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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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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鞑子郡主生得好标致,倒像我们汉人家的女儿……”
“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小贼哪点像俺么海州爷们……”
“听说她曾经为救小贼寻死要活的,真够烈性……”
“这点倒像俺么海州媳妇儿,越看越顺眼了……”
“莫要火烧心,她总是个鞑子……”
他不由瞥了并骑同行的楚月一眼,虽然面对海州百姓们的敌视,她依然保持自然的笑容,真是顾全大局、为夫分忧的好娘子,后世的那些第一夫人们也不过如此……他的大脑灵光一闪,忽然唤过牛文低声吩咐几句,牛文又上前对伪齐海州知州——一位北宋老士人耳语一番,那知州显然为之一诧,忙唤过一个幕僚窃窃下令。楚月一一看在眼里,但不好公开相询,心中带着疑问保持端庄仪态。
不一会,整支队伍在一个繁华街口处停下来,敲锣的衙役站到街口中央,先是大敲一通,待百姓越聚越多,大声宣告:郡主娘娘有话,说自己这个海州媳妇儿第一次回乡,与海州的乡亲们送一份薄礼,凡州、县城平民,各镇、村渔、农、盐、山民,每户送钱三贯,米一石,绢一匹,明日起往州府、县衙、镇保、村管处领取……
衙役宣罢,四面百姓呈现出一片异样的安静。这一消息实在突然,楚月身子一震,随即恢复平静,已明夫君用心,心有灵犀地向百姓微笑致意。而牛文、马绉对他的敬服之情溢现于表。他内心则紧张万分,不晓得自己这一宝压得如何,又是一个见机应变之策。
他在私访中得知,海州四县二镇总人口不过三、四万户,近二十万人,便按三万户计,那钱、米、绢加起来不过费银三两,总数不过十万两白银,尚不及一路伪齐官员孝敬的一半。以他念头,只要能让老乡们接纳,即便将所有财物全送出去也不心疼,反正取之于官,用之于民,不够再去敲诈。
“郡主娘娘慈祥!娘娘慈祥……”半晌,有几个妇女先嚷起来,然后带动了其他妇女,再带动其他的百姓……那欢呼声越来越响,消息越传越广,和入者也越来越众,楚月的笑容越发灿烂,不停地向四面挥手点头。这时不知哪个鞭炮店凑热闹,“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海州的大小官员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在他们记忆里,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场面,它通常带来的是灾难——那就是民暴,但此刻展现眼前的是举民同欢!他们却不知道,无论哪一种场面,都将是压迫者的灾难。
终于,“娘娘慈祥”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海州城,并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楚月渐渐泪流满面,毫无做作,她被这些善良宽谅的海州百姓深深感动了,自这一刻起,她已把自己看作真正的海州媳妇。
他已感应不到任何的敌意,心里也终于得意,可人儿成了他一举扭转局面的奇兵,他创造了一个奇迹,荒岛上的军器奇迹与这一奇迹不可同日而语。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的向背,他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做到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大众的力量是惊人而伟大的,有时候也是盲从的,他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他在大篷车之役就见识了这种力量,而今,他第一次成为引导这种力量的人,而不是被它淹没的人。
“咔——”电光闪过,半空一声炸雷,刚刚晴朗的天空顷刻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至,海州夏季特有的雷暴雨降临了,欢呼的人群顿作鸟兽散。
驿馆主室内,被淋成落汤鸡的他与楚月相视而嘻,他俩又共患难了一回。
“月儿,你刚刚表现太棒了,来,亲个嘴儿庆祝一下!”
“呵呵,一边去,休想占自家便宜!”
“哎呀,浑身都湿透了,可不要着凉!月儿,快将衣裙脱了,我将你身上擦干。”
“哼!自家有不是没手。你也到那边换衣服去,可不准偷看……臭小子,你怎地在此脱衣服?”
“嘻嘻,好娘子,你帮我擦擦身子好么?”
“才不……哎呀!你又要做甚?外面那么多人在等你……”
“娘子放心,外事我都放手于二通事,还是专心我俩内事吧……”
牛文、马绉在门房陪着巴巴等待的知州程大人,闲聊了一会,见他还不出现,便自作主张:“大人,看来天使有点累了,这接风宴么,不若改日罢……”
程知州察言观色道:“二位大人,如此可好?下官岂不失了礼数,万一天使怪罪下来……”
二通事对个眼色,马绉道:“天使既为海州人,自不会为难大人,此次回乡省亲,有劳大人之处多了。而郡主所送海州百姓钱粮,就折成现银劳大人采办,万不可有私扣舞弊之事……”
程知州吃了定心丸:“凡有效劳之处,下官定尽心尽力,约束下属,绝不徇私!这里尚有三份薄礼,送于天使及二位大人,恳请笑纳……”
窗外的雷暴雨转为连绵的阴雨,弄得人心里也湿躁躁的,他故意将刺花留在城外大营,这下美了,整日躲在驿馆里与楚月厮磨,沉醉于温柔乡中,把个雄图壮志抛之脑后。
这日,他与二通事匆匆碰头后,又溜回主室痴缠楚月,可人儿娇喘吁吁之际,不期然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你到底作何打算?整日窝于驿馆,就这般过一世么?”
他指着窗外狡辩:“月儿,你看外面淫雨霏霏,我哪也去不了。听驿馆里老人讲,这种天气海州常有,要持续月余呢。再说我不是令艾里孙去采购马匹了么,到时就回燕京拜门订婚……”
楚月毫不放手:“那拜门之后呢,就留在燕京做奴三年?”
啊,可人儿口气不善,好像责备他不长进哩,他赶紧答道:“当然不是,把儿子带上,我们一家仨口回海州图大业啊……”
楚月松开手,恨恨地戳了他的脑袋一下:“臭小子,枉你貌似聪明,竟看不透这一点,爹爹会让我们带走儿子么……哼,那时才图大业,不嫌迟么?这几日不准你再碰人家!管甚么淫雨霏霏,你快把刺花接来,自家明儿就带她出门,去巡视百姓领钱粮事体!”
他不由拍了拍脑袋,反应是有点迟钝了,岳父挞懒之所以敢放他夫妻离燕南下,自因攥着外孙在手,不怕牵制不了他俩。谋大事者,怎会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亏可人儿提醒。
楚月端的谋略非凡,大处为他设计了回归海州、创建根基的长远之策,小处考虑到他收买人心之举的延续性——对黎民百姓来说,物质上的救助诚然可需,却只能感恩一时,精神上的慰问更显宝贵,才能铭刻于心。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定成为称霸一方的盖世英雄。
自己与可人儿相比,不过占了见识超前之利,其他方面,并无优势,这一比较,同样适用于这时代的其他人,偏偏自己还自视甚高!
他受到刺激,作出深刻的反思:自己确实习惯于随机性的小聪明,缺乏真正的高瞻远瞩,空有一个惊世创史的崇高目标,围绕它展开的皆是想到便做的凌乱计划,或许得逞于一时,却难成就于一世。
这种思维方式,诚然跟他堕入这时代后一直被人追杀的亡命经历有关,却更多的来源于他的复杂性格——一个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成长于八十年代、成熟于九十年代之人之性格。
他的眼神由浅薄而幽邃,再度射出儿时的不羁与顽皮:“月儿,我是有点松懈了,自今日起,且看为夫龙腾虎跃吧……不过,在床上我一样龙腾虎跃的,哈哈哈!”
他什么都没说,但楚月什么都明白了,她柔媚一笑,主动投怀送抱:“臭小子,这才是我的好夫君!且让你龙腾虎跃一回吧……”
他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天使大营,站在天雨泥泞的跑马场上,发布一道出人意表的命令:即日起,全营拉到郁洲岛上化整为零,不带给养,不携装备,不近人居,不得扰民,野外生存一个月,如有违者,军法严惩!
同时,宿城桃源中因雨天无法建筑的不杀军生士被他全部调入海州,在他的亲自率领下暗中保护巡视民间的楚月主仆——她坚持不带任何护卫,只要地方派几名役保领路。在他离开荒岛的日子,原本九十一名的女真兄弟们损员五名,出世者失踪三人,入世者不见两人,余八十六人,生士、秘士各占四十三人,生士除去留守荒岛桃源与宿城桃源各五人外,实入海州者三十三人,他们的外表已与汉人无异,又被他粗教了些海州话,暗中保护二女自无问题。
二通事则以天使代表身份与官府往来,而艾里孙摇身一变成为他的表亲,用赠济百姓剩余的银两为资本,开了海州城内最大的一家贸易商号——日月庄,在半官方的背景下,回易茶马,课酒榷盐,劝粜豪右,无所不包,更以州府名义上报伪齐朝廷,筹备朐山口商埠的开建事宜。
事实再一次验证了楚月的英明决策,她主仆二人与生士队一明一暗,发现了大量问题:一是负责发放钱粮的小吏存在着不同程度的营私舞弊行为,二是各镇村的富豪恶霸们——渔班、地主、盐枭、山霸乘机代领、冒领钱粮,而穷苦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幸亏走这一趟,否则受益的不是百姓,好事变成坏事了。像官吏舞弊行为,楚月主仆可直接呈报官府惩处。而对恶霸们却无法可依,便轮到生士队大显神威:日里探明恶霸家址,夜里蒙面登门,一番教训之后,恶霸们乖乖地吃多少吐多少。那一阵,被占了钱粮的百姓每每清晨一起身,就发现门口堆满了失去的东西,却无一人,惊喜地对空拜谢。
几次下来,聪明的楚月亦猜到他暗中做的手脚,晓得他终究跟来了,又不违自己初衷,便默许了,只是让刺花传话不准他与她见面。
他确有心与可人儿偷偷见面,哪知她明察于前,他只得专注于地下工作,又觉楚月主仆行动太慢,范围太窄,干脆将生士队分成五支小队,分赴各地暗访惩霸。
顿时海州大地处处震动,传言四起,都说郡主娘娘慈祥感天,连神灵也帮她救助穷苦人了,而楚月信任亲近的作风也赢得了百姓们的好感,尤其赢得了妇女们的爱戴,她们不仅将她看作了海州媳妇儿和女儿姐妹、更将她看作了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制造的奇迹并没有被那场雷暴雨击散,反而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楚月主仆每至一地,无论风雨,皆受到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而妇女更自发地组织起来,追随左右,主动揭发贪吏恶霸行经,甚至一些其他的冤情也向楚月申述。
楚月亦显出因势利导的非凡意识与领导才能,发动妇女们成立“碧霞会”,自任总会长,下设分会长,成为各地的民间监督力量,凡为非作歹者,自有官府治罪,而官府管不了或无法管的,又有生士队暗惩。
一时间,郡主娘娘的名望在海州如日中天,为恶者闻之色变,良善者为之欢欣,后来百姓们觉得郡主娘娘毕竟是鞑子称呼,叫起别扭,皆称楚月为“圣娘娘”,而她背后那支惩恶扬善的神秘力量,则被称为“圣军”——不杀军的新军号就此叫起。
他取自后世将夫人推向前台博取民心的政治手段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作为奇迹的始作俑者,他隐在娘子的神圣光环下,变成了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心里虽然酸溜溜的,也更甜滋滋的,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一个月后,雨停日现,海州大地呈现焕然一新的勃勃生机,这种生机,不仅体现于大自然中,更体现于黎民百姓的精神中。
经过出世训练的天使卫队重新集结在城外,铁浮屠上下的面貌也为之一新,这群以往只知杀戮的将士在从未有过的野外生存中第一次感悟了生的意义,为他日后的改造打下了基础。
他与楚月也终于见面了,一个月来他就在暗中注视着她被海州民众一步步地推上神坛,甚至也产生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直到这刻将她真实地拥在怀里,才长出一口气,那个清慧可人、娇蛮柔情的娘子回来了……
艾里孙不仅为他备好了回燕京拜门的各般聘礼,更利用日月庄的强大实力,将散布两淮、渗入各行各业的秘士们独立门户,成为日月庄的分支。当然,这一切离不开牛文、马绉的背后出力。
踌躇满志的他偷得浮生半日闲,携二通事登上孤枕西南、紧邻州城的白虎山,这座后世以四月八庙会著名的小山因遍山磊磊白石、东望如卧虎吼啸而得名。山石上勒刻留名者甚多,牛文、马绉在其中一碑前稍停嗟叹,他不禁留意碑文:微酞阁待制知州事张叔夜……宣和庚子重阳日同登……
他记得张叔夜乃北宋忠臣,却不知其做过海州知州,不敢乱评,因问:“此人十分耳熟,不知有何事迹?”
牛文语气凄重:“张相公乃大宋节臣,靖康之难时随二圣被金人所虏北上,途中不食粟,唯时饮汤,闻过界河白沟,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复语而卒,实令吾辈愧对矣……”
马绉沉默不语,双目微湿,二通事一个外向,一个内敛,却皆怀一颗赤子之心,他心有所感道:“逝者如川去,来者尚可追,吾辈切莫等闲啊……”
闻此言,马绉忽然面浮激动,大步向上攀登,势若疾风,他忙手拉牛文,紧随其后,须臾到了山顶,但见渔歌唱晚,落日熔金,鸟瞰海州全城,沐于碧光紫霞之间,有如一座王者之城,好一个“虎峰夕照”之景。
马绉目露奇光,长须拂颤,一扫寡言之态:“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郡马爷,你看这海州城像甚么?”
他疑疑惑惑,极目俯眺,半晌迟疑道:“有点像个大龟……”
马绉微笑:“然也,牛文,你也来看,这海州状如大龟,头向西,而城内那河,逶迤如蛇,形成龟蛇相交而嬉之势,正是华省占星运,孤城望日遥!”
他心头隐隐捕捉一丝影象,忙问:“先生有何高见?”
马绉双手一背,超然屹立:“郡马爷可知,这海州城隐含一千古之迷,古今各代玄师术士皆以破解此迷为大任,如唐代刘长卿之流,惜无不半途而止。吾自幼喜观天象,偶窥一二……”
他急道:“先生快讲!”
“古传伏羲画卦之地即在海州,故海州城有“天下第一星象城”之说。所谓星象,不外日、月、金木水火土五星及北斗七星,再外为二十八宿等等,各代玄师术士积累前人,亦只勘出二十八宿玄武星象……”
他气和:“先生请讲!”
“青山与绿水,虎啸对龙吟。郡马爷请看,城东南方位有青龙山,西南方位有吾等脚下的白虎山,正合二十八宿青龙象、白虎象。凤凰不落无宝地,城正南方位又有凤凰山,合二十八宿朱雀象。此三山高度相近,大小相似,与海州城形成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象布局……”
他心静:“小子在听!”
“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自古取象于天的城池不是没有,却无海州天然之象:龙祥云瑞,凤披彩霞,白虎啸海,玄武踏涛!而一旦勘出日月星三光之象,天象应于人身,所谓天人感应,千古之迷自解……”
他沉思:“小子受教!”
“昨夜天晴,吾观天象,直至晨鸡报晓,整夜无异,惟独在破晓之时,只见日月相贯,群星争耀,光照大地,一瞬而过,如此异象,闻所未闻,吾忽有悟,那日月星三象将现海州,天命降世,千古一刻……”
他一惊:“小子不明?”
“明日,日出东方,月昭大地!你曾擎和氏璧,贵返海州城,明以郡主服心,暗伏圣军惑民,左令日月庄聚敛,右将铁浮屠威收,外有挞懒呼应,内据海岛为基……天象正应在你身上,还要瞒我二人到何时?”
他大惊……
第六十八章Kate&Leopold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半天没出声的牛文忽然吟起东坡先生的千古名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他于转念间作出决断,恭身一鞠:“二位先生原谅则个,小子虽无三分天下之心,亦有独树一帜之意。江山如画,朱颜几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宋也罢,金也罢,在小子眼里不过烟云霓雾……”
二通事齐齐动容:“下官恭听!”
他蓦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似乎欲将那不断西沉的红日钉于天宇,将负载不堪的过往倾吐:“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小子自幼向往从军,欲把这一身骨肉报效于国,杀敌千百万,血流万里山。渐大识书,又欲做个豪侠男儿,仗剑走天涯,快意追仇杀。少年长成,见尽世间真情沦丧、人心沉迷,只觉男儿当暴戾,睚眦便杀人。后机缘巧合,真个征战沙场,朝饮血河水,暮提人头归,杀一尚为罪,杀万倒成雄。万古千秋业,尽在杀人中……”
二通事额头冷汗涔涔:“下官受教!”
他目光不动,仿佛那已沉入海平线的夕阳犹在原处,深藏于心、百折千锤的信念喷薄而出:“多情少年子,不见春闺老……太阳落了,黑暗便降,杀得多了,人心便死。太阳在明日将会升起,人世之明日在哪里?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人世之出路,决非杀出来的!纵观前尘后世今生,杀念浸泡人心,杀心贯穿人性,杀性堵塞人间……我听多了,看多了,也杀多了……所谓物极必反,杀极必不杀,可是只怕杀极之日,便是人世灭绝之日!路总有人先行,我所举大业之信念,便源于两字——‘不杀’……我起始动机并不高尚,全因一句誓言而起;我不信甚么天象天命,却信那古语老话——‘人命关天’;我所举大业亦不是甚么千秋不朽业,只望以我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真情;以我微力,遮护趋死黎民……不管二位先生听懂几许,我尽吐肺腑之言,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以我微光,拨亮趋暗世间;以我微热,回暖趋冷人心;以我微诚,唤醒趋沦真情;以我微力,遮护趋死黎民……如此独树一帜,千古未闻……千古之迷莫非在此?”马绉皱眉凝思,陡然舒眉大叫,拉着牛文纳头便拜:“此天命非一国之天命,乃人世之天命,我二人愿誓死追随天命之主!”
“你成了天命之主?”楚月满脸古怪,忍俊不禁地上下打量他。
“嘻嘻,只有天命之主方配上你这个圣娘娘么。”他涎着脸皮粘上去。
楚月捉住他的手,以防非礼:“臭小子,正经点哩。二通事与秦桧皆爹爹自靖康宋俘中得获,秦桧一力奉承,被爹爹引为心腹。二通事各有奇才,在宋廷亦不得志,偏拒不合作,当日爹爹曾一怒欲杀之,被我劝阻,留于府中挂个闲职,此次随你南巡,我本告之去留随便,却被你收服,也是天意……”
他就势将她的纤手贴在脸上温存:“上天让我遇到了你,才是真正的天意……”
楚月娇羞一嗔:“自家在与你说正事哩,爹爹派人送信,命你即刻率铁浮屠去徐州接一位贵客,秘密护其入宋,然后才回燕京。”
他惊奇:“甚么贵客如此重要,又如此之神秘?”
“听说是位被羁留的宋使,名叫王伦,其他情况一些不知。”楚月仅知人名,又嘱咐道,“回燕京拜门聘礼交我筹备,你只管去,返回时来海州接我便可。”
“月儿,我可不想跟你分开……”他又想起一事,“拜门还需男方亲族一同前往,不如让忽里赤带十几个兄弟冒充罢了。”
“明日,我觉得你有时候很傻哩,你以为爹爹的侍卫认不出这些族人?”楚月俏皮地戳一下他的脑壳,“不用想了,自家早为你安排好了……”
次日上路,他仅带走一半卫队,如此才能放心留在海州的楚月。二通事中牛文随行,而马绉性格内敛,敏锐沉稳,留下辅助楚月甚好,其实他心里更喜欢外向的牛文多些。
“郡马爷,这位便是王大人!”徐州城外,金兵屯守大营,高益恭领一宋服文官与他相见,此人面带轻浮、眼神伶俐,市井气十足,与身上官服极不相称。
王伦,字正道,故宋宰相王旦弟王勉玄孙,家贫无行,侠邪无赖,年四十余尚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往来京洛间,数犯法而幸免。建炎元年,假刑部侍郎,充大金通问使使金议和,遂留不遣。
若非牛文事先介绍,他真不敢相信这王伦已年逾五十,看起来只是个三十开外的精壮汉子,羁留北国的岁月没有在其面上留下一丝痕迹。他判断,要么此人是个汉奸,要么就是像自己一样油滑适境之辈,拱拱手:“王大人,有礼了。”
王伦也睥睨双眼打量着他,第一句话很不客气:“不知称郡马为完颜大人,还是明大人?”
王伦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令他有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完颜——女真话的意思是王者,译成汉姓,便叫王,我看王大人倒是完颜大人了,哈哈哈……”
高益恭见双方言语激烈,颇有冲突之意,忙从怀里掏出一信,递于他,却是挞懒密函,他拆封一看,愣了一愣,竟呆住了,却是大件事:
原来大宋左相吕颐浩被秦桧排挤出朝后,觉察到秦桧之野心,开始反击,自镇江府还朝后,外荐前宰相朱胜非入朝,内联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兵部侍郎綦崈礼等,以“分朋植党”之名弹劾之,赵构正因秦桧“二策”无方,“和议”无音而恼,便将胡安国、杨愿、王唤(口换日字)等被归为秦桧一党官员一并贬逐,使秦桧在朝中完全孤立,相位岌岌可危。王氏以万分火急才动用的海青儿向主子挞懒急报:现下唯一能保住秦桧相位的就是“和议”有信。刚升为右副元帅的挞懒势力渐大,赶紧说服粘罕“以和佐攻”,纵王伦归宋,首开和议。因时间紧急,着高益恭率轻骑护送,以徐州往南靠近宋齐边境,地方动荡,义军势强,便急调就近的他与铁浮屠接手。
想不到不败的秦桧也有今日,而眼前这个王伦就是其救命稻草,挞懒叮嘱他要善待之,越快送其入宋越好。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立刻决断,下令扎营一夜。
将军大帐,烛光摇影,他呆思不动,该怎办?秦桧作为挞懒大计的重要一环不可或缺,他没理由自拆墙角,可是谁也不知道来自后世的他对秦桧的复杂感情,挞懒正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将此重任派给他,才轻松没多久的他又一次被推上命运的抉择关口:秦桧的政治命运就在他的手中,挞懒大计的命运也牵扯其中,还有妻族几千人的命运,他到底该怎么办?
良久,他方出帐,吩咐一支十人队随自己入徐州城逛晚市,至二更方回,还真有心情。一番好睡,磨磨蹭蹭接近午时他才起床,帐外王伦正在拉着高益恭、牛文高声理论,抗议还不动身,原来他下令小校任何人不见,而王伦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踏入宋境,故此闹将起来。
他不疾不徐地摇着圆蒲扇,一身轻绸,敞着胸,髻发而不裹巾,一副浮浪子弟模样,仍无出发之意,向王伦打个哈哈:“王大人,这刚刚入秋,酷热难当,行军不比往常,我手下儿郎皆重甲革马,若顶着毒日头上路,轻则疲热,重则中暑,战力低下。我所以下令,每日起五更亮,趁早凉行,日中热时歇,晚凉时再行,入黑便止,方能令儿郎保持战力,保护尔等安全,反正离大宋已不远,王大人毋须急于一时。”
王伦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翻翻白眼,掉头便走。牛文与高益恭面面相觑,皆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到晚凉时分,队伍总算出发,他又下令,为安全计,王伦连同伪齐伴押的一名官员皆被严密保护于一辆马车上,不得随意出入,以防走露风声,惹来义军。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大宋民间对朝廷与金和议一向深恶痛绝,秦桧亦因此被天下人识破其奸。
从徐州往南,一马平川,过了淮水便是大宋,若按正常骑兵行军,本只两日路程,他们却足足走了五日。中途间有小股红巾军出没,但与铁浮屠稍一接触,便知难而退。
对于被他无礼相待又等同软禁的王伦,他心中歉然,时常假惺惺前去问候,自不会受什么好脸色,总遭王伦嘲讽,他也不是吃素的,忍不住反唇相讥,每次总以高益恭、牛文与那伪齐官员的劝架而收场,竟成每日的例行公事。
这种锋芒相对的接触,反令他确认王伦绝非汉奸之辈,其虽不拘小节,行为乖张,却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保持大节。再想到大宋历年遣使如宇文虚中、硃弁、魏行可、崔纵、洪皓、张邵、孙悟之辈,皆被金人所拘,王伦作为第一个返宋之使,自有其独特手段,实乃世上罕见的不学有术之徒,令他油生惺惺相惜之感。
车马渐稀,人迹渐罕,他判断,快接近宋齐边界了,按走的路线看,前方便是宋军涟水军水寨,只要将王伦送交大宋官兵手中,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而见王伦时,其难得笑脸相迎,想来思念故土,乃人知常情,毕竟身陷北方已有五年。
前路出现一个黄泥岗,平静安详,他于马上抬头看天,无半点云彩,日下西山,仍亮堂堂的,正是晚凉行军的好时节,却无他所期待的迹象,心头一阵焦躁,正欲下令队伍停歇,蓦然一声鼓响,呐喊四起,无数步骑自黄泥岗上及两侧冒出,皆头扎红巾,呈扇状扑来,来势汹汹,决非先前小股义军可比,转眼间将这支五百余人的大金骑军团团围住,铁浮屠将士仅来得及布好防守阵势。
他心中大喜,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双目鹰射,逡寻那应该出现之人,却见义军兵器寒光若河,红巾耀眼如云,足有数千人的步骑蓄势待发,并无那人踪影,莫非自己弄错了,来的是另一支义军?
五百铁浮屠将王伦所在的马车及高益恭等轻骑围在中间,合成一个大圆,外层甲撞矛鸣,长长刺出,内层箭矢交叠,连珠对空,有如一个钢铁战车,虽仅五百骑,但遇山平山,遇林拔林的气势一些不减,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雷霆突围!
他心脏狂跳,这种遭遇战是他树立“不杀”信念后最担心的一种情形:毫无准备的己军与战力相当的对手狭路相逢,又只携常规兵器而无独特军器,非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足以决胜!他鼻尖渗出冷汗,只要义军稍一出击,战争机器便将按惯性规律发动,他决计无法以“不杀”约束现在的这群部下!
上天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信念与灵魂,他的精神之弦已经绷紧到极点,随时会断裂,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脑神经发出绷裂般的“啪啪”声,心中长叹:世间要真有天命之主就好了,可自己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到这份上,便由他去吧……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忽然轰天价一声炮响,黄泥岗上竖起一面宋军独有的二圣环大旗——取被掳二帝北还之意,一队着绯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出现了,数十名精骑簇拥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胖头领飞驰而下,一路吆喝:“大宋淮东宣抚使刘相公金牌在此,义军将士不得妄动……”
他又惊又喜,正是那朝也盼、暮也盼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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