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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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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里谁敢说我?二通事喋喋不休真招人烦,他翻翻眼,一句“我不是君子”堵住他俩的口。
大营在望,他拿定主意,叫停队伍,命那队伪皇子府亲兵先回去,然后将君不见凤解开穴道:“凤姐姐,现在安全了,你走吧!”
“小贼,少假心假意,姑奶奶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要后悔!”君不见凤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跺跺脚,窜出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二通事同时吁口气,十分欢喜,以为他俩的苦谏起了作用,却不知他左思右量,自觉无法跟君不见凤解释清楚,不如放了她干脆。
不过牛文、马绉今晚的表现令他渐生信任,二人良心未泯,时时倾向宋人,日后可以为他所用,只是岳父挞懒为何派他俩而不是派铁杆汉奸来监视自己,倒值得思量。
他始觉这汴京没甚意思,所见大都是自己讨厌之人,也不想去会会刘豫老贼了,反正已过了场面,又敲到一笔横财,还是回海州要紧,不要误了自己重拾旧部与订婚拜门的大事。
他如此一说,二通事也无异议,回到大营当即传令,明日拔营上路,只留了封辞谢函给刘豫父子,管他们怎么想!
一出汴京,心情好起来,他挑了一匹好马,在队伍中来回溜着,一路东去,行不下四十里,午后时分,前锋队伍突然停下来,一兵士回报:一女子挡住去路,口口声声要找龙卫将军,千人长请示该怎么办。
这支千人队名义上是他卫队,实质的指挥权却在千人长手中,那千人长是个沙场老将,不喜跟人套近乎,只跟他保持礼节性的接触。
他猜到是凤姐姐,想到她一心报仇的决死态度,真有些头大,当日君不见七侠对他多好,可是反倒一一死在“他”手中,换了谁也不能放过他。怎么办?他不敢下令铁浮屠赶开她,万一伤着她,可对不起死去的七侠,凤姐姐现在孤雁伶仃,谁见了也不好受,可他只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果然是君不见凤,她一身孝服,骑一匹白马,分外冷俏,独挡千人铁骑,仗剑无惧:“小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所骑白马一见他,发出嘹亮而熟悉的嘶鸣,他大为惊喜,竟是小飞——楚月送于他的爱骑,他早以为它进了乱世饥民的肚中,想不到活得好好的:“凤姐姐,多谢你一直照顾小飞!”
“呸,天杀的小贼,不准你这样喊我,你可连这个畜生都不如,拿起你的兵器!”君不见凤咬牙切齿道。
他对七侠深感内疚,实在做不出无辜的表情,命令兵士全部退后百步,不得妄动,估计他们听不到对话了,方道:“凤姐姐,明日犯错太多,也不想解释,但连张三峰和宗印都杀不了我,你又可以么?”
君不见凤不答,放马过来,舞出一朵剑花削向他的头颅。他驭骑不动,待她近前,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根木棍,竟毫无花哨地单手一戳,将君不见凤戳下马来。
按说君不见凤不至于如此不济,一则行者所授的棍法太过神奇,他在春猎大会的击鞠比赛中就凭此得胜;二则君不见凤因昨晚那么好的机会都没行刺成功,心神已乱,而小贼一向神出鬼没,她担心再失了他踪迹,今日仓促上阵,正犯了武者大忌。
君不见凤大失仪态地自地上跃起,樱唇紧咬,不甘心地游走围击。他一根棍左右手轮换,在坐骑四面舞得水泄不通。远处的铁浮屠兵士见龙卫将军大显神威,齐齐起哄喝彩!
君不见凤连小贼的衣角都没沾上,衣乱发乱心乱剑乱,终于乱击乱刺起来,已无章法。他好意劝道:“凤姐姐,你杀不了我的,还是走吧!”
小贼武功如此精进,眼见报仇无望,倒被一再折辱,君不见凤面容凄惨,绝望呼道:“小贼,我杀不了你,难道杀不了自己么,义兄、夫君,凤儿来见你们了……”
君不见凤说罢,回手一剑,抹向自己脖子,他大惊失色,一棍击下,磕飞那剑,她又一掌击向自己头顶,他赶紧抢先一棍,敲晕了她。
他将君不见凤抱上二通事乘坐的马车,牛文、马绉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女子怎地又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三笑
君不见凤悠悠醒转,发现在昨晚的同一辆马车里同样的三个男人重复着同样的事——两文士正苦口婆心地劝小贼放了自己,她一声娇斥,双手支身,一腿踢去。
正被二通事缠得头晕脑胀的他猝不及防,在车厢内一侧身,勉强躲过第一腿,凤姐姐的第二腿又到了,他没奈何,双手硬架一招,胳膊被震得发麻,正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眼看她的第三腿又来了,他心中暗暗叫苦,这本不宽敞的车厢挤入四人,如何施展身手,万没想到凤姐姐有如此好腿法。
他不知此乃君不见龙凤夫妇的成名绝技之一——鸳鸯连环腿,若夫妻合壁,罕有敌手,君不见凤此刻胜在全无顾忌,反正踢到谁都是敌人,更想起惨死的夫君,那腿法生出十二分的威力,第三腿直勾小贼心窝。
他眼见若被踢实,只怕灵肉两散,一咬牙,抱住凤姐姐双腿,缠上身去,这般泼皮打架的打法,难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君不见凤见他使出下作手段,又羞又愤,双腿连踢,欲挣脱出去,小贼当然死死不放,与她在车厢内翻滚扭打起来,鸳鸯连环腿威力顿失。
牛文、马绉缩在车厢两角瑟瑟发抖,惟恐殃及池鱼,而行进中的马车颠簸不止,外面的兵士也看不出里面正在混战。
只听“哧啦”几声,扭打当中,君不见凤的白绸笼裤被他无意中撕开,露出白生生的大腿雪肌,她如何不惊,顾不得对付小贼,双手忙掩玉腿春光,教他得了空儿,点住穴道。
牛文、马绉此刻回过神来,不迭道:“郡马爷,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没错,你们给我下车!”他喘吁吁回头看着二通事,恼怒下令。
牛文、马绉被不由分说撵下车,看向紧闭车门,愁脸对叹。周围的铁浮屠兵见龙卫将军抱个美人儿上车,又将两位通事赶下来,皆露出古怪的笑容……
大队人马晚上到了一个大镇,就在镇外安营扎寨,他终于钻出马车,跟二通事吩咐一声,便独自一人驾着载着君不见凤的马车进镇了。
空车回来后,他隐隐感觉大营中不太对劲,尤其是二通事,见了他也没再絮叨,一脸心平气和的模样。他懒得去想,费了一下午的口舌,总算搞定凤姐姐了,虽然只是暂时搞定,但至少她短时间内不会找他报仇或寻死了。
吩咐马伕照顾好留下的小飞,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回到帐篷,令守卫不准他人打扰自己,主要针对二通事,免得他俩找自己挑灯夜话。
吃了夜茶便上床睡下,梦中仿佛听到小飞欢快地嘶鸣一声,他翻个身,睡得更香……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颠醒的,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刺眼的阳光从窗缝中透入,外面的马蹄声告诉他正在行军当中。
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被搬上马车还不晓得,且无人叫醒自己,奇怪!他欲起来,却动弹不得,才发现自己被绑在车榻上,车厢里再无他人,不由大惊:“来人!快来人哪!”
他相信自己的声音至少传出百步开外,而马车前后的马蹄声毫无停下的意思,坏了!不仅自己着了道了,整个卫队都被一锅端了,什么人如此大胆,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
他赶紧试着挣断绳子,却是上好的牛皮筋,越挣越紧,看来对方早有准备。他在脑海里转着是谁下的手,这么一琢磨,谁都有可能,无论宋人、金人、齐人当中,自己好像都有敌人。
他再回头一想,昨晚的茶一定有问题,二通事也有问题,整个大营都有问题,难道自己送凤姐姐进镇的时候,营中发生了变故?日妹么的,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失蹄便栽大跟头”。
正待破口大骂,引出对手,看看是何方神圣,车门开了,一个人影转入,逆光中他看不清模样,张口便骂:“偷鸡摸狗的混蛋,你们是谁?”
好像骂错了,他自己成了鸡狗哩。那人影靠近前,竟是铁浮屠装扮,铁兜鍪下的双目闪闪发亮,原来对方混进卫队当中,难怪自己没有觉察,他作出推断,是金人中的敌人下手,不知是粘罕一方还是兀术一方?
那人影站在他头上方俯视着,他心中发毛,不敢再骂,改用女真话道:“兄弟,大家都是为郎主做事,有话好说么。”
那人影还不出声,一扬手,在他脸上狠狠一个大耳光,好重手!他面上火辣辣的,一定肿了起来,却从那纤纤玉手感觉对方是个女的,他第一反应是君不见凤杀回来了,又改用汉话:“是凤姐姐么,我俩不是说好了么!”
那人影又是几个耳光,打得更狠,他才觉得自己被打蒙了,变故既是在自己送君不见凤的时候发生的么,她哪有分身术?一时混乱之极,终于又大骂起来:“贼婆娘,臭丫头,不要装神弄鬼地欺负爷,等你落在爷手里,老子可有你好看……”
他叽里呱啦的,又是汉话又是女真话,对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取下了铁兜鍪:“臭小子,等我落在你手中,你要我怎样好看?”
那久违的娇声如平地一响雷,又似春雨洚枯河,他做梦般地睁大双眼,看到逆光照出的光环中,魂萦梦绕的可人儿如救苦救难的观音降临在头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俺的娘,是老子的天使来了!
他的脸也不疼了,狂喜大叫:“楚月,是你么?是你么!真的是你!”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楚月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眼里亦掠过一丝欢喜之色,旋即又板起脸来,一把拧住他的耳朵:“狗奴才,你可风流快活够了!”
“够了、够了!”他哪里想到其他,傻呵呵回答,却见可人儿脸色一寒,方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却没法动手,“没够、没够!不是,是没有,我压根就没有风流快活过……”
“再早的帐就不算了,眼前就有霜铃和甚么凤姐姐,狗奴才还要抵赖?”楚月显然是有备而来,拧住他的耳朵恨恨转了几圈。
“霜铃和凤姐姐?我跟她们甚么瓜葛也没有!”可人儿吃醋就好,证明她在乎自己,他一面心里欢喜,一面疼得龇牙咧嘴,又想起什么道,“我们的儿子呢,你没带来!”
他看不够地打量着可人儿,她虽生子,却一点变化没有,仍像个妙龄少女,自己可真有福气,讨到这么可心的老婆。
“当然没带来,有乳姑呢!”楚月想到可爱的儿子,发现自己快要心软,忙正容呵斥,“是我的儿子,臭小子,你的风流帐到底招不招,要不要尝尝我的玉腕八罚?”
楚月既然现身,就要兴师问罪,已被这小子占尽了便宜,他又实现了娶她的条件,正是得意之际,若不一见面就收服他,以后自己娘俩的日子就不好过哩。
“愿意,只要你开心!”他是真心话,只要跟可人儿相聚,什么样的苦也是甘之如饴。
“好,刺花,拿刑具来!”楚月不像是开玩笑,他想起第一次以为要身受“玉腕八罚”时差点吓丢了魂的狼狈样,仿佛就在昨天。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声音,也是铁浮屠打扮的刺花拖了一箱东西进来,敢情,这主仆俩不知何时一起乔装混入了卫队。
难怪大营不对劲、难怪二通事有异、难怪自己轻易被制、难怪自己无人理睬、难怪……他一颗心只扑在与楚月的重逢上,到此刻方才想到,原来“敌人”就是自己的小娇妻。
刺花强忍住笑意下了马车,不打扰人家小俩口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那久别呢……不一会儿,便听到马车里传出龙卫将军——郡马爷鬼哭狼嚎的叫声,周围的铁浮屠兵再次露出古怪的笑容……
良久,楚月恢复女子本色,辫发盘髻、一身淡青轻衣劲装,光彩照人地下了马车,自不用再穿沉重的铁浮屠盔甲掩饰,业已改回女装的刺花早将小飞牵过来,一面抿嘴偷笑,自是想象车里的香艳情形。
楚月见四周兵士亦是同样的表情,自觉冤枉又羞于澄清,嗔恼地跺脚上马,显出郡主之威,颜若冰霜:“刺花,快进去照顾臭小……龙卫将军吧,告诉他,老老实实呆在车里,卫队由本郡主代他管束。兵士们,都听清没有?”
楚月最后一言拔声高呼,凛然有力,远近兵士肃然齐应,军容一正。郡主治军有一套的,这些铁浮屠兵皆是挞懒部的精锐,怎会不知,内心不免怀念龙卫将军不管不问的好日子。
他在车厢内听得清楚,晓得自己与那千人长被抢班夺权了,可人儿这个下马威可够厉害,他现在想不老老实实呆着都不行,浑身上下有的地方痒、有的地方痛、有的地方酸、有的地方麻,虽然不伤筋动骨,但想正常行动只有“于心不忍”可以形容。
那“玉腕八罚”可真是对付男人的好东西,尤其适合用来驯夫,对男人的折磨不仅是肉体方面的,更是心理方面的,亏可人儿想得出来,莫怪当日的郡主亲兵营上下被她管理得服服帖帖……
好在他坚决顶住了“严刑”拷问,没吐露一点不该吐露的风流帐,而那少许不可推脱的,自然都是落入圈套、身不由己。男人么、尤其是优秀男人,在这方面哪有不犯错的,何况他早已改过自新了。算起来脱离王氏掌控之后,除了跟玉僧儿在德安出轨了一回,他在肉体上再没背叛过楚月,正是不历沧海,哪来桑田?没坏过的男人怎会是好男人!
他从变作秦桧讲起,直到昨晚送走君不见凤,将自己跌宕起伏、神悟奇遇的曲折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可人儿,将那少许的风流帐穿插其中,而与三相公、玉僧儿的情感波荡也在楚月承受的范围内稍稍讲出,总算勉强过关,可人儿虽没有明确原谅他,但至少留了下来,下面就看他的表现了。
“姑爷,恭喜恭喜!”刺花一上车,看到他非躺非卧的奇怪姿势和遍布五官的扭曲痕迹,已知怎么回事,揶揄道。
“刺花姐姐,喜从何来?”他不敢得罪可人儿的贴身伺女,陪着笑脸问。
“姑爷是第一个享受了全套玉腕八罚的人哩。”刺花忍不住笑起来。
我呸!他敢怒不敢言,回想起“享受”的一幕,真是不堪回首、有伤自尊啊,但这臭小娘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要融化可人儿这座冰山,争取到刺花的内应就好了,先恭维一下:“刺花姐姐,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
“呵呵,臭小子还是油腔滑调,不减当年啊。”刺花果然中计,他乘机询问妻儿生活情况及她主仆混入卫队前后。女子本爱家长里短,刺花一直伴在郡主身边,都是最亲密见闻,当下知无不言,将楚月母子的趣事讲得生动活现,只把他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胜收,浑忘了身上的难受。
刺花又言主仆二人早在黄河渡口就混入卫队,郡主并不打算这么快现身的,哪晓得他勾搭上了甚么“凤姐姐”,郡主一怒之下就……原来如此,他心里话可要感谢凤姐姐呢,否则哪能这么快见到可人儿,复想她一直暗中观察自己,幸亏被激出来,否则一路巡视下去,万一伪齐官员弄出什么温柔陷阱来讨好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可就坏了,不由一身冷汗。
而牛文、马绉二通事也是楚月为他挑选的,难怪他俩不像挞懒的人,又劝他不宜带女子回营,是为他好,可惜自己没看出来。他差不多猜到可人儿的良苦用心了,她是在为他建立自己的班底打基础哩,真情流露道:“刺花,明日娶到郡主这样的贤妻,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
“呵呵,这些肉麻话,你留着自己跟郡主说吧。”刺花爱主之情立现。
“嘻嘻,那还仰仗刺花姐姐多多帮衬了!”他露出狡猾的微笑。
“郡主,姑爷在车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写了一封悔过书叫我给你。”刺花被他利用,当了一回信使。
楚月皱起好看的眉头,停马道边,心中早已打定注意无论臭小子怎么卖乖,也不能这么快就给他好脸色,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悔过书,乃是一首歪诗,真是肉麻,幸亏刺花不识字:贤妻大人,贱夫奴才,取咎受责,辗侧难安,于车上观妻倩影,美胜仙子,自惭形秽,诗兴大发,特为贤妻赋诗一首,小小献丑,敬请笑纳——
淡淡的大海淡淡的云,淡淡的田野淡淡的山,你也朦朦,我也朦朦。
淡淡的一颦淡淡的笑,淡淡的情丝淡淡的吻,你也痴痴,我也痴痴。
淡淡的相知淡淡的逢,淡淡的离愁淡淡的分,你也思思,我也思思。
淡淡的夕阳淡淡的红,淡淡的白头淡淡的翁,你也浓浓,我也浓浓。
“姑爷,这是郡主给你的回复,真是的,车里车外这么近,还写这个劳什子做甚?”他喜滋滋地接过信,白了刺花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情调,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哼!淡淡的小混蛋,不按音律,不通平仄,既知献丑,污我清目,罚尔跪三个时辰,着刺花监督!
啊?他傻眼了,绞尽脑汁写出的后世风格的情诗,没博到可人儿一笑,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丢人。
傍晚时分至归德府——宋之应天府,守尹早率大小官员城外相迎,二通事过来请示,他正罚跪当中,眼见在下属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恼羞成怒:“我这样子能去见人么?你俩便宜行事。”
牛文、马绉一副谁叫你不听忠言的小样,施施然去了,当下扎营城外。掌灯时分,二通事洋洋得意地回来,带回一大箱东西,用四个兵士抬到他的大帐来。
原来二通事谎称天使因水土不服染恙,而对此地印象颇差,甚么接待也不参加了,吓得归德府尹忙厚备财资为天使压惊治病。
二通事还真是好帮手,既帮他遮丑,又额外敲了一笔,他乐得哈哈大笑,既不能与可人儿亲热,便与财货亲热也是补偿,当着二通事面打开箱,满眼金灿灿的黄白之物,他瞥着二通事目露羡色,意想不到道:“你两个各取一成,其余都分给卫队上下,算是我与郡主给大伙儿的见面礼吧!”
哪个不爱财?牛文、马绉佯作推脱几下,便喜气洋洋地出去宣布这个消息,全营顿时一片欢天喜地。
他乃有心笼络二通事和卫队将士,可人儿的到来令他思路大开,这支铁浮屠未尝不能变成自己的力量,诚然楚月治军有方,可也不能让她把夫君瞧扁了。
他撑着饱受折磨的身体在营中游荡,所到之处,兵士无不笑脸恭迎。他才发觉自己这一招甚妙,既挽回了被楚月所罚的颜面,又收买了人心。
他游荡的目的乃是郡主的大帐,既知爱人就在身边,他如何再能忍受相思之苦?片刻也不行!各兵士自然为他通风报信,很快摸到郡主的大帐——安在一片长满菏叶的池塘边。
里面有烛光,楚月应该尚未入睡,他想先找刺花探探风声,这臭小娘一直没出帐,他又不敢硬闯进去,可人儿余怒未消,可不能再自讨苦吃。
怎么办?他低头看塘,蛙声一片,抬头望天,月色如水,灵机一动,又作起诗来:
“楚天阔,月上柳梢,极目是春秋。
明镜开,日下荷花,满嘴皆春夏。”
却是将可人儿比作天上的月,将自己比作地上的蛙,楚月能领会他这番苦心么?又觉此诗妙手偶得,不由摇头晃脑地重吟一遍,正得意间,迎头一盆冷水,将他全身浇个透湿,刺花出现在帐门口,端着盆儿道:“郡主说了,这癞蛤蟆吵人美梦,再不住口,就将他剥了皮晾上一夜!”
“告诉郡主,癞蛤蟆回去换衣服了。”他晓得又没戏了,垂头丧气地便要离去,随即听到帐中一声轻笑,腻中带软,说不尽的婉转动听,不是可人儿的笑声是谁,不由魂为之销。
一身落汤鸡的模样尽落兵士们眼底,他回到大帐,痛定思痛,决定要重振夫纲,哼,可人儿莫要得意忘形,定要你见识为夫的好手段!
一路下来,他真就躺在马车里,只推身体有恙,甚么人也不见,外事全权交于二通事处理,内事自有楚月打理,他只管品着伪齐官员上供的冰镇莲子汤、酸梅汤,悠哉消夏。虽才五月天气,但今年闰四月,已是盛夏时节。
每日除了听牛文、马绉汇报巡情,就是应付刺花,臭小娘不时故作关心地前来看他,其实是为楚月刺探军情:臭小子他为何偃旗息鼓,还能自得其乐?
进入民风彪悍的山东,时伪齐赋敛甚重,刑法太峻,民不聊生,山东百姓多筑栅寨自守,沿途虽常有义民探扰,但见这支铁浮屠如此威势,倒也相安无事,不几日过了徐州,离海州渐近,大宋的消息也多起来,他最关心的当然是二人——大汉奸与大英雄,二通事探得详细:
秦桧自提出那耸动天下的二策之后,虽遭天下人诟骂,却深得赵构宠信,先将位居其上的左相吕颐浩排挤出朝,再设修政局,独揽朝政,权势一时无两。
岳家军自升神武副军后亦建新功,受命讨伐盘踞湖广的曹成匪部,以仅万余兵力,往返追击数千里,大破七万之众的匪部,然大英雄胞弟岳翻为匪部第一猛将杨再兴所杀,杨再兴被俘后归顺岳家军。
他不由想起襄襄公主和三相公,似乎再见之日遥遥无期,惟有在心头祝福她俩安康幸福。
刺花又来了,端了一白瓷盅上车:“姑爷,我给你送绿豆沙消暑来了,车内酷热,不如外面凉快!”
他一袭轻绸,赤脚懒坐,微笑道:“刺花姐姐,多谢关心,我这两壁通风,又有遮阴,不比外面烈日当头,有何热哉?”
刺花终忍不住:“哼,臭小子既知外头辛苦,怎地不请郡主进来?你们男人都不是好货,口是心非,开始尚故作姿态,现在就不闻不问哩!”
他哈哈大笑:“我这里又非禁地,郡主要来谁敢拦她,再说她也可以坐别的马车么,前后十多俩哩。”
“哼,总有你的好看!”刺花被气得说不出话,悻悻下车,跟主子汇报去了。
这一日,他正在车中酣睡,蓦然精神一振,遍体清凉,沐于一片熟悉的海腥气中,探头一看,日妹么的,海鸥点点,茫茫一片,看到大海了!急忙喊过亲随小校:“唤通事来!”
牛文、马绉忙不迭地上车,果然到海州地界了。只因女真兵不耐热,又保持战备状态不得去甲,大队人马为图清凉,便绕道海边往海州城去。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他瞥见海滩上一排披着黄糁叶蓑衣织网补舟的的男女渔民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地往官道张望,知道皆是他最正最亲的老乡了,心情激荡,拉住二通事问个不休,方知这时代的海州下辖县四、镇二,四县为东海、赣榆、朐山、沭阳,二镇为临洪、荻水。
远远望到前方有一个大镇,牛文道那便是临洪镇了,他不想队伍惊扰自己的乡人,又唤小校,令其传令:队伍绕镇而过。
小校有点担心问:“是不是先请示郡主?”
他眼睛一瞪,大发雄威:“就说是龙卫将军的命令!谁敢不从,军法伺候!”
小校吓得一溜烟传令去了,郡主果然没驳夫君这个面子,大队人马绕过临洪镇,天色暗下来,便在一个叫临洪滩的海边高地上扎寨,次日便可进海州城了。
时机已到,他躲在大帐内,令小校不让任何人进入,秘密准备今晚的伏妻行动。
郡主大帐内,刚冲完凉的楚月披一件薄纱,坐在烛光下,由刺花帮她梳理长发,主仆俩说着悄悄话:
“姑爷今个够威风的,甚么‘谁敢不从,军法伺候’?我看他还未尝够玉腕八罚的滋味,还好郡主心软,放了他一回!”
“……唉……刺花,你不知他爱乡情切,再说,他怎地也是一军之主,你说当日我是否做得过火……”
“怎会,郡主还没跟姑爷订婚,就为他生了孩子,还待怎地?再怎样对他也不过火!”
“……可是,他许久都不来缠我,倒叫自家的心里空落落的,我是不是太伤他的面子了……”
“姑爷脸皮厚着呢,我看他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自家不管他甚么阴谋诡计,反正都是他的人了,咦?外面好像有甚么动静,你去看一下……”
……
“……哦,甚么也没有,唉……自家倒希望是他来痴缠哩,刺花,你还记得上次他作的两首歪诗么?谅你也不记得了……淡淡的一颦淡淡的笑,淡淡的情丝淡淡的吻,你也痴痴,我也痴痴……写得真有意思,自家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清新自然的语句,你不知道,当日我就是被他这匪夷所思的灵性打动的,虽然写得叫人脸红,可是让人一下子想起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还有甚么——楚天阔,月上柳梢,极目是清秋。明镜开,日落荷尖,满嘴皆炎夏……你就不懂了,他呀,是说我冷得像秋月一样高高在上,不去理他,而他呢,就热得像夏蛙一样呱呱直叫,想着自家呢,最妙的是里面嵌着我和他的名字……唉,他怎会不知道自家也想着他呢,本想冷他几日,叫他以后老实点,谁知他当真了……马上到海州了,他就要忙起来,更没空理自家呢,可怎么办……咦?刺花,你怎么半天不说话……”
“嘻嘻,为夫这不来了……”
“呀?你……臭小子!你……你怎么变成了刺花的模样,她人呢?”
“哈哈哈!她躺在帐外昏睡了,你忘了为夫跟玉僧儿学到的三十六幻了,刚刚的动静就是我啊……”
“咿呀?那自家的话不是被你……唔……你要干甚么?别过来……”
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的楚月被他一步步逼到了床边,终于咬着樱唇嫣然一笑:“狗奴才,你可要轻点……”
他欲擒故纵再加上偷天换日的伏妻连环计大获成功!
第六十六章王者归来
太阳爬上了一排排铁兜鍪梢,海光刺眼,海风吹得人脸发红,端的爽意!天使营上下早已一排排重甲牵马列队、整装待发,集合的号角声吹响了三遍,惟独不见俩头领露面,这俩头领一男一女,男为正牌却是虚的——大金南巡天使龙卫将军郡马爷——明日,女在幕后却是实的——楚月郡主。
太阳爬上了一棵孤零零的面枣树梢,二通事终忍不住,先派小校进将军大帐探个究竟,里面却没人,连床被都是完好的,龙卫将军压根就没在这里睡。二通事交流了一下暧昧的眼神,一齐望向另一端的郡主大帐,却不敢去那里探个究竟,因为刺花正笑眯眯地站在帐外作禁声状。
太阳爬上了一朵白云梢,林立如钟、静若白沙的铁浮屠兵士身上盔甲都被晒得发烫了,方见他们的龙卫将军从郡主大帐中姗姗露出头来,自郡主现身后,这小俩口一直分居在不同的帐篷内,此刻他突然出现在郡主大帐中,不仅众兵士有点不适应,他也有点不适应。
他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了,很不好意思地看到一双双等待好久的眼光,还有临洪滩上只剩的两个遥遥相对的大帐,那张一向很厚的老脸皮竟有些红了。
平日起得甚早的郡主一直没有露面,铁浮屠兵士们再次露出古怪的笑容,更多了一分解脱的轻松,龙卫将军总算将可爱又可畏的郡主娘娘收服了,否则大家的日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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