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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有疾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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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直白不过的一句话,如方才棋子般倏然坠落在了心间,猝不及防,敲得胸腔里声声回响,字字生颤。苏世誉看进他眼底,看到这流光溢彩的一双瞳眸,深深映出船窗外的山川河流,而最多的,还是自己诧异的模样。
  辗转思虑陡然落定。苏世誉沉默片刻,淡声笑道,“澜依不过是与我兴趣相投,朋友罢了。”
  “只是朋友?”楚明允不带语气地笑了声。
  苏世誉叹了口气,“她那性情也并非我所中意的,你擅自下什么论断?”
  “那你中意哪种?”楚明允问道。
  苏世誉闻言却少有地沉思了片刻,继而淡淡开口:“这倒未曾认真考虑过。不过先前一直打算等朝局再安稳些便成家,不择官宦之女,随便寻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即可。”
  “……果然是你的作风。”楚明允忽然按住他的肩,贴近上去直盯住他,“但我不准。苏世誉,我要和你纠缠一辈子。”
  苏世誉也瞧着他,不闪不避,“你要如何纠缠?”
  “你若娶亲我必定去焚毁喜堂,截杀你妻子,把你抢出来。”玩笑般的字句,却生生显出压抑至极的偏执。
  苏世誉垂眸,低笑了声,“那若是我心上人呢?”
  若是他心上人,还能否狠心拆散,把他拘于身边,置他于痛苦中。
  舍得吗。
  无端沉默,楚明允唇线紧绷,良久才毫无起伏地问了一句,“那你有心上人吗?”
  苏世誉抬眼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他说:“显然是有的。”
  楚明允一怔,彻底变了脸色,一把将苏世誉按倒在地欺身压上,眉眼冷如刀刃,“是谁?”
  苏世誉也不挣扎,好整以暇地躺着笑看他,“不猜猜看吗?”
  “也是,是谁都无所谓。”楚明允冷笑出声,又定定地瞧了他片刻,忽然道:“我若是就这么亲下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大约自己都没意识到扣着苏世誉肩头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现,苏世誉却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仍旧笑着看他,也不答话。
  楚明允便俯身一点点压下来。
  看到墨色眼瞳中逐而只容得下自己的身影,嗅见安神香的气息渐而清晰,在极近的距离里,苏世誉却忽然开口,淡淡的语调:
  “你提议和我单独前去淮南,一路上形影不离,为的是拦截我与京中联络,方便你在朝中行事。”
  并非疑问,而是笃定。楚明允身形僵住,一时没出声,苏世誉就顾自续道:
  “当初你自称断袖接近我,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方便你正大光明的搜集我的情报。”
  “那时你遣散府中美姬,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顺水推舟地处理各方送来的细作。而她们,大概都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极深的笑,前所未有的情绪流露明显,如一片雪地清冷里灼灼怒放的梅,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苏世誉,唯有声音仍旧温和,“我所知道的,远比这些要多。”
  他对上楚明允寒潭封冻般的眸,轻轻笑了声,然后抬手揽过他的脖颈,将两人间仅存的距离彻底抹去。苏世誉稍侧头,轻吻上他唇角,“不过这些,我并不在乎。”
  楚明允愣住,撑起些身形不能置信地看着他,脑中竟成了空白,分不清是梦还真。
  温热的手触及他的脸,复又沿着轮廓而下,苏世誉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唇舌温软,他猛地一颤,压下身形捧住苏世誉的脸,再可无抑制,不过刹那便转守为攻,尽尝齿间那点茶香,急切至热烈,连苏世誉都几乎瞬息间喘不过气。
  楚明允暂且放他呼吸,又细细密密地吻在他额头眉眼。素白的指自肩头而下,锁骨,肩胛,蝴蝶骨,一寸寸描摹,瞧了多久,念了多久,想了多久的风姿卓然,而今尽在手下轻颤,温度渐热。
  衣衫凌乱,失了方寸。
  星火燎原,即使最是冷静自持的御史大夫也难将其收止,直到意识到楚明允的膝已不觉中抵在腿间,那手掌沿着脊骨而下,仍未有停止之意,才从混沌中挣出清明,忙按住楚明允的手,声音微妙,“你是打算……”苏世誉斟酌了一下字句,“……在我上面?”
  “世誉。”楚明允吻在他耳际,触感酥麻,气息灼烫,细细低语,“我要你。”
  声线微哑,近乎呢喃,反复将渴求辗转于唇齿,一声声念着他的名。
  我要你。
  静默犹豫,苏世誉终是缓缓松开了按住他的手。
  楚明允忽而起身,不待反应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苏世誉微诧,“你……”
  “带你回我房里。”楚明允唇角就贴在他额头上,掩不去喘息声重,“船板太硬,等会儿只怕你会难受。”
  雕花房门紧闭,他将苏世誉放在床榻上,顺手放下流苏帷帐,圈出独有他二人的一方天地,渐渐涨满喘息。帐外床头上烛影摇晃,透进软红霞光,晕开在苏世誉脸上一片绯色艳丽。玉簪滑坠枕边,黑色长发交结满铺,暗香浮动。
  楚明允自床下暗格中摸出一个雕花木盒,方一旋开就满是膏脂的甜腻香气。苏世誉顿时明了,不禁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楚明允歪头瞧着他笑,“贿赂我的人别出心裁的可不少,我那里还有很多。”他俯下身低叹一声,汗湿的额角蹭过苏世誉的,声音也发哑,“你陪我把它们都用完,怎么样?”
  如何答得上话。对着这般缱绻模样,眼如江河春水,山黛尽入你眉,如何答得上话。
  如鲠在喉,苏世誉不由得微闭上了眼,换得他低头吻上眼睫。
  檀香抵入安神香中,交缠而出的香气辗转幽幽。
  惯常执笔拂弦的俊秀指骨猛地攥紧了身下薄衾,苏世誉咬牙忍下攀骨而来的痛,穷尽力气克制自己,勉强压成一声细细低吟。楚明允握住他的手松开衾被。轻吻过又转而拉着覆上自己肩头,另只手在他颈后或轻或重按抚,心疼得焦灼慌乱,只好低声哄着,“……世誉,乖,”他舔过他眼角,续道,“乖啊……放松……我轻一点,别怕……”
  喘息顿重,苏世誉揽住他,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却忽地笑了,“……没关系。”
  极尽温柔。
  “……没关系。”
  尽随你愿,无妨。
  额角渗出的汗划过眉梢与棱角,最终被他吻开在唇齿间。
  白净的足从薄衾下滑出,紧绷过后而又轻颤,动作间压出几道旖旎褶皱,被他一把握住,指腹摩挲着脚踝。
  烛光烧烬,香屑满炉,云雨终歇了。
  楚明允紧揽着苏世誉,唇贴在他的耳廓上,眸中笑意闪动亮如星子。半晌半晌无言,他想了好久好久,心里满是欢喜,却不知说何是好。最终他抿着唇角无声笑了,极轻极慢地开口道:“世誉,我好开心。”
  只剩下这一句,我好开心,你喜欢我,你是我的,我好开心。
  良久没听见回答,他侧过头,看见苏世誉闭着眼,已经睡着的样子。楚明允亲亲他的唇角,笑容中带几分孩子气,闭上眼,拥着他睡去。
  在他合上眼的不久后,苏世誉缓缓地睁开眼,惶惑又茫然,盯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
  船外江水潺潺,良久寂静,猛地有窗棂脆响突兀而起。苏世誉侧头看去,望见一只黑羽鸟撞开了窗,足上绑着传信竹筒,他伸手捞过枕边玉簪抛出,玉簪凝力,如箭般一刹刺中,黑羽鸟嘶鸣一声跌出窗外。
  埋在颈窝中的头动了动,似被惊扰,楚明允迷蒙中慢慢睁开了眼。
  苏世誉翻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温声道,“没什么,睡吧。”
  也不知他是否果真听到了,揽紧了苏世誉,便又闭目睡去。苏世誉静静瞧着他,末了也闭眼入睡。
  分明他想得出上百成千种办法来应对楚明允的计谋,却偏偏选了最损己的一个。
  他清楚缘由为何,是情难自禁,是人之贪念,糊涂至极,偏又不可休。纵然空梦一场,偏就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明白了我为什么这章写了那么久=。=
  应要求建了读者群,欢迎来玩~
  温茶听书:487969209


第五十六章 
  御史大夫的作息一向优良,只是这次,一如往常地醒来后却没能起的来。
  浑身酸痛,大半边身子更是被身旁人紧揽着,动弹不得,苏世誉扫了眼肩头胸口上的暧昧痕迹,默然将衾被又拉上一些,把他和楚明允盖了严实。
  熹微晨光透窗落进屋中,楚明允似乎仍是睡得正熟,埋首在苏世誉肩窝里,半张脸隐在阴影下,鸦色的发在额前凌乱,眉眼安静,温热呼吸就平稳地落在他颈侧。
  苏世誉侧头瞧着他,沉默而专注。
  半晌,楚明允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我都等不下去了,世誉。”他蓦地低声开口,尚未睁眼,“看了这么久还没打算好亲上来吗?”
  苏世誉一愣,楚明允睁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满眼笑意,“那还是我来吧。”言罢不待他反应就吻了上去,唇舌痴缠,温度又渐热起,直到喘息的间隙苏世誉及时抵住了楚明允的胸口。
  楚明允舌尖轻舔过自己唇角,略带不满地瞧他,“怎么了?”
  苏世誉缓过气息,“该起床了。”
  “急着起来做什么,”楚明允笑了声,手滑到他腰际捏了捏,“你这儿不疼了?”
  在他指下酥软之感顿时浸透肌骨,苏世誉一把拉开他的手,“今日进入淮南境内后就要下船了,你是还打算呆多久?”
  “又不差这一会儿。”楚明允反握住他的手。
  苏世誉轻声笑了笑,“早饭也不吃了吗?”
  楚明允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侧蹭了蹭,闻言轻咬了唇,偏头盯着他,眉眼含情,曼声笑道:“苏哥哥可以来吃我啊。”
  这模样正衬上他肩颈光裸,鸦发散在素白细腻的肤色上,苏世誉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躁动,推开他的头,力道轻柔,态度坚定,“起床。”
  穿衣用饭又是一阵折腾,但好在楚明允还没完全忘了正事,缠着苏世誉下了几局棋,便在矮几前安分坐下,铺开了纸砚。
  苏世誉闲敲棋子,转头仔细端详他的字迹,锋锐有力,一字字看过,忽而惊觉,“你是在默写兵书?”
  “嗯。”楚明允应道,“是之前给洛辛的那本,先写下来,他若是用了其中计策,等等也方便对照查明。”
  苏世誉点了点头,仍旧看着他写。
  楚明允撩袖蘸墨,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看过这本书?”
  “从前看过,还有些印象。”
  “从前?”楚明允微挑眉,“你十五岁跟你父亲征讨匈奴的时候?”
  苏世誉微敛眸,淡淡应道,“是那时。”
  “……那曾去过凉州吗?”楚明允问道。
  “当年父亲派我征讨的正是凉州城。”苏世誉道,却见他点了点头,并无再问的意思,稍一犹豫,还是温声续道,“匈奴败退后,凉州因宇文骁的屠城已经成了空的,不过那些尸体都命士兵们安葬了。”
  楚明允垂眼看着宣纸,难辨悲喜,他落笔动作丝毫未停,片刻后忽然开口,“城楼上果真吊着一个女人?”
  苏世誉顿时了然些什么,看着他沉默一瞬,颔首道,“是,连父亲也说那是个奇女子,本想试着寻她家人收敛尸骨,可惜时日太久,已经辨认不出样貌,最后只好由我亲手将她收敛安葬了。”
  “那倒还不错。”楚明允笑了声,笔下却生生顿住,浓郁墨色在白宣上缓缓晕开,半晌他忍不住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我跟阿姐打架,每次她都扬言要把我挂在城楼上打,没想到最后被吊上去的人反而成了她,也是活该。”
  轻描淡写到了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苏世誉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我还记得坟冢立在何处,你若是有意,可以去看看她。”
  “带你看阿姐是肯定的事啊。”楚明允抬眼看他,弯眉一笑,眸色深深,“但现在还不到我能去见她的时候。”
  话意颇深。苏世誉不再问,淡淡一笑收回视线,将指间一子落下。
  黄昏时分画舫抵达了淮南边界,他们改换大路蒙混入境,眼看天色已晚便决定在凤台县暂歇,粗略估算,距淮南都城寿春已只剩了不过几日行程。
  客栈里的生意兴隆,楚明允将房钱搁下,目光随意掠过笑谈食客们,侧头问向掌柜,“淮南不是前些日子才遭过叛党动乱,你这儿怎么还这么热闹?”
  “客官您也说是前些日子了,现在这动乱不都没了吗?”掌柜边收钱边笑道,“也多亏了西陵王防守的好,仗都打在了寿春那边的几城,根本影响不到咱这凤台,谁还在意它呢?”
  楚明允微蹙了眉,与苏世誉对视一眼。
  掌柜抬手招呼跑堂小二,“来,楼上空的那两间上房,带这两位客官过去。”
  苏世誉推开窗放眼望去,夜幕低垂,新月未满,长街上灯火通明,远处有渔舟唱晚,一派和乐景象,丝毫不见动乱之态。
  身后忽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那个随船侍女见他开门,下跪一礼,压低了声音,“公子请随属下来。”
  苏世誉瞥了眼隔壁客房,悄无声息地掩门离去。
  一株长势倾斜的树遮住青石小巷里的大半月光,巷子尽头昏暗,小屋里却烛火煌煌明亮,另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下属齐齐跪下行礼。
  屋子正中的桌案上搁着一个罩严了黑布的笼子,微弱而凄厉的鸟鸣声隐约传出。侍女上前拉开了厚布,露出铁笼里那只不起眼的黑羽鸟,脚上绑着传信竹筒,正暴躁不安地乱撞。
  “这种专门饲养的鸟机灵得很,属下们先前都不曾见过,按公子指示截获后却无法将信取下,不敢擅自行事,只好请公子决定。”侍女歉然道。
  “为何不能取下信?”苏世誉问道。
  “这鸟似乎能凭气味辨人的,一碰就会挣扎,逼的急了甚至还要把信啄破,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世誉点了点头,打量了那黑羽鸟片刻,然后打开笼门探手进去,一旁的侍女忙出声提醒,“公子当心,它啄人可厉害!”
  苏世誉慢慢地伸手接近,就在即将掐上那鸟的脖子时黑羽鸟却忽然止了叫声,歪过头甚是乖训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屋中其他人惊得慌忙全都跪下,生怕苏世誉责问,抢先开口:“公子明察,属下绝无欺瞒劳烦公子之意!大,大概是它撞得太久混乱不清了,才把公子错认成主人……”
  苏世誉神情微妙地收回手闻了闻自己的指掌袍袖,没找出什么别样气味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白皙面容上快到难以捕捉地一红,转而收敛心神,平淡道:“我知道了,不怪你们。”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起身。
  他取下黑羽鸟脚上的密信,那鸟便顺着他的手臂跃至肩头,似是亲昵地叫了两声。
  信纸展开,是熟悉的锋锐字迹,苏世誉慢慢看过,眉头不觉一点点皱紧,面上常有的那丝笑意也淡下。
  侍女不安地揣测着他这神情,只觉何其细微却又极其复杂,终是无果。
  末了只听公子放下密信,良久,轻叹了声气,“……狼子野心。”亦是情绪莫辨。
  苏世誉提过备在一旁的笔,任侍女上前铺开信纸,沉吟稍许后仿照着楚明允的字迹落了笔。他将信写好塞入竹筒,又把黑羽鸟放回了笼中,这才转头吩咐道:“稍后整理一下就放它飞走,往后无论往来,都拦截下回报给我。”
  “属下明白。”
  子夜时起了细风,顺着皑皑月华偷进了窗扉内,有些许微凉。苏世誉阖眸许久,却全无睡意,只是听着楼外更声出神。
  寂静中忽然听见窸窣声响,有人掀了被子钻进来,一把搂住他。苏世誉一愣,睁开眼正对上楚明允带了笑的眼,月光暧暧似薄纱,皎皎银霜擦过鬓角,朦胧在他眼睫,“……怎么了?”
  “想跟你一起睡。”楚明允看着他。
  苏世誉便要拉下他揽在腰上的手,“明天还要赶路……”
  “我什么都不做,”楚明允忙补充道,“只抱着你就行。”
  苏世誉动作顿下,不由困惑,“为什么?”
  “我自己睡不着啊。”楚明允老老实实道。
  “是吗?”苏世誉不禁笑了,“那你之前是怎么睡的?”
  他微微蹙眉,声音低了些,“之前也不算睡着,总是要做噩梦,还要提防着周围,安不下心。”
  苏世誉沉默一瞬,伸手拉他在枕上好好躺下,“……什么噩梦?”
  楚明允蹙紧了眉,认真思索了半晌才道:“梦到元宵都成咸的了,实在是太难吃了。”
  “……”苏世誉道,“回你房里去。”
  楚明允笑了出声,搂紧了他与他额头相抵,眸光清亮,“就不。”眼看苏世誉又要开口,他垂眼蹭过苏世誉脸侧,语带浓笑,吐息就触在苏世誉耳际,“世誉,世誉……”
  “楚……”
  “苏哥哥。”楚明允亲了亲他脖颈。
  “……”他浑身僵硬,头皮都发紧,控制了再控制,无奈至极,“好了,不赶你了。”
  楚明允低低地笑,连带着紧贴的胸腔都微微发颤,半晌,逐渐转为一声长叹,方极轻极低地开口:“会梦到从凉州城往外逃的时候,地上都是血块和肉团,踩过去靴底都打滑,根本跑不快,可是后面的骑兵还在砍杀踩踏过来,又不能慢下来。”
  苏世誉敛眸,抬手也抱住他。
  “有个小孩非要拉着我的袖子,拖累得很,真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开,”楚明允埋在苏世誉怀里,“后来她脑袋飞了出去,血溅起几丈泼了我一身,那只手还勾在我袖子上,真烦啊,白忍了那么久,还不如早点踹开。”
  “世誉,我没有回头过。”他收紧抱着他的手臂,低低道,“那个梦做了无数次,我一次也没有回头过。”
  “因为我不能死,我必须要活下去。”
  苏世誉沉默,手指缓缓收紧,良久才松开,摸了摸他的头。
  楚明允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眉目深深,瞧着他良久,一点点笑了,“世誉,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我都好想亲你啊。”
  苏世誉与他对视,一言未发。
  “一小下就好。”楚明允笑得眉眼弯弯,凑近上去亲了亲他,闭眼道,“睡吧。”


第五十七章 
  陌上花开,官道上人迹寥寥,独有一辆马车辘辘缓行。
  车中的女子一手揽紧了怀中熟睡的孩子,一手从包袱中拿出小毯给他盖上。动作极是轻柔,孩子却忽然动了动,慢慢睁开眼,迷蒙了好一阵,才糯糯出声,“娘,还没到家吗?”
  “就快到了,马上就进城。”柳云姿将他黏在额角的碎发抚开,轻笑道,“姥姥家不好吗,子铭为什么非闹着要早点回来?”
  “我想爹爹了。”子铭拉着小毯子从柳云姿怀里钻出来,坐到一旁,闷闷地道,“爹爹整天忙得都不陪我和娘了,还不让我们在家住,我都好久没见过爹爹了。”
  柳云姿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温柔,却不出声。
  子铭低着头,两眼直盯着挂在胸前的长命锁,“感觉爹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会呢,”柳云姿垂下眼帘,柔声道,“你爹爹心里始终都是爱着我们的。”
  “嗯。”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云姿便笑了笑,再抬眼时却掩不去那丝深深忧虑,她正沉思,子铭又拉了拉她的绫罗衣袖,“娘,我……”
  马嘶声骤起,车子突然急刹而停。
  只听得外面车夫高喊一声,“夫人当心!”紧接着是重物滚地的闷响,金属撞击的厉响,一片嘈杂攘攘陡然将马车围拢住。
  柳云姿拉紧孩子,一把扯开车帘望去,碧空原野下不知从何涌出了一群人,衣着破烂形容狼狈,手中大多拿着柴刀或是握着木棍,凶猛地冲了上来。车夫从地上挣扎站起想阻拦,立即被几个人压着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余下的人便毫无阻碍地直向马车冲来。
  “抱紧娘。”柳云姿把子铭搂在怀里,跳下了马车,瞬息间扭转身形护紧了孩子,自己硬生生地跌在地上。她一刻不敢停地就要站起,脚腕却传上麻木的疼痛感,扯得她起不来身。
  “娘……”孩子声音发颤,慌乱地想拉她起来。
  “没事,别怕。”柳云姿反握住子铭的手,转头看到冲在前面的几人拥进了车厢里,挤着撕扯着包袱,不住地往怀里塞,还有人抓过小毯子,紧攥着就不肯松手。
  后面有人已经钻不进去了,停步在车旁四下环顾,忽然听到碎铃声清脆一响,循声看去才发现半隐在车后的两人。孩子挂着的长命锁泛着纯银打制的莹亮光泽,坠在下面的小铃铛泠然作响。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长命锁,扑上去欲扯。
  孩子失声惊叫。
  “请你别碰他!”柳云姿把孩子全然护在怀里,伸手拔下了金钗递过去,“这个给你。”
  那人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对上她毫无惧色的眼睛,又不确定地仔细打量着头发散乱的女人。他猛地变了脸色,转过身提声高喊了什么,模糊难辨。
  柳云姿这才看清,居然还有个女子混在他们中间,衣衫虽然陈旧却相比下整洁许多,也只有她提了把剑。女子闻声一怔,继而用剑鞘敲晕了要扯住她腿的车夫,大步走上前来。
  不知是福是祸,柳云姿困惑地见那女子微俯身仔细看着自己,正欲开口却听她厉声道:“是她!”
  咬牙切齿。女子拔剑出鞘,扬手就要狠狠斩下,想把她生吞活剥般的姿态,剑刃折出一抹刺目的光。
  柳云姿把孩子掩在怀里,别过头闭上了眼。
  一声凌厉风啸擦耳掠过。
  那柄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女子被震得退后两步,捂着流血的手看了看茫然睁开眼的柳云姿,又望向远处。
  苍野碧空,古道行马,两个青年长身玉立。蓝衣男人收回手,勾起唇角笑了声,“还不错,角度刚好。”
  女子顺着低头看去,草地上赫然一截沾血的断枝。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者身手不凡,她拾起自己的剑,扬声喝道:“快走!”
  这群人忙退散开来,向来处撤得飞快。
  “跟上探个清楚。”白衣青年开口。
  他们俩纵马追去,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柳云姿毫无征兆地伸手拦了一拦,提声开口,“请留步!”她恳求道,“放过他们吧!”
  楚明允与苏世誉几乎同时勒马,回眸看向她。
  “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稍后就能醒来了。”苏世誉松开车夫的手腕,站起身来。
  柳云姿边连声道谢,边用金钗再将头发挽好。
  子铭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蹭在楚明允旁边,仰着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大哥哥你好厉害啊,那些坏人一见到你就全跑了!”
  楚明允抄手望着苏世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子铭还顾自嘟囔着,“这条路真讨厌,又绕远又有那么多坏人。”
  “哦——?”楚明允低眼瞧他,“什么绕远?”
  “之前从姥姥那里回来都走别的路的,可那条路被封了,好像要捉人,我和娘就得绕好大一个圈子回家。”
  楚明允微微挑眉。
  “子铭。”柳云姿出声叫他,子铭小跑回去偎着她。柳云姿已经恢复端整模样,对他们行了一礼,郑重道:“妾身姓柳,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谢谢大哥哥们!”子铭跟着道。
  苏世誉看了眼孩子,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他问道,“只是我有些不解,柳夫人为何要帮那些匪徒求情?”
  “哪里有什么劫匪,”柳云姿叹了口气,“不过是些在叛乱中没了家的流民,想抢些吃穿,已经足够可怜了,又何必赶尽杀绝。”
  苏世誉微皱眉,点了点头。楚明允看着她忽然问道,“看方向,你要去寿春?”
  “是。”
  “那里如今怎么样了?”楚明允道。
  柳云姿想了想,只是道,“已经安稳下来了。”她微顿,抬头看向他们,“二位公子为什么要问起这个?”
  “我和他也正是要去往寿春,”苏世誉笑道,“柳夫人若不介意,我们倒是可以相送一程。”
  “这……”柳云姿却略微犹豫。
  子铭忍不住拉了拉她,“娘,让大哥哥跟我们一起啊!再遇到坏人就不用怕了!”
  “子铭。”柳云姿按住他的手,子铭便乖乖不说话了。
  “为难就算了,正好我也嫌麻烦。刚才要不是他说要救你们,我可没打算出手。”楚明允抬手搭上苏世誉的肩,低声笑道,“各走各的,还少了人碍事。”
  苏世誉默然把他的手拉下,对柳云姿道:“我只是好意一提,夫人自己决定便好。”
  “我只是有个疑惑,”柳云姿笑了笑,道,“看得出两位公子是富贵之人,为什么不乘车坐轿,也不见侍从跟随,还要去寿春那种才经了叛乱的危险地方?”
  苏世誉未及答话,腰上忽而一紧被人揽住,楚明允下巴抵着他肩头,“自然是……”他瞧着柳云姿弯眉一笑,轻声慢语,“私奔啊。”
  柳云姿愣住,半晌回过神来不能置信地盯着他们,“你,你是说你们……”
  苏世誉偏头看了眼眉眼带笑的楚明允,转回视线正对上柳云姿震惊的目光,沉默一瞬,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的确。”
  如遭雷击,良久,柳云姿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了下来,“这,那,……难怪。”
  “接受不了?”楚明允似笑非笑道。
  “不,怎么会,只是实在少见。”柳云姿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两位公子相送了。”
  片刻后车夫转醒,他们一行便继续往淮南主城寿春而去。分明才遭过战乱,守城士兵见了他们却也不仔细检查就放了行。入城后柳云姿便道谢辞别,楚明允与苏世誉随意在城中走了走,意外发觉这座在回报中被称作空城的城池已经又拥有了许多住户,除了被烧毁的几处断墙残垣,竟还能算得上热闹。
  时值晌午,家家客栈食楼都坐满了客人。他们随意寻了间客栈,而掌柜听闻是要住宿,却是一顿,开口问道:“二位客官只住一宿?”
  “这倒不是,我们打算在这里呆些时日。”苏世誉道。
  “可咱们这儿才打过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了乱子,客官留久了可不安全啊。”掌柜道。
  “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有叛乱,”楚明允低声笑道,“那你还留在寿春做生意做什么,还不去别处避一避?”
  掌柜笑笑,“毕竟根在这里,不到不得已,谁也不想走。”
  楚明允回头扫了眼满座客人,也有不少人边谈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慢悠悠地续道,“你这里有这么些客人,偏要催我们走是什么个道理呢?”
  “哪里话,哪里话,我当然巴不得客官您多留几日,怎么会催您走呢。”掌柜忙道,又看向苏世誉,“我多嘴一问,不知道两位客官是做什么的呢?”
  苏世誉轻声笑笑,温和道,“我和他都是经商的。”
  掌柜连连点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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