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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有疾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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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楚大人记起此人。”苏世誉平淡地道。
楚明允不和他斤斤计较,盯着赌桌略一思索,随即勾唇笑了,“若是这赌坊真有古怪,那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只是不知道苏大人肯不肯委屈着配合一下?”
“但说无妨。”
楚明允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苏世誉眸光微动,转而淡淡笑了:“倒不是什么难事。”
“可别后悔。”
“那就劳烦楚大人费心了。”苏世誉扫了周围一眼,他们俩人站着交谈了许久,虽然位置不显眼,但也总是惹来了些探究的目光。他退开一步,微微提声道,“公子且放宽心,我自然是不会告诉旁人您来过这里的。”
楚明允带笑瞥了他一眼,“没白疼你。”抬步便往中央的赌桌走去。
这边许桐正巧胜了,身后的小厮忙将灿金筹码大把大把笼了过来,他得意洋洋,输了的那几人非但不恼反而跟着奉承:
“许大少爷今日可真是好手气!”
“岂止是今日,这些天来哪次不是连胜?要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被请上去跟这主人赌上一局了。”
“那还用你说?徐大少爷,你想好要提什么愿望了吗,若是升官发财,可别忘了咱们哥几个……”
许桐摆了摆手,“玩着尽兴就行,有什么愿望好想的?升官发财有什么意思,就是如今皇帝的享乐用度我也见过几次,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咱们逍遥自在。”
楚明允没忍住冷笑出声。
这时刚巧还没人接上许桐的话,稍有些静,楚明允这声冷笑便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许桐眉头一皱,当即不悦地看了过来,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极乐楼和戴面具的设定借鉴了古龙先生的陆小凤传奇前传=v=
第十七章
眼前的男人身姿卓然,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一双眸子里含着冷淡笑意,就侧身倚着赌桌任人打量,满不在意的模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显贵之人,许桐按捺下心头情绪,问道:“你笑什么?”
“呵,”楚明允悠然道,“我笑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是坐井观天,还自以为潇洒的很。”
“什么意思?”
“只不过隔着老远看了几眼,就敢妄论天家威仪。小小赌坊里赢了几场,你还真就不晓得自己是谁了?”
许桐盯着他,冷声道:“我是谁我自然清楚,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天家威仪,说的似乎你就有多明白似的?”
楚明允凉凉地睨他一眼,“自然要比你明白得多,我当年同陛下一道……”
“公子。”他身后的苏世誉出声道,打断得恰到好处。
楚明允回眸瞧了他一眼,笑道:“也罢,不是什么值得提的往事。”
赌桌上正砌牌的掌管这楼下赌场的头领,闻言抬头看着楚明允,出声问道:“请问这位爷贵姓?”
“我姓林。”楚明允随口道。
头领心思急转,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这京中有这么号人物,正欲再问些什么试探,却被许桐抢先道:“这么说这位林公子身份不凡啊,既然看不上这小小赌坊,那你来做什么?”
先前奉承的几人总算回过神来,朝中要员中并无什么姓林的人物,再听许桐强硬了许多的口气,便明白这男人只怕也是个装腔作势的,连忙跟声道:
“就是,一上来就找茬,莫不是自己手气太差,来逞口舌之快的?”
楚明允嗤笑一声,抬手随意地揽过苏世誉的腰,不徐不疾地笑道:“我家宝贝儿嫌这京中无聊,我便带他找个有趣的地方玩玩,没想到这里也不过如此,还有一帮自吹自擂的乌合之众。”
“……”苏世誉默然无语地看了楚明允一眼,他并不记得楚明允提过自己竟会是这么个身份。
许桐一众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楚明允却已直起了身,一手仍环着苏世誉,单手捏着他的下颌,凑近了柔声道:“你瞧也瞧过了,这里没意思的很,乖乖跟公子回去喝酒吧?”
这几次接触下来,楚明允自然发现了苏世誉是极为不愿与旁人有过多肢体接触的,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戏总是要做足,所幸御史大夫为了这正事极有气度,身形虽然有些僵硬,但当真忍着没有丝毫躲闪。
赌桌后的头领琢磨着他这话的口气像是从外地入京的人,再看他搂着的白衣青年,虽见不着脸,可那清雅出众的气质着实难以忽视。这样的人都能收作男宠,头领心中暗忖,难不成是哪家王爷的世子跑来了?
苏世誉略一迟疑,正要开口,头领连忙抢声道:“两位爷别急走啊,楼下没什么意思,可咱们这楼上的花样可多得是呢!”
“哦——?”楚明允回头扫他一眼,又看向苏世誉,“宝贝儿,你说呢?”
他那声尾音拖得旖旎,唤得苏世誉头皮一麻,差点忍不住要将他推开,定了定神才道:“看看也好。”
“行。”楚明允便转身,直接在庄家的位置上坐下,斜去一眼看着许桐道:“看傻了?还敢来吗?”
“有何不敢?”许桐怒道,冲着小厮一瞪眼,筹码便压了上去,“拿本事说话!”
另几个纨绔也纷纷跟着下了注。
赌坊小厮拿了楚明允摸出的几张银票,忙不迭地换了筹码过来,才搁在桌上就引得许桐冷笑:“架子摆的挺大,就这么些钱还敢坐庄,小爷我跟你赌都嫌折了脸面。”
楚明允懒得搭理他,苏世誉却忽然出了声,“那再押上这个,如何?”
楚明允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苏世誉信手扯下了腰间佩玉,递了过来。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巧,在他掌中隐隐流光溢彩,看得出是价值不菲。
楚明允握住他的手,并不急着接过来,略笑道:“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就不怕我真把它给输了?”
苏世誉淡淡一笑,覆手将玉佩放入楚明允手中,玉石触手生温,他道:“公子开心便好。”
楚明允忍不住低声笑了笑,将玉佩也押了上去,“满意了?”
许桐也是对玉石有所研究的人,见着那玉佩眼睛差点直了,心头一跳,暗道难不成果真招惹上了贵人,不答话了。
楚明允却不依不饶,“对了,我方才听见你说没什么愿望想提,既然如此,我就当成人之美了。等会儿输了钱,你正好再潇洒一把,可别哭啊。”
“放屁!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看清楚了!”许桐一把将筹码呼啦啦地全推了过去。 这人再有来历他也想打死了。
这边吵闹引得不少人围了过来,旁边的纨绔忙打圆场,催着头领发牌。头领仔细观察着楚明允的举动,边摇骰掷点,边开口问道:“这位林爷,您这财色兼有,还有想提的愿望?”
“有啊。”楚明允看着其他人的动作,心中揣摩着赌局的规矩。
“那不妨说与大家听听?小的也好看看能不能办到。”
“你们这里不是号称什么都能做到的?”
头领将牌依次分发,笑道:“当然,但也是要分容易和难办的。您总得让咱们心里有个准备不是?”
楚明允依样将四张骨牌两两分组摆在眼前,想了想道:“我若是想跟那御史大夫苏世誉睡一宿呢?”
周遭一瞬间静了,苏世誉的手无声地按在了他的肩上。
头领愣了愣,不知这人是觉察到了自己的试探之意,还是果真为人如此轻浮。
楚明允面不改色,坚决不回头看苏世誉一眼,研究起了手中的牌。
身旁的许桐忽然爆出了声笑来,“你这样子居然还来说我,御史大夫也是你能肖想的?”他摇头讥笑道:“我说,凭你这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就算他们能把苏世誉找来,你觉得你能把他给压在下面?好男色也不知道怎么好。”
楚明允扫他一眼,诚心求教:“那你有何高见?”
许桐脱口道:“不是都说太尉楚明允喜欢男人吗?看他那样子,床上指不定有多浪荡,滋味必然是要销魂的多。”
他此言一出,周遭的人一时面红耳热,有些纨绔自然见过那两位大人,哪怕不爱男色,心思却不自觉地心猿意马了许多。
苏世誉按在楚明允肩上的手微用了力,大概是怕他动手。却不想楚明允反倒笑了,语气意外的还有些温和:“你有那兴趣?”
许桐有些纳闷他的反应,随即哼笑道:“等赢了你,这个倒也是能作为考虑的。”
楚明允笑着看他,道:“你可得记好这话。”随即收回了视线。
他眼底是冷的,许桐一愣,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无端地一股寒意渗入心头,回过神时发现赌桌上已经开始亮牌了。
楚明允不动声色地瞧着,觉着跟比大小也差不到哪儿去,两组牌比上两局,全胜全败为胜负,一胜一负为和局。另三人依次亮出牌,看热闹的啧啧叫着什么“杂七”“板凳”,他一概听不懂,也不想什么策略,直接地将手中那组点数大的牌摊开,头领当即叫道:“双梅!庄家通吃一道!”
许桐愣了愣,没料到他手气果真不错。楚明允瞥了眼过来,他猛然回神,叫道:“再来!”直接将手中骨牌翻了过来。他在这里厮混多日也不全是靠人奉承,手气还是多少有的。
楚明允默算了一下,暗笑自己手中剩的这对牌恐怕一个人也压不过了。他气定神闲地扫过赌桌上摊开的牌面,对周遭看热闹的催促置若罔闻,笑得愈发高深莫测。
“怎么着?输不起了?”有人不耐烦道,“快麻利点,别磨磨蹭蹭的!”
头领也看了过来,正对上楚明允的笑意深深的眼,他微怔,却见楚明允伸手将牌推到了他面前,慢声道:“你替我开,让他们仔细瞧瞧。”
头领掀牌看了一眼,表情几许复杂,看着楚明允一时主意不定。
楚明允一手闲闲地支着下巴,笑意盈盈道:“开呀。”
眸光淬冷,无形的威压随视线落在他身上,压得他心口一窒,那是常年手握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才有的眼神,头领匆忙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指腹反复摩挲过骨牌,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提高了声音:
“丁三配二四,猴王对,通吃,庄家胜!”
对牌霍然翻开,纯黑骨牌上红白点数鲜明,这是牌九中的绝配,最大的对牌。人群中陡然炸开了锅,许桐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副牌。
默然将一切纳入眼底的苏世誉淡淡笑了,明白了为何楚明允说这赌坊若是有古怪他就定然能胜。这里又不是果真要做生意赚钱,拉拢高官贵胄更能助他们侵蚀京都势力,即使运势再不佳,这里的人也自然会替他们出老千。
头领忙从桌后走出,弯腰恭敬道:“林爷,这边走。”
第十八章
楚明允和苏世誉被请到了楼上。
屋子里装潢华贵,明珠作灯,珠帘生辉,娇艳的侍女奉上茶水点心,头领躬身道:“两位爷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知主人。”言罢便关门退下了。
楚明允顾自斟了杯茶,走到苏世誉身旁一齐望向窗外远山如黛的夜色,“怎么了?”
苏世誉回眸看了眼垂首站在不远处的侍女,侧头凑近了楚明允,压低声音道:“我认出这是哪里了。”
楚明允随手揽住他,再拉近一点,鸦色长发滑下肩头,轻扫过苏世誉的耳侧,远看去宛如耳鬓厮磨,“嗯?”
苏世誉微皱眉,继续道:“长安外荒丘乱坟而西几里。怪不得没人能发觉,这山谷中原来是乱葬岗。”
楚明允瞧着他的眉眼,抬手将茶盏杯口抵上他唇边,低语道:“正好这赌坊主人在,要通知刑部来人吗?”
“你自己喝就好。”苏世誉挡回他的手,道:“听你的意思,是有办法通知过去?”
楚明允抬手饮尽杯中茶水,忽而笑出了声,“给你倒茶都不肯喝,还说是不记仇?”他无奈极了地叹道,“不都告诉你了那是玩笑话,你还真醋了?”
苏世誉默然地拉开他揽着自己的手,一时不知该从何接话。
楚明允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盯着他道:“放心,哪怕有千个万个苏世誉,宝贝儿,我最疼的还是你呀。”
苏世誉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语气平淡地配合道:“……是吗?”
楚明允装模作样地又长叹了口气,“你若是不信,那我给你写保证可好?”转头便对着目瞪口呆的侍女道,“这里可有笔墨?”
几个侍女忙回神点头,碎步跑出去拿了笔墨纸砚回来,在桌上铺展摆开,等着楚明允吩咐。
只听楚明允吩咐道:“他脸皮薄,你们都出去候着,若是头领和你家主人过来了,记得先通报一声。”
侍女们垂头应是,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年纪较轻,回身关门时不禁偷瞄了眼苏世誉,脸顷刻红了个透。
待到确认屋内再无他人,苏世誉才淡声笑道:“楚大人真是才智过人。”
楚明允替他裁下一截白宣,“我怎么觉着你并不是在夸我?”
“自然,若是能有不让你我如此不自在的法子就更好了。”
楚明允抬眼看他,摊开手,偏头道:“来呀,随便摸。”
苏世誉转过身执笔沾墨,撩袖写起了信。
楚明允便轻笑一声,站在一旁瞅了片刻,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通体透碧的口哨放在唇边,吹而不响,不多时窗外乍起一声清啸鸟鸣,一团黑影飞入了屋中。黑羽鸟在他肩头稳稳落下,似是极欢喜地冲着楚明允叫了两声,又扭过圆脑袋啄了啄翅羽。
待信笺上的墨痕干透,楚明允将它卷起塞入鸟腿上的竹筒,他看着黑羽鸟翅膀轻抖,转眼就疾掠飞远,顺口叹道:“但愿陆仕那个老顽固别一见着秦昭是我的人,就将他给赶出去了。”
“陆尚书在要事上还是有分寸的。”顿了顿,苏世誉问道:“你这传信的是……”
楚明允抬手打断苏世誉的话,叩门声忽响,那头领的声音在门外询问。
“我师傅留下的秘术。”他言罢转身提声道:“进来吧。”
雕花木门由外推开,头领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进入。对方冲他们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慕,是这极乐楼的老板。林公子,幸会。”
“幸会。”楚明允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慕老板这么年轻就掌管了这般规模的赌坊,可真是厉害。”
慕老板笑了笑,看着他们道:“此处并无旁人,可否请二位摘下面具一谈?”
楚明允尚有犹疑,苏世誉却已将面具取下,直视着他微微笑了,开口道:“慕老板,能否容我询问一句?”
慕老板一见到苏世誉的面容就愣住了,待到楚明允也跟着取下面具,他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片刻,垂眼忙笑道:“未料到两位公子有如此天人之姿……失礼了。”
“无碍。”楚明允道。
“不必介怀,”苏世誉看着他,道:“敢问慕老板可曾是见过我的?”
“从未见过。”
“是吗,”苏世誉温和地笑笑,“那为何我却觉得你有些熟识?”
慕老板笑道:“天下近似者何其多,我姿容泛泛,也许是跟公子的哪位友人恰好相似吧。”
苏世誉收回目光,了然地道:“仔细想来,的确是和一个人很是相似。看来是我认错了,抱歉。”
楚明允扫过去一眼,问苏世誉道:“像谁?”
苏世誉敛眸,缓声笑道:“依年岁,那人应当叫我一声兄长,公子想必也是认得的。”
他话音落下,慕老板瞳孔猛一骤缩,面上表情仍维持着平淡无波,开口岔开了话题:“我看两位公子气度风雅,那咱们这楼上的赌局就不能像下面那般庸俗了,来换种赌法如何?”
“什么赌法?”楚明允问。
慕老板笑笑,“公子稍候,我去安排一下。”言罢唤侍女都进来仔细侍奉,命头领随他离去。
才出了屋子,慕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低斥道:“你怎么搞的?居然会把这两个人给我请过来了?!”
头领惶然道:“属下只是按着向来的规矩……”
“规矩?”慕老板冷冷地看向他,“我何时定了连人都不看清楚的规矩?”
头领回想起自己还暗中助了楚明允,心下生寒,慌忙道:“那先命人拖住他们,楼里动作快点,应该赶得及撤走……”
慕老板手攥成拳砸上了廊柱,怒极反笑,“楚明允和苏世誉两个人都在,你还以为我们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苏世誉多半是已经认出我来了!”
“怎、怎么可能……属下觉得像是他故意唬您的。”
“那家伙只要那么一笑,就意味着他心里全明白了,就是不想直白告诉你,从小到大他都这么个样子,还能有假?”
“那少主您看……”
慕老板盯着虚空的眼神逐渐狠厉,咬牙道:“事已至此,只好搏一把看看。”他猛然转身,又道:“派人通知红袖招那边,其他谁都别管,让静姝赶快离开长安。”
楚明允和苏世誉闲闲地快喝完了一盏茶时,慕老板带人回来了,顿时满屋香风缭绕。红色纱缦覆裹雪白肌肤,似隐若现,那些舞女在他身后并列一排,个个身姿妖娆,眉眼精致。
慕老板道:“请林公子将眼蒙上,让她们围绕你舞上一曲,其中有一人手里拿有东西,你若是猜出是谁,便是胜了,怎么样?”
楚明允随手搭上苏世誉的肩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女子,笑了:“慕老板,我才跟我家宝贝儿立了保证,你就让我享这艳福,恐怕是要害得我几日不能上床了啊。”
苏世誉没躲开,只是默然饮茶,无意参与这谈话。
“林公子若是不方便,也可先回去,待我这边想些有趣的再赌。”
“没什么不方便的,慕老板怎么还急着撵人了呢?”楚明允笑道,“来吧。”
得了慕老板的眼神示意,有个舞女便捧着条赤红丝带走近,苏世誉抬手拦了一拦,礼貌地笑道:“劳烦姑娘了,交给我便好。”他接过丝带粗略地摸过,柔软细腻,的确是条寻常丝带,随即看向了楚明允。
楚明允正偏头眼带笑意瞧着苏世誉,见他看过来便从容地闭上了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赤练在眼前缠过,系在脑后,触及的力道温柔,隐约有一点淡淡香气随人衣袖划过颊侧,楚明允忙里偷闲地想,这被御史大夫伺候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苏世誉拉着楚明允在屋中站定,这才退回原位,不动声色地旁观。
慕老板不禁回头看了苏世誉一眼,却不想正与他目光相撞,仓促一笑,忙转回脸拍了拍手道:“开始吧。”
旖旎乐声随之响起,曲调辗转缠绵,舞女的身姿柔软地舒展,轻盈若凌波,夭矫若惊鸿,红纱随舞步扬起朦朦胧胧的赤色交错,仅有一点墨蓝闲立,像是被着温柔乡远远隔在其中,似近似远地看不大真切了。
的确只是舞蹈,并无杀机,苏世誉暗中莫名,不自觉微皱起眉。
乐音渐至高潮,舞女身影交错地愈发快了,不时有纤纤素手触及楚明允衣袍,一掠而过,几乎辨认不清。弥满视野的是红纱雪肤,光影交错,恍若入了妖魅的洞府,勾引无知者与她们欢梦一场。
一个舞女猛然向后跌退几步,狠狠地撞在了墙上。欢梦乍破,乐声骤哑。
方才还紧贴着楚明允的舞女们陡然弹开一丈远,皆是训练有素的身手。那靠着墙的舞女不能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柄檀香扇插入了她的腹中,才一张口就有血喷出,血色漫上赤裙,更添几分艳色,她手上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楚明允抬手将覆眼的带子勾下一半,只露出了一眸,回头看了过来。他眼角狭长,被赤练映的如有胭脂晕染,流露出浓烈笑意:
“我猜中了,可是赢了?”
第十九章
一切只不过是在瞬息间,慕老板率先回神,爆喝一声:“还不快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红衣舞女也都反应过来,旋身竟从一旁的琴瑟中抽出软剑,逼近楚明允身旁。
苏世誉脚步几错拉开了距离,抬手便将手中茶盏掷出。
滚烫的茶水迎面泼来,为首的黑衣人下意识要侧身躲开,而眼前光影一晃,蓝衣男人已然闪身到了身旁,腕上一痛,长剑直接被他夺了去,紧接着瓷杯携劲力击上膝骨,他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将身后人阻得脚步顿时错乱。
楚明允覆手持剑挥出,斩碎空中水珠,直取慕老板咽喉。
慕老板反应也快,顺手一把捞起桌子甩了过去,得空疾退几步。楚明允躲也不躲,手中长剑厉风不减,直接劈开了厚重桌案,一声沉闷爆响,圆桌四分五裂炸开,木屑飞溅,迫得周遭连连后退。
黑衣人大多向着楚明允冲去,苏世誉在另一旁身形灵活地错开交织在周身的刀锋,信手扯过一人直接推去,白刃自那人后透胸而出,撞得一阵混乱。他一时得空,转头看向了楚明允那边,微微一愣。
不过几招慕老板便显出了劣势,靠着围杀楚明允的手下才留有喘息余地。楚明允并未对他人的袭击分神过多,不过偶有几招横扫震开阻碍,早已扯下丝带一双眼紧盯着慕老板,步步紧逼,气势迫人。
苏世誉忽而从未有过地清晰认识到,眼前此人本就是位将军,似乎可遥想到在那塞外疆场之上,他于千万人中策马驰骋,破阵杀敌,斩将夺帅的身姿。
楚明允眉目本就生的艳丽,平日里又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总是会显出些妖冶之色,因此朝中骨气刚硬的老臣对他多有轻蔑不屑。而此刻他脸上却再无半点笑意,眼神锐利,连微抿的唇线都显得冷硬,满身戾气再不掩藏,分毫毕现。
这世间原来果真有所谓杀伐之美,举手投足间皆染上血气,却这般令人惊心动魄。
——“苏家四代,不缺你一个将军。”
苏世誉心头一凛,陡然回神。这一恍惚间正巧有刀从侧里偷袭过来,他忙侧头微后仰了身,那锋刃堪堪擦着他鼻尖而过,他伸手握住对方手腕,直起身反手将刀猛力还入,血光四溅。
那边慕老板终于气力不支,兵器脱手摔出几尺远,楚明允的长剑已然追至,迎面刺来,他急喘口气,情急之下硬是双臂架起,生生拿血骨抗下一击,顿时痛吟出声。
楚明允索性放开了剑,出手如电地直袭他心口,黑衣人的兵刃纷纷落下,楚明允身形一错闪开,手上也跟着偏移些许,手下身体猛地剧颤,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慕老板咳出一口血,狼狈地退到窗口,他望了外面一眼,看着已然逼近的楚明允,一咬牙纵身从窗口跃下。
楚明允猛然拦上,抓住他襟口又被他猛力挣脱,错乱中似乎从慕老板怀中扯出什么,不及细看便见对方已然急坠而下,身影眨眼就隐没于楼外的莽莽林中。
楚明允回身,眼风凌厉地扫过身后。黑衣人与舞女已伤残过半,主人又脱身而去,一时不禁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忽然远远地传来马蹄踏叶的滚滚声响,楚明允回眸一瞥,只见有一线火色河流自远而近地穿过山岭茂林,涌向了这边。他眉宇终于有些微松动,有了笑意,对苏世誉道:“哎宝贝儿——”
身边已然收拾利落,一丝血色都未染上白衫的苏世誉扫他一眼。
“咳——苏大人,”楚明允改了口,“刑部的人赶来了,倒还挺是时候的。”
手持火把纵马而来的官兵们近了,屋中人自窗外都能清楚地看见。苏世誉收回目光,对着还立在屋中的人微微笑道:“顽抗无益,你们毫无胜算。”
众人对视一眼,犹豫着,终究是放下了兵器。
官兵不多时便将极乐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挨层搜查上去,将楼中所有人押送去刑部待审。楚明允看了一会儿,自觉无事,便对着灯光研究起握在手中的物件。
这是个铜符,轮廓深浅分明,铸成了什么瑞兽的模样。楚明允在手中把玩许久,一时猜不出是作何使用的。
身后有脚步声近了,苏世誉的声音响起:“林中已经搜查过了,有几处血迹,但寻不到那位慕老板。”
楚明允将铜符收入怀中,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道:“寻不到也无碍,他被我重伤,不死也差不多了,先审问审问那些下人看看。”
苏世誉颔首,“今晚真是麻烦楚大人了,我替陆尚书向你道声谢。”
楚明允随意摆了摆手,道:“道谢就免了,让他别总是要生吞活剥一样地瞪着我就行了。”
苏世誉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对了,”楚明允忽然道:“你不是已经认出那个慕老板了?”
苏世誉轻轻摇头,笑道:“我若是真认出是谁了,也就不必再陪你做戏,更不必让人去林中搜寻了。”
“哦?”楚明允奇道:“这么说,你那话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苏世誉道,“的确是隐约感觉有几分熟悉,但想不出究竟是谁。后来的话不过是想诈他一诈,看他会不会自乱阵脚。”
“那苏大人是怎么确信他是要叫你兄长的人?”
苏世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楚大人难道看不出他要比你我小上一些吗?”
“……看出来了。”
显出破晓之色的夜空里忽然响起一声鸟唳,黑羽鸟自半空俯冲下,落在楚明允抬起的手臂上,及时挽救了这走向尴尬的场面。
楚明允拆下信笺,唇边慢慢勾起了笑意,侧头对苏世誉道:“看来,这夜可还没完呢。”
“有人偷偷溜出了长安城,似乎是往这边来了。苏大人,你我现在往回走,说不定刚巧能碰见呢。”
晓色苍苍,山岚薄雾,一辆马车疾驰出了长安,拐下官道,径直入了林中。
静姝面色凝然,倚着车壁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陈思恒挨着她坐在车里,悄悄将车帘撩开望了一眼飞速闪过的林木深深,复又收回视线,半晌终究忍不住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叫道:“……静姝姐姐。”
陈思恒一连唤了好几声,静姝才迟缓地回过神,冲他勉强一笑,问道:“怎么了?”
陈思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要连夜出城,是出什么事了吗?”
“对,”静姝想了想,哄道:“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有点小变故。你记不记得之前常来找我的那个哥哥,我们去看看他。”
陈思恒却低下头去,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低声道:“可是我……觉得很害怕……”
静姝讶然,只听陈思恒慢慢地说了下去:“那个晚上……好像也是这样的,大家都告诉我没事,然后、然后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话音微微哽咽,偏又埋着头不让人看见,只是那身躯实在消瘦单薄,似乎再也撑不住什么重压了。
这孩子是依赖信任极了她,静姝哪怕心肠再硬,此刻也不免动容。她沉吟片刻,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塞给了他,柔声道:“你不用怕。”
陈思恒慢慢地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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