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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少夷君-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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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珩起身走到他对面,隔着张桌案也能感受到陆稹的心不在焉,徐珩压了压嘴角,将手中的盒子推到陆稹面前,才稍稍引起了陆稹的注意,他放下了手头的账目,将手压在盒子上,也不打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珩:“将军已经看过了?”
  “自然。”徐珩颔首,并向陆稹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稹这才将盒子打开,垂眼看去,黑锦垫内的盒中躺着一截断指,血肉乌黑,白骨森然。
  陆稹依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抬头看向徐珩:“萧敬中?”
  未从陆稹脸上寻得惊慌失措又或者是嫌恶难堪的情绪,徐珩有些失望,他点头,“正是。”
  啪嗒一声,陆稹将盒子再度关上,推给了徐珩,往后靠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珩,道:“将军给咱家看这个做什么?”
  总不能说是想吓一吓他,徐珩呃了一声,“是有些事情想与监军相商。”
  陆稹道:“正巧,咱家也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将军。”他起身,走到那幅悬挂的舆图前,目光定在了陇右的地界上,问徐珩:“将军便就打算这样隐忍不发,只守不攻么?”
  “自然不是,”徐珩敛眉,神色便沉了下来,“但监军是否有些逾矩了,带病是本将的事情,与监军谈不上什么联系。”自古为将者总有脱不去的骄矜,徐珩亦然,他绷起了唇角,“陇右的情形,我自然晓得,不必由监军来操心,监军便在玉门关好生休养,免得上了前线刀剑无眼伤了监军,本将无法向陛下交代。”
  陆稹立在那里看了徐珩许久,帐内的热气将人蒸出了汗,粘稠腻人,徐珩按捺不住正要再出言时,陆稹蓦地笑了,“如将军所愿。”
  他从舆图面前慢慢走回了桌案后,捧起此前放置在一旁的手炉,悠悠地闭上了眼,“请吧,将军。”
  徐珩从他的言行中瞧出了轻慢来,陆稹这个名字他不是不曾听过,谁人不晓得那长安城中班弄风云的权宦,但他若是想着到了陇右来也能像在长安那般如鱼得水,那便是错了,徐珩冷下了一张脸,拂袖而去,福三儿跟着从外面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道:“您今日的药奴才给您熬好了,趁热喝下罢。”
  陆稹这才睁开眼来,将福三儿端来的药一口喝了下去,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福三儿一面收捡药碗一面看着桌案上的盒子,问道:“护军,徐将军给您送什么来了?”
  “萧敬中的手指。”
  福三儿霎时白了脸,“徐将军他好的不送,偏要送这么个晦气的东西来,是个什么意思?”他磨牙切齿,“早就晓得陇右的这些人都不服管教,何敬的事儿摆在那里了,他们还是未将护军放在眼中么!到底晓不晓得监军是个什么差事,君之宠臣,国之所尊,是为监军。是替陛下督察军中事宜,与将帅分庭抗礼,专掌功罪赏罚,他们这样胆肥,实在是藐视天威!”
  越说便越是气氛,若不是怵那截断指,福三儿险些都要拿着盒子去徐珩那里替自家护军讨个说法了,陆稹听他絮絮叨叨一通念,揉眉只说道:“好了。”
  福三儿便停了下来,望着盒子,“那这东西怎么处置?”
  “烧了。”陆稹倦得很,半搭着眼,“萧敬中与突厥人勾结已久,这截断指想来也不是他的,此刻他不定在何处逍遥。”
  福三儿睁大了眼,“萧敬中不是前陇右节度使么,怎么会与突厥有所勾结?”讲到这儿他突然顿悟,“所以此前陇右大军才节节败退,退至了玉门关?那他怎么会被突厥俘虏,若是安生地待在陇右军中,岂不是更好?”
  陆稹难得有这份闲心,他侧过了头,道:“此事徐珩多半也知晓,萧敬中被俘,有他的一份功劳。”
  话说得福三儿更糊涂了,他还想问些什么,但瞧这陆稹已经倦了,每次用了药后陆稹都会犯困,他只得将疑惑咽回腹中,凑过去问陆稹:“奴才伺候您歇下了?”
  陆稹拿手挡在眼前,低低地唔了一声,这幅药他此前断过一段时日,现在再用起来,难免要更不好受一些,由福三儿伺候着睡下了,一梦竟梦回了长安。
  皇城偌大,他束手立在城头,将整座皇城一览无遗,身侧的城墙上做了个人,衣袂飘然的模样,他喉头有些发涩,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阿姊。”
  是那年悬梁的陆贵妃,眉目与陆稹七分相似,都是绝佳的风华,她将碎发挽到耳后,温温柔柔的笑:“少谨。”
  自陆氏一族被降罪后,他便鲜少做梦了,更莫说梦见至亲,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倒是陆贵妃又再开了口,她脚下踩着从古旧城墙外刮过的风,眉目柔和,“看样子你过得很是不好。”
  “是。”陆稹掖着袖,淡淡道,“阿姊当年弃我而去时,可有想过会留我孤身一人么?”
  “抱歉,”陆贵妃依旧是在笑,“阿姊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你晓得的,少谨,陛下他……”
  陆稹喝断了她的话,“陛下已去,阿姊便莫要再提陛下了,如今是太子为帝,赵氏也被废黜,阿姊的仇,我已替阿姊报了。”
  “可是少谨,”陆贵妃侧身瞧着他,“并不是非要这样才好,阿姊不愿见到你这般,阿耶也不愿的,若是可以,阿姊希望你能放下这些,多看看旁的事,比如那位如故姑娘。”
  陆稹的神色从漠然渐渐柔和下来,他的话在风里飘摇,“阿姊也晓得如故?”
  

第70章 长风寥
  “晓得,”陆贵妃往身后的皇城看了一眼,笑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当年梅先生在府上时,她便与你有过婚约,世事无常,兜兜转转还是与你相遇了,不该珍惜么?”
  陆稹默然片刻,“这不该由阿姊来交待,我自己晓得。”
  “是啊,你也这般年岁了。”她的笑带了些悲凉,身后繁华的长安城倏尔化作一片火海,高卷的火舌舔舐过陆贵妃的裙角,她轻声道,“她安不安稳,你自己最是晓得。”
  滔天的大火中陆贵妃纵身跃下城楼,扑入火海之中,陆稹于城墙上蓦然回首,整座皇城浩浩汤汤都是火舌,梅蕊在何处,是紫宸殿,还是掖庭?
  他从梦中惊醒,帐外是陇右的寒风,遒劲肃杀,像是要生生将人的皮肉从骨上刮了去,他从绵软的榻上撑起身来,福三儿靠在屏风外面打盹儿,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也跟着醒了,忙问道:“护军醒了?”
  陆稹嗯了一声,自来陇右他便有些水土不服,气候恶寒,约莫是染上了寒疾,福三儿愁眉苦脸,要去叫大夫来,却被陆稹唤住了,他坐在那里揉眉,“长安城的信来了么?”
  福三儿摇头,“没呢,前一封是半月前来的,算了算路程,差不多也就是这几日了。”
  说着又很担忧地道,“护军的病不要紧么?”
  “不要紧,”陆稹掩唇咳了两声,方才梦中的情景恍如还在眼前,不安的情绪漫上来,他皱眉,“信来了后,第一时间交由给我。”
  福三儿应了声是,又伺候陆稹歇了下去,退回屏风后托腮看向裹着毛边儿的帐帘子,喃喃道:“长安可千万莫出什么事儿啊。”
  梅蕊无声无息地几日未曾在紫宸殿中出现了,便是连小皇帝也觉得不对劲起来,陆稹不在,他凡事便只有过问襄王,说起江南修建堤坝一事时,小皇帝突然想起梅蕊便是江南人士,按捺了几回,便忍不住问四喜:“蕊蕊今日也不曾来么?”
  四喜点头,“姑姑这几日许是身子不大好,染了风寒罢。奴才一直未曾见到她,陛下若是有事要寻姑姑,奴才便去掖庭替您传话,让姑姑来一趟。”
  “什么?”小皇帝大惊失色,“蕊蕊病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襄王坐在旁边,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怎么了?”
  小皇帝攥拳,“皇叔,这回朕忍不了了,蕊蕊她病了,朕要去看她!”他从御案后绕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四喜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襄王:“王爷,您瞧……”
  “无妨。”襄王摆了摆手,面上的神情却也见不得恼怒,倒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模样,也跟着走了出去,未走几步小皇帝便在朱墙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身旁的四喜道:“去,将她给朕传过来。”
  四喜领命去了,不消片刻后边儿就跟着神色慌张的怀珠,小皇帝还未来得及将话问出口,怀珠就先在他面前跪下了,扑通一声,听着就觉得膝上一疼,她不住地向小皇帝磕头:“请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小皇帝不解,一双眉拧了起来,“有话便好好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她眼泪涟涟地道了声遵旨,拿袖往脸上一揩,随后又是满面的潸然,哽咽道:“蕊蕊,蕊蕊她不见了。”
  

第71章 香字令
  她给了所有人一记棒喝,襄王也愣在了那里,早前便做好打算这宫女会坏事,是以让隋远备好了万全之策,怎如今的举止倒令他措不及防起来,他沉下色来,等着小皇帝的反应,小皇帝不负众望地惊怒道:“甚么叫蕊蕊不见了?你同朕说个清楚!”
  怀珠声泪俱下,“蕊蕊前段时日便不曾回来,奴婢只当是您将她留在紫宸殿值守,但这般久了没蕊蕊的消息,奴婢心里也不踏实,就差人打听,这才晓得蕊蕊也不在紫宸殿中!”她抹着眼泪,眼睛都肿得像核桃,“奴婢急的不晓得该怎么办,哪晓得却从蕊蕊的妆匣中翻出来一封书信来,上边儿写着她放心不下护军,追去陇右了!”
  从怀里把那份书信摸索出来,怀珠哆嗦着递给小皇帝,头也不敢抬,“您瞧,这可怎么办哪!”
  小皇帝急不可耐地将那封信夺了去,展开来上上下下看了足足五回,梅蕊的字迹他是认识的,这确然是出自梅蕊的手笔,行文间的不卑不亢也是梅蕊特有的风骨,她讲她实在是放心不下陆稹,陇右苦寒,刀剑无眼的,她只想陪着他。
  真是放肆!小皇帝气得面色铁青,她怎么能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来,他不过是将陆稹支开,好从北衙收回此前那些怀帝所赋给陆稹的权罢了,刀剑无眼他不晓得么?他年幼丧母,赵氏只将他当作保住荣华富贵的棋子,怀帝又常年缠绵病榻,说到底伴着他长大的还是陆稹,他怎会让陆稹命丧陇右,不过是想等着朝中局势平定之后,换个人去陇右,将他再召回来就是了。
  她怎么就能这样想自己,太不识大体了!小皇帝对女人的麻烦又添了新的认识,他本以为梅蕊与旁的女人并不相同,谁晓得竟是他看走了眼,面前怀珠还在嘤嘤哭泣,哭得他心烦意乱,一声断喝:“哭什么哭!闭嘴!”
  怀珠被唬了一跳,生生将哭声给咽了下去,她讷讷地看着小皇帝,又看了看小皇帝身后的襄王,襄王倒是满脸的若有所思,俊俏的脸端起笑来,躬下腰对小皇帝道:“陛下莫要动怒,不过是名宫婢,由她去便是了,偌大皇城中,还缺这么个御前不成?陛下还瞧得上谁,只管提上来就好。”
  “不能,”小皇帝摇头,“朕只看得上蕊蕊,就缺这么个御前!除了她,谁也不能够。”
  天晓得这般的执念是怎么来的,襄王突然觉得梅蕊有些本事,小皇帝在他眼里还是个稚子,稚子都是要靠哄的,他耐下性子来,问道:“那臣便替陛下寻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窜入耳内,怀珠不竟有些毛骨悚然,她也不晓得隋远的这一招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了,那封信也是他让梅蕊写的,全交付给了她,怀珠头一回演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戏,心里忐忑的很,生怕被人识破了,尤其是襄王,她觉得襄王的眼中似是藏了钩子一般,阴鸷得令她后背发麻。
  小皇帝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襄王这么一说,他咬了咬牙:“当然找,但不能声张,这桩事情也不能教陆稹晓得,先瞒下来,暗中去寻蕊蕊,一定要寻到她!”朝中无人,小皇帝现下可以凭借的只有襄王的势力,他看向襄王:“要劳烦王叔了。”
  正中下怀,襄王承了这份差事后欣然而去,怀珠却还跪在原地没起来,小皇帝越看她便越是上火,猛地一喝:“起来!”
  “遵命!”怀珠蹭地便站了起来,因为跪久了膝上使不了力,才站稳了就又晃着身子歪倒在地上,小皇帝越发恼火,摇头磨牙:“不成体统!”
  想着她平日里同梅蕊那样好,一见着怀珠便更是想念他的蕊蕊了。如今梅蕊不见了踪影,更不晓得何时才能寻回来,小皇帝徒生了许多落寞,梅蕊若是想出宫去,也不算是件难事儿,那回陆稹病后他就赐了梅蕊一块令牌,让她可随意出入宫门的,为的是她与陆稹能时时相见,不必回回都来请他的旨意,哪想到如今却真真的成全了她的意想。
  他也不是怨她去寻陆稹,说到底,只是怕她出什么事情而已。
  怀珠还伏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小皇帝的气消了些,心里边儿愁绪倒是占了多数,天也冷,他觉得自己心头比这数九寒冬更要透凉,幽幽地叹了一声,对怀珠道:“你起来罢。”
  然后便把怀珠打发走了,怀珠头也不敢回,顶着寒风就奔回了掖庭,生了炭火后回想起方才的情状还是吓得直打哆嗦,嘟囔道:“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雪沫子飘进了冷宫,襄王抬脚迈入静室时隋远正同梅蕊在讲话,说的是什么“替自己想想”,襄王在门前顿了顿,出声:“替谁?”
  隋远回过头来,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王爷,又道:“某正在劝如故,莫要再执迷不悟,要替她自己想想。”
  “清遥这话有理。”襄王踱着步子走了过去,梅蕊容色平静地坐在那里,纵使穿着冬衣,也不减臃肿的形容,这段时日的拘禁倒是让她又清瘦了不少,本来是纤宜合度的身量,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弱不禁风的柳,别具了楚楚动人的韵致。
  她看也不看襄王一眼,更是懒得应和,襄王对隋远摆了摆手,隋远知趣地退了下去,年轻的亲王便坐在她对面,龙章凤姿,飞扬跋扈,略略挑起了唇角:“用不用本王给你指条明路?”
  梅蕊垂眼,面容苍白而脆弱,襄王不晓得怎么了,心头窜起一股邪火,他摸着下巴对她道:“委身于本王,你觉得如何?”
  

第72章 长相思
  襄王用了委身一词,自以为讲得足够有诚意,梅蕊那厢却似不为所动,眼儿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襄王,讥诮的话从檀口皓齿间溜了出来:“王爷腻了赵娘娘,便将主意打到奴婢这儿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赵氏算是襄王的把柄,纠缠了这么些年,早辨不清是爱是恨了,他的笑沉了下去,手臂探过桌就扼住了她的咽喉,眯起眼来时,烛光便在他的眼中攒动。梅蕊听到他在磨牙,阴
  森难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现在还是陆稹在长安的时候么?单凭你,也敢推拒本王?”
  上回她伤了他的帐,襄王都还未来得及同她算,如今更是火上浇油,那张白净的脸就在他掌间,激起了襄王骨子里潜藏的暴虐,抬脚便踹翻了杌子,钳着梅蕊的脖子生生将她拎了起来,喉间哼笑:“陆稹算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若要他死,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自以为对萧煜很好,可萧煜呢?还不是听从本王的话将他派去陇右,天高皇帝远,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等他身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本王还会在萧煜面前替他请功,便封个安远侯罢!”
  梅蕊踮着脚,被襄王扼住了咽喉呼不上气,本是没什么血色的脸反倒是因着涨红而添了生气,像是壁画里的神仙人物活过来了般,她断断续续地讲着什么,要仔细听才能拼凑出来——
  “愿与护军同生共死。”
  襄王被这句话彻彻底底地激怒了,额角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勃然冷笑:“好一个忠肝义胆矢志不渝,既然你这样想陪陆稹死,那本王这就成全了你,你且先下去那阴曹地府,坐在奈何桥上,等着陆稹到黄泉与你相会罢!”
  气直冲脑门,襄王是真的起了杀心,一双手使力就要将她的喉脖捏断,梅蕊踢也踢不开,双手只死死地捉着衣裳下摆,耳边开始嗡鸣,眼见着让人窒息的白光快要没过头顶了,突然隋远的声音传来,似远似近:“王爷。”
  襄王霎时便松开了手,梅蕊也跟着摔在地上,捂着胸口蜷作一团,襄王回过头看向门口,“你还没走?”
  隋远一身落拓的天青站在那里,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静,遥遥对襄王作了个揖:“某替王爷去看了看赵娘娘,娘娘她似是睡得不大好,一直吵着想要见您,某便替娘娘走了这一趟,请王爷恕罪。”
  听起来合情合理,又事关赵氏,襄王阴沉着神色看了隋远许久,似是要将他平静面容下的情绪瞧个真切,隋远淡然处之,对方才襄王的暴举视而不见,片刻后襄王才道:“知道了,本王这就去看她。”
  这冷宫倒像是襄王的王府庭院了,梅蕊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只觉得可笑,听着襄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又有另外一个脚步声靠近,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回了榻上,正要松开时,她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表哥。”
  “嗯?”
  隋远的声音很轻,梅蕊没甚么力气地抬起了眼,只瞧见了幢幢烛光中的人影,她喃喃道:“多谢。”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谢隋远,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制止了襄王,只怕她现在已经是游魂一缕了,但隋远似乎不大领情,隔了半晌才道:“你不该激怒襄王。”
  他的这话梅蕊也晓得,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激怒襄王实在是利大于弊,但她是真的忍不下这口气,在未遭遇这些事情之前,她从不晓得这世上有如襄王与赵氏般厚颜无耻之徒,长了这番见识的同时也令她几欲作呕。她闭上了眼,苦痛都浮在眉梢,“如今该怎么办?”
  寒冬腊月里的梅向来都是凌霜而开,彻骨的寒都不曾经受过,哪里能见得皑皑白霜中的艳色,隋远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有些于心不忍,但终究还是狠下了心肠,道:“走一步看一步。”
  “护军不会有事吧?”她突然睁开了眼,急切地问道,“襄王方才说的话,以及他之前与赵氏的密谋,陇右那样远,护军他……”
  烛火倏忽地闪了一下,她眼眶泛红,不晓得是因为方才的窒息还是因为担忧,隋远叹了一口气,还是耐心地同她讲道:“陇右的战乱还未曾平定,襄王也没昏庸到那般地步,若是在战乱之前杀了护
  军,那突厥的铁骑便是真的要直奔长安而来了,那时候,他还坐得上皇位么?”
  听了这番话,梅蕊的一颗心才定下来,泪珠子还没落下就收了回去,她的神色又再淡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隋远,将隋远看得心里一阵发毛,扬眉揶揄:“怎么了表妹妹,莫不是看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芳心暗动,想要以身相许了?”
  哪晓得梅蕊却问道:“我前些日子就在想一件事情,被拘在这里这样久,怀珠寻不见我,定会闹到陛下那里去,陛下也定会派人寻我,但是宫里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是表哥对怀珠说了什么吗?”
  隋远暗地里觉得只要事情未同陆稹扯上关系,她便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如故,他嗯了声:“确然如你所料,怀珠姑娘本是要往御前去闹上那么一回,让陛下来去寻你,被某拦了下来。寻你必然是从皇城内寻起的,那襄王势必会将你关去别处,别的地方某便不那么容易出入了,你的安危就无从知晓,倒不如就在这冷宫里,方便探看。”
  又将之后的事情与梅蕊讲了一遍,梅蕊抿着唇,听了小皇帝的反应后,略略有些失望,“陛下便就这样让襄王去寻了?”
  隋远颔首,她就将袖口的缠枝莲揉搓捏皱,才悠悠地道:“帝王心难测。”
  “也不尽然,”隋远道,“某看着陛下也未曾完全信任襄王,不过是坐山观虎斗,想等着襄王与陆稹斗得两败俱伤,最后将放出去的权笼统收回罢了,只是未曾料想到襄王势力掩藏如此之深,着实猖狂,陛下没准儿现在日日夜夜都在紫宸殿悔着。”
  “这都是陛下该做的事情,”梅蕊愣神瞧着那豆大的烛火,心里头不晓得漫上了什么滋味,总归都是难言,她垂下了眼,问隋远,“陇右那边的情况如何?”
  隋远道,“大捷,护军去了自然不同凡响,这样瞧着,平定战乱倒也用不了太长的时日了。”
  梅蕊点了点头,“那我便放心了,我被拘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陇右那边的情况,便都……”
  她又觉得讲不大好,毕竟隋远与她并不亲厚,与陆稹也非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就这样将事情托付在他的身上,她迟疑了片刻,便被隋远看了出来,他笑道:“如故是在疑我?”
  隋远掖着袖口唉声叹气:“我这样帮如故,却还换不来如故信我?果真这世上除却护军,如故便再没有所信之人了么?”
  “还有怀珠。”
  梅蕊接口这样讲,隋远哧地笑出声:“也是,你与怀珠情比金坚,护军与她落水,你先救哪一个?”
  他突如其来地插科打诨,让梅蕊措不及防地愣在那里,随即缓过神来,慢悠悠地道:“我不会水,谁也不救。”
  隋远讶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们,见死不救?方才那要与护军同生共死的痴情到哪儿去了?当真是脆弱不堪,依某之见,表妹妹怕是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喜欢护军。”
  梅蕊往门口看去,见得有守卫来回走动的身影,隋远压低了声音道:“襄王大概起了疑心,往后只能见机行事。”在离别前又添了句,“其实如故不必太过担心护军,即便是没有我,单凭护军自己,也能安然无虞,莫要将襄王想得太厉害,声势造得大,未必就能笑到最后,有句话讲得好,骄兵必败。”
  说完便离去了,梅蕊又再躺回了榻上,从怀中摸索出那枚铜钱坠子,反复熨帖在手心,缩入被褥时,只听见外边儿的风更是喧嚣了。
  以及那一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低喃:“少谨。”
  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不晓得为什么都被从中截断,陇右连一丝消息都未曾收到,梅蕊的书信倒是照旧半月一封地来,讲的都是些平淡的事情,比如蓬莱岛的梅花开了,紫宸殿屋檐下的冰凌今日落在了四喜的头上,将四喜砸了个头破血流,以及她在小年夜时吃了饺子,却是在最后才吃出了铜钱。
  语句间陆稹不晓得为什么品出了些愁绪,福三儿在一旁斟茶,笑道:“您想梅蕊姑姑了。”
  陆稹不置可否,垂眼又将她的字打量了一遍,最后落款的如故二字瞧起来似是有些不稳,落笔虚浮,陆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招来福三儿,“长安城中近日一切可好?”
  福三儿摸着脑袋道,“陇右这块儿离长安太远了些,前些时日里传来的消息都是好的,您就别担心了,陛下好着呢,梅蕊姑姑也好着,这不是都给您寄信了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呀——”
  但他这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悬在半空中就是落不下来,大抵是要亲眼见到她才能够确定,相思这个词他向来只在诗句词赋中读到过,从来未曾亲身体会在其中滋味。现下倒是尝了个透彻,不及防地便捱过了隆冬,眼见着是破冰的时节了,他还记得春日里在她耳鬓边盛开的牡丹,再惊人的国色也比不上她分毫。
  大慈悲寺中的牡丹,再过段时日也该盛放了。
  徐珩打帘进来时便听见陆稹念出了这一句,前段时日的几仗打下来,一路大捷,春风得意摆在他面上,一撩袍,毫不客气地就坐了下来,对陆稹道:“监军是想念长安了?”
  陆稹勾唇,“徐将军若有这等闲心,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攻破城墙,咱家记得不错的话,大军已在此扎营足足十日,在这样拖下去,粮草怕是要接济不上了。”
  他说的话徐珩都晓得,但突厥人马死守贺猎城中,任凭他派人在外叫阵也不出,军中骄躁意气早生,他压了又压,才堪堪稳住,陆稹一路上都未曾正面插手过军中事务,但徐珩却晓得很多事情他在背地里都打理清楚了,否则不可能这一路行进得这样畅顺。也不晓得是不甘居多还是佩服居多,徐珩咬了咬牙,暂且将面子先抛下了,低声问道:“不晓得监军可有良策?”
  “将军是是在问咱家?”陆稹悠然捋了袖,“咱家早有前言在先,绝不干涉将军,便也不晓得将军这般出言是为何,想让咱家出尔反尔?”
  徐珩也不管那样多,挠了挠头,“监军的美名,我早便听过了,往日里不信,如今一见才晓得名不虚传,不愧是统领北衙的人物,此前是徐某失礼了。”军中粮草短缺,长安那边的补给还未跟上,贺猎城中的粮仓是最大的一块肥肉,只要攻下贺猎城便万事大吉,这也是当初徐珩执意要在贺猎城与突厥人死缠到底的原因。
  这些心思陆稹怎能不晓得,他转拨着玉扳指,那双手比玉看着还要细嫩,纤长而有力,带了十成的美感,只瞧他微微眯起了眼,笑着看向了徐珩,“将军果真要听咱家的意思?”
  “自然。”
  “好。”
  陆稹从圈椅内站了起来,走向舆图前,手指就按在贺猎城旁,白璧无暇的侧脸在有些昏暗的帐内显得不近人情,将将回暖的春日里,徐珩却莫名觉得周身一寒。
  徐珩听他道:“突厥人不出来,那便逼他们出来。”
  

第73章 若游丝
  从营帐内出来的时候,徐珩觉得今儿的风有些凉。
  陆稹的法子阴损,他听完后才晓得这位护军为何年纪轻轻便会独揽大权,副将见他出来了,凑过来问:“将军,陆监军怎么说?”
  徐珩咬了咬牙,“真他妈的不是人。”
  自突厥盘踞在贺猎城起,便将城中的百姓给逐出了城中,现下五万大军都驻守城内,靠着贺猎城连年来的储粮,死守着这座孤城,摆出一副要与陇右军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夜里徐珩领着人马将欲行时,陆稹穿着深紫交领锦袍走了出来,福三儿跟在他后面托着个红木漆盘,上面摆着酒壶与两盏玉杯,站定在行列前,还带着冰雪气儿的风将陆稹的衣袍吹得鼓胀,他对徐珩道:“咱家来替将军壮行。”
  除去与梅蕊一同的时候,他在旁人面前都自称是咱家,有时候倒真会觉得自己是个宦官了。白璧般的人就立在冬末的寒风中,俊得出奇,让徐珩身后那群参军多年的将士看傻了眼,刺溜一声,不晓得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在吸哈喇子,徐珩扭过头去瞪了一眼,才回过身来,面色有些尴尬:“多谢监军。”
  陆稹没去计较,立在那里,衣袍猎猎的模样像是迎风招展的旗帜,斟满了两盏酒,一盏给了徐珩,一盏握在他自己手中,开口是辽阔清越,“愿将军此行顺遂,旗开得胜。”
  “承蒙监军吉言了。”徐珩爽快地干了那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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