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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姻缘-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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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诰命已经咳嗽起来,身后小洪忙上前扶着给她顺气。
靖安侯不等老太太开口,便转头望着张制锦,冷笑说道:“你想分家?你真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我来老太太这边儿只是先知会声,你信不信我接下来就去顺天府,去大理寺,去镇抚司告你!你既然这样不留情面,不当自己是张家的孝子贤孙,就不要怪我也不当自己是你的父亲!我能养你,就能除了你!”
本朝因为是以孝治天下,所以对于“忤逆”罪判的很厉害,假如是父告子的话,重则死罪,轻则杖责流放之类。
七宝自然是知道的,听靖安侯疾言厉色说到这里,七宝的泪早先涌了出来,哽咽道:“侯爷,您不能这样,你会害了夫君的……”
张制锦却一把拦住她,他望着面前的靖安侯,很是沉静地说道:“父亲若当自个儿是我的父亲,就不会说出‘死的为什么不是你’那样的话来了。”
“你!”靖安侯大怒之下,上前一脚踹了过去:“那好,我先打死了你!”
七宝从没见过这种场景,瞬间吓呆了,然而看靖安侯正是一团盛怒,她想也不想忙张手扑在张制锦身上,竟是以自个儿的身体给他挡着。
第114章
靖安侯几乎要踹到张制锦身上,只不料七宝居然以身挡住,靖安侯虽对张制锦动怒,但对七宝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却委实下不了手,当下急着想要住脚,却毕竟有些刹不住势头。
他这一脚是挟怒而出,力道自然不小,七宝这一身细皮嫩肉娇贵之极,如何了得?恐怕还踢出个好歹来呢。
靖安侯的心猛然一惊,后悔不迭,幸而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制锦张手将七宝抱入怀中,闪身以自己的后背接了靖安侯这脚。
靖安侯捏了一把汗,脚尖才踹中了张制锦,自己便踉跄后退,竟狼狈地跌在地上。
宋夫人也看呆了,直到此刻才忙上前扶住他:“侯爷,您怎么样?”
靖安侯因为要竭力收势的缘故才害的自己倒地,这一跌,反而把自己方才的勃然大怒给跌没了。
给宋夫人扶着,靖安侯抬手在地上用力一捶,忍不住老泪纵横:“逆子,逆子!迟早晚我的命要落在你手中了。”
正在这时,却听到“哇”地一声大哭,从张制锦的怀中传了出来。
靖安侯一愣,转过头来。
却见张制锦紧紧地抱着七宝,哭的也正是七宝。
原来七宝方才给靖安侯的举止吓坏了,这会儿对上张制锦的双眼,却见他的眼神大有质问不悦之意,七宝再也忍不住,便“哇”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还要欺负人,”七宝边放声大哭边说道:“侯爷上回已经把夫君打的遍体鳞伤了,这次还要害死夫君,明明是别人害我,侯爷也不主持公道,还要骂夫君忤逆,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一边哭着一边碎碎念地说,像是给欺负了的孩子正在委屈地哭诉。
靖安侯收了泪,脸上渐渐地一阵红一阵白。
如果这些话是张制锦说的,他必然会视作忤逆,更加不快,但是这话却是给个女孩子抽抽噎噎地说了出来,竟叫靖安侯想反驳也无从开口。
“你、”七宝揉着眼睛继续说:“你要是去告夫君,那我就到宫内告御状,皇上虽然向来严厉,却也没有动辄就打骂过皇子们,你却一直打夫君……呜呜……”
她越说越是伤心,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只顾洒着泪大哭一气。
靖安侯目瞪口呆。
其实在方才靖安侯遽然动手的时候,张老诰命已经着急地要喝止他,只是靖安侯动作太快,老诰命竟来不及阻止。
突然见七宝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张制锦身上,靖安侯又往后倒下,老诰命才略松了口气。
只是还来不及喘息,就听靖安侯恨声,以及七宝大哭控诉。
张老诰命本来也满怀忧急愤怒,可听到这里,忍不住啼笑皆非,终于喝道:“行了!还不住口,这像是什么!”
靖安侯哑口无言,叹息摇头。
七宝顿了顿,含泪呆呆地看了老诰命一会儿,又抽噎着将头缩回了张制锦怀中。
老诰命定了定神,终于说道:“锦哥儿,你莫非真的想要把你父亲、跟我一块儿都置之不理,把我们都活活气死吗?”
张制锦抚着七宝的脸,沾了满手的泪,七宝像是把他都忍下的泪也替他流了出来。
但给七宝这一闹,此刻他的心里竟也有奇异的宁静,不再悲愤,也没有感伤:“老太太,不是我故意要气谁,只是父亲容不得我。”
老诰命说道:“你说的什么话。”
张制锦不语。
老诰命看向靖安侯,皱眉斥责说:“你这当爹的,未免也太按不住了,锦哥儿都多大了,你还以为他是小孩子吗,动辄给你打骂?你生他的气,管教他,有多少法子用不得?竟然要动用拳脚,他是张家的子孙不错,但他也毕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私下里能说得过去,公面上却不好听。”
靖安侯坐了起来,也乖乖地跪在地上:“老太太、训的是。”
老诰命说道:“你已经没了一个忠哥儿,难道当真还要害了锦哥儿吗?父子之间无隔夜之仇,咱们家若是闹出不合分家的笑话来,那才是彻底完了呢。”
靖安侯也不禁垂泪:“手心手背都是肉,倒要我怎么做呢?”
张老诰命目光转向张制锦,又看看地上的杨氏,终于开口说道:“锦哥儿,你无非是怕有人再打歪心思,怕纵容了他们,但是如今若是把忠哥儿媳妇撵出去……”
杨氏浑身发抖,又惊又怕地凄然叫道:“老太太!”
老诰命却叹着又说道:“不管是她出去,还是你们出去,别人都会说三道四。不如就这样,从今日起,让忠哥儿媳妇以守孝之名,住在南院里,禁足三个月不许出门,就当是她胡作非为的惩罚。这样的话,你可满意?”
张制锦蹙眉垂眸。老诰命却并不认真等他开口回答,只又看向他怀中的七宝:“七宝,锦哥儿是为了你撑腰,怕你受委屈,才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不如告诉我,你想要怎么样?我如此处置你觉着如何?”
七宝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听老太太如此问,她看看张制锦,又转头看了一眼靖安侯,才说道:“我、我当然听老太太的话啦。”
张老诰命的脸上透出一丝满意之色,七宝却又说道:“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老太太。”
张老诰命道:“什么事?”
七宝咬了咬唇说道:“求老太太……让侯爷别再动不动就责打九爷了。”说着泪又一涌而出,抱着张制锦哭道:“我看着都心疼,九爷毕竟是侯爷亲生的,怎么就一点也不疼呢?”
张制锦微微一震。
靖安侯闻言侧目,却也百感交集。
头上张老诰命却呵呵笑了起来:“好。锦哥儿是为了你才跟他父亲闹,你却也为了他不惜维护着,他却也没有白疼惜你。我答应你就是了,如果他还敢动手,我也叫人对他动手,如何?”
七宝连连点头:“果然还是老太太最英明公道。”
她方才大哭一场,两只眼睛红红的,满脸泪痕,看着甚是可怜。
张老诰命本来很不喜欢七宝,可是方才看她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给张制锦挡着靖安侯的踢打,心中的无限恼恨就成了一种哭笑不得:“什么英明公道的。只要你们一个个的安分些、别整天闹事出来就罢了!”
——
李云容之前从靖安侯院中退出,满怀心事地回房。
因为手臂伤着,正在愈合恢复,很多事情不能做,偏偏她素来忙于家务,如今乍然闲下来自然是有些不惯的,只得挑了几本书看,可却有些静不下心来。
正在出神的时候,外头说道:“裴少奶奶到了。”
李云容早听人说谢知妍来了,闻言便站起身来迎接,果然那边儿谢知妍袅袅地走了进来。
两人相见,谢知妍笑道:“我在老太太上房里没看见四奶奶,问起来才知道四奶奶伤着了?现在如何了?”
“多谢牵挂,已经好了。”李云容请她落座,叫人上茶。
两人对面而坐,谢知妍笑道:“听说是个小丫头胡闹,四奶奶治家向来妥帖,怎么竟有人这么不中用,毕竟是你太宽仁了。”
李云容笑道:“也没什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顷刻,谢知妍看过李云容手臂上的伤,点头叹道:“四奶奶竟是七宝的救星呢,这样的伤若是落在她娇滴滴的脸上,那真真的不堪设想。”
李云容把袖子轻轻放好:“幸而是我替了她,倒也罢了。”
谢知妍抿嘴笑道:“当初晚芳嘲讽七宝,说她只空有一张绝色的脸,若是把这脸都没有了,那可还剩下什么了?到那时候,也不知道表哥还会不会如现在般疼爱她。”
相似的话,七宝之前才跟李云容说过。
李云容心中略觉怪异,面上却也仍笑道:“九爷该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性子。”
谢知妍叹道:“可是不能否认,让表哥动心的,却的确是她的那张脸……”说到这里,谢知妍故意以手遮着唇边,道:“你可知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李云容见她神秘兮兮的,便问道:“什么?”
谢知妍低低地说道:“表哥跟七宝,两个人居然……”
李云容一怔之下,又笑道:“什么啊。”
谢知妍道:“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呀。唉,咱们素日里只说妲己迷惑纣王,褒姒祸害幽王,什么杨贵妃,赵飞燕……我只以为是古代人编出来的谎话,再怎么美,不过也是个女子,岂能把个英明神武的帝王迷得那样?可是如今看了表哥的情形,才总算是信了。”
李云容垂眸道:“毕竟他们新婚燕尔,鹣鲽情深,也是无可厚非的。”
谢知妍道:“当初四奶奶也曾新婚,我也算是新婚,怎么四爷跟我们侯爷却都没有表哥这样出格儿呢?”
李云容唇角一动,是勉强的笑意。
谢知妍说道:“这得亏七宝只是生得出色,性子却还一般,要是再娇纵些,只怕要把整个张府的人都踩在脚下,表哥还要助着她呢。”
李云容低头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忽然抬眸说道:“对了,只顾闲话,前日威国公府喜事,你怎么没有去?”
谢知妍说道:“身上不大好。”
李云容道:“咱们老太太跟裴家太太一直夸你能干,老太太至今还后悔没把你留在这里呢。只是看裴家太太那么疼你,且永宁侯又是个难得的如意郎君,倒也罢了。”
谢知妍微微一笑:“侯爷跟太太的确是难得的。”
李云容叹道:“我倒是要羡慕妹妹的好福气,四爷很少称赞别人,但却常常赞永宁侯的行事,还说他将来无可限量呢。”她赞了这句,又道:“最难得的还有一件。”
谢知妍笑问:“怎么?”
李云容道:“难得永宁侯对妹妹也是一心一意的,婆婆疼爱,夫君深情,你说你可是不是好福气呢?”
谢知妍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影却略僵了僵,终于也笑道:“四奶奶可别再给我灌迷魂汤了,再说我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李云容房中呆了半晌,谢知妍起身往外。
走了几步,谢知妍回头道:“你去二门上找跟随咱们的小厮宜儿,让他去镇抚司打听打听,看侯爷如今在干什么……今儿有无回侯府。”
她的丫鬟奉仪领命去了。
谢知妍独自一人往老太太上房去,快走到门口,奉仪去而复返,说道:“他们之前才去打听过,侯爷如今正在镇抚司,今儿还没回侯府呢,听大辛说,侯爷晚上也未必会回府。”
谢知妍脸色一沉,喃喃恨道:“最可恨的是那些奴才办事不力……连个女人都弄不定。”
奉仪小声说道:“之前侯爷将人捉住审问,幸而当初没有让他们知晓是咱们吩咐的,不然岂不是坏事了?”
“哼,”谢知妍道:“到底是打草惊蛇了,而且还偷鸡不着蚀把米。可恨。”
当初裴宣在外应酬回府,身上带着脂粉香气,谢知妍自然知道。
只是她很聪明,并未当面询问,只是背地里暗中质问跟随裴宣的随从。
到底给她查了出来,原来裴宣这段日子很喜欢去南营大街的酒楼,点一个叫程弥弥的歌女,陪着唱曲说话,情形十分暧昧。
甚至还有人传言裴宣是看上了这歌女,迟早要收在房中的……之类。
谢知妍如何能够忍受,当下就唤了名心腹的下人,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场。
于是才有了程弥弥给客人打伤的事。
之前得知程弥弥受伤,裴宣十万火急地亲自带人赶了去。那两个喝醉的人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只不过他们到底小看了镇抚司的能耐,缇骑一出,哪里还有可逃之处,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捉到了其中一个。
裴宣本来满怀怒意,只当他们是酒后行凶,可镇抚司的人审问之下却发现了不妥,原来此人身上虽酒气冲天,却并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这人到底害怕,便说道:“委实没有醉,只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再审问,却只说有一不知身份之人来找到他们,说程弥弥得罪了他们主人,所以买通他们两人将程弥弥赶出京城,如果赶不走,那至少让她不能再在酒楼中立足。
这两人暗中观察,程弥弥虽然是个歌姬,但平日里深居简出,且并不去别的酒楼应酬,所以竟找不到其他下手的机会。
于是这两人便借酒装疯,趁着点唱听曲的功夫动了手。
裴宣再叫人拷问,想查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人却真的不知道,自然无法告知。
那一夜,裴宣便没有回侯府。
谢知妍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十拿九稳地除掉一个外患,哪里想到竟是如此,虽然她自诩行事谨慎,裴宣不至于怀疑到自己身上,却也毕竟忧心。
第115章
谢知妍揣着心事,进了老太太的院门。
正屋门里头帘子撩开,是杨氏哭哭啼啼地退了出来,两个丫头扶着她自去了。
然后是靖安侯跟宋氏,一前一后而出。
谢知妍站在旁边,等两人出门,自己才进了上房。
却见老诰命正在低头吃茶,又似笑非笑地叹道:“每天都有新故事,令人眼界大开,却不知这到底如何了局。”
谢知妍上前笑问道:“老太太又在说什么故事了?”
“你若早回来些,自然就知道了,”老诰命摇了摇头,却并没说详细,只又问:“你去见过云容了?”
“见着了,说了这会子话,”谢知妍叹息道:“四奶奶的手上果然伤的不轻,也难为她了,这般舍己为人的。”
张老诰命道:“罢了,我为这件事烦心不小。好歹才平复下去,就不必提了。”
谢知妍在她旁边落座,问道:“对了,方才我看到杨二嫂子哭着走了,侯爷跟三太太也愁眉不展,难道都跟这件事有关?”
老诰命眼中透出怒意:“杨氏是她糊涂自找的!要是不是看在死了的忠哥儿面上,我必也不容她,一定要把她休了出去,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实在可恨之极。”
谢知妍忙道:“老太太别恼,有什么扯不开的事情呢,您的身体要紧,别为了这些小辈伤了身子。”
“本来我到了这把年纪,只要这些孙子儿子的好生哄着我开心,谁知道我却整天要为了他们操心。”张老诰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大丫鬟小洪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外头看着虽然威势赫赫人人羡慕,私底下自然都有棘手难办的事,各自不易。”
“这话是正经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老诰命才一笑,又看向谢知妍,忽然说道:“你这次突然过来这边儿,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啊?”
谢知妍才慢慢地低下头,却不吱声。
老诰命道:“是真的有?你但说无妨。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排解。”
谢知妍苦笑道:“这府里的事儿老太太还烦不过来呢,怎么又好提我的那些琐碎之事。”
张老诰命道:“我疼惜小辈们的心是都一样的,你又是我向来疼顾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且快说。”
谢知妍回头瞧了眼。
身后小洪见状会意,便悄悄地退后离开了。
谢知妍才说道:“这话我其实有些难以启齿,是关于我们侯爷的。”
老诰命挑眉:“永宁侯怎么了?”
“侯爷……”谢知妍眼圈一红,声音放得很低,“侯爷他好像真的恋上了外头的一个人,还是在酒楼上卖场的风尘女子。”
“我就猜到有事,但是,”张老诰命诧异道:“虽然说大家子里三妻四妾多的是,只不过跟个歌女纠缠在一起……这很不像是永宁侯的作风。你可劝过他了?”
谢知妍道:“我也暗暗地提劝过了两次,可是侯爷不知怎么了,竟是舍不得那歌姬似的,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我也不敢大说些什么了。”
张老诰命见她脸上透出烦恼之色,便问:“这种事你的确不好过于插手,那懂事的,知道你是为了夫君的品行跟前途着想,若是不懂事的,还只当你是嫉妒成性呢。”
谢知妍点头道:“我也是怕这样,也担心侯爷厌烦我多嘴。”
张老诰命忖度问:“这件事府里的太太可知道?”
谢知妍说道:“我因为没有法子,先前就偷偷告诉了太太一句,太太大怒,便把侯爷训斥了一番,侯爷倒是听太太的话,自那以后听说就少去见那个歌姬了,只不过侯爷好像也怪了我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太太,所以前些日子见了我总淡淡的。我今儿才特过来……也央求老太太,且让我在这里住上两天,我也冷一冷他才好。”
老诰命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模样,思忖片刻才笑道:“永宁侯是个稳重会事的人,想通了自然就好了。你要住也使得,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太冷着他,越是这时候,越要温柔些才能笼络住他的心,你要是冷淡他,只会更把他推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身旁去。”
谢知妍含泪点头:“老太太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
下午时候,谢知妍便派了个小厮回侯府,只对裴夫人说张老诰命留着她,等明日再家去。
于是谢知妍在张府内住了一夜,次日晨起,外间突然有人来说,永宁侯裴宣亲自上门,竟是要来接夫人回去的。
此刻靖安侯还在府内,起初听说是永宁侯来了,只当他又是不安好心,正气恼的想要出门一会,又闻听是接谢知妍的,这才罢休。
谢知妍倒是心中暗暗得意,自觉着在张府的这一夜果然还有些效用,于是入内拜别张老诰命。
老诰命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勤勉理事之类。谢知妍一一答应,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出门。
门外永宁侯人在马上,身着月白色的缎子公服,两肩头绣着团纹麒麟,见了她,便遥遥地一点头,有些矜持之态。
谢知妍见他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心中七上八下,躬身上了轿子,一路往侯府返回。
数刻钟后回到了侯府,永宁侯先陪着谢知妍进内见裴夫人。
裴夫人还有些轻微咳嗽,见谢知妍回来了,便问起张府的情形,又问老太太如何等等。
谢知妍一一回答了,又见裴夫人嗽个不停,因道:“太太的咳嗽怎么比昨儿更狠了些?”
裴夫人道:“不过是因为天气凉了,老毛病罢了。”
谢知妍忙道:“虽然如此,到底还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裴宣原本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说:“之前已经请过了,大夫说只是有点小小风疾。”
谢知妍隐隐觉着不妥,便看一眼裴宣。
这会儿裴夫人笑道:“早上宣儿回来见我犯咳嗽,就忙不迭地请了个大夫给看过了,我却觉着不耐烦,什么要紧的,咳嗽两声就要请大夫?让人以为我多自矜自贵的呢。好了,你才回来,一路颠簸的,先回去歇息罢。”
裴宣微笑:“母亲的身体自然是最要紧的,别人说什么却有何相干。”
谢知妍见裴夫人眉眼中略带倦意,心中微震,却仍陪笑道:“我没什么,就在这里陪着太太倒是好。”
裴宣又说道:“母亲要歇息了,夫人跟我先回去吧。”
谢知妍这才无话,于是两人便退出了裴夫人上房,自回房中。
这一路上谢知妍暗中忖度,进了门之后,便假作无事般含笑说道:“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在家里呢?”
裴宣却并不回答,只是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裴宣自己将房门带上,这才回过身来。
谢知妍见如此情形,心中更加不安:“夫君……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跟我说?”
裴宣淡声说道:“太太从前天就觉着身上不适,夫人也太宽心了,竟在这时候撇下太太不管,自己在张府里住着?”
谢知妍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质问的口吻,一惊之下,却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道:“侯爷想是误会了什么?我先前去张府的时候,太太的身子还好。且我去也是得了太太准许的。”
裴宣道:“那是当然,母亲是柔软的性子,你既然要出门,难道她会拦着你吗?”
谢知妍听他的口吻着实不对,心头微寒,只得先认错:“这件事着实是我大意了,原本没有考虑周详,侯爷提醒的甚好,以后我不会再如此了。”
裴宣望着她,忽地笑了笑:“其实叫我说,夫人考虑的还是很周详的。”
他向来是温和的性子,但是此刻眼神却隐隐地有点森然。
谢知妍屏住呼吸,终于半是玩笑地说道:“侯爷今儿是怎么了,竟处处质问我似的?难不成我犯下了什么大错吗?”
“你说呢?”裴宣说道:“派人在酒楼上生事,伤了程弥弥的人是谁……夫人难道一点也不知情?”
果然出事了!谢知妍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我、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
裴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反应:“那两个伤人的歹徒已经尽数归案了,那吩咐他们行事的人虽然没有透露身份,但是这两人也并非蠢笨不堪的,自然也留了个心眼,你猜他们暗中跟踪后,发现了什么?”
谢知妍脸色发白,拼命按捺才没有出声。
裴宣淡淡地说道:“这府内的人自然都为夫人所用,在外头走动的我也知道有哪几个,我已经问过他们了。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谢知妍听到这里,才微微扬首道:“侯爷难道觉着是我暗中唆使?我跟侯爷到底是夫妻,虽看不惯侯爷在外流连风月……但也不过是尽自己的规劝之责而已,听与不听,都在侯爷,如何现在竟然把这件事推在我的头上?难道是这府内的什么人说是我叫他们去做的?那我愿意跟他们对质!”
裴宣见她竟浑然不惧,他眯起双眼问:“这件事夫人果然毫不知情?”
谢知妍摇头,郑重回答:“我自问就算不喜侯爷所为,但也不至于狠毒到那种地步,难道不知道那是犯法的行径?只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污蔑我的名声?”
裴宣说道:“门上走动的谢利,我已经把他带了去镇抚司,那两个歹徒看过了,那唆使他们行凶的人的确是此人无误。谢利也已经招认了是得了你的授意才敢如此的。”
谢知妍的心突突乱跳,忙说道:“冤枉!这件事的确跟我无关,是这奴才污蔑我的。侯爷你千万不要轻信!”
“他为何敢污蔑你?要知道奴才污蔑主子,更是死罪,按理说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裴宣口吻虽波澜不惊的,眼神像是能剖开人心的刀锋。
“这个……”谢知妍心乱如麻,“也许他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呢?”
裴宣冷笑转身。谢知妍见他要走,忙上前一步:“侯爷!”
“还有何事?”裴宣垂眸。
谢知妍流下泪来,却又隐忍着:“侯爷,莫非你是不相信我吗?自打成亲后,侯爷同我千恩万爱,如今为了区区一个歌女,侯爷如此怀疑我,竟跟我生分到如此地步?”
裴宣的眉心微蹙。
自从他查到了伤害程弥弥的人竟可能是谢知妍后,就如同有人拿了一把刀把他的心劈成了两半。
——裴宣下意识想起来的,竟是那天在威国公府,七宝劝自己的话:裴大哥,你再想想,再想想这门亲事。
但是裴宣不肯承认。
他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选择,不肯承认自己又一次选错了人。
虽然理智告诉他,七宝绝不可能骗自己。
裴宣轻声道:“我也不愿意怀疑夫人,只是谢利已经招供了,除了你,还有谁?你且告诉我。”
谢知妍觉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按捺不住怒火轻举妄动,这一下子,没有除掉那该死的人,竟反而要把自己栽进去了。
沉默中,裴宣得不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正在裴宣想要开门而出的时候,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侯爷,那些事都是奴婢做的,请侯爷饶命!”
原来这进门的人,正是谢知妍的贴身丫鬟银儿,也是她最心腹的丫鬟,从在谢家开始跟着她,直到进了永宁侯府,从来最忠心耿耿。
谢知妍自己都没想到,一时愣在了原地。
裴宣垂头望着地上的丫鬟:“你?”
丫头俯身道:“是奴婢,是奴婢因为听说了那程弥弥用媚惑之术勾引了侯爷,所以暗暗地替我们奶奶不平,奴婢就假称是奶奶的意思,让郭利在外头找人把那个程弥弥打一顿,本来只想为奶奶出口气的。”
裴宣皱眉打量了丫鬟一会儿,又看向谢知妍。
四目相对,谢知妍忽然像是醒悟般,她瞪着地上的银儿,错愕不信:“原来是你?你、你……也太大胆太糊涂了!你怎么敢擅自……如此行事!”
银儿道:“奴婢只是气不过那样一个下贱之人也能靠近侯爷而已,没想到反而让侯爷因此疑心了我们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裴宣不置可否,只是漠然地垂眸看着地上的丫鬟。
谢知妍深深呼吸:“你既然跟着我,就该知道这样做是大错特错,何况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非但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连侯爷的清誉也会被波及,你实在是荒谬。”
银儿只道:“求奶奶跟侯爷饶命。”
裴宣忽然说:“既然她已经承认了,想必就是如此了。”
谢知妍抬眸:“侯爷?”
正裴宣也看向她:“那不知夫人觉着,该怎么处置这个狗胆包天的丫头?”
谢知妍的心在收缩。
她跟裴宣对视片刻,又看向地上的银儿。
半晌,谢知妍终于说道:“我虽然不忍,但谁让她如此不知死活呢,自然是一切都凭侯爷处置。”
银儿听了这句,抬头看向谢知妍,眸子里的惊诧一闪而过。
谢知妍竟无法跟她的目光对视,只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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