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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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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鞑子!”牛皋眼见形势立转,气得哇哇大叫,冲进阵中。这黑碳头果然勇猛,一个人在日月阵里左突右突,铁锏过处,枪折盔碎,围上去的重甲兵被伤了十几个。

他一看这样不行,赶紧一夹白马小飞杀回,伸棍架住其双锏,令部下退下,微笑道:“牛将军,可记得在下么?”

牛皋见冒出个将领,本欲捉住厮杀,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愣,一双大牛眼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蓦然冒出惊人之语:“原来是你,俺一锏打死你个负心汉、小金贼!”

眼见牛皋一锏迎头打来,他忙招架住,心中疑问:我怎么成了负心汉了,在牛皋眼里好像比当金贼还严重?

不理他犯迷糊,牛皋竟似家中女子被他骗了一般地满脸怒火,一锏又一锏,劈里啪啦一顿乱打,如疾风骤雨,力若千钧,他失去先机,竹棍左支右挡,竟只有招架之力。

在四面围成一圈的亲卫军眼见主帅不支,皆焦急地看向副帅忽里赤,目询是否可以帮忙。忽里赤只顾指挥大阵迎击蜂拥而来的岳家军,并不理会,其相信哥哥不会如此不济。

牛皋一口一个负心汉,一锏比一锏沉重,毫不留情,他心头的三昧真火渐渐被打了出来:老子是奸骗了你的小姨子怎地?眼见那锏扫来,他在马上一个平仰,看着铁锏微毫之差地擦过额头,他一个跟头翻起来,竟立于马上,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棍抽下!

“哎呀!”牛皋不知是程咬金三斧头还是刚刚用脱了力,双锏一架,竟险些没架住。夺回先机的他以牙还牙,就这样一棍一棍地往下抽,亲卫们松口气,开始取笑起牛皋来:

“黑大个,快点缴械投降吧!”

“屁都被打出来了,还死撑哩……”

“嘿,他哭了哩……”

其实,牛皋是满脸留汗,却被取笑得阵脚大乱,锏法已乱了,忽然扯开喉咙喊起来:“杨兄弟,你最恨的那个负心汉在此,哥哥帮你拿住他了,快点过来帮忙……快来啊,再不来他就要跑了……”

他不由笑起来,这家伙真跟后世小说里一样逗,明明撑不住了还嘴硬,杨兄弟又是谁,他还没反应过来,管他呢,一并拿下,再给岳飞送过去,好教大英雄记住他这个人,还有记住海州戍军的威力,这样大英雄也可以吸取教训日后对付同样威力的铁浮屠。

他使了一个虚招,然后用棍捅向牛皋的腰眼,眼见黑碳头要落马就擒,蓦然后脑一丝锐利的杀气袭来,耳畔响起令他失魂落魄的一声娇叱:“明日,看剑!”

他戴着铁兜鍪的头部以脖子可能被扭断的速度与角度回过来,时间顿时凝固,天地刹那失色,千军万马中他只看到了一个人儿——那个让他心疼、让他内疚、让他难舍的臭丫头,冲日兵光中他只看到了一张脸儿——那张印过他的吻、洒过他的血、刻过他的心的冰嫩脸儿,他甚至没看到那寒刃逼近的剑尖。

亲卫军们齐齐发出魂飞魄散的惊呼,若天外飞仙的三相公飘然立于小飞头上,手中长剑定在他的鼻尖寸毫之外,一身男式银甲武将打扮的岳楚呆呆看着斗志全消、空门尽开的他,目光懵闪,凄然一笑:“明日,安好?”

根本忘却了周遭环境与环绕诧异的双方将士,他只顾盯着岳楚那双似含千言万语的星眸,如久违的初恋情人在人海尘埃中偶逢般痴痴道:“我很好,一切都好……你呢?”

岳楚却只顾问:“明日哥哥,楚月妹妹可好,对了,应该叫她嫂子了,你们的孩子可好?”

岳楚平淡若水的语气让他几欲心碎,当日分别时,他还是孑然一身,而今已为人夫、人父,还做了岳楚最憎恨的金贼,他已明白牛皋为什么叫他负心汉,因为岳楚是岳飞的妹妹——一个受岳家军上下娇宠的女孩儿——他的圣军秘士还有一个不为楚月知晓的秘密任务:定期汇报他生命中难忘的几个女子的情况——岳楚爱上他这个金贼已是岳家军公开的秘密。

上天弄人,让他与她在这样一个场合再次相逢,他哑口无言,只是傻傻地看着她,耳畔想起牛皋炸雷般的吼叫:“三姑娘,跟这负心汉罗嗦甚么,杀了他!”

他压根不以为岳楚会将剑递进,甚至还希望死在她手里,自己负她实在太多,一个女孩子将刻骨铭心的初恋给了他,而他给了她什么,甚至连光明正大的片刻依偎都没给过她,只是一次又一次让她伤心、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一次又一次……

背后呼呼风声,牛皋见岳楚迟迟下不了手,似旧情难忘,忍不住趁他毫无戒备之下偷袭过来。

眼前的长剑动了,他放松地闭上双眼,心头泛起“明月几时有”的熟悉旋律,来吧,小月,我明日对不起你!

“啷嚓”一声,剑锏相击,只听牛皋哇哇大叫:“三姑娘,你还护着他?”

岳楚雪蝶般翻过他的头顶,落在牛皋的马背上,两人一骑,冲出了日月阵。泪水自他紧闭的双目溢出:臭丫头,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希望给你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如果历史可以再回到从前,我希望从没遇见你;如果世上真有忘情之水,我希望你能喝下它……

他蓦然圆睁双目,一甩头,甩去那一世也甩不掉的情泪,厮声下令:“鸣金收兵,全军撤退!”

军势正顺的海州戍军不期听到收兵的锣声,虽然大部分皆莫名其妙,却令下如山,嘎然而止,收缩阵形开始稳步回撤。岳家军牛皋部则忙着抢救伤兵,也不追击,刚刚激烈对阵的两军渐渐拉开了距离。

他骑着小飞落在全军的最后,颓废地将竹棍扛在肩上,如斗败的公鸡,冲天豪情化为满腔酸楚。

就在这时,他发梢陡立,浑身每一块肌肉都跳跃起来,一股只有沙场绝顶战将才具有的浩荡战气笼罩过来,他几乎以为是大英雄出现了,随即听到一个龙吟虎啸的年轻嗓音:“明日休走,扬再兴来也!”

“杨再兴?”他的心脏随着肌肉一道狂跳起来,混沌之气冲体欲出,充塞天地,杨再兴甫一出现,便将他激入目前所能达到的混沌大法极限——“天地日月,至阴至阳”的忘我境界,只此一观,杨再兴的战气已不在岳飞之下,他周身的气场毫无保留地发散出去,而脑海里关于杨再兴的记忆亦同时发散……

杨再兴——他在这时代渴望见到的仅次于岳飞的另一个大英雄,在他心目中岳飞乃中华民族的不灭偶像,杨再兴则是这个偶像的不灭光辉。岳飞与杨再兴,书写了武人之死的两种极致——冤死帝手与战死敌手,可以说,杨再兴亦成就了岳飞,若无这般勇于直面鲜血、正视死亡的赤心部下,岳飞亦不能成为岳飞,杨再兴正是岳家军无数将士的最代表者,正是:英雄之下,尽是英雄!

只是英雄的结局大都悲惨,在中国的历史上,上到西楚霸王,中如袁崇涣,下至彭大将军,英雄几乎就是悲剧的代名词,而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改变这些英雄的结局么?

杨再兴,我绝不会看到小商河上万箭穿心的你!他默下此念,按骑不动,杨再兴的强大战气令他不敢回头,只能闻息辨气,随机应招。

气场感应到对方转到正面来,杨再兴似不愿占这个便宜,饱含朝气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日看枪!”

他甚至来不及打量杨再兴的模样,便看到一杆寻常的铁枪直刺过来,他感应到黄绿相间的漫长原野,地上地下虫豸的爬行咀嚼,以及双方将士重列战斗阵形相对,却感应不到眼前那枪的任何形踪,但明明看它刺来,习惯于以气应招的他大惊失色,眼见无法防守,仓皇攻出行者棍最具威力的一招——万佛朝宗。

但这绚丽多姿、慑人心魂的一招在对方朴实无华的一枪下烟消云散,枪棍相击,两马交错,他看到几乎没改变方向的枪尖后露出一双深邃而明澈的俊目,同时听到远处传来岳楚的一声惊呼:“不要!”

他浑身一震,却非为岳楚的忘情之声,而是为对面的这双眼睛,红缨头盔下的这双眼睛射着洞世入微而又眷悯红尘的光芒,俊挺夺人,多么熟悉的眼神,他几乎以为自己在照镜子,然后他看到了对方的五官,心中顿时涌出自己编造的那段荒谬绝论:你相信轮回吗?我信,想想看,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某一个年代,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在品貌性情各方面都跟我酷似的男孩,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跟你酷似的女孩,那便是我俩的前世了……

他已在这时代见过一个酷似后世梦中情人的女子——襄襄公主,绝没想到会见到一个酷似后世自己少年模样的人,眼前的杨再兴虽被头盔遮住脸的轮廓,面皮亦较他粉嫩,但那鹰勾的勺鼻、倔薄的嘴唇、炽慧的眉宇,无一不似热血少年时代的自己。

在这一闪念浓缩的毫息之间,他的铁兜鍪被一枪刺中,翻滚而飞,头部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空气中,生出初生婴儿般的不安全感。他晓得自己败了,杨再兴那一枪只要向下一寸,他的脸就变成了血窟窿,不知道是不是岳楚的那一声改变了结果。

他挥手止住身后涌来的亲卫军,心如死灰,得了三大武林顶尖高手助力而功成的他,竟不敌杨再兴的一招,而当日教尊姐姐与岳飞战个势均力敌,是杨再兴太强,还是自己太弱?他呕心沥血创出的混沌大法加上刁钻怪异的行者棍如此不堪一击,上再多的兄弟也是送死。

他却不知杨再兴心头的震骇绝不亚于他,停枪打量着他,放眼天下,接下这一枪而毫发无伤的除了岳飞就是这小子了,这看似平常的一枪乃杨再兴身经百战的精粹,非见血不归,当日在游寇曹成部时正是以这一枪杀了岳飞之弟岳翻,正所谓“没有杀人意,不作沙场行”,这一枪既出,不要说岳楚、即便是杨再兴自己也无法改变枪的去势,他能挺过来凭的还是他的实力。

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皆以为他根本不是杨再兴的对手,尘起蹄疾,一骑横出,岳楚插入两人之间,转身挡住杨再兴的枪,粉面苍白:“姓杨的,放过他……”

杨再兴却似当岳楚透明的一般,以枪指天,发出雷鸣般的挑战:“明日,我看你良心未泯,你部对我军将士手下留情,焉能逃过我目,你又挡住我这必杀之枪,凭这两点,足以当得起三姑娘倾心!明日,我俩阵前决胜……”

他怎能再依靠一个女子苟活,在身后默默注视的部下面前,他可以输人,决不能输心,亦不看岳楚,以棍指天,接受挑战。

已列阵停当的双方将士俱擂鼓呐喊助威,达成了以大将决胜负的冷兵器战场规则之默契,这种中国人特别钟爱的战场潜规则反映了这个以中庸、谦虚出名的民族的另一面——骨子里对个人力量的崇拜。

与这阵前气氛极不相称的岳楚痴痴看着这两个视自己若无物的男人:一个是她倾心之人,一个是倾心于她之人,他俩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也是她心中不可接受的痛:一个做了金贼,一个则是杀兄仇人,上天为什么安排这两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岳楚凄楚欲碎之情形于颜表。

年轻的杨再兴首先出现了情绪波动,心疼地瞥了岳楚一眼,忽然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以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明日,我同时跟你赌一把,你若胜,我凭你处置,你若败,我保你全军而退,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亦不由心疼地瞅了一下岳楚,直觉此事跟她有关,心道自己必败无疑,莫非杨再兴以此逼他绝了岳楚之情,他能感觉到杨再兴对岳楚的爱,牛皋嘴里最恨他这个负心汉的杨兄弟一定就是杨再兴,其实他一见面,就觉得杨再兴比他更般配岳楚,而且杨再兴的条件又如此诱人,他心里酸酸道:何须再赌,我答应就是……

不期杨再兴大出意料道:“明日,你若败了,就答应我,带三姑娘一起走,无论宋金伪齐、无论海角天涯,都不可相负!”

两军的如雷战鼓仿佛远自天外,他面容大震,自己看错了杨再兴,比自己更配岳楚的确实是杨再兴,爱是无私的,给爱人想要的幸福才是最深最真的爱,只是如杨再兴所要求,岳楚跟着身份尴尬、背景复杂的他会有幸福么?

自见面后一直试图表现坚强的岳楚的心堤渐决,娇音略嘶:“杨再兴,你是俺甚么人,俺的事与你何干?”

杨再兴亦正视岳楚,钢铁般的眼神闪出无限柔情:“三姑娘,你忘不了他的,两年来你在大营郁郁寡欢,怎么掩饰也无用,族国之争是男子的事,女子大可不必计较,无论明日身在何处,只要他对你好就足矣。我杨再兴从不把赵构小儿放在眼里,只是服岳大哥才归顺大宋。我今观明日,感觉此等人物绝非久羁于金之人,或许你看错了他,或许天下人都看错了他……”

知音啊,知音!若非在两军阵前,他几乎要下马拥抱杨再兴,想不到第一次见面,杨再兴就能将他看的如此之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俩是同一类的人,所以才心意相通。

心堤崩溃的岳楚已是泪水涟涟,她的内心竟是由另一个男子读懂,这个夺去她芳心的小子一别之后就像忘了她,安心做他的金国郡马去了……

他看着梨花带雨的岳楚,生出无比的愧疚与自责:老子为什么要赌输了才带你走,为什么不能主动带你走?随即气馁:老子不能,因为你是岳飞的妹妹,我不能让大英雄的名声蒙上任何的污点;还有因为我已有了楚月、有了儿子……

他发现自己不能的原因实在太多,心中忽然冒出另一个声音: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么?他随即冷笑道:“杨再兴,我的事与你何干?要不我俩这样赌:我输了,听你处置;你若输了,就带她走!”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敢想象这赌气的话对岳楚的伤害会有多大,岳楚终于哭出声来:“你们两个混蛋,把俺当甚么了?”

岳楚说着一剑抹向脖子!“小月!”、“三姑娘!”——他与杨再兴齐齐惊呼,一枪一棍同时挥出,“铛”的一声,杨再兴的枪磕飞了岳楚的剑,他的棍同时落到她头上,“扑通”,被敲晕的岳楚落下马。

杨再兴的龙目几乎喷出火来,挺枪就刺:“混蛋,看枪!”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硬着头皮举棍应战。岳家军早有兵士上前抢回岳楚,两军决胜的大将之战拉开序幕。

双方山喊动地,他这个混蛋在战与爱的较量上连输两阵,气势大弱,在心理上已输了,只剩下招架的份。

不到两个回合,杨再兴一个错马,回身一枪,挑飞了他的棍,他的视线绝望地追随着高高划过的棍的弧线,正好看到空中的一个黑影,蓦然灵光一闪,嘴里发出呼哨。

杨再兴与岳家军上下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头巨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天上掠下,带起明日,在半空中接住了飞出的棍。

杨再兴愤怒地抬起头:“混蛋,下来再战!”

他在空中喘息着,本能地想耍赖皮,就此指挥大军撤退,也不算输。往下一扫,却看到地面上海州戍军数千将士一双双满含期翼的眼睛,他这个总是出奇的主帅在部下们的心中已近一个神,每每败中求胜、败中求生,他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只是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

“混沌大法已晋第四步,缘何失去信心?”心中又冒出那个声音,他以为是另一个自己和自己对话,反问,“为何我的不杀之气,在对方面前有无所遁形之感?”

“不杀之气称得上前无古人,只是尚欠火候,对付寻常武者当无问题,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将,却要看临阵发挥。岂不闻上一次沙场,抵一甲子功,江湖武者之气,实为一时之气,乘势而生,你之混沌之气,虽至‘天地日月,至阴至阳’的忘我境界,但却是小天地、小日月,与百战之将的战气相比,诚若一夜洪水与江河长流,百战战气成于大天地、大日月,浩然长存,你的一时之气,何以相制?”

“那我岂不毫无机会,又何来信心?”

“所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不杀’真义便在此,单凭两字怎服人?何为‘不杀’,何为‘忘物’、何为‘忘我’?何须忘,‘无杀’、‘无物’、‘无我’才是。于千军万马中,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

“我身如尘,我心如宇,无我者无敌!”他默念着这句话,灵知大开,通贯天地,俯视下方的无数旌甲人马,皆若尘埃,蓦然一声清啸,脱离鹰爪而下,身棍合一,风车般地砸向杨再兴。

“哐!”一声,杨再兴的头盔变成碎片,露出了刀削般的国字脸,两人扯平了。岳家军将士惊呼闷滚入地,海州戍军上下喝彩翻天,他翻回马上,目露晶芒,向杨再兴微笑道:“杨将军,承让!”

杨再兴桀骜地一甩散开的长发,由衷赞道:“好棍法!”

他找到了制胜法宝,连续借鹰力腾空飞击,杨再兴仰天迎战,一杆大枪左支右挡,毫无惧色,只是战位吃亏太甚,渐落下风。

他再次腾空,将混沌之气蓄到极致,欲发动必胜一击,忽然神鹰大灰一声惨鸣,松爪而落,他随之落下,尚未准备充分的身形慌忙打开,扑向杨再兴,却是乱了棍法,被杨再兴横枪接住,“咔嚓”一声,那根跟随他日久的金镶玉竹棍断成数截,他身法亦乱,翻不回坐骑,直落下地,“轰”,尘土飞扬,他狠狠地栽在草地上,大灰也同时落在他身边,一支羽箭穿过它的翅膀。

他不甘地抬起头,锋利的枪尖已指在他的头上,他的目光越过杨再兴座下的马腿望向岳家军阵营,不知何时醒来的岳楚握着一把长弓,咬着嘴唇呆呆地看向这里,他等死地闭上双眼,杨再兴的声音铿铿掷下:“明日,你赢了!”

第七十四章超人

大灰开始下降,进入一团巨大的低空云层,云意似淡实浓,如同当日射出那一箭之后的岳楚的凄切眼神,他不由穿心一痛,或许这是他与她的最好结局了——一箭终情。

穿过云层,下方就是圣军三大海上根基之一——“人间桃源”的坞堡,顿时一片盈盈波光扑入眼帘,乍一看会以为是大海反光,他却知乃在此集结的圣军之盔甲反光。

“儿郎们,我来也!”沸腾的人声冲耳而来,他振起精神一声长啸,将手中竹棍舞出万道金光——与杨再兴断棍一战后将竹棍首尾加箍了两道金钢圈——成为名副其实的“金镶玉”竹棍,披大灰乘风而下。

五千海上圣军仰望天神般降临的主帅,发出海啸般欢呼:“大圣!明日大圣!”

夹在其中的一个清脆的少年嗓音破众而出:“爹爹!”

“儿子?”他意外大喜,举手齐眉望下去,便见川原正中的一座高台上,忽里赤、牛文携一个海黑海黑的俊娃娃翘首相迎,正是八岁的儿子完颜笑。

大灰如一团乌云般落下,贴近大地时,他翻出一串跟头,正落在高台上,儿子早扑将上来,父子相逢,主帅归位,坞堡顿成欢乐之堡,看不出一丝兵戈之气。

夜色降临,喧腾一天的坞堡依旧灯火通明,十艘大海船不停地运送登陆会合陆上圣军的大军与辎重,已运送大半。

一直忙个不停的他终于得了空,与儿子爬上一个可以看到海湾的高坡上,就地躺下,重复着儿子小时最喜欢的游戏——数星星,一面用海州话问:“笑儿,你娘怎舍得放你出来的?”

儿子躺在他的臂弯中,夹着女真话附耳笑道:“爹爹不是要和俺娘大婚么?她整天价忙着和岛上的七大姑、八大姨讨教海州人怎么带亲呢,说还要我压床,人家都这么大人了,可不丢死人,得空就溜出来了。”

他疼爱地拧了一把儿子的脸:“臭小臼子,原来是偷跑出来的,你娘又要生气了。对了,爹爹教你的那些简字练得怎样了?”

儿子亲热拍他的头:“当然在练,不过那些字真的好怪,跟牛夫子、马夫子教的大不一样,爹爹还让守密,连俺娘都不让晓得,到底为甚么,而且这些字也好像派不上用场?”

他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微笑道:“笑儿,这可是咱爷俩之间的秘密,记住,爹爹教你的每样东西都有用场,你看天上的这些星星,它们像甚么,又是甚么?”

儿子好奇地眨着眼:“它们啊,像萤火虫呗,是一个个神仙的化身。”

“儿子,还记得爹爹上次告诉你:先贤们把我们脚下的地称为方的,头上的天称为圆的,却是错的,我们脚下的地其实是圆的,可以叫它‘地球’。”

“记得,我上次跟水牛他们争论还被他们笑哩!哎呀,说漏嘴了……”

“臭小臼子,又忘了爹爹的叮嘱,这就是让你守密的原因了,你现在还小,可以童言无忌,要是长大了还这样说,别人会以为你是痴子的,因为爹爹教你的,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包括你娘。”

“那爹爹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笑儿,再记住这一句话:‘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有些事,到你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其实这些星星啊,都是和地球差不多的东西,它们中大的比地球大很多,小的比地球小很小,神仙么,倒不一定有,但爹爹相信,这些星星中,一定有一些存在像人一样的生物。”

“像人一样的生物?不就是神仙么。”

“不是像人一样的神仙,其实爹爹的用词不妥当,它们应该是跟人完全不同的存在,或许都不算甚么生物,严格地讲,只能叫它们‘非人’。”

“孩儿不懂。”

“打个比方,笑儿,如果你一直生活在大海上,从未见过陆地,那你会以为大海之外是什么?”

“嗯……”

“你虽然不知道,但它一定存在的,只能叫它‘非大海’。”

“哈哈,我懂了,就像爹爹经常提起的‘不杀’,我一直都不懂,现在也懂了,既然人之外是‘非人’,大海之外是‘非大海’,那么杀之外一定是‘非杀’了……”

“不杀?非杀?”他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猛地把儿子搂在怀里,狠狠地在儿子的嫩脸上亲了一大口:“臭小臼子,老子一直想捉住都没捉住的东西竟然被你一下捉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子为甚么总说不清楚,甚么‘不可说不可说’?大人们总是把一些简单的真理弄复杂,好儿子,你可教了我一回哩……”

父子俩在如水的月色中、繁碌的号子中嬉戏起来,良久……他抚着儿子的头,不知道自己教以后世的知识,是对是错?对儿子来说,是福是祸?但他决不后悔当初下的这个决定。

“儿子,这叫旌节!”三岁的的完颜笑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密集的人群上方拔尖而起的一列五彩大旌旗,好奇地竖耳倾听那喧天的锣鼓,显然在大金统治的燕齐之地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他忙不迭地教儿子,其实何止儿子,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代表大宋武人极致荣耀的“建节”仪式。

儿子长得甚是可爱,集中了他与楚月的所有容貌优点,乍一看像个清秀的小女娃,一笑起来却变成小男娃的无赖之态,活脱脱跟他小时侯的照片一模一样,端的人见人爱,可惜都三岁了,还是不会说话,虽然满地乱走,更多的时候喜欢皱着他一般的眉头,独自沉思着什么,倒有点异相。

这套威风凛凛的旌节共五类八件:龙、虎红缯门旗各一面,白虎红缯旌一面,红丝旄节杆一枝,麾枪两枝,赤黄豹尾两枝,皆以黑漆木杠,装饰华美。

由百名金甲卫士组成的“建节使”,丝毫不理蜂拥而来的百姓,步伐整齐划一地笔直前进,数百名官差衙役一面维持秩序,一面扫除建节使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真正的所有障碍:遇沟填沟、遇墙破墙——正是大宋建节仪式的最隆重特别之处:旌节自朝廷发出后,沿途所至,宁可撤关坏屋,无倒节礼,以示不屈。

他留意到一路遭受损失的百姓商贾皆无怨言,反而追随赏膜,口里欢呼着:“岳公建节了!岳公建节了……”

“儿子,记住,大丈夫立世,当如此!”受百姓如此爱戴的岳公自然是大英雄岳飞了,虽然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赵宋小王朝,可是被这一套仪式所折服,激励民心也好、收买臣心也罢,眼前的情景确实令他心潮澎湃,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脱口教诲起来。

完颜笑的反应却是张开小手,去撕他猥琐的鼠面,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本经营的淮北药材户,浑家在家看店,他顺便带着儿子下江南采购。

正是八月金秋桂子飘香,一个月前,他率领海州戍军驰援伪齐,正对上牛皋、杨再兴,岳楚那绝情一箭不仅断了他的棍,亦伤了他的心,虽然杨再兴因此认输,他却无心再战,顺势装作摔伤,撤军回师。而岳家军再无任何阻力,彻底收复襄汉六郡。

如日初升的大金,半年间在西部和中部战场连遭两次大败,上下震动,遂议大举,都元帅粘罕主张采纳伪齐刘豫的献计——自海道攻宋,却遭到左副元帅讹里朵、右副元帅挞懒、元帅左都监兀术的联合抵制,金主自然偏袒他们几个,最终决定仍取陆路。海道和陆路之争,成为改变大金上层各派力量对比的一场政治斗争,标志着粘罕徒有都元帅最高军职的虚名,正式失去了兵柄。

大金军队的实际控制权落到了占上风的讹里朵、挞懒和兀术手中,三人合议,决定避敌锋芒,避开西部战场的吴玠军、中部战场的岳家军,转移到拥有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三支大军的东部战场,此战场宋军总兵力虽达十五万人,却互不协调,又距临安府最近,一旦击破其一,便可直取赵构小儿。

距大计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权位日重的挞懒踌躇满志,调兵谴将,又亲赴海州见女儿女婿,对海州之治大加赞许之余,郑重交给他一项绝密任务:携重金及挞懒亲笔的和议信,秘下江南扶持秦桧夫妇东山再起,以图呼应。

老小子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心里千不愿、万不愿,却不敢在面上露出一丝声色,毕竟他曾是“秦桧”,对江南人情及大宋官场了如指掌,实乃最佳人选,只是挞懒怎地也想不到女婿对秦桧的那种特殊情感,否则打死也不会派他去。

岳父此来将外孙完颜笑也带上了,夫妇俩可欢喜坏了,自离燕京后只在过年回门时才见了儿子两回,眼见儿子在挞懒身边快变成一个小女真人了,且尚不会说话,他早有想法,趁此机会提出带完颜笑一起下江南,增长见识。

挞懒略一犹豫,想到他表现不错,又按女真风俗,将满三年,便可携妻及子大婚出门,索性做个大方姿态,表示就此将外孙留于海州,随他夫妇自行做主。

岳父那边没问题了,楚月却不放心他带儿子单独行动,因为她必须留镇海州。为了娇儿,自和好后一向郎情妾意的小夫妇第一次闹红了脸,他连哄带劝地宽解:儿子正值学事识物的最佳年龄,下江南可接受正宗汉文化的熏陶,而且以他现在的身手,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再则还有各地秘士的接应……

总算勉强说服了可人儿,他便借“三十六幻”变作一个猥琐药贩,离开海州南下。挞懒自不完全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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