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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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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闻言一哑。如其所言,国师划了许多权力给她,可唯独没有将花艳骨划给她,不仅如此,他还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若是花艳骨掉了一根头发,她便要赔上一头青丝,倘若花艳骨少了一根手指甲,她便要赔整条手臂,如此一来,太后不但动不了花艳骨,还要拼了命地去保护她。

读出太后眼中的妒恨不甘,花艳骨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抚上她那刚被掌掴过的脸颊,声音温柔,如春风吹过荷花:“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欢,此话不假,但是太后,我有色衰爱驰的那天,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怕你风光的日子比我还短呵。”

太后拍开她的手,冷笑道:“少在这危言耸听!”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太后心里明白。”花艳骨语笑嫣然,“历来执掌后宫都是皇后,从没见过让太后来管理后宫的。你如今是风光了,可等国师登基以后呢?”

“他,他当真要废帝自立?”太后闻言,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便要成为天下之主,如明月悬空,万人瞩目。悲的是一旦他登基为帝,一为新朝皇帝,一为前朝太后,只怕两人之间便更没了可能。

“不错。”花艳骨装出一副侍宠而骄状,瞥了太后一眼,淡淡道,“这是国师大人的枕边话,哪里作得了假。”

太后死死瞪着花艳骨,良久,才舒展嘴角,扯出一个倨傲无比的笑容:“若是此话当真,家父便是从龙之臣,有他相助,哀家在宫里头的地位只会愈加稳固!”

“我若是令尊便会直接嫁一个女儿入宫为后。”花艳骨摇摇头道,“拥立一个本朝皇后,总好过拥立一个前朝太后,前者最严重也不过是外戚干政,后者最轻也是对前朝心怀留恋,反过来说便是对新朝心有芥蒂,此事,想必令尊心里拈量得清,就是不知道太后家里头,还有没有待嫁的姐妹了?”

想起家里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太后忍不住心中一冷,面上虽然仍旧矜持冷淡,但语气已有些松动,她几乎是抱着救命稻草般,涩涩道:“这些日子来,哀家为了国师,鞠躬尽瘁,废寝忘食,为打理这偌大一个后宫,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眼角竟已抽出了皱纹……哀家对他是有用的,他绝不会弃我!”

“太后说笑了。”花艳骨怜悯地看着她,“国师给你的,可是整个后宫的生杀大权——无论他把这权力给谁,谁都会为他鞠躬尽瘁,废寝忘食的。”

太后喉头滚动,却半天滚不出一个字来。

她只觉踏进这扇门之前,她还是风风光光的,高高在上的,可自打踏进这扇门,便似从云端摔进了泥泞里,整个人变得四分五裂。花艳骨说的,她不是想不到,她只是这些日子里太高兴了,凤血歌将后宫权柄交给她那天,她真是欢喜得不能自己,不是因为能够掌管后宫无数人的生死,而是因为他眼里终于有了她。

“花天无眼。”太后望着花艳骨,真是满嘴苦涩,“明明哀家才有王佐之才,可国师眼里却只有你,你这女人除却容貌,又哪点比得上哀家?悲哉,悲哉,国师一世英名,迟早败坏在你手里。”

听她将自己比作妲己褒似,花艳骨却不在意,反咯咯笑道:“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能有多少王佐之才,国师凭什么放着天下秀士不理,偏要看重你?”

“因为哀家慕恋他!”太后终于剖出真心来,“旁人因他权势依附而来,但哀家不同,哀家是因为恋慕他,才在他身边的,他富贵时,哀家自同他一起富贵,他乞讨时,哀家也与他一同乞讨!”

花艳骨一愣:“你真这么喜欢他?”

“自然!”太后大方地承认道,反正她也不怕花艳骨将这话转达给国师,“缘君一面,必守终身,哀家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那便是国师。”

“是吗?”花艳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然后拈着一缕鬓发,一边把玩,一边温不经心道,“那便可惜了,以太后的王佐之才,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他,要知道以国师的权势手段,本就不需要任何外物扶持,你的爱慕、你的家世、你的才华,他通通都不会放在眼里……相反我这般以色事人者,更能入得他的眼。”

“你当不了皇后的,”太后苦涩地说,执拗地重复着一句话,“你无根无基,又锋芒毕露,纵有美色,你也当不了皇后的。”

“五五之数吧。”花艳骨淡然道,“我无根无基,不能以家族之力援助国师,但相对说立我为后,也绝对没有外戚干政之忧。我锋芒毕露,容易得罪人,但相对事说立我为后,我便只能依附着国师过活,纵使旁人想利用我做点什么,他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所以我能不能当皇后……还真不是你说了算的。”

太后脸色灰败。

“但终归是五五之数啊。”花艳骨却话锋一转,忽然叹道,“倘若以我之貌,加上太后之才,那区区皇后之位,真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太后眯起眼睛凝视她半晌,声音低沉:“你想跟哀家联手?”

太后刚想嘲之,她凭什么要帮她?却见花艳骨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哪需那么麻烦,我倒有一策献太后,事成之后,你必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无论是这皇后之位,还是国师,都是你囊中之物……只看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第五十二章  一计功成垂血泪

太后至花艳骨处流连至傍晚方出。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

“备轿,出宫。”她扶上贴身宫女的手,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急不可耐。

“恭送太后娘娘!”在交泰殿听差的宫人们伺立两旁,中有一人,略略抬头,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太后,随即朝太后身旁的宫女使了使眼色。

“娘娘,天色已晚,若没有什么急事,不如明天早上再出宫吧?”搀扶着太后的宫女不动违犯色地打探道。

“不必了,哀家一刻也等不了。”太后愤愤不平道,“哀家要立刻回娘家一趟,这晚饭在娘家吃也一样。”

原来如此,宫女与那名宫人微不可察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想必这年轻太后来寻花艳骨的晦气,结果反被将了一军,这才恼羞成怒,跑回娘家寻求救兵去了。可她也不想想,她那个庸碌无为的父亲之所以能当上右宰相,全靠国师抬举,即便找到他,他又哪里敢对国师的家事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宫女便不再阻拦,只吩咐下人速去准备车马,原本太后出行,宝马香车衔接如蛇,从行者动辄过千,无论声势排场都是极为浩大的,不但劳民伤财,而且极耗时间。但今日太后显然等不了,最后便只简简单单一辆马车,以及十数名护卫策马前后,一并出了宫,直奔右宰相府上。

新上任的右宰相见是贵为太后的女儿回门,亦是亲自出门相迎,太后扶着他的手,身旁只跟了那名宫女,因她进的是内宅,故从皇宫跟来的侍卫只得留在外头,毕竟内宅里多是身份高遗的官家妻妾,抑或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接近的,更何况右宰相自从升官之后,身边便一直跟着两名武艺高强的护卫,有他们伴随左右,倒也安全。

太后来时只说了一句话:“我有重要的事情对父亲说。”之后她便再也不张嘴。

右宰相见此,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一路领着她来到自己的书房,挥退了侍女,只留两名护卫生死不离身旁,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太后道:“亦双,你有何要紧的事情对为父说?”

宫女恭敬地立在太后身后,心里其实翻了个白眼,心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来撒娇诉苦,求你进几张奏折,帮她说说好话,也顺便说说那花艳骨的坏话罢了。

却不想,太后忽然回过神来,目光幽幽如鬼火,抬手指着她的脸,大声喊:“先拿下这个叛徒!”

宫女大惊失色,而那两名护卫则对视一眼,齐齐朝她扑了过去。

“你们敢!”宫女大叫道,“我是国师的人。”

她话音刚落,太后已经夺了护卫腰间长剑,一剑刺入她胸口,然后狠狠抽了出来,血涌如泉,那名宫女慢慢倒在太后脚边。

右宰相这才反应过来,他望着地上的尸体,面有惧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儿!这究竟是……”

太后缓缓转过头来,雪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珠,幽火般的双眸定在右宰相脸上,声音低哑道:“你亲,你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这……为父自然是相信你的。”右宰相惊魂未定,以袖掩面道:“快,先将这尸体抬出去!”

“抬她出去,只会打草惊蛇。”太后慢条斯理地甩尽剑上的血,对右宰相道:“我有紧要任务在身,出不得一丝差错。”

“可是国师他老人家交代你的?”右宰相目中精光一闪。

“父亲无须多问。”太后对他微微一笑:“只需拖住外头的那些侍卫便可。”

“那些侍卫里有叛徒?”右宰相眼珠骨溜一转,“要不要……”

“不要将事情闹大。”太后皱起眉来,“做你该做的,其他的女儿自会解决。”

“是是。”右宰相诺诺应了,心想果然权势养人,自家女儿进宫不久,便浑似换了个人般。

于是右宰相派人招待外头那些侍卫,只道太后念家已久,今儿要留宿于家中,而另一边,太后早已拆下头上的凤簪花钿,换上男子衣物,然后走后门出了右宰相府,其父本欲派人跟在她身边,但被她推了回去,只道国师另有安排,无需父亲操心。

而自右宰相府出,太后立刻雇了一辆马车,出手便是一锭银子,让马夫将她运至郊外。她出手阔气,人又是从宰相府出来的,马夫不敢不接,更不敢有所怠慢,虽然奇怪她深更半夜跑去无人郊外做甚,但看了看她的脸然,打了个寒战,终是不敢说话,只乖乖地将人送到目的地,转身想走,不料对方又丢出一锭银子来,道:“这是订金,你等在这里,回头我再给你三锭银子。”

马夫一个月也挣不到半锭银子,更何况这不是民间用的碎银,而是分量极足的官银,喜不自胜,自然垂着胸膛答应下来。

太后便丢下他,冲进眼前破庙,旋动佛像右臂,露出暗门来。吹亮手中火折子,她走入暗门,一阵老鼠的窸窸窣窣声窜过耳旁,火光照到哪里,哪里便一片灰色鼠群窜过。

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她快步跑下台阶,一路只听见强烈的心跳声,直到火光延伸至那斑驳陆离的铁栏杆上,她方才止步,一步一步地朝前面走去。

“……什么人?”地牢中,寒光盘腿坐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

太后立在他身前,两人隔着一道栏杆,她低头看他。

幽幽光火照亮了她的面宠,亦照亮了她脸上的血……一滴血珠自她眼角滑下,滴落下巴,坠在寒光面前。

寒光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忽然面色狰狞,纵身而起,一身锁链响起风雷,他惯怒地吼道:“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艳骨!”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此时此刻,交泰殿中,真正的太后正手持菱花镜,痴痴地看着镜中容颜,娇丽如芍药带露,秀美如芙蓉出水,如此绝色倾城,也难怪国师会对她这般痴迷。

身后的宫女为她梳起飞仙髻,言语间充满艳羡:“姑娘你真美,国师今天见了你,一定会留宿于此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唱道:“国师驾到!”

宫女脸上飞过两杂红云,如小喜鹊般雀跃道:“姑娘姑娘,国师来了!”

太后一回头,见她痴痴地望向门前,不禁单眉一挑,淡淡道:“贱婢,国师是你这样的人能够垂涎的么?”

宫女闻言一愣,连忙低头道:“奴婢不敢。”

“哼,回自己房里跪着去。”太后吩咐完,将之抛在身后,换上一副温柔的笑靥,迎向门前,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等到了明天,一定要好好清理一下这宫里的侍女们,若还有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便随便找个理由罚去浣衣局,让她们洗上一辈子的衣裳,看她们还敢不敢打国师的主意!

门扉分开,掠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在抬眼直到太后的那一刹,烟消云散。

“艳骨。”他抬手将身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声音低哑温柔。

太后的身体在他怀中僵了僵,然后柔软了下来。

原来国师大人也有这般温柔的一面。她眼角一片湿润,与花艳骨换皮时的恐惧、忧虑、怀疑刹那间化为一池温水,柔软了她的心田。

“罢了。”她心想,“世家出身,太后之位,以及这整个后宫的生杀大权,便都送给那花艳骨吧。她也真傻,那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国师大人的爱慕。我虽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我换皮,但是他日,她即便后悔来找我,我也不会认的。从今日起,我便是花艳骨,是当世第一的美人,蛮是国师最爱的人。”

掠影扶着她的肩,缓缓将她拉离自己,一双狭长凤眸凝视着她的脸。

太后从小到大都不曾被男人这般盯过,当下脸上绽开两朵红晕,将脸别向一旁,细声细气地说:“国师,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一只粗糙的的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与之对视,尔后倾发如瀑,冷冷的唇如一点雪花,落在她的唇上。

太后脸红过耳,呼吸急促,小鹿乱撞,双眸微合,直到那唇离了她的唇,她才不舍地睁开双眸,只是一抬头,见到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双狭长凤眸冷冷地凝视着她,锐利得如同两支上了弦的箭,只欲射进太后的双眼之中。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道,声音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我是艳骨啊!”太后被他骇得倒退一步,眼中含泪,一不小心落在手背上,低头一看,却发现团在手背上的乃是一滴殷红的血珠子。

太后惶恐地抬头,愣愣地看了掠影一会儿,然后大叫一声,扑向桌上的菱花镜。对镜一照,只见镜中女子容貌依旧艳美,可眼角却缓缓滑下一行血泪来,将这倾城的皮相染出凄艳之色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太后颤巍巍地抬袖拂面,可脸上的血泪却越擦越多,直到掠影几步上前,一手白瓷小罐,一手蝉翼刀,青色药膏倒在蝉翼刀上,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蝉翼刀飞速划过她的脸颊。

“不许哭。”掠影冷冷地说。

“是是。”太后拼命忍住泪,道,“国师救我,国师救我。”

掠影却连一句安慰话都不肯对她说,只快速给她上过药,便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道:“来人。”

“国师你别走!”太后遭此大难,一边将花艳骨恨到骨子里,一边害怕得浑身发抖,见他要走,连忙膝行至他身边,双后抱住他的大腿,哭求道,“陪陪我,陪陪我,我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的,一会儿就好……求你陪陪哀家。”

掠影缓缓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太后。”他声色如刀,冷冰冰地刮过她的耳畔,“我如今留你一条贱命,只是要借你这身子,养着这张皮相……你胆敢欺骗我的罪,我回头再跟你算!”

大后肝胆俱裂。

而冲进宫门的宫女已将她押下。

双臂被宫女提着,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她奋力挣扎了一下,朝那个背影大声吼道:“国师!为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的爱慕,你从来不屑一顾?

为什么我对你的付出,你从来视而不见?

那个男人由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第五十三章  浴火涅槃凤血歌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艳骨!”寒光愤怒地吼道。

“我没事。”花艳骨安抚一笑,“想要逃出来,总得付出一些代价嘛。”

她付出的是自己的脸。

她用自己的皮相,交换了太后的皮相,以此换得能够自由出宫的特权。只是仓促之间的画皮哪里能得长久,时间生长,便由内往外地渗出血来。而其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触犯了画皮师的戒律,可是花艳骨不悔,与其一辈子深锁宫中,被迫陪伴仇敌,她宁可选择这条鲜血淋淋的不归路,与其奴颜媚骨活在这世上,想哭的时候不能哭,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杀的时候不能杀,想死的时候不能死,她宁可逆天孜命,纵身死魂灭,蛮是不悔!

寒光定定看她半晌,然后声音沙哑道:“帮我冲开百会穴。”

花艳骨用内务振断铁栏杆,然后快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的背上,内力如水,流遍全身,然后汹涌地冲击百会穴,反复数次,方冲开此穴。

而穴道一开,被封制已久的内力便重新涌出,温养着寒光浑身经脉,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然跃起,大喝一声。

地牢内轰然一响,接入墙内的铁链齐齐被他拉断,然后一段扣在他的腕上,一段婉蜒如蛇般游移在地。寒光握了握拳,然后俯身将凤血歌背在背上,抬头对花艳骨道:“走!”

等在破庙外的马夫远远看见两人跑来,其中一人手脚上都戴着寒铁锁链,浑似刚刚从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唬得马夫面色不定,手里的鞭子几次都要抽在马背上,直到花艳骨掏出一片金叶子来,月光一照,璀璨一片。

“马车我们买下了。”花艳骨道,“你下车。”

“好好好!”那金叶子足够马夫再买三辆马车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等马夫下了车,二人立刻将凤血歌安顿在车内,随后便闻阵阵铁蹄声动地而来,寒光面色一变,抬头朝远方望了一眼,便果决地对花艳骨道:“你先走,我来挡上一挡!”

“大师兄!”花艳骨拉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寒光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会儿,才万般不舍地将她推开,双眸定定看她,仿佛要将此刻的她深深烙入眼中,死死记在心里,他日九泉之下,饮了孟婆汤也不会忘掉。

“总得有人留下来断后。”他一边跃下马车,一边挥起一掌落在马背上。

那马受痛,当下发力狂奔起来。

“大师兄!”花艳骨只得坐在驭者位上,双眸含泪,回头张望。

“师妹。”寒光双后双脚拖着长长锁链,立在原地望她,望着她道,“以后,你的第一个孩子可不可以跟我姓?”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他这是要向花艳骨借个孩子延续香火了。

至于里面有多少说不出口的爱意与私心,那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我答应了!”花艳骨朝他喊道,“但你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啊!”

“放心,有师父呢。”寒光挤出一个笑容来,“今日本大爷为他一战,无论生死,他都欠我老大一份人情……你让我的孩子认他做后爹!”

“师父会气疯的!”花艳骨的声音越来越远。

“哈哈哈,不会!”寒光哈哈大笑,直到马车消失在他眼前,直到花艳骨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他才苦涩喃喃,“师父这辈子最在乎的女人就是你……无论你求他什么,他都会欣然答应的……毕竟他对你……”

儿女情长藏心里,寒光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直到铁蹄声近在眼前,他才猛然睁开眼,大喊一声,甩出手上的锁链。

奔在最前方的马匹便像是撞在厚厚的城墙上,狠狠倒飞出去,而剩下的人要么勒紧马缰,要么被飞来的奔马砸倒在地,一时间哀鸿遍野,甚是凄凉。而等他们回过神来,寒光早已经夺了一匹战马,一柄长枪,昂然地骑在马背上,浑身杀气腾腾,远远观之,如有一股狼烟之气从他身上熊熊升起,染红了长空。

长枪缓缓抬起,指着眼前的追兵。

寒光脸皮尽是不屑,张狂笑道:“来!与我战个痛快!”

眼前的追兵无人敢应他之战,直到最后,缓缓分成两列,一名男子骑照夜狮子白,朝他慢慢踱来。

寒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的脸,那张与师父一模一样的脸。

而掠影亦看着他,手名剑水龙吟,淡淡道:“让开。”

寒光冷笑:“你且踏过我的尸体先。”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寒光犹如铁壁般镇守原地,为花艳骨与凤血歌争得一线生机,而掠影却凭他身份,四处布下天罗地网,花艳骨很快就发现不但官道被人封锁,而且四面八方都有禁卫追来,犹如狼群围猎般将她团团包围。

花艳骨几次突转,可都被他们逼了回来。

最后终被合围,禁卫们团成一圈,圈子中间,花艳骨孤零零地站着,试图用细小的身躯来守护身后的那架马车。

风不对,马蹄近,照夜狮子白出现在花艳骨的视线里。

掠影手提长剑,剑尖垂落殷红之血,白发在身后扬起如旗,他笔挺地坐在马背之上,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围在花艳骨身前的那片黑压压的禁卫便分开一个口子,供他策马而入。

花艳骨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绝望。

掠影缓缓朝她抬起一只手,大袖垂落如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色冷冽:“过来。”

花艳骨摇了摇头。

“过来我身边。”掠影仍旧抬着那只手,“或者跟他死在一起。”

花艳骨仍旧摇头。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掠影缓缓垂落那只手,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你却这般负我。”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花艳骨抬头看他,声音哽咽,“你只记得你为我做过什么,你怎么不记得你是如何害我的?”

“我说过。”掠影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没有以后!”花艳骨吼道。

过去的情分渐渐消耗殆尽,她虽为他情窦初开,可如今更多的却是恐惧,诚然他也的确爱慕着她,可是他的爱实在太过复杂,伴随而来的总是各种伤害、各种阴谋、各种血腥……花艳骨实在没法跟他过一辈子,因为她看不到两人的未来,她只看得到一片可怕的晦暗。

掠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苦涩笑道“……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放手。”

他跃入马来,几步走到花艳骨身前,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喊道:“听令!目标前方马车——放火箭!”

“不!”花艳骨闻言肝胆俱裂,重重一拳推开掠影,然后转身冲进马车里。

“住手!”掠影连忙改口道。

可他说得太迟,人群中还是射出几支火箭,箭头落在乌篷马车上,很快便燃起一团火焰,那火焰烧得甚旺,很快便将整辆马车烧着,而拉车的黑马受惊,长嘶而起,拖着火焰马车慌不择路地奔腾起来,竟硬生生地把人群撕开一个口子。

追上马车的只有掠影,他施展轻功冲进车内,只见花艳骨蜷缩在风血歌身边,一边哭一边抱着他不撒手,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喊道:“你真的要跟他死在一起?”

花艳骨愣愣看他,半晌,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这样也好。”

掠影瞪大眼睛:“你!”

“我出身清寒,无父无母,偏又生得这副模样,若不是师父收养我,保护我,我不是被当地土豪抓去当小妾,便是被人卖进窑子里一点朱唇万人尝。”花艳骨匍匐在凤血歌身边,低声道,“没有师父,我也许早就死了。”

“以后我会保护你!”掠影想要将她扯入怀中,可花艳骨就像长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你是你,师父是师父。”火光照亮花艳骨的脸,她喃喃道,“师父不会骗我,师父不会伤害我,师父更不会强迫我……你总是在变,我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而师父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很温暖很温暖……小时候他有好吃的,就让我尝味道,尝了一口,再来一口,最后我吃得一点不剩,他才问我好不好吃……小时候我学走路,他总是牵着我的手,弄得我长到三岁才会自己走路……”

说着说着,花艳骨便流下泪来。

她过去没有细数,而当她细细数来,才发现师父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与感情,她的一生,几乎都是踩着师父的脚印走来的,路上的荆棘,早已被师父踩平,她过去只看到了平坦大道,却没有直到他脚底的血迹。

她过去心高气傲,总是看不起那些动辄妻妾成群的世家子弟,只道要寻个心里只有她的男人过一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那个人是掠影,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过去只道一个男人爱她,重在一个纯粹,便是要全心全意地爱她,不可掺杂别的东西。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纯粹的感情,便是掠影,口口声声爱她,可若他真的只是爱慕她,根本不会做到如今这一步。他对她是有爱的,可更多是却是权利欲,占有欲,以及对画皮师宗门的复仇欲,反观师父,他的感情也不纯粹,师恩、亲情、爱慕交织在一起……或许里面亲情最多,可是亲情恰是所有感情里最不伤人的东西,也是最能够陪伴人一生的感情。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早醒悟,于是蹉跎了这么多的岁月,横生这么多的枝节,以至于到了今天,竟已经没有办法弥补这一切。

掠影握住她的右手腕,便要将她带离。

而花艳骨的左手却牢牢拉住凤血歌的手指,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一段浮木般,死都不肯松手。

白发铺开如白梨花,凤血歌安静地躲在马车里,纤长的睫毛蛮是纯白雪色。

“你醒醒啊……”花艳骨哭着喊道,“师父!”

“大师兄死了……”

“我也活不下去了……”

“师父……你醒过来啊……”

掠影被她叫得心中烦燥,忍不住猛然一扯,将她扯进怀里,愤怒地吼道:“别叫了!他已经死了!”

“师傅!”花艳骨哭着尖叫道。

凤血歌的双眸霍然睁开。

第五十四章  此生不悔逆苍天

凤血歌缓缓坐起身,姿态雍容地望向目瞪口呆的掠影,懒懒道:“放手。”

随即,一阵铺天盖地的掌风便将掠影轰出马车。

掠影倒飞而出,踉跄几步,方才站定身子。一抬头,凤血歌已牵着花艳骨的手,施篱然自马车飘出,如谪仙踏月而来,清艳不可方物。

眼中闪过一丝阻鸷,掠影抬手道:“拿下他!”

而凤血歌亦是淡淡道:“拿下他。”

只听铿锵一声,在他身后的禁卫齐齐抬起长戈,对准了凤血歌。

几乎在同一时间,铁蹄声声动地而来,抬头一看,只见旌旗猎猎,竟是京师兵、御林军、锦衣卫同时出动,手中长戈、羽箭、绣春刀,齐齐对准了禁卫们!

那一瞬间,掠影脸色变得极难看。

“你们想造反么?”掠影大叫道,“我才是国师!”

凤血歌怜悯地看着他:“你还擒不清状况么?”

京师兵、御林军、锦衣卫中,缓缓走出许多人来,观其朝服,竟都是朝中文武大臣,其中便有宰相、百里度……以及寒光。

“你们背叛了我!”掠影环视众人,眼中尽是阴鸷。

“不曾臣服,何来背叛。”凤血歌笑,“从你假扮我的那一刻起,你便输了。”

掠影转头看他,低沉道:“你说什么?”

“一个月前,我发现在人有背地里暗算我。”凤血歌淡淡道,“此人从不敢正面对抗我,只敢找我两个徒弟下手。”

掠影动了动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观此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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