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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有疾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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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思恒慢慢地抬头看着她,果真红了眼眶。
  静姝粲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有了刀,就有了力量。再害怕的时候,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陈思恒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外面猛然响起了声尖厉马嘶,车陡然刹住,静姝连忙揽住陈思恒控制着没有摔出去,待身形稍稳放开他,边撩帘边提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车夫竟已然逃窜,浓夜渐薄,她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下马的两个人,白衣青年一转头也看见了她,笑道:“又见面了,静姝姑娘。”
  静姝心神一震,面上却带上了笑,拉着陈思恒走下车,“真是巧了,两位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刚解决完了桩案子,正要回城。”苏世誉道,“姑娘又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了这里?”
  “我……”
  “你们俩这么绕圈子不觉着累吗?”楚明允凉凉地插话进来,走近了一步直接将那铜符冲静姝亮了亮,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静姝脸色顿时变了,“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楚明允收回手瞥了眼东西,冲她弯眸一笑,“你觉着呢?”
  “你……”
  “自然是他主人死了,我从他身上拿出来的呀。”
  静姝身形一晃,喃喃道:“死了?……死了?”
  她脑中顿时空白一片,似乎极为茫然困惑地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艰难地落回了楚明允身上。她眼神骤然变得怨毒,一把推开身旁的陈思恒,迅猛如电地冲向他。
  “我杀了你——!”声音尖锐凄厉,不复温婉。
  “哟,”楚明允挑眉笑了,微侧身掠至她身前,抬手截下招式,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身手倒是不错,可惜——慢了点。”他反手一把将静姝甩了出去,直跌得撞上了几丈远处的古树。
  静姝挣扎撑起身子,咳了一声,只觉浑身骨头散架般的发疼,一时竟再站不起来。
  楚明允慢悠悠地道:“站不起来就乖乖躺着,回答我的问题,”他抬了抬手中铜符,“这是做什么用的?”
  静姝盯着他,轻哼了一声,猛然摸出什么塞进了口中。她抬手的瞬间苏世誉就上前去拦,一把拉下了她的手臂,但终究晚了一步,静姝极为挑衅地跟苏世誉对视着,白皙的喉微动,将东西咽了下去。
  苏世誉轻叹了口气,松开她站起了身,“姑娘何必如此决绝,我们对你并没有杀意。”
  静姝双手撑着地,忽然慢慢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渐渐大了起来,竟显得有些畅快之意,“少主……”她望着远处,“静姝无能,你……你且等我。”
  她身体忽然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一丝血色自唇边渗出,瞳孔已然有些涣散,近乎呆滞地痴痴呢喃着。
  苏世誉微皱眉,俯下身去。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少主,属下身份卑贱,不配有名,只依次序称十七。”
  “哪有这么叫姑娘家的。我想想——静女其姝,既然你是父亲派来辅佐我的,那听我的,改唤为静姝如何?”
  “静女……其……”静姝猛然咳出一口血来,失力后仰过去,再无了声息。
  那殷红的血涌在空中,撞进陈思恒呆愣愣的视野里,将他拉回了那个火与血交辉的夜里,他悚然一惊,仿佛终于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苏世誉直起身,“看样子,她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
  楚明允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将铜符收回。
  苏世誉又叹了声气,转回头看向他,脸色忽然微变,“当心身后!”
  一直傻站在一旁的陈思恒忽然不要命似地扑向了楚明允,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神情褪去了一切懦弱,狠厉得像只小狼。


第二十章 
  陈思恒那气势中竟带着丝同归于尽的意味,他手中匕首折出锐利的光,狠狠地朝着楚明允落下。
  楚明允回头,压着他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甩开。陈思恒重重地跌在地上,匕首脱手摔出老远,他看也不看,一起身又猛地扑了上来,一双手毫无章法地胡乱挥打,竟是硬生生将楚明允的发带扯断,鸦色长发顷刻散了满肩。
  “啧。”楚明允耐性告罄,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抬脚就踩上还要挣扎着爬起还要再冲的陈思恒的肩头,他再动弹不得。
  “小鬼,搞什么?”楚明允端详着他。
  陈思恒通红着眼,发出的声音近似嘶吼:“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呵,”楚明允嗤笑,“人还没长大,就已经被漂亮女人迷了心窍了?”
  “她救了我!只有她!”陈思恒已然泪流满面,“你们说自己是祖父的同僚,说为我做主,可我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只有她!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只有她!”
  “她若不害的你家破人亡,你哪里轮得到她去救?”楚明允冷冷道。
  “你胡说!”陈思恒瞪着他,“我才不信你们的话!”
  苏世誉走了过来,低头看着他道:“你方才说,是静姝姑娘把你从火海里救出来的?”
  “是!”
  “那你记得不记得,在红袖招里你们是如何告诉我的?”苏世誉道。
  陈思恒顿时哑然。
  苏世誉便慢慢地道:“她说,你是自己从宅子里逃出,然后昏倒在了她的车前。”他垂眸看着陈思恒,继续道:“静姝姑娘有问题,你心里分明清楚,不是吗?”
  陈思恒不做声。
  “你刻意忽视,回避这些,是因为怕一旦点破,你就会变得无所依托了吗?”
  这个男人说话的嗓音温温柔柔的,一字字,敲碎他借以喘息的自欺欺人。陈思恒闭上眼,失了满身力气般地躺在地上,清泪滑落苍白的脸颊,滚落在地上。
  楚明允低眼瞧着他,忽然开口道:“还有一点,我们何时说过要替你做主了?”
  陈思恒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
  “小鬼,你多大了?”楚明允问道。
  “十五。”
  “十五……?”楚明允微俯下身,与陈思恒对视,散开的发倾下遮去了他的表情,苏世誉只看得到他的眼,在黎明的天色中极清极亮,他声音平缓到无起伏,不带情绪地道:“十五又如何,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想着去依赖谁,你只有自己站起来。家族的血仇,你不去洗刷,还想等着谁来替你?”
  “……可是我能做什么?”陈思恒低声哽咽道,“我什么都不懂,谁都能轻而易举的杀了我,我能去怎么报仇?”
  “谦虚什么,”楚明允抬手将发撩到身后,凉凉道:“你方才想杀我的傻气不还是有的吗?”
  “……楚大人。”苏世誉忍不住出声道。
  楚明允偏头对苏世誉笑了笑,又扫了脚下的陈思恒一眼,道:“行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给谁看?我替陈玄文养着你,不过别的我就不管了,要学什么要找谁报仇,你自己看着办。”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若是再凭那一脑子热血往我身上捅,就打断你的腿,行不行?”
  少年的一点反叛心理终于被楚明允给激了出来,陈思恒戒备地盯着他,“你说静姝姐姐救我是要害我,那我凭什么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也要利用我?”
  楚明允不紧不慢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你觉得你有哪儿能让我利用的?”
  陈思恒不理他的话,只咬着牙坚持地问:“我凭什么信你?”
  楚明允终于不耐烦了,“爱信便信,不信你就躺在这儿等着狼来叼你。”言罢抬脚,转身就走。
  陈思恒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世誉不禁轻轻笑了,抬手拉住楚明允的手臂拦下了他,侧头对着还躺在地上的陈思恒道:“你认不认得他是谁?”
  陈思恒困惑地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击退匈奴的楚将军?”
  陈思恒困惑地点头,点了一半,他顿时僵住,似乎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盯着楚明允的身影。
  苏世誉淡淡笑道:“即便他收养你是要利用你,可你能利用他的不是更多?你如今不会武功,难道就不打算学吗?”
  陈思恒爬起来,犹疑地看着他们俩,“可他明明说不管……”
  苏世誉笑意渐深,“我猜你若是能把他缠烦了,多半会有转机的。”
  “苏大人……”楚明允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可是他……”
  “他这会儿不是没有打断你的腿吗?”苏世誉笑道,“还不跟过来?”
  陈思恒踌躇着不敢上前。
  苏世誉望了眼天色,轻叹道:“过会儿我和他还有早朝要上,你再耽搁,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陈思恒忙跟了过来,不安地看着楚明允的侧脸道,“楚……”
  楚明允爱答不理地瞥了他一眼,又扫过笑意深深的苏世誉,抬脚就走。
  最终楚明允还是将陈思恒安置到了城外的一所幽静宅子里,他自己匆忙地束发更衣,便入了宫。
  御炉浮香,莺啭未央。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极乐楼已被查封,可并未发现楚明允和苏世誉所怀疑的第三方势力的痕迹,陈思恒之事知情者也不过他们俩,因而金殿上刑部尚书陆仕视为对地下赌坊的处理回报给了圣上,此案唯一的疑点就是那楼中分明富贵繁华,居然没有储钱的金库。
  李延贞听罢,依惯例慰劳夸奖了一番,道是再慢慢查探便可。
  如何看都不过是件普通案子,其下暗潮汹涌又有几人清楚。
  下朝后楚明允方步出金殿,许寅就急急地跟了上来,恭敬道:“楚大人。”
  “嗯。”楚明允看他一眼,“有事?”
  “这……”许寅讪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犬子一向是胡闹惯了,下官也不曾想他这次竟去了那种地方,还被牵扯着下了狱……”
  楚明允静静地等着他说完。
  “虽然要不了几日就能放出来,可下官就这么一个独子,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再加之老母疼爱孙子,昨晚听闻此事一宿都没能合眼……”许寅说了半晌,看着楚明允漠然的神情,终于入了正题,“听闻极乐楼一案楚大人也出力不少,下官便想求大人帮着通融通融,看能不能提早将我那不孝子给放出来。”
  楚明允忽然笑了,道:“你儿子说他想睡我,你晓得这事吗?”
  许寅脸色骤变,惶恐地不敢看他,张口结舌道:“这……这实在是,改日下官定当严厉教训他,还望大人海涵。”
  楚明允嗤笑出声,冷冷道:“你不用怕成这样,我没打算为一句话就要他的命。”他语气微顿,缓缓深了笑意道:“不过书上不也说了,养不教,父之过。”
  许寅忙道:“是,大人说的是,下官教养无方……”
  “我不是指这个,”楚明允缓声道,上前一步直盯着他:“你们私下里如何议论我,我虽向来不在意,可到底还是规矩点为好,毕竟我这人喜怒无常得很,你说是吧?”他尾音微扬,浅浅地带着笑意。许寅冷汗顷刻湿透了背,不敢应声。
  楚明允便收回视线,抬步走了。他这谈话间苏世誉已从一旁走出了几丈远,楚明允边跟上去边道,“苏大人。”
  “苏大人?”他微提声,连唤了两声,苏世誉仍是顾自前行。
  楚明允微挑了眉,拉长了语调道:“宝贝儿——”
  苏世誉转过身,几许无奈地看着他道:“楚大人有事?”
  “我都没同你计较陈思恒的事,你怎么还对我这般不冷不热的?”楚明允跟上他并肩往外走,“按说过了昨夜之事,你我总归算是有些交情了吧?”
  一起逛过窑子砸过场子,何止是有些交情。
  苏世誉淡淡笑了,“楚大人想说什么?”
  “不如你我就此好好聊聊,谈谈往事,互诉衷肠。”楚明允略一思索,“苏大人不觉得你我很是般配吗?”
  “……”苏世誉道,“昨夜一宿都未合眼,楚大人还是回府休息为好。”


第二十一章 
  清月夜,苏府。
  兽炉中添上了几勺香,青烟丝丝缕缕地缓慢升腾逸散。苏世誉将桐木琴的丝弦紧了紧,信手拨出几个音节,如泉流轻响。他在菱案前静立片刻,轻声叹道:“夜深露重,阁下不请自来,可是有事?”
  屋外忽然有了窸窣声响,雕窗便慢慢地由外推开了,一道带笑的嗓音道:“若是说来采花,你当如何?”
  月色斜斜地擦过来人的鬓角落在屋里,他素白的手指勾着窗棂,倚着窗沿眉眼带笑地瞧过来。
  苏世誉走到窗边,沉默地与他对视了良久:“……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吗?”楚明允道。
  “楚大人深夜来访,怎么不叫人通报?”苏世誉问道。
  “打算给你个惊喜呀。”
  “……”苏世誉道,“医馆在西三里外。”
  “我这是相思病,你不亲自来给我治吗?”楚明允抬手随意地勾过苏世誉散在肩头的一缕墨发,发觉还微带着些湿润水泽,复又抬眼看向苏世誉,他披着外袍,月色细细碎碎地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又在颈侧锁骨上落下阴影。楚明允低笑道:“看来的确来的不是时候,我若再早些,是不是恰好能遇着你沐浴?”
  苏世誉将发从他手中抽回,淡然道:“进屋说话。”顿了一瞬,按住了直接就要进来的楚明允,无奈至极,“……门在旁边。”
  楚明允嫌麻烦似地瞥了他一眼,收回手绕到一旁,边推门进屋边悠悠叹道:“幽会哪里有正经走门的,苏大人可真是没情趣极了。”
  苏世誉已然将外袍穿好,边斟茶边道:“翻窗若算是情趣,那窃贼之流在楚大人眼里难不成都是绝代佳人了?”
  “我眼里不是只有你吗?”楚明允笑吟吟道。
  苏世誉将茶盏递到他面前,道:“玩笑之语就此为止吧,楚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楚明允接过茶捧在手里,漫不经心地道:“想了你啊。”
  “……容我直言,楚大人还是改掉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为好。”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楚明允反问。
  “若是如此,”苏世誉顿了顿,起身便往外走,“依照先父训诫,我府中夜里不见私客。虽然失礼,但楚大人也已经是见过我了,我去遣人送你回府。”
  “喂——”
  苏世誉驻足,回首笑道:“楚大人想起来所为何事了?”
  这种人,难怪至今都未曾娶亲,楚明允暗叹一声,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宋衡的那所宅子?”
  苏世誉在他对面坐下,“自然记得,怎么了?”
  “我研究那铜符好些日子也没能看出些什么,忽然想到那宅子里机关众多,说不定会有些线索。”楚明允道,“苏大人肯不肯去跟陆仕交代一声,把那宅子从刑部划到我手下?”
  “那宅邸一直空置无用,此事应当不成问题。不过,”苏世誉看着他,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急事,楚大人为何不等明日再谈,偏要夜里来我府上?我还当是有心怀不轨之人闯了进来。”
  心怀不轨的楚明允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不都说了我是来幽会的吗?”
  趁夜而来,他当然是有所图的。手下的人查了苏世誉那么久都没个进展,楚明允索性借机亲自来一趟。早在苏世誉留意到他在窗外时,他就已经避开了侍卫将苏府转了个遍,府上普通至极,毫无机关痕迹,更没有什么如他那般安置暗卫杀手的地方,意料之内的结果,又令人更为困惑。
  不过以调戏的法子应对苏世誉还真是屡试不爽。
  苏世誉盯着楚明允的神情看了片刻,垂下眼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话题,“宅邸划归给太尉府后,无论刑部和御史台都不好再插手干涉。那若是有了线索,楚大人打算如何告知与我?”
  楚明允指尖轻点在瓷杯上,不在意地道:“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哪里话,”苏世誉轻轻地笑了笑,抬眸看着他,“我自然是信得过楚大人的。”
  “师哥?”
  “……嗯?”楚明允回过神来,看了眼秦昭,撩帘向外望去,才发觉已经到宋衡的宅邸前了。
  苏世誉行事素来利落,不过一日便让两方交接完毕。事情虽然顺利,可楚明允一回想到苏世誉说信他的神情,心里隐隐约约地总是觉得有些发毛。若是说他之前还做了厚颜无耻地告诉苏世誉什么都没发现的打算,那现在就多少要有所顾忌了。
  楚明允和秦昭下车入宅,一路直往书房而去,影卫们无声地在后面缀着。
  依当晚谭敬所言,那个假宋衡接到计谋失败的消息不是直接离去反而去往书房,既然不是封了书房的出口将他和苏世誉堵死在地牢里,那显然意味着还有其它要紧的东西在。
  书房内摆设如旧,只是许久无人积了些薄尘。
  楚明允正端详着地牢出口的书架,身后四处搜寻的影卫忽然出了声:“主上。”
  “嗯?”楚明允转身走过去。
  影卫恭敬退开,他便看到了掩在古卷后的木架上有一处凹陷,轮廓有些熟悉。楚明允将铜符嵌入,严丝合缝,只听寂静里忽然‘咔哒’一声脆响,机括运动声缓缓而起,面前的书架将两侧拉开,那里面非但不是漆黑一片,流泻而出的灿光还差点晃了人眼。
  金块烁亮,条条堆砌着足占满了半个石室。
  饶是楚明允也不禁微眯起眸子感叹,“原来赌坊的金库是在这里,还真是要比我有钱许多。这么比较来看,其实我这些年也并没有敛财多少,你觉着呢?”他稍偏头问秦昭。
  秦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石室的另一边摆着一排书架,上面摞了不少册子。楚明允随手拣了本册子翻了翻,微微讶然,又拿过了其它几本翻看,随即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册子上记载着京畿几郡官员的履历,每册一人,从生平经历,到家眷妻小,事无巨细一一在列,可见搜罗之用心。
  从陈玄文之死,到宋衡之事,再到极乐楼一案,如今已然可以肯定同出一源,而且对方果真是筹谋许久,来势汹汹。
  “行了,”楚明允开口,对影卫吩咐道:“这些册子运到府中,那边的金块你们各取所需,动作快些,等我告诉了苏世誉后,这可就都要拿给李延贞挥霍了。”
  影卫称是,一致地上前来搬册子。
  楚明允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右扶风郑琬……”
  深夜里忽然有叩门声响起。
  “大人,”门外的人道,“属下有急事禀报。”
  郑琬闻声放下公文,起身开了门:“何事要……”
  庭中已尸横二三,站在门前的人黑衣蒙面,缓缓地抬起脸来。
  一道白光乍现,胸口冰冷刺痛,郑琬反应不能地低下头,只见白刃没入胸腔,疾呼未及出口黑衣人便已抽刀后退,足尖轻点,转眼消失。郑琬晃了一晃,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天际冷月无声。


第二十二章 
  白露过,鸿雁南飞,气候转凉,秋意充盈宇内,天地一片肃杀之气。连日来天色灰郁,笼在人头顶,更压在人心头。
  长安城内外皆是人心惶惶。
  自右扶风郑琬于家中被杀后,不过月余,京畿几郡又有四位官员横死,朝野震动。现场几经探查,发现这五次犯案手法类似,而地点相距较远,基本可确信是有场组织的谋杀。此结论一出,李延贞坐不住了。
  杀害官吏,本就是蔑视天威之举,而这接连几次还都是在京城周遭郡县出事,根本就是堂而皇之地威胁长安,挑衅皇权。
  长安城进出关卡更为严格,城内巡防营加紧巡查,茶楼里流言蜚语议论得热闹,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被恶意揣测了个遍,更有好事者偷偷下注,猜测下一个丧命的会是谁。
  案子经刑部移交上了御史台,皇帝李延贞下令,由御史大夫亲自查办此案,各方皆要协助配合,不得有误。
  御史台一时灯火彻夜不灭,疑犯与证物不断从地方押送过来,台中大小官吏忙得不可开交,几日后终于有了眉目,连忙呈报给了御史大夫。
  身负皇命的苏世誉粗略地看过后,却对他们温和地笑笑,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苦了。查案不能急于一时,明日恰好休沐,还请诸位回府好好歇息吧。”
  诸位御史登时傻眼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上到朝臣贵戚,下到平民布衣,如今各方都在盯着御史台,这事明明就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更别说有圣命在上,谁敢走?
  然后发现他们的御史大夫真的走了。
  苏世誉在书房里与自己对弈,他闲敲棋子,凝神正盯着黑白纵横的棋局。
  “公子!”苏白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苏世誉分神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又忘了敲门。”
  “嘿嘿,我这次记得问了,我爹不在。”苏白走上近前道,“公子您今日真不去御史台了?这才没一会儿,都好几位大人派人过来了。”
  “派人来说了什么?”
  “大概都是问您在不在,然后说那案子紧急,就算休沐日您不过去,好歹给个意思,不然诸位御史没有查的头绪。”
  苏世誉的目光仍落在棋局上,指间夹着一枚莹润白子,顾自沉吟着不出声。
  “……公子?”苏白试探地提高了声音。
  “听到了。”苏世誉终于开口,落子后仍不抬眼,又取过枚黑子打量着棋局,“他们的汇报和证物我都看过了,现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位太尉大人,想查的话不过是两三天的问题。他们并非毫无头绪,而是没有我的许可不敢轻举妄动,为何要着急。”
  “那公子还不快下令啊!”苏白一兴奋不自觉上前了两步,“难得那个楚太尉露出了这么大的马脚!”
  “不是他。”苏世誉平淡道。
  “啊?”苏白愣了愣。
  “你小点儿声,吵得我忘记方才下在哪里了。”苏世誉抬头瞥了眼苏白。
  苏白立刻闭上嘴,伸手在棋盘上指了指。
  苏世誉将黑子也落下,才继续道:“我与他两党相争多年,纯臣虽有过牵扯利用,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大开杀戒,证物线索又那么明显,不是他会犯的错。”他顿了顿,“更何况,我与他相识多年,还从未见他措辞如作为证物的书信上的那般正常过。”
  “公子的意思是有幕后黑手栽赃陷害?”苏白话一出口又忍不住困惑道:“不对啊,如今京中局势两分,又不是我们,难不成还能是楚党内乱?”
  “京中只有两党,可长安外虎视眈眈的饿狼可多得是,你怎么知道没人已经插手进来了?”苏世誉抬起脸,笑意深深地看着苏白,复又收回视线道,“只是我还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针对上了楚太尉。”
  “说不定是因为楚太尉性格实在太差了!”苏白揣测道。
  “……大概吧。”苏世誉停了落棋的手,微皱了眉,“总要弄清楚对方目的才好做决策,所以这件案子我打算亲自从头查起。毕竟楚太尉统率军队多年,不知有多少将士已经分不清自己姓李还是姓楚了,如果现在贸然顺势处死他,恐怕会令军心动荡。何况朝中除了他也不剩几人有行军之才,一旦边境借此……”他话音骤顿,唇边忽然浮现一丝笑意,了然地重复体味着那个词,“……边境。”
  苏白还茫然着,只见苏世誉起身正对着他,吩咐道:“将现有一切证物扣压御史台,没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告诉御史中丞,他们一切照旧即可,关于这桩案子暂且不必再做什么。”
  “是,”苏白连连点头,“还有呢?”
  “备车。”苏世誉将棋盘移到一旁,理了理袍袖往外走去,“我去太尉府一趟。虽然不怎么喜欢那个人,但比起边境的那些家伙,我还是宁愿他留下。”
  苏世誉的忽然到访让楚明允微有诧异,等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书信后,他神色反而波澜不惊了起来。
  苏世誉待他将信中内容看过,开口问道:“楚大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楚明允仔细端详道:“这字徒效形态,未得其神,远不如我本人写的好看。”
  “……没别的想法了吗?”
  “你若不信,我写封聘书送你看看?”楚明允认真道。
  “……依我来看,楚大人是打算写纸状书呈与我欣赏了。”苏世誉道,“你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
  “何必多此一举,”楚明允笑笑,将信搁在书案上,“苏大人既然都将证物拿给我看了,还需要我再费力为自己开脱?”
  苏世誉笑了笑,“楚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些命案既然不是你所为,御史台也自然不能令国之栋梁蒙冤……”
  “苏大人,”楚明允凉凉地插话道,“把我称作国之栋梁,你不觉着有些心虚吗?”
  苏世誉扫了自我定位如此真实的楚明允一眼,神色不变地继续道:“我的打算是你同我一起去案发之地仔细调查,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之处,也好助你洗清嫌疑。楚大人若是无异议,稍后我会入宫向陛下请示。”
  “你安排就行。”楚明允无所谓道,“只是苏大人这般为我用心,可让我如何报答是好?”他顿了顿,笑意盈盈地瞧着苏世誉,“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愧不敢当。”苏世誉淡然一笑,顿了一瞬又道:“不过楚大人若真感激,往后还请少些戏谑之语吧。”
  “哦——?”楚明允眉梢微挑,虚心求教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戏谑之语,你说给我听听?”
  “……楚大人。”
  “我在。”
  “告辞。”
  “我送你啊。”楚明允笑眯眯地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自回廊往外走,朱廊外梧桐叶落无声,他们亦无言良久。楚明允脸上笑意渐渐淡下,眸光兀自几番浮沉,忽然侧目瞧着苏世誉道:“虽说是重大命案,但其实你不必亲自过去也可详尽掌握情况的吧?”
  “的确,但终归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苏世誉道。
  “我听闻事事必躬亲的人实则是因为无法全然信任旁人,”楚明允笑道,“苏大人防心重成这样,莫非是有什么惨痛过往?”
  苏世誉神情毫无波澜,平淡道:“楚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楚明允偏头瞧他,笑道:“随口问问,若是勾出什么伤心往事,我不是正好能趁虚而入讨你欢心了?”
  苏世誉淡笑了声,“劳你关心,”他垂眸,“我好得很。”
  送走了苏世誉,回书房时一眼就见到秦昭正认真研究着那封证物,楚明允便抄着手倚在书架上,问:“看出什么了没?”
  “有人陷害你,”秦昭抬头看过来,“又是那股势力?”
  楚明允反手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册子,边一册一册地扔到桌上边念道:“右扶风郑琬、杜阳县令陈牧,河东郡守江正……”
  册子杂乱地摊开在桌上,被杀害的五位官吏尽在其上。
  楚明允冷笑道:“若方才苏世誉是来搜查的,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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