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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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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说着话,傅天略又上来拜见了。傅天浪笑着应付了一下,只是天略看出兄长没什么精神。因此他只和天浪玩笑两句便告辞了,又对云枕嘱咐了一番。云枕不理他,且说:「我跟了您哥哥多少年了,是我知道伺候,还是您知道伺候?」傅天略陪笑着说:「我不过故意这样说话,好在哥哥面前表孝心。」云枕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您都快弱冠了,又已管家了,还说这些没头脑的赖皮混账话,这样的做派,叫咱们主人怎么放心?」傅天略也只笑笑便告辞了。
傅天浪听二人说话,才又想起了这个弟弟年还没弱冠,却不能正经读书,为了支持家业,竟只身搅在这酒气财色的营生里,官不官,商不商,还常被轻薄人当成倡伎一样看待。他身为兄长,又怎好怪弟弟举止轻佻、言语轻薄呢?
他更不知,天略这个少年还养成怎样的铁石心肠了。他正和银山一同回去,不巧却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在花丛里闪动,好唬了他一跳。银山忙骂道:「什么东西,还不滚过来?」那人却闪缩着说:「二爷经过,小人原该迎接,只是身上肮脏,不敢靠近,怕将腌脏气过了贵人,那岂非大罪。」傅天略便说道:「这话音一听,就知道是读过书的人,听着就烦人。能说人话不?」那人便道:「小人是老史的徒弟,刚去院子取便壶要整理,身上有气味。」傅天略想了一下,便暗道:那岂不是那个侍郎家的公子?他原让人打发这个公子去认老史作师傅,好磨一磨世家子弟的傲气,险些浑忘了。
傅天略笑道:「前儿井里掉了个人,我亲自去料理,都不怕腌脏,还怕这个吗?好孩子,快过来吧,那儿冷。」这人却带着哭腔道:「老爷慈悲,只是我……」傅天略疑惑道:「怎么了?」那人便不敢说话,银山掌着灯过去看,方看道那小少年手里拿着尿壶,手掌却被冰冻住了,一看方知道,他倒溺的时候没注意,尿液从铜壶留到手上,因天太冷了,一时便冻住了,手里粘着了尿壶,故臊得要死,躲进草丛里,又不敢来拜见傅二爷。
银山回头笑着告诉了天略原委,天略好难忍住不笑,让他跟着回院子里。那人却说:「二爷爱惜,原是好的,只是要回去跟师傅复命。」天略便道:「去他的,你听我的就行。」说着,便让他一起回去。那小少年快冻坏了,一进了暖阁,只觉得里头温暖,又馨香,真像入了春天一样。银山取来了兑了香露的暖水,放在锡壶里,倒到那小少年的手上,解救了他的手,又去牛乳兑热水给他洗手。他洗了那长满冻疮的手,看着这么美丽的房舍,只觉仿如隔世。
天略又说:「好可怜见的,快给他一个手炉,或是汤婆子也行。」便有人给他递了手炉。天略看这孩子,畏畏缩缩的,像是冷的又像是怕的,全没当日的气度,也不过是个普通少年,想必在那坏脾气的老史屋里吃了不少苦头。天略又道:「大晚上的怎么要倒溺?你们不是天亮前还要处理粪坑吗?」那孩子便道:「晚上也要倒夜的,且老史师傅最近身上不好,大早和深夜的活计都是小人来干。」天略心里明白,必然是老史见得了个徒弟,便趁机偷懒。天略只淡淡一笑,说道:「既如此,你也快回去看看你师傅罢。」那小少年身上刚暖下来,便要回去,一颗心也似化灰了一般。他只顶着寒风了下人房,他原和老史同住,刚是去为老史倒溺壶。老史见他去了这半天没回来,心里有气,只道他躲懒,见他好容易才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拿鞋底抽他四五下,又骂道:「造孽的小畜生!快去罢!五更天还得起来堆马粪、倒马桶!现在就知道躲懒了,还得了?」小少年也只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心里纵然不忿,也不敢说多一个字。
那孩子倒掌不住多少天,便病倒了,浑身发热。老史报了上去,天略忙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那少年住着,且请了个大夫看了。少年睡了半天,好容易清醒些,见一个极貌美、芳香的红衣郎君前来,他不禁目眩。那红衣郎君握了他的手,又说道:「孩子,怎么了?」这少年方看清了,原来是傅天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哭了起来。天略只安慰了他两句,又嘱咐他好好吃药。少年便道:「我吃了也是这样。」天略却道:「我看你这样精细,且听嬷嬷说你是认字的,便打算让你进屋里伺候,怕你不愿意呢。」少年愕然道:「进屋?」天略便道:「咱们这有位爱写字的公子叫茜官,在诸位相公里头最知书识礼,从不难为下人,且他又是个有体面的,你在他那儿做个书童,倒是不错的。」少年听了,倒觉得有些心动,却又始终怕到前头去当差。天略自然知道他的心事,便说道:「我记得你母亲的嘱托,不愿到前头教坊,因此也不叫你去前头服侍,只在后边屋里给茜官打点便是。他是很好相处的,你去了就知道。若他欺负你,你也只管告诉我。咱们这里从没有主人就能虐待奴人的事。你看云枕每天怎么指着我骂就知道了。」说着,他自己就笑起来。那少年只想,果然听说这儿主人的心很善,又见平日那些小官的奴人都能欺负他,便想着纵当个小官的书童,也强于被老史这样的人折磨致死。他便应了。
养了两天他就好了,这个天略帮他命名为『杏子』,带他到了茜官处。那茜官也是杏子那般年纪,只是身量略高大些,因吃喝的好,也比他丰腴。茜官见了杏子,便道:「长得倒有几分莞官的模样。」杏子不知道『莞官』是谁,只猜也是个小官罢了。天略却竖起眼睛道:「杏子身子单弱,又胆小,你拿那个死人和他比?以后再不许了。」茜官便笑着答应了,只说:「我不过是想夸他生的好。」
杏子也好奇起了莞官的事来。莞官死了的事也无人告诉小猴,只是小猴似乎也忘了这位曾百般怜惜的少男了,只和小王爷及曹姜整日寻欢作乐。那曹姜又惦记着这个教坊,常来帮衬,却又好奇说道:「来了这么多次,怎么都不见那个天略?」小侯爷笑道:「你再砸一次场子,他便来了。」曹姜笑道:「且莫取笑我!」小王爷便道:「他贵为坊主,那须事必躬亲?再说了,他那样的妆扮和模样,行走在教坊中也容易遭人误会,也是有不长眼的误以为他是倡优一流,到时岂不尴尬?因此无大事他也不会出面的。」曹姜却说:「说来,他虽穿红着绿,但骨子里却颇有气性。」宁小猴便点头赞道:「确实如此!之前怕您恼,不曾说过,如今看您对他也已改观,且不怕莽撞说一句,其实他也是武将之后。」曹姜一听,甚为讶异,若是之前听说,必然会骂『凭他也配』,现在却觉得『原来如此』。他便问道:「他既然是将门之后,如何又『沦落风尘』了?」宁小猴听『沦落风尘』四字好笑,但也觉得大有道理,便忍下了笑意,答道:「他太爷爷原是平定花王之乱的功臣,当年也是封侯的,声威颇大,袭到了他父辈那一代,他父亲也算是才俊,任左都御林郎,其母则是一等的教习。」
曹姜听了,愕然道:「左都御林郎又怎么会娶一个教习?」宁小猴一听便知道曹姜误解了,忙笑道:「并不是我们去的这种乐坊的教习,而是宫内的乐坊,他们母亲是内廷司专职指导皇族歌舞的教习,宫中的老人怕也会记得这个名叫『安琴』的美人。」曹姜听了忙点头道:「怪道!」宁小猴又说:「后来这对夫妇生下了一双儿子还有一个幼女,那傅天略便是其中的二子,故而称二爷。」曹姜却道:「如今却不曾听说了。」宁小猴道:「难道不怕忌讳?当年宫门失火,是傅父之故,加之安琴在宫时失言犯上,是灭门之罪,太后仁慈,并没有治其死罪,只是男丁流放,流放途中遇上了匪患,都没了,唯独他们两个年纪小,未被流放,只是拍卖到了小王爷家里。王爷见傅天浪才强体弱,便让他与小王爷做陪读小厮。因此他和小王爷感情最好。」
小王爷笑道:「他才情最好,我多有不及,只是略二爷其实也颇有才思,只是不肯用功,终日爱些花儿粉儿,只是年纪小容貌好又会说话,也没干多久重活,就被当时府里一个很得脸的侧妃讨了去当侍童。」曹姜便暗道:「原来傅天略从小在王府侧妃的房内长大,怪不得这样重的脂粉气。」虽这么想,曹姜口里却问道:「那也是奇了,怎么就来了教坊?」
宁小猴便道:「这两兄弟虽入了王府,算是有造化的,但母亲安琴却免不得充为官伎,却也成了花魁。后来王爷搜寻证据,证明了失火之事乃是同僚妒忌,有意构陷,傅父清白无辜。虽然如此,安琴犯上仍是板上钉钉的大罪。太后却十分仁慈,宽恕了傅家,让傅家两兄弟脱了奴籍,又让安琴掌管京城教坊。后来安琴太过感激太后,便落发出家,在玄门寺伺候太后清修。因此傅天浪便袭了京城教坊司一职,因他体弱,只掌事了几年,就让傅天略当家了。虽如此,傅天浪仍是正经的教坊司。也是太后恩典。」曹姜听了,便顺着说:「阿弥陀佛,太后仁慈。」
傅天浪年少体弱,其实是当年在灭门之祸中受了惊吓所致。不过他也不敢有什么怨愤,只怨命薄。故他对最近得罪太后而遭了灭门的礼部侍郎家也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情,想起来也不觉多关心了两句,问起了杏子的事来。他既知道了杏子的事,少不得去问傅天略,只是最近挺冷,连夜有些病痛,才遣了云枕去问。云枕便到了东苑,只直接进门,问那天略道:「那『杏子』不是侍郎家卖来的?当时也是说好了不叫他去前面服侍的,怎么让他去了茜官屋子?」天略见云枕来问,心里暗叫不妙,却满面堆笑道:「我以为什么事,让枕哥儿大冷天下巴巴的来问。」云枕笑道:「我也不想来的,不过是老爷必定要我问。」天略便道:「原来如此。我知道哥哥的意思了,我也懂的,自然不敢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原来他这样娇生惯养的,怎么做得了后院的粗活?刚好茜官那儿缺了个书童,我才问他愿不愿意,若他不愿意,我是断不会逼他的。但是他一听就感恩不绝,定要去屋里服侍。」云枕笑道:「原来是这样!」天略又说:「可不是!不过我也不敢让他去前头,只让他在屋子里收拾。」云枕却道:「你这话我拿去回老爷,自然妥当,只是你如何蒙得了我?好好的,为什么非发配他去跟挑粪的老史?」天略笑道:「这也不是我要分的,原来就是要有个人去的,不过恰好是他。」云枕便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跟了那个修仙的道人吧!他正缺个会写字的童子,我看他就很好。」天略一听,忙道:「那个道人不是不叫外头的人伺候吗?」云枕便道:「现在要了,就他如何?」天略心里万般不愿,却仍笑道:「怎么就选了他呢?」云枕便道:「咱们这儿还有哪个又会书又清秀又不是小官的少年呢?」天略听了无法,只好答应,暗叫可惜了一个做小官的好苗子。
那道人所居之处已题了个匾,叫『隔世院』,杏子过两日便去了那儿伺候。天略心里好奇,想借带杏子去的名义进院,却被拦了下来,只让杏子进去。天略却是越发好奇里头的那位仙人了。他又好奇,那个仙人难道真的是米也不必吃的?
他冷眼瞧了几日,却知道了,那道人是要吃饭的。他刚到的时候,大概也带了粮食,现在吃完了,便要了杏子来负责送粮食。那杏子专门负责来往隔世院及外界,送些东西,而那道人及他身边两个童子,都是半步不出门的。
天略只道:不过是要个送饭的,何必要这样精致人物?秋花、莞官去后,天略总想着多找几个美人来充场面,也不拘男女,可巧来了个杏子,不想却丢了,若要外头买一个,也难有这样好的,而且这样的出身也难,更怕外头不干不净的,最最怕就是花钱!
那牙子却带了几个新丫头、小子来给天略看,天略暂有一两个看得上的,价格却又不合适。那牙子笑道:「略二爷这样的大教坊,难道还省这点银子?」天略笑道:「不是我省,只是不值!若真是好的,一千两我也不嫌贵。」那牙子笑着答应,心里却想:「放你娘的狗屁,这个铁公鸡,要他一千两买个娃娃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天略烦闷着,去看天浪,天浪恹恹的,他也烦心,便说:「不是来了个神仙?怎么吃了他的药不见好,倒越发没精神了?」天浪苦笑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真当他是个神仙吗?只是向来医者都是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天略却道:「你这样的,怎么会命不好呢,也是多心了,咱们兄弟苦尽甘来,没得说些丧气话。」天浪却凝眉道:「虽如此,但咱们究竟不是做正经营生,只怕是伤了阴鸷,也未可知。」天略便想,必然是天浪怪他设计了杏子,便淡淡的说:「若是这样,也是伤了我的。哥哥这样慈善的人,自然长命百岁。」天浪却道:「我这样也惯了,我也天天求神来说着,如果有什么,不如一并应在我的身上罢了!」天略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痛快,却无话可对,便又往那围场牧马,疏散胸怀。
天略在马场内,恰好也遇见了曹姜。曹姜凑过来,倒是笑眯眯的说:「好兄弟,怎么这样愁眉苦脸的?」天略心里骂『谁和你好兄弟』,嘴上却勾着个笑,说:「没什么,只是最近教坊里总没什么得力的娘子、小官,怕你们这样的贵客都飞了。」曹姜却道:「那茜官不好?」天略笑道:「他好是好,却是老人了,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喜新厌旧,不过两三天就丢开了,还得来些鲜鲜嫩嫩的新人,才能讨得贵客欢心。」曹姜摸摸鼻子,也是无话可对,又说:「你们这样大的教坊,难道还愁没新人来?」天略便道:「正是,如曹县男知道哪儿有好的,记得告诉我一声。」曹姜又道:「那是自然,但你大概并非只为此事发愁吧?」天略笑道:「我做生意的,不为生意发愁?何出此言?」曹姜便道:「我看你的心胸不仅于此,只是怕还有心事,看不起我,不愿意和我说罢了。」天略听了,颇触动胸怀,半晌便道:「也不为什么,只是我这个兄长最近身上不好,吃什么药都没个效用。我心里着急,却没办法。」曹姜便道:「原来如此,我说呢,只是小王爷不是有许多相识的太医?」天略又说:「太医治病最可恶,他们治惯了达官贵人,用药一味求稳,只求不死人就罢了。」曹姜笑道:「我们家有个军医,这回随咱们上京了。我看他不错,你不嫌的话倒是可以叫他一试。」天略忙谢过了。曹姜又邀天略赛马,天略辞过了,二人便去射箭,比试下来,虽说天略准头好,但膂力不及曹姜远了。天略便称赞曹姜,曹姜听了也十分受用,又要请天略吃酒。天略只觉得曹姜头脑简单,为人也有趣,便应约,二人在牧场烧肉喝酒。天略只觉二人吃酒吃肉也无趣,便招呼几个马夫来,说道:「咱们独饮无味,总要看歌舞的。」那几个马夫一时惊讶,说道:「咱们几个粗汉,那懂什么歌舞?略二爷点错人了吧?」天略却道:「要看腰细美女跳舞,我在家看不行?偏是要看你们这样的才有趣。」
那几个马夫自觉倒了大霉,一个个膀大臂粗的黑实汉子,应天略之言,脱了上衣,着大裤衩,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起来,嘴里便唱那不成调的号子,旁边几个小马童便鼓着盆助兴。天略看得兴高采烈,笑得极快活,曹姜也附和着说好看。只是马夫跳舞虽然好笑,但曹姜还是宁愿看天略口中的『腰细美人』起舞。二人吃喝玩笑了一轮,至晚方归。
过两日,曹姜府上的大夫便来给那天浪看病了,一看下来,只说他体弱不足,又多思多虑惹的,云枕便道:「果然说得准。」天略却道:「也不过是这几句,倒听腻了。」大夫又开了个方子,嘱咐天浪不要多思,也不要着凉,这便去了。天略却道:「那个道人说的大概也是这几句罢?」云枕便道:「那可不是。」天略笑问:「那他说的什么?」云枕便道:「那你问老爷罢。」天略便笑着问天浪道:「那个道人给哥哥诊出什么症了?」天浪答道:「那道人说我是命不好,得改命。」
天略又问:「那他给你什么方子了?吃了能改命的方子,我可得也尝尝才好。」云枕便道:「那道人开的不过是普通药方,只是说能缓着,不能根治,要除根,那得改命才行。」天略听了觉得太过无理,便道:「这是什么神医?我看是神棍!」
天略携着银山自天浪阁中出来,恰好看到一条芳草路上,一个布衣童子正抱着一个瓮,往东去。天略想着,东边不就是那道人的院子么?正想到这个,天略便唤住了童子。那童子一回头,正是杏子呢,竟比原先长高了些。杏子见了天略,忙口说万福,只是抱了个瓮,不太方便。天略见他走近了,便打量了一下,他怀里抱的是个浅绛色的陶瓮。他便问:「这是什么呢?」杏子答道:「这是从径山寺取来的雪水,烹茶用的。」天略说道:「径山寺最近梅花开得好,想必是收了梅花上的雪水取来的。」杏子笑道:「略二爷说得正是。」天略笑道:「也难为你辛苦去取。」杏子便道:「我去了,倒有僧人取好了,说是认得师父的。」天略却又说:「平日你们师父吃茶都取雪水吗?」杏子答道:「是的,冬天倒是爱采雪水。都要树上、花上取下来的,不要地上的。」天略笑答:「真是高洁呀!」说完,他便让杏子去了。
天略心里只觉得这个道人行为怪异,又对银山说:「我平日最恨那些吃茶非要巴巴的往几百里外的荒山野岭搞个什么花上的露水、雪水的,傻逼!最好是真的吃的出来!」银山深知道自己主人的性情,便道:「他是老爷的客人,你可别尿那罐子里。到时叫人知道了,老爷的脸面往哪放?」天略听了,笑道:「哎呀,我知道啦,只拿普通井水换他。行不?」银山却说:「井水哪里分不出,到底换成泉水才好。」天略闻言,点头道:「好的,你去办吧。」
银山虽伶俐,将东西置换,杏子浑然不知,又奉了茶给道人。道人吃过,只问他谁人碰过这个瓮,杏子如实告诉,只说是银山代收了。道人便领了两个童子,往天浪的阁楼去,说起这事来。天浪便道:「我看是天略自己爱玩,想捉弄先生。杏子是不知道的,你休要怪他。」道人却道:「难道我要怪天略了?」天浪却道:「唉,你可别放心里。」道人便道:「大概是他对我这个『道人』的存在不悦,故而闹这个,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文章来。」天浪笑道:「还能有什么文章?你既是我的客,他自然不会待薄。」道人却说:「也禁不住他这些小性子、小手脚。大概是女人队里久了,也这样起来。」天浪却道:「你这话我不服,女人队里自然有大气的,是我的这个弟弟不省心,你休要怪到天下女子身上。」道人便道:「自然、自然。」
那道人又说:「我思前想后,还是要见令弟一面。」天浪讶然道:「你来京说好的一个人不见的,如今这样,不怕吗?」那道人便道:「我想够了,既在这儿,免不了见他,再说了,我只见你不见他,被他一朝发现了,又有的说。」天浪却说道:「那好吧,只怕他高兴坏了、吵嚷了出去。那你苦躲众人的行为也白费。」
那道人只淡然摇头,看着墙上的挂钟响过了七下,正是傅天略要来看天浪的时候。傅天略这天没穿红,却着了绿,一身水绿色的袄子,倒是水灵灵的,头发乌溜溜的在头顶扎成一大股辫子,这打扮倒像个童子。他正要上阁楼,却叫云枕把银山、金山拦住了,说道:「只许二爷上去。」天略好奇地说:「什么事,那样神秘?」银山、金山便也不便跟随,倒是笑了,说:「大冷天的把我们撂这儿。」云枕笑道:「我们哪个不撂这儿了?」银山冷眼看着,原来天浪的屋里伺候的都散了下来,只在骑楼下烧火取暖。那天略心里好奇,忙忙的跑上了楼上,双手推门,见里头空空的,他便又跑了几步,撩起了帘帐,一抬眼便看到那风神俊朗的道君,一颗心顿时跳到了嗓眼,双脚也软了,手忙扯住帘子,才站稳了,只是仍眼冒金星。天浪说道:「你看他不高兴坏了?」那道人却仍笑笑,不说话。天略捂着胸口,瞪视着那道人,低声道:「你还活着?」那道人便道:「好好的。」那天略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浪却道:「说话真没道理!他既然好好的,岂不是好事?」天略却道:「这个人在咱们这儿,若被太后知道了,咱们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岂不白费?只怕连母亲也死无葬身之地。」道人说道:「你怕你的母亲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我不怕我的母亲死无葬身之地?」天略笑道:「你倒是有趣,塞外头一号的响马盗贼,怎么却妆成了个世外道士的臭模样?还妆高洁,要吃雪水!」
那道人站起来,仍妆那一副世外高人的飘渺模样,配着他这相貌,倒是十足仙人的风度。他自踱步到天略身边,说道:「天略,我在这儿的事,可不能叫别的人知道。」天略便道:「那是自然,你想死,我还不想垫背!」说完,天略又向神台上的玉菩萨拜道:「我只求上天保佑,哪里掉下来一石狮子将强盗伏骄男砸死,倒算完了咱们这一劫。」天浪却道:「菩萨面前也敢胡言,也不怕冲撞。」伏骄男却只是笑了,他至京来都是冰着脸作仙人模样,如今一笑,可谓是云散月出、光彩照人。天略见他又比当年添了许多风采,不觉一时失神,待回过神来,又有些恼了,冷哼道:「他自是命大,那样都烧不死,还愁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石狮子能砸死他么?」说着,天略便匆匆离去了。天浪见他走了,才对伏骄男说:「你休要信他,你还活着,他肯定是高兴的。」伏骄男仍淡淡说:「我知道。」
天略回了房间,心中更是千愁万绪,坐卧不安。银山为他梳洗时,却见他一时呆着,看向了镜中,轻抚了身上水绿的绉纱,又说:「我穿这个倒不好看。」银山笑道:「唉哟我的爷,哪有你穿着不好看的衫?」天略便笑了笑,洗过脸便和衣睡了。
及至次日早晨,天略起来理过了账,又听说曹姜来请他吃饭。他因上回见过曹姜,也不厌他了,便没推辞,却懒得出坊,便告诉说,让曹姜到教坊后楼,到茜官屋子里用饭就可。曹姜便到茜官处,茜官那儿十分雅致,今日也没见什么客人,只招呼曹姜一位。茜官又对曹姜说:「听说县男武功很好,要考取武状元的。」曹姜说道:「考那个做什么,反正我躺着也是做官。」茜官感于曹姜的坦白,又笑:「话虽如此,只是令尊不要你考功名?因小弟听说,便有些富贵中人,虽知子孙可袭官爵,却仍叫儿子去考的。」曹姜便道:「我父亲却不是这样的,他说我这种的,何必去抢别人的功名?我这样官贵二代还要占状元,叫那些寒门子弟到哪里找官做去?」说着,曹姜就自己大笑了起来。天略正从帘外过来,说道:「说什么这么好笑?」曹姜便道:「茜官敦促我去考试呢。」天略便坐在椅上,说道:「这是好事,我想考还不能呢!」曹姜便道:「你怎么不能考?」天略便道:「我这个出身,怎么考功名?别要笑死人!」曹姜却道:「你又不为奴为倡的,并非贱籍,何以不行?若论从商,也不算,因你是受朝廷的俸的。」天略却笑道:「我哪里不是商呢?我又不是教坊司的,也不受朝廷的俸禄。再说,我自幼便为奴,现在又身居倡人之中,这样的还去考功名,教人怎么看。」曹姜却道:「你这样说,也不过是怕人嚼舌根,不妨告诉他们,你是我曹姜的朋友,看他们还敢饶舌么?」天略却笑道:「那些王八蛋背着人什么话不说?便是你的闲话,我也不是没听说过的。」曹姜却说:「什么人?说我什么话?」天略说道:「也不外那几句,你们曹家如此显赫,自然多人妒忌,有什么好听的。」曹姜也觉得有道理,便也不提了,只和天略说些玩笑话。天略听着他的话,只是虚应着,心里仍想着傅天浪的顽疾和伏骄男的诈死,千愁万绪,闷闷不乐。曹姜见他这样,也没意思,便又拿功名的话逗他,且说:「你做了状元倒好,这儿就改叫『状元坊』,光宗耀祖,让一众倡优也沾沾光!」茜官身边的一个雏伎又说道:「可不是,还能给令堂挣个『诰命』!」听了这话,天略脸色大变,茜官素日斯文温和,听了这话也显了怒色,反手给了那个小官一大嘴巴,赶他到屋外。曹姜忙劝天略说:「你休要为这些胡思乱想,那些奴人也是欠管教的,你不喜欢,我叫人捶死他!」天略硬挤出一个笑,说:「就数你少年子弟刚性要强。让我说,争什么功名,如今我只一心想着一家子好。」
过了两天,曹姜又与小王爷、小侯爷等人相约,因这次只想吃酒吃肉,并不叫倡优相陪,便约在了小王爷府上。小王爷家里颇为华美,且有许多色艺双全的姬妾。小王爷平日纳在府上的女子为多,偶尔得了两个娈童,也不甚在意,本还有个好的,前些日子因秋花之故已赠了琼小碗。只是今日,小王爷又多纳了一名娈童,也是难得。因是王府新宠,小侯爷便多留意了一下,小王爷便笑问他:「说起男色,你倒比我会看。这个你说怎么样?」琼小碗便道:「不敢、不敢。」曹姜却道:「哪里这么多话,你直说就是!」小猴便道:「这个相公,论模样温柔、举止文静,都是难得的,只是看着却纤弱了些。」曹姜也插口道:「是么,我看着眉眼倒有点像略二爷,却又不十分像,谈话动静却是很不一样。」小侯爷忙说:「快别说,叫略二爷知道你拿他来比,又要恼你。」曹姜却道:「我不过拿美人比他,有何可恼?且我看他也不是这样小心眼的。」
小王爷也觉这个话不妥,便岔开话说:「我这个相公叫琴心,家里原是做官的,现在遭了殃,才沦入这个行当。因此他总比旁人格外多思多虑。」小猴心念数转,半晌一笑道:「果然可怜,怪不得王爷心疼他。」曹姜却是懵懵的,半晌又说:「我看他的身世倒和傅家两兄弟很是相似啊!且说那傅二爷,最近总是一副高兴不起来的模样,也是怪事。」小侯爷便道:「那是你认识他日子不长。这傅天略快活的时候也不快活,不快活的时候自然更不快活了。」
小王爷听了,却想着傅天浪,便道:「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有什么无法可解的心事?」小侯爷说道:「还能是什么?」
小王爷听了,却想着傅天浪,便道:「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有什么无法可解的心事?」小侯爷说道:「还能是什么?」
三人吃过了酒,又吃了茶,便散了。小侯爷正要离府,却见曹姜上前,只说道:「我看你倒是很了解傅家两兄弟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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