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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有疾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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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对头有意思极了。
  楚明允唇边笑意更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世誉的表情,“无碍,能多见苏大人一面我可开心的很,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必劳烦了。”苏世誉仍不看他,点头告辞后转身便走。
  “啊对了,苏大人,”楚明允忽然叫住了他,边理好自己的衣衫便不紧不慢地笑道:“忘记说了。苏大人不但模样漂亮,没想到身材也那么好,连不高兴的样子也要比平时可爱许多呢。”
  “……”背对着他的苏世誉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语气依旧淡然,“蒙你谬赞了,告辞。”
  刚踏出太尉府苏白就迎了上来,“公子,事情怎么样了?”
  “一般。”苏世誉道,“那两页账目注定拿不回来,我这一趟也不过是探探他的态度。现在,已经能肯定拿两页上的人是谁了。”
  “可也没证据了啊,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苏白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公子,以蓄意毁坏证物给他定个罪名也不行吗?好歹给个教训啊!”
  苏世誉长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道:“我还没那兴致让人知道账本是怎么到他手里的。”
  苏白呆了一下,“不……不是他硬抢去的吗?”
  苏世誉深深地看苏白一眼,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注:青青树色傍锦衣,乳燕流莺相间飞。有一字改动。
  出自唐。韩翃 《幸有心期当小暑》
  翩翩马上郎,执简佩银章。
  西向洛阳归鄠杜,回头结念莲花府。
  朝辞芳草万岁街,暮宿春山一泉坞。
  青青树色傍行衣,乳燕流莺相间飞。
  远过三峰临八水,幽寻佳赏偏如此。
  残花片片细柳风,落日疏钟小槐雨。
  相思掩泣复何如,公子门前人渐疏。
  幸有心期当小暑,葛衣纱帽望回车。


第十四章 
  最终奏折呈报上去时,苏世誉既没有提及楚明允,也没有着墨淮南王。
  淮南王是各路诸侯中势力极大者,江南之地富饶,他在封国内的铺张排场直欲比拟皇室,为人跋扈嚣张,手下兵甲精良。且不说谭敬所言是真是假,哪怕确实如此,单凭谭敬的一面之词也无法将他扳倒,与其现在打草惊蛇,不如徐徐图之。
  李延贞却在下朝时命人把苏世誉叫去了御书房。
  他到时楚明允竟然也在,刚递上一卷地图,转回眸来看见他就笑了,苏世誉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一眼,颔首打了个招呼。
  “奏折朕看过了,不过对于谭敬的处置是不是过重了?”李延贞道。
  “依照律法除了处斩抄家外还应将亲眷连坐,九族贬谪为庶人,三代不得入朝为官。臣已经是酌情处理了。”苏世誉不徐不疾地应答。
  “谭敬和他妻子的事情这几日朕也有耳闻,痴情如此,不如改为贬官流放,留下一命。”李延贞道。
  “谭敬犯的是重罪,敷衍处理怎足以震慑后人?”苏世誉抬眼看向他。
  “他终归也是个可怜人。”李延贞叹了口气。
  “无辜死在谭敬手下的平民百姓,哪个不是可怜人?”苏世誉平静道,“再令人动容,也终究是错了。御史台审理犯人无数,各自都有苦情和理由。若都可怜了,那何来威慑,又如何安的了国?”
  “……苏爱卿还是这么固执啊。”李延贞无奈道。
  “陛下,”苏世誉道,“您是在为朝廷重犯求情吗?”
  “……朕唯独受不了你这一点。”李延贞语塞地别过头不再看他,目光顺势落在了站在一旁始终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楚明允身上,“对了。楚爱卿,你有何看法?”
  楚明允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不理会李延贞的眼神示意,顾自道:“臣以为苏大人所言极是。”
  苏世誉意外地看向他。
  楚明允轻描淡写地继续道:“法之尊严,在于执行。”
  谭敬之案再无回转余地。次日便游街示众,西市问斩。
  谭敬跪在刑场中,举目四望,流光正好,万物蓬勃。他一一扫过台下百姓愤怒的脸,心底意外地坦然平静,周遭那般嘈杂,咒骂声随风掠过他身侧,他却半丝声音也听不到。他踏上不归路时,便已想到了这一天。
  他垂下头,想起十年寒窗,想起官袍加身,想起与好友纵酒高谈阔论,想起踌躇满志的自己,想起……莲池边那女子的明眸善睐。
  “阿绣,”他不自觉攥紧了拳,早已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别怕。”
  只留你一人独活,别怕。
  你如今这般痴傻,一定不日便能忘了我。
  别怕。
  婢女领着昏睡过去两日的夫人落座,玉食珍馐摆了满桌,婢女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夫人,用饭吧。”
  阿绣只盯着对面的空位,歪头看着婢女,“阿敬?”
  “不是已经告诉过您了吗,大人不回来了,夫人自己用饭吧。”婢女道。
  “阿敬……”阿绣呆呆地盯着那个空位。
  婢女将那碗汤往前推了推,看着她道:“夫人若是想见到大人,就把赶快把这个喝了吧。”
  她没听到一般,喃喃地念着阿敬。
  婢女向外望了眼天,心中估算了时辰,不禁有些焦灼,扭头看着那傻子固执地不肯动,干脆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单手端起了碗。
  “阿敬,阿敬……”那傻子回过脸看着她,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衣袖。婢女恍惚间看见她眼中有悲恸,愣住了。阿绣松开她,紧抓着自己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再抬头时那清澈的眼里泛起水光,渐渐凝出泪珠,沿着面颊滑落,“阿敬……”
  “……阿敬,阿敬!”她话音被哽咽打碎,一遍又一遍叫着谭敬的名字,情绪越来越激动。
  婢女心头微有不忍,咬了咬牙还是将声音放柔和:“夫人想见大人吗?”
  阿绣身子禁不住地颤抖,她盯着婢女看,婢女将碗递到她手上:“喝吧,喝下去了,就能见到他了。”
  阿绣迟缓地将目光移到手中捧着的碗上,吧嗒一声,眼泪落入汤里。
  “午时已到!”监斩官厉喝一声,“行刑!”
  挥手掷令,明晃晃的铡刀落了下来,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赤红的血漫过褐色木板,滚落尘土。
  苏世誉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转头看着跑过来的杜越。
  杜越在他跟前堪堪刹住脚步,气喘吁吁道:“表哥……你找我有事啊?”
  “嗯,”苏世誉道,撩开车帘上了马车,看杜越跟着钻了进来后继续道:“有个病人需要找你,今日你随我去谭敬府中先看一下状况,随后再来我府上问诊。”
  “谭敬?”杜越艰难地想了想,“那个今日被处死的?”
  “正是。”
  “表哥你连抄家都亲自去啊?”杜越敬佩地瞧着苏世誉,“怪不得秦昭说你整天都忙,不让我找你玩。”
  “今日恰好有些空闲罢了。”苏世誉想了想,又道,“平日里倒也不是特别繁忙,你随时想来都可以,不必听他的。”
  马车不多时便行至了地方,官兵早已将这里围了起来。苏世誉甫一下车,负责抄家的刑部官员就慌忙地迎了上来。
  “怎么了?”
  “这……”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谭敬的夫人死了。”
  房中空无一人,女子俯在桌上,唇边渗出一抹殷红血色,尸体早已凉了。
  苏世誉面色微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房间,那官员在旁絮絮地撇清自己,道是来时就已成了这样。
  杜越拧着眉转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阿绣手边的空碗上,他上前用指尖沾了一点残汤闻了闻,顿时恍然,他正欲叫苏世誉,目光不经意扫过阿绣的脸,骤然顿住了。杜越俯身凑近了些,仔细观察着。
  她脸色青白枯槁,隐隐泛着些灰暗,搁在桌上的手消瘦得骨节嶙峋。
  “表哥。”杜越凑了过去。
  “她是被毒杀的?”苏世誉问道。
  杜越点了点头,又道:“表哥,你能问问她平时吃的药都在哪里放着吗,我想去看看。”
  小柜里摆满了瓷瓶,却都是空的,杜越挨个打开看过来了个遍,终于在角落里的小瓶里倒出了一点黑色粉屑,他认真研究了片刻,脸色竟渐渐有了凝重之色。
  “这药有问题吗?”苏世誉问道。
  杜越满面纠结地瞅了他一眼,苏世誉回头命跟在身后的人悉数退下,这才继续道:“有话直说就好。”
  “这东西……也算是药,但如果瓶子里装的全都是这个的话,按分量看就是毒了。”
  “……”苏世誉尝试着理解他的话。
  “哎其实就是罂粟,咱们这里特别少,我也就只在师傅那里见过几次,听说特别贵!”杜越道,“跟五石散有点像,服用多了会让人变得精神恍惚,而且会成瘾,不吃就会发疯的那种。你路上跟我提那几句这夫人发病的样子,估计不是有什么顽疾,而是因为这个。”
  苏世誉眸色深敛,缓声道:“你的意思是,她并没有什么顽疾,而是有人借她痴傻不能表达,把毒说成是药,借此来控制谭敬?”
  “啊?”杜越挠了挠头,“我没想那么多,不过表哥你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了。”
  “你所说的罂粟,在淮南那边能成活吗?”苏世誉问。
  “南方多毒物,这东西基本上就是在那边吧。”
  苏世誉闻言沉默了良久,想起牢狱中谭敬提及妻子的模样,忽然低笑了声,轻若叹息:
  “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看到罂粟你们要出戏……但其实自秦朝开始就有罂粟制品了,源远流长的毒史(喂。
  五石散是在魏晋时期特别流行,文人都喜欢,跟冰毒差不多吧。
  嗯……祝食用愉快=v=
  ……对不起我蠢到忘记定时了QAQ怪不得没发出来。


第十五章 
  临安那边传来消息时楚明允正在中庭曝书卷,古卷图册摊了满地,日光倾庭,暖风里墨香浮动。他手中正握着一卷兵书遮在额上,难得愣了愣,疑心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陈玄文的孙子如今在哪儿?”
  秦昭隔着两丈书卷跟楚明允对望,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就在京中的红袖招。”
  “呵,真有意思,”楚明允笑了,“他这是被人千里迢迢地带到青楼打算卖身了?”
  秦昭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信手将兵书搁在地上,足尖轻风掀动书页,转眼便稳稳地落在了秦昭身旁,“也罢,我去瞧瞧看,你呆在府内等我消息。”
  “是,”秦昭道,看着铺了满地令人无从下脚的书,又道:“师哥,你这书……”
  “交给你了。”楚明允抬了抬手,头也不回。
  秦昭:“……哦。”
  红袖招里,花酒飘香,寻欢客推杯换盏,美艳女子巧笑连连,楼下厅中娇滴滴的女声唱着缱绻曲子,隔着楼板清晰地传入上方厢房中,衬得这房中格外清静。
  苏世誉收回打量的目光,对着奉茶的婢女笑着颔首:“劳烦了。”
  “公子不必客气。”婢女红着脸退到一旁。
  “让您久等了,”静姝将帐幔挂上银钩,侧头看向身后拉着她手的少年,“没事的,出来吧。”
  那少年慢吞吞地走到了苏世誉的面前,他模样清清秀秀的,只是脸色带了些苍白,惴惴不安地看着苏世誉。
  苏世誉仔细地看着他,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是叫陈思恒?”
  少年点了点头。
  苏世誉轻轻笑了笑,继续温和道:“你小时候应该是见过我的,还记得不记得?”
  陈思恒犹疑地看了苏世誉一眼,埋首摇了摇头。
  苏世誉沉吟片刻,目光移到了立在一旁的静姝身上,“竟忘了多谢姑娘。当时若非姑娘搭救,恐怕他也是要葬身火海的。”
  “我也不过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罢了。”静姝道。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苏世誉道,“姑娘一介弱质女流,是如何将他从火海中带出的?”
  静姝笑着摇摇头,“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是他自己误打误撞地跑了出来,跌在我车前昏迷了过去。这小小年纪的,我看着可怜,就把他先带了回来。如今有认得的人找了过来,我也放心了许多。”
  “原来如此。”苏世誉点了点头,看着只露给自己了个发顶的陈思恒,略一思索后轻声道:“我是你祖父的同僚,他和我家交情一向很好,所以我找了你很久。”
  陈思恒不吱声。
  苏世誉耐心甚好地继续道:“我是来帮你的,你不用怕我。”
  这男人说话的嗓音温温柔柔的,他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微微放松了下来。
  苏世誉见状,便慢慢地问道:“那日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陈思恒迟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静姝,又看向苏世誉,他一双眼空空茫茫的,像是还沉浸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中没有醒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极为艰涩地道:“我……记不清,太乱了,……都是火……”
  苏世誉正欲开口引导,陈思恒自己却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我只听见……父亲在跟谁说话,他叫对方……”
  “叫对方什么?”苏世誉看着他。
  “叫……叫他,”陈思恒话音几顿,神色竟显出些痛苦,含含糊糊地道:“叫他太……”
  “哎哎这位爷!我们这位姑娘是不见客的!”猛然响起的尖锐女声惊得陈思恒一抖,话音陡然断了。
  “实在不行您、您稍等,我去问问姑娘,哎您别——”
  雕花木门吱呀打开,一柄檀木香扇撩开纱幔,露出一副冶丽眉眼,楚明允一眼望见坐在桌旁的苏世誉,勾唇便笑了,“我说怎么这般拦着我,原来是有贵客在啊。”
  鸨母为难地跟在他旁边,畏惧地看了眼立在其中的女子,静姝触及她的视线,笑了笑,“这位公子既然已经来了,那也别惹得人家不高兴,你下去吧。”
  鸨母如获大赦,连忙离去。静姝顿了顿,笑容婉约地问楚明允:“这位公子可是找我有事?”
  楚明允笑瞥她一眼,并不答话却径直朝着苏世誉走了过去,“我早就说跟你是有缘的,你还不信我。”
  苏世誉微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依律,朝廷官员不得出入声色场所。如今朝中两位要员齐聚此间,可见这青楼不是要火,就是要拆。
  “既然你在这里,那我自然是——”楚明允手臂搭上苏世誉肩头,微倾身凑近,咬着嘴角盈盈笑道:“来捉奸啊。”
  苏世誉不自在地起身退开几步,淡淡笑道:“你说笑了。”
  楚明允手臂落了个空,他悠然地理了理袖子,目光扫到一脸惊疑不定的少年身上,“这小鬼,就是陈思恒?”
  他此话一出,又与苏世誉对视一眼,都思及早前护送陈玄文的人回报的消息,笑了一笑,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静姝便也笑道:“看来这位公子也是来寻人的,既然是相识,那就也请坐下喝杯茶吧。”
  他们俩落了座,苏世誉对陈思恒安抚道:“没事的,你继续刚才想说的,你父亲称呼对方什么?”
  “我……”陈思恒张口,静姝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他猛然一颤,惶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再也说不出话。
  “怎么了,还是怕吗?”静姝俯下身轻揽住他,柔声道:“这两位公子是来帮你的,他们不会害你,你不用怕。”
  陈思恒抓着她的衣袖,咬着牙再也不发一言。
  静姝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对他们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日后他的状况就不大好,容易受惊,恐怕方才是又吓着了。”
  楚明允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这么说,怪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哪里话,”静姝笑笑,“我能否先带他到后面静静,等他好些了公子再来问话?”
  苏世誉笑道:“也好,那就麻烦姑娘了。”
  “还请两位公子见谅。”静姝欠身一礼,拉着陈思恒往内屋走去,身影被隔在丹青屏后。
  苏世誉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了楚明允的身上,“没想到你这般关心陈玄文的事,居然亲自来了这种地方。”
  “彼此彼此,”楚明允慢悠悠地道,“我也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还能这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真是佩服。”
  “本来就是正当之事,我这模样有何不可?”
  楚明允偏头看着他,笑眯眯道:“这又不是什么正当地方,你这样子当然奇怪的很。”
  “那你有何高论?愿闻其详。”苏世誉道。
  楚明允勾着唇角,将声线压低得有几分惑人,盯着他道:“你想知道?那咱们去找间空房,我教你啊。”
  苏世誉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余光里见着立侍在一旁的婢女耳根都红透了才听懂,沉默了许久道:“陈玄文一介布衣,又已经辞世,你为何还如此关心他的事?”
  真是好久都没见过转的如此生硬的话题了。
  楚明允索然无趣地收回了目光,答道:“陈玄文毕竟于我有恩,没能护下他,自然是要看着点他的孙子。”
  他的回答令苏世誉有些意外,但还不及再问些什么,静姝已经领着陈思恒又出来了。
  “小鬼,你想明白了?”楚明允问。
  陈思恒垂着眼,“我……想起来了。”
  “父亲他,他好像……是叫那人,王爷。”字字哽涩。
  苏世誉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楚明允和苏世誉又问了些问题,陈思恒答得含含糊糊前后颠倒错乱,看来当时的确是混乱,他年纪小,所知不多。再问不出什么东西,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儿,他们俩起身就打算离去,楚明允看一眼站在那里不动的陈思恒,挑眉道:“还不跟着走,你在这儿住的挺开心的?”
  陈思恒往后退了退,站到了静姝的身后。静姝也诧异地看着他,柔声劝着想把他拉出来,他却固执地不肯挪动脚步,脸色苍白如纸,神态却是这几日里少有的倔强。
  苏世誉轻轻笑了,道:“他很信赖姑娘,既然不愿走,我们也就不好强求。”他看向静姝,“看来是要再麻烦姑娘些时日了。”
  静姝从诧异中缓过神来,忙笑了笑,“公子客气,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代为照看吧。”
  楚明允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两人一眼,冷笑一声,抬步便往外走去。
  “楚大人,”出了红袖招不远,苏世誉便在身后叫住了他,“前方有座茶楼,不知楚大人可有时间与我去喝杯茶?”
  楚明允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不是才喝过吗?”
  “……”
  “呵,”楚明允笑了,“走吧。”
  他们俩上了茶楼,拣了个雅静位置坐下,楚明允撑着腮将茶盏推开一点,开门见山地道:“这会儿没旁人了,你有话直说,反正我是喝不下了。”
  苏世誉淡淡笑了笑,也干脆了许多,“楚大人信他所言之事吗?”
  “陈思恒这个人是真的,不过话就不一定了。”
  “看来我们所想相同。另外那位静姝姑娘举止有些奇怪,让我忽然想到了件事,若是可能的话,还望能像当日地牢之时,与楚大人再度联手。”
  “哦——?”楚明允瞧着他,“你明知道那女子不对,还敢让陈思恒留在那里?”
  “那般固执的样子,难道楚大人真打算将他强行带走吗?”苏世誉道:“这毕竟是在京中,那静姝姑娘知道我们留意着,自然是不敢对他下手的,倒是不用太担心。”
  楚明允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你想找我做什么?”
  苏世誉指腹缓缓摩挲过茶盏,“楚大人心里自然明白,有人妄图搅动这京中风云,虽然你我关系谈不上和睦,但若是对待外敌,总还是能当个盟友的吧?”
  “我待你这般情深,你怎么还总觉得你我不和睦呢,可真是伤了我的心。”楚明允幽幽叹道。
  “楚大人。”苏世誉看着他。
  “……你说。”
  苏世誉收回目光,不再绕圈子,“京兆府尹之前就在留意着一家地下赌坊,只是藏的极深,还未能查出些什么隐秘,但这几日我在寻陈思恒时意外发现,红袖招与那家赌坊是有所来往的。”
  楚明允略一思索,笑意渐深,“青楼里消息来往,搜集情报,赌坊里金银交汇,敛聚钱财。若果真是一人在后操纵,那这算盘打的倒真是不错。”
  苏世誉颔首,“楚大人可有意与我同去看看?”
  楚明允低笑,“自然乐意。”


第十六章 
  夕照残光被高峻峰崖吞下,夜色覆满人间,皓月倾华,映着长安郊外的一方竹林飒飒。竹影绰绰,幽静诡异的一个地方,隐隐有人声碎在风里。
  “苏大人,我忽然觉得你不是来探查赌坊的。”
  “何出此言?”
  “瞧这四下无人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夜奔幽会那一类。你不妨坦诚一些,莫不是已经动心了,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
  楚明允拢了拢衣襟,已然将檀木扇握在了手中,似笑非笑地盯着苏世誉的背影道:“能做的自然多了去,不如我们好好商量商量。我可以教教你这身衣裳怎么脱比较快,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喜欢哪种……”
  “楚大人,”苏世誉忽然转过头,楚明允走近的步子一顿。
  “实不相瞒,”苏世誉看着他,他微微一愣,应道:“嗯?”
  “苏某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能同你正常交流是什么时候了。”
  “……”
  苏世誉转回头,看着眼前埋入土中半截的陈旧木棺,单手按了上去,一沉力,将棺材盖缓缓地推开,嘶哑的摩擦声在这寂静里显得尤为令人毛骨悚然。楚明允蹙了蹙眉,走上近前看着。
  那棺中并无尸体,甚至连棺底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石阶小路,阴森地往下通去,似乎要去往黄泉冥路一般。棺材不过是掩饰,这正是那所赌坊的入口。
  楚明允不掩嫌恶地道:“从这种地方进去还不够晦气?会有谁还有兴致去赌钱?”
  “显贵些的人自然会有别的路进入,可我们只收买到了几个赌徒,只好请楚大人委屈一下了。”苏世誉道,“正是因此京兆府尹才迟迟没有查封这所赌坊,否则恐怕这边官府还没能进去,那边就已经逃了干净。”
  楚明允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苏世誉熄了火折子,正欲进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这路上应该是极黑的,楚大人可会有所不适?”
  “不适能怎么,难不成你要拉着我走吗?”
  楚明允本是随口一答,不料苏世誉真伸手过来,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月光下彻,竹影斑驳,苏世誉回眸冲他淡淡一笑,“那就走吧。”
  他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他们跨进棺中,沿着石阶慢慢走下,这路上果然一丝亮光也无,视野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随着他们不断前行,周遭愈发阴冷起来,寒意贴着皮肤,像是要渗入肌理,楚明允只觉得全身似乎只有手腕那里还剩了一点温度,隔着袖传来的稀薄暖意,是人掌心的温热。
  谁也没有开口,唯有脚步声声踩过石阶。
  也不知究竟是走了多久,只是感觉到石阶由下转上,前路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此处似乎在谷中,眼前的楼阁高耸,画梁雕檐,灯火重重,明如白昼。
  朱门前的小厮都带着副面具,一见着楚明允和苏世誉走近便有人小跑着迎了上来,殷勤地递上两副白色面具,“两位爷,欢迎光临极乐楼!祝两位升官发财!”
  再升官就只能去篡位的两个人顿时明白了,怪不得入口长成那样,先进了棺材,才能入得了极乐。
  楚明允低眼端详着手中做工精致的面具,“戴着这个做什么?”
  “来咱这儿的人可不都是想让人知道的,戴上面具,总归是自在的多。”小厮恭敬道。
  面具齐额而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颌。楚明允和苏世誉对视一眼,低声笑了笑,推门而入。
  浓郁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气浮动在整个大厅里,钱银撞击的声响清脆,歌女的嗓音混杂于一片喊杀叫骂的喧嚣中。放眼望去,张张赌桌前都挤满了人,美艳赌妓穿梭其中,气氛正热烈。
  “嗯?”楚明允看见苏世誉张口说了些什么,伸手把他拉近,凑到他耳畔:“你刚才说什么?”
  苏世誉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他,道:“在这场中是看不出什么的,我们要想办法见到赌坊主人才行。”
  “苏大人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主意了?”
  “此处之所以吸引人,除了百无禁忌无所不赌,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世誉道,“那些赌徒说这里有个规矩,场中赢钱最多的人可去楼上与主人赌一把,胜者可以随意提一个愿望,他们必然办到。”
  “随意提?”楚明允不无嘲讽地笑道。
  这种狂妄之言,恐怕连当今圣上也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苏世誉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此处古怪,并不像是单纯的敛财之地。”言罢看向了楚明允。
  他们俩挨得有些过近,这一眼便直接四目相对地看入了眼底。楚明允眸光清亮,他微愣,不自觉退开一些,拉开了点距离。
  楚明允触及他的目光,似乎明白了苏世誉为何说要请自己帮忙,便问道:“你不会赌钱?”
  “自然不通此道,”苏世誉笑笑,“若是押大押小尚可勉强一试,可这厅中挥掷最多的赌桌是牌九一类,我便无能为力了。”
  楚明允笑了:“巧了,我也不会赌钱。”
  苏世誉转头直看着楚明允,隔着面具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那深深的诧异。
  “……”楚明允看着他,“我就那么像是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人?”
  苏世誉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笑了笑,“怎么会。”
  楚明允挑着眉梢凉凉地道:“我好歹也是从军之人,行伍里军纪严明,无论我为人如何,这方面总是要以身作则的。”
  “……失礼了。”苏世誉顿了顿,难得迟疑道,“既然如此,难道要回去再从长计议?”
  “来都来了。”楚明允看向大厅中央最大的赌桌,那处人头攒动,隐约看得见桌上堆成小山的筹码,赌桌上的人物皆是衣着华贵,身后陪侍着一溜儿小厮端茶侍奉。其中一个紫衫青年尤为显眼,满身琳琅配饰讲究至极,手中摇一把金漆玉骨的名家画扇,掷出了两张黑色骨牌,隔着几丈远都能瞧出那举手投足间的轻浮做派,招摇得简直骚包。
  楚明允仔细看了片刻,忽然道:“……那个纨绔怎么有些眼熟?”
  苏世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回想了片刻道:“这一身……应该是楚党的兵部侍郎许寅独子许桐。”
  有些纨绔子弟的穿着总是比脸还要好认,毕竟面具也挡不住那股磅礴的败家之气。
  不过楚明允在意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要特意说是楚党?”
  “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楚大人记起此人。”苏世誉平淡地道。
  楚明允不和他斤斤计较,盯着赌桌略一思索,随即勾唇笑了,“若是这赌坊真有古怪,那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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