棵树,树干都笔直笔直的,拼命往天上伸,似乎为了长个头费去了所有营养,连树叶都没几片。
    甲逊见赵元看得出神,就单手抱着他指着路边一家食肆问:“这一家卖的羊肉饼吃不吃?”
    赵元闻闻空气里的香气,就直点头。甲逊也不下去,驱马到食肆门口,从怀里掏出几铢扔给守在门口的老头:“给我包四个饼。”
    那老头就从一口大锅里捞出热气腾腾的羊肉,剁成肉茸塞进切开的饼里,然后把饼贴着炉火烘烤几下,撒上些胡椒子,用油纸包着伸手递给甲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
    赵元忍不住瞥他几眼,那老头许是见到小娃娃,终于从满脸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也显得格外僵硬。
    甲逊眉头一皱,直接驾马走开。他用抱着赵元的手摸摸他的大脑门,自己捏着一块饼让赵元吃。
    “你别去看他们了,趁热赶紧吃。”
    赵元闷闷应了一声,就伸头咬了一口。这里的羊都是从关外买来的,那是指不打仗的时候,羊肉十分新鲜,卤汁醇厚,夹在酥得掉渣的饼里一口下去简直能幸福到骨子里。可是出乎意料的,赵元却从中吃出了一点苦味。
    “城里怎么只有老人?”他仰头问甲逊。
    甲逊正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擦去嘴角的渣滓,闻言漫不经心道:“年轻的要么征去了军营,要么死了,像这种开着店不走的,估计儿子还在当兵吧。”
    赵元小眉头就皱成一团。方才那老人家可上了年纪,既有儿子,也当是娶妻生子的年龄呢……他早主意到店铺一角悬挂的白幡,也不知是家里什么人死了。
    甲逊揉揉他的脸蛋道:“你才多大,皱甚个眉头?如今咱们来了,迟早给死的人报仇。你要是难受,就好好跟着郎主学武艺,学兵法,长大了也来当将军保护咱们赵国人。”
    赵元瞪了他一眼,半晌点了点头。
    每座城池都有城墙,都有城门将,但淮郡府城这里的城门将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满脸尘土,铠甲上都是锈迹泥点子,眼里带着血丝,身上手上带着伤口,但是他们个个身姿挺拔,握着尖头戟的手纹丝不动,目光坚定带着杀气,人人都如出鞘的利剑一般。
    这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兵。
    城门将看过甲逊的腰牌,就让他们上去。甲逊把赵元放下,自己在后头护着,让他自个儿爬上去。赵元前辈子没爬过什么长城,这里高高的石头台阶一级都有他的大腿高,他得使出吃奶的劲,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他能感觉出一路上城门将的视线跟着自己,他们虽然沉默寡言,但是那些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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