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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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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僧儿在他身上挪了挪,以一种舒服的姿势对着他:“本来僧儿当即就要报官的,虽说恩公救了人家,但小女子之命怎抵得上国命,你据和氏璧一事天下共闻,此关系大宋国运,僧儿断不能容你走脱,即便担上恩将仇报的恶名,也要将你送官,可是……”
这丫头一点不像被人挟持,倒像跟情郎说悄悄话,端的沉得住气,但真正让他佩服的是:一个青楼女子,竟有一颗爱国之心,难得难得!他一面在脑海里转着逃跑之念,一面不动声色问:“可是怎的?”
玉僧儿垂下妙目:“可是僧儿仔细细思量恩公一路所为:先救小女子于虎吻之下,再没有被人家美色所动,三救百姓于苦难之中,不堕侠义之行,僧儿只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儿,怎反倒不顾大义,做出损害国家之事?如此犹豫再三,报不报官因此耽搁,想等你醒来再说。”
他心道你现在在我手里,终究怕了,说出软话来,他看着她俏媚情姿,终忍不住摸上她的脸,故意露出轻薄之态,试探这丫头:“僧儿现在决定如何,是否打算以身相报?我明日可是个小淫贼哩。”
“按理说,恩公救了僧儿,僧儿就是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然……”玉僧儿娇羞满面,从玉齿里蹦出几个字,“僧儿还是要报官,因为你已自承是明日!其实僧儿倘在犹豫你是否真是明日,须知通缉榜像流传已久,而恩公一向神龙现头不现尾,那些衙门画匠你摹我画,已离恩公真人越差越远,若非僧儿有特别原因,亦很难认出恩公即是明日。万一冤枉了恩公,岂不害了恩公性命,官家牢狱一旦进入,哪管你真假,必出不来了。”
这丫头一口一个恩公,却一步一步收紧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他后悔得肠子打结,怎没想到这一层,只要自己来个摇头否认就万事大吉了,那天下相像的人多着呢。现在可如何是好,自己身上有伤,即便制住了玉僧儿,也逃不远的,再想到大宋狱吏的狠,一旦入狱好人也成了死人,他心底寒气直冒,强自笑道:“哈哈哈,僧儿一定安排妥当,早有人准备好,等着将我送官了?”
玉僧儿妙目如电,反问道:“明日,你不后悔救了僧儿么,不后悔救了百姓么?你本来可以从容离开的?”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后悔么,不后悔么……他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是的,我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们,当然,我不会再承认自己是明日了。”
玉僧儿眼神亦乱,咬着唇道:“明日,我甚么也没安排,只因僧儿没有此事告诉任何人!”
“真的?”他追问,这不正是他希望的?
“僧儿怎会将不确定之事告诉他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僧儿没有骗他的意思,或许为了回报他的诚实。
他眼眸收缩,发出威胁:“那即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我是明日了,不怕我杀人灭口?”
“反正僧儿的命是你救的,你再取了又如何?”玉僧儿闭上双眼,那楚楚之态教谁能狠心下手?
在生死关头如此淡然,他不知她是真是假,却知道自己绝无杀她的念头,轻轻一叹,松开手:“杀了你,我也逃不了,你去报官吧。”
玉僧儿颤颤睁眼,目光迷离流转,再出惊人之语:“明日,杀了我,或是你逃身的唯一机会,这床板下有密道通往城外,在此只有我知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第一时间生出好奇心:“还有密道,这里到底是何所在?”
玉僧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此乃妙艺坊设于德安的秘密分坊,叫玉红院,乃杜妈妈苦心经营,凡沾惹是非的姐妹,都会送来此处躲避。”
哈,狡兔三穴,乱世之中,连妙艺坊这类的娼家都留有后路,挺会挑地方的——铁城德安,他脱口道出心中想法:“我干嘛要杀你,可以胁迫你一起入地道逃跑么。”
玉僧儿没有起身,亦回答:“你做不到,因为僧儿一定会反抗,一定会叫喊,你虽有武艺,但能将我变成木头人么,除非是死人。”
他想老子没受伤或可做到,眼下就甭提了,玉僧儿一弱女子在这般情形下犹不卑不亢,着实可钦可敬。
这是一种浸入心髓的品质——她不分职业出身、不分高低贵贱,她深深存在于这个民族每个阶层的基因之中,谱写了这个民族生息不绝的光辉乐章,但这个品质在后世迷失了: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兽族,在这个曾经肆虐过的民族身上,在一个可耻的日子再撒了一把盐,而这些被撒了盐的脓疮,就是玉僧儿在后世的小辈们,这些小辈们忘了,身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即便你的身体堕入了深渊,但你的灵魂绝不能,因为你的身上遗传着一种基因,她的名字叫“节气”!
他空有一肚子的坏心眼,可是在剥出高洁玉质的玉僧儿面前,不想也不忍使出,隧认命道:“你快点将我送官吧。”
玉僧儿亦悠悠一叹:“明日,你当僧儿是没心肝的人么,人家不知你从前如何,但跟你相处下来,加上方才见证,这‘好汉’二字,你担当得起。僧儿猜你必有常人不知原由,担上那天大罪名,这等国事不是我等小女子过问的。人家只会等你养好伤后再报官,以报你的情义。只要你留在玉红院一日,你便是僧儿的恩公,而且……”
他不再步步紧逼,默默不应,玉僧儿继续道:“僧儿会给你个公平的机会,待你康复之后,让你自行离去,然后再通知官府,至于你能否脱身,就看天意了。”
原来妙人儿还留给他这么大的余地,他乐得真想抱住她亲一大口,知己啊,红颜知己啊,老子若非妻儿责任压心头,怎地也要跟你温存一番,一偿那百日之恩。
他信心大增,看着玉僧儿绝色姿容,一时欲念横生:“僧儿,以身相报之说,还有效么。”
玉僧儿不期他冒出这话,羞得坐起来,玉面绯红,绞着双手,垂头不敢看他,嘤嘤私语:“你真想要人家么?”
那欲拒还迎之态诱人之极,他冲动地再次将她拉倒在怀里,玉僧儿并没有挣扎,他的脸贴住她温香的鬓角:“你后悔么,现在还来得及!”
却不等玉僧儿回答,他的手已伸进她裙内,他的脸上露出坏笑,就是要这丫头意乱情迷,才有利他的脱身大计。
屋内响起妙若仙音的娇喘声,正要紧关头,外头有人敲门:“红娘子,知府陈大人拜见。”
知府陈大人?定是德安知府陈规了,故人之兄也。他真不知该谢还是该恼这位陈大人,他已怕了再惹情债,本打算只逗逗这丫头,谁知对着如此一个妙人儿如何收得住手,就在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刚好被不速而来的陈大人打断了“好事”,幸哉?命哉?
玉僧儿面红耳赤地坐起,嗔他一眼,整裙平髻,从容向门外应道:“烦请陈大人稍候。”
玉僧儿翩然而去,他犹恋恋不舍,连一城知府都赏面亲来,足见玉僧儿魅力之大,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么。他自醋意中生出一丝狐疑:她会不会说话不算数,就此向官府出卖自己?又自责多心,小僧儿应该不是这种人。
不想玉僧儿很快转回,一面带门一面道:“知府大人原来是要见你。”
见我?素昧平生的!他脸色微变,莫不是走露风声,官府前来查探?
“放心,是好事。”玉僧儿笑吟吟儿扶他坐起,轻言快语地交代,“明日,你已昏迷三日,红娘子是僧儿现在的称谓,而你,则是我哥哥红大。那陈大人日前派人送帖子来请你过衙门,要为获救百姓赏你呢,人家以你伤势未好挡回,今儿躲不过了,堂堂知府亲自登门,你怎地都要见见。”
他释然,又想起什么道:“我就这样见陈大人?”
“我早有准备,在你面上做些手脚,包无人认出你是明日。”玉僧儿说罢拿过一个小锦盒,取出几个希奇古怪的物件,在他脸上如飞似动作数下。这丫头心细如发,什么都考虑周全。
“这便好了?”他忙拿起落在床上的铜镜照了照,嘿,不敢相信,在玉僧儿的巧手下,他的鼻子塌了,嘴巴大了,双颊多出几颗大麻子,变成一个粗丑大汉。
玉僧儿再出去,陪一位士大夫模样的清瘦老者进来,其没穿官服,头戴纱帽,身着皂衫,扎革带,乌须垂胸,腰杆挺直,矍铄而端毅——一个忧国忧民的老人形象。这便是胖子陈矩的哥哥陈规么,多么截然不同的两兄弟,除了眼神相似——具有穿透力,陈规更显深邃。
他坐在床上欠身道:“红大见过陈大人,小人有伤在身,不能趋庭,望恕罪。”
“红义士勿须多礼,本官先代百姓向尔致谢。”陈规关切地看过来,目光在他的平头上多停留了会。
玉僧儿乖巧替他解释:“我哥哥刚自寺庙还俗,头发古怪,大人莫怪。”
这丫头轻描淡写,为他遮掩过去,殷勤地请陈规落座并敬茶。陈规毫无官威地坐下,和易近人:“哦,吾方外之交不少,不知红义士原先于哪座宝庙出家,缘何还俗?”
身为一方父母官,对外来显眼者当然留意,这是打探自己来历了,他不敢再靠玉僧儿,赶紧顺着她的话编下去:“小人本在东海郁洲大岛上一座小庙出家,只因战火波及,庙破僧亡,只余小人一个,不得已还俗。”
玉僧儿妙目惑眨,想不到他编得这般顺溜,似真的一般。他暗自得意,这自然又是大部分的真话里掺上小部分的假话,古代云台山庙宇众多,而今又属金占区,谅陈规查不出虚实。
陈规颔首道:“那日匪犯,吾亦在城头观看,尔端的好胆识好身手,不知师从何人?可否想过为朝廷效力,德安正需要尔这等人物。”
“小人的三角猫功夫是跟师兄们学的,为朝廷效力么,当然愿意,只是……”他心道老子伤好之日就是身份曝光之时,德安需要我?需要我的地方多着呢,一时不知如何答下去,迟疑地瞟一眼玉僧儿,真是心有灵犀,妙人儿得体代答:“我哥哥尚有俗事未了,容奴家与他商议再说。”
他配合默契地咳嗽起来,一副伤势不轻的样子,陈规见状,起身道:“红义士且安心静养,吾会召城内最好的医师为尔疗伤,多多保重,本官先告辞。”
陈规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迂夫子,当真干脆,说走便走,他赶紧谢送。次日便有官府委派的医师上门,又是送药又是送补品,浑不计较这是妓馆,可见陈规招揽他的决心不小,弄得他和玉僧儿不知如何面对陈大人这份热心。
大灰亦有专人照料。他伤势日好,仍不能起床活动,那一箭深及肺腑,玉僧儿悉心照料,浑不提以后之事,这十几日两个人以本来面目相见,自比以往更多了一分亲近,接触间时有荡漾之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没敢再撩拨人家,却奇怪她这个“红娘子”怎地天天有空陪她,终忍不住发问,玉僧儿脸一红:“人家封牌了。”
他心中忐忑:不会为了我吧。如此朝夕相处,为免把持不住,他只有没事找事做,以引开自己的注意力,便向玉僧儿请教易容之术。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其他动机,玉僧儿将那师门绝学全心演示,毫无保留,看不出那巴掌大的小锦盒,竟藏有大乾坤,他被深深吸引住,不由专心求教。
原来这门绝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三十六幻”,却是不知哪一代的青楼前辈出于职业需要,为取悦各种不同口味的嫖客,在女性化妆术的基础上衍创出来的,中国古代的很多绝学,都产生于下九流的行业。此艺只在妓坊间流转,又传女不传男,用处狭隘,险被埋没,玉僧儿做青倌人时节的一位艺师,正是“三十六幻”的末代传人,眼看此艺渐将失传,故没给玉僧儿立下禁授规矩。
这两个一个想学,一个想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无心之中,他掌握了易容变化的本领。到得他能下地走动时,“三十六幻”已学会了七七八八,实属意外收获。
陈规消息灵通,大清早派人请他往校场一见,他不便推辞,未惊动玉僧儿,自行改妆,上了来接的一顶鼠尾小轿。
两个健硕兵士抬得小轿飞快,他不时掀轿帘观探,这一天到晚窝在温柔乡里,尚未见识铁城的真面目呢。正是早市时间,街上行人接踵往来,铺坊间客人进出,繁华不下绍兴府。
行不多时,前方传来阵阵擂鼓声,估计快到了,他放下轿帘,琢磨起陈规将要如何。
“请壮士上武台。”兵士落轿相请。
他出轿,便见身处一个巨大的校场——练兵场,周围栅栏围得铁桶也似,朝阳照着面前一座条石夯土的武台——演武校阅的高台,连排大旗猎猎,陈规一身戎装,立于武台正央,几员偏将陪同,督指官兵训练。
此刻的陈规,一洗士大夫文气,变为一军威严统帅,须知其身兼复州、汉阳军镇抚使军职,守德安历多少恶战,自磨练出一股儒将之风。
他油然感到一种压迫感,不敢怠慢,几步挨到台上,赶紧拜礼:“小人红大见过大人。”
“红义士请起。”陈规招手唤他到近前他诺诺过去,陈规并不寒暄,向场内一挥手:“看我好儿郎!”
在旁的偏将皆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他心头凛然,立正望去:但见足有上千兵士,在春寒料峭的天气下,个个精赤上身,在锣鼓的助威下,虎虎演练,声势逼人,他留意到有缝的栅栏外不少百姓围观,不时发出喝彩。
陈规指向左近的一队兵士:“请红义士指点一二。”
只见这群兵士戎裤簇新,整齐列队,或练射、或练拳、或练器、或对练,架势皆不入他眼,便老实回答:“太显生硬。”
陈规点头:“红义士,吾这新募军士正缺个教头,尔意下如何?”
原来是新兵,他心道要是拿出女真练兵的那一套,必事半功倍,只是老子哪有空教他们,怎么回答呢,还是先岔开话题吧,他转向右远一队演练阵形的兵士道:“大人,那是破骑军的阵么?”
陈规微露诧色:“红大竟识阵法?”
他脑筋转得飞快,有意卖弄:“略识些,实不相瞒,家师乃一看破俗世的旧武将,以乱世难料,曾指点小人一番。”
陈规本以为他是个只会使枪弄棍的粗莽汉子,意外中兴趣上来,考究道:“你看这阵如何?”
他仔细观察,长枪加拒马,破一般骑兵当没问题,只是……他若有所思道:“尚可,只不知大人听说过铁浮屠没有?”
陈规诧色更露,正目看他:“金军铁浮屠?兵重铠,马重革,却从未于阵前出现,想来是金军新创。我推断,若如此用兵,必以集群出现,长兵加弓箭为攻器,如在平原野战,当无敌。此军情甚秘,探子自北方回,偶有提及,红义士怎知?”
陈规耳闻眼未见,便能道出铁浮屠用兵特点,他好生佩服,解释道:“小人泛海归来,路经金占海州,恰巧撞见一军铁浮屠,因而得知。”
陈规眼睛一亮:“请速说来。”
他忆起小树林之战,余悸犹存,缓缓道:“遇山平山,遇林拔林,‘铁浮屠’过处,人畜不留!”
“真有如此厉害?”陈规脸色数变,沉默少许,黯然长叹,“看来我大宋中原难复矣。”
想不到惹出陈规如此感慨,他可记得日后铁浮屠被大英雄收拾得很惨,不服气问:“大人此话怎讲?”
陈规看向那破骑兵之阵,语气饱含沧桑:“尔既识兵法,可知:斯战,不外战、御、攻、守四类。战与御即野战攻守;而攻与守,则指城池攻守。所谓攻城掠地,皆离不开此四字。尔可知,战御攻守中决定之力是甚么?”
战争中的决定性力量是什么?好像是民心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么。他知道这不是陈规的答案,其讲的是纯军事范畴,但他对理论知识一向讨厌,只有虚心讨教:“请大人明示。”
陈规循循善诱:“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之间,总脱不了一个‘疾’字,‘疾’之本在哪?”
讲得好,两军作战,贵在机动,这机动部队么,在这时代只有骑兵了。哈,他发现陈规与陈矩两兄弟相同之处了,便是好为人师,不过这些知识都是他感兴趣的,他可不是个笨学生,一点就透:“是骑军。”
陈规抚须颔首:“不错,这骑射本是北族所长,春秋时匈奴之乱,我汉族方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自此战御胜负便取决于骑军,历朝历代,无不专着于骑军。自此天下之争取决于骑军,故有“马上夺天下”之说。”
他有些明白了:“大人是指我大宋骑军积弱,故难复中原。”
陈规语气沉重:“不错,金国崛起于北地,灭辽,夺我中原,不过数年之间,所依便是骑军,那金人拥有塞外骏马,人人惯骑能射,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来去如风。反观我大宋,自太祖以来,重文轻武,强干弱枝,将从中御,守内虚外。
虽悍族外扰不断,却奉行御守之策。故所设步军、马军,只以步军为主,马军战马不足,训练荒弛。各军又携眷带属,往往行动迟缓,战法呆板,鲜有远程奔袭,出奇制胜战例。吾迫于无奈,演习这步军破骑军之阵,只是这铁浮屠一出,能守住半壁江山尚属不易,更谈何北复中原?”
“倒也是。”他点点头,一时不忍心挫伤这爱国老人信心,鼓励道,“大人,这铁浮屠虽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有破法。”
“当真?”陈规拿眼瞪住他,浮现激动之态,“请红义士指教!”
啊,他才发现自己犯了誓忌了,只要这一说,日后女真的精锐一代不知要死上多少,等于间接死于他手,他说——还是不说?
第五十七章致命武器
“……不必拘泥于一个‘不杀’,生杀一念,有所杀有所不杀,是福是祸,自有天定!若太过刻意,成也它,败也它……”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盘旋。
“发明武器的人是无罪的,罪在使用武器的人……”又记起好像是后世AK47发明者的一番话,他咬咬牙,先开场:“我那师兄曾在一本古兵书上看过对此类重甲骑军之破法,此法讲究出其不意,不能过早暴露,否则对手有所防备,倒难对付了。”
他一则想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罪感,一则却是想成全大英雄,毕竟他记忆中是岳飞军首破铁浮屠。
陈规如何不晓得,点头称是:“当如是,吾定秘密操练,不泄半点风声。”
两个都彼此清楚,若能大破铁浮屠,必将在战史上留下光辉一笔。他清理一下思路:“其实很简单,放铁浮屠到近前:以钩镰枪、巨斧两队,枪手在前,破敌骑,斧手继进,劈敌兵。”
陈规沉思半晌,击掌道:“好对策!寺庙里竟出这等人物尔,有令师兄如此英雄在,怎会庙破僧亡?”
他作出哀状:“当日有几船金兵追杀红巾儿到岛上,我那师兄率僧众掩护,奈何寡不敌众,而杀身成仁矣。”
陈规忽然纳头便拜,吓得他慌忙扶起,几员偏将俱看得呆了,台下一些眼尖的兵士亦一阵嗡嗡,不明白以陈规之尊缘何对一个布衣粗汉行如此大礼。有灵通者道:“那汉子便是当日城外显神通救百姓者也。”
陈规肃然道:“红义士,本官这一拜不是何的,只因你这一策,不知救我大宋多少兵士与百姓,吾是为他们所拜的。红义士务必留下佐吾,当以统领相拜。”
坏了,又给自己上套了,他没奈何,被逼出一句话来:“小人哪堪担此重任,只是小人要打理些私事,将离开德安一段日子,不若等他日归来再说?”
陈规携起他手:“好,吾虚位以待。”
真是很矛盾的心理,他一方面盼自己这伤好得快些,可早日踏上北去之途;一方面又盼这伤好的慢些,可多盘亘些日子,不希望与玉僧儿两讫之日的到来。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他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五日后的晚上,玉僧儿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他,还是那间温馨的香闺,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席将散、人将别,而情——将断否?
心知这宴是饯行宴,烛光香雾中,他难得地放开酒量,玉僧儿倾情奉陪,两人的话都很少,菜也吃的很少,惟独那醇甜的荔枝酒,水似地灌下。
半醉间,他由衷赞道:“僧儿,好酒量,不让须眉啊。”
酣畅间,玉僧儿脸儿红、眼儿媚,于粉红盛装中绽开酒中娇颜,私嗔似怨:“明日,你尚未见识过僧儿的歌舞一绝哩,平日里,那些贵胄公子想都不及哩。”
“哦,是么?”他大着舌头道,“那……明日洗眼恭视……洗耳恭听。”
玉僧儿飘飘然离席,取过墙上的一面琵琶,翩翩一福:“明日小官人,奴家献丑了。”
他大爷般的靠在椅上,肆情鼓掌捧场。
玉僧儿清媚一笑,就在酒席旁的空处,粉鞋轻勾,裙似蝶翅,身如彩燕,玉手画处,弦乐如丝流淌,清啼如春雨沐人:“别酒未斟心已醉,忽听阳关辞故里……
天意命吾先送喜,不审君侯知得未……君抱负,却如是,酒满金杯来劝你……”
“好,好!”他举杯一饮而尽,醉眼乜斜,“不知小僧儿还有明日未见识过的其他绝艺没?”
玉僧儿的脸似涂了胭脂一般越发红了,轻轻坐到他身边:“自然是有的……”
那一刻,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玉僧儿梦呓般的娇声:“明日,你到底是谁……怎么手段跟那个人如此相似……天!连舌头都这么坏的……唔……”
太阳照到眼皮上,他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穿戴整齐,玉僧儿正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种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昨晚发生什么了?他晃一下宿醉后的脑袋,不记得了。
玉僧儿递上一物,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明日,奴家会在日落前通知官府,现不留你了,这是你的腰囊,望好自为之。”
下逐客令了!他立刻清醒,今天是自己开始逃亡的日子,忙一摸腰囊,里面的两个重要物件还在,心定不少,按筹谋良久的逃亡大计,他开口道:“僧儿,我尚有个小小请求。”
玉僧儿面无表情:“请讲。”
连口气都生分了,他一时有点失落,也变了语气:“在下想把大灰寄养在姑娘处,不知方便否?”
他前后思量过,虽不忍与大灰分开,但玉僧儿报官后,大灰将成为发现他行踪的重要标志,不得已下了这个决定。
“可以,奴家一定会照顾好它。”玉僧儿表情依旧。
“叨扰多日,在下就此告辞!”他真不受用了,昨晚上还依依难舍,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戴上幞头,蹬脚穿靴,他别上腰囊,起身就走。
“等等!”到得门口,不期玉僧儿一声娇呼,他定住,弹软的香躯扑住他的后背,那柔情似水的玉僧儿回来了,“明日哥哥,不要回头,让人家就这样抱抱你、抱抱你……”
他的心随着玉僧儿的哽咽软语化了,几欲转身抱住他,便听到玉僧儿喃喃道:“明日,你知道么,自背后看,你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教僧儿此生难忘的人……”
他的心又凉了下来,原来将老子当作旧情人了,却听玉僧儿如痴如迷:“三官人,是你么……昨晚明明是你,可今晨又不是你了……僧儿昨晚一定醉了,这便是——情到深处便成痴么……”
天,她怎会将他与秦桧联想到一块,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难道昨晚我与玉僧儿……一定是了,酒为色媒么,男人再怎么变,在那一方面是变不了的,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玉僧儿当然忘不了他的招牌动作,幸亏酒意之下,玉僧儿无法确定,否则,可就纠缠不清了。此处已非久留之所,他硬起心肠:“僧儿姑娘酒醒了么。”
玉僧儿离开他的背,含羞娇歉:“明日,僧儿失态了,不知多少女子被你迷惑哩。你真本事,连我大宋猛将岳飞之妹与鞑子郡主,都为你要死要活的……”
“什么?”他如电击一般转过来,捉住玉僧儿肩膀,“岳飞之妹,谁是岳飞之妹?”
“三相公啊”玉僧儿倒惊奇了,“枉那小妮子喜欢你这么深,你竟不知人家来历,真替她不值哩!”
他摇着玉僧儿肩膀:“三相公是岳飞之妹,你如何晓得?又如何晓得我跟她两个的关系,说啊!”
玉僧儿被他的举动吓住了,讲出来:“岳楚乃岳飞将军叔父之女,岳飞与其弟岳翻、并她兄妹三人,同在军营,故得三相公之号。至于你跟她俩的关系么,却是某日她俩齐上妙艺坊找你,撞上人家,人家才留意上她俩与你。若说在绍兴打探消息么,僧儿可是最有办法的人,所以晓得。可否放开人家,你好大力哩。”
原来如此,都是自己惹的祸!他放开玉僧儿,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太冲击了:三相公竟是岳飞之妹,造化弄人啊,自己一门心思要跟大英雄搭上线,却不知机会就在眼前,若他早知道真相,他还会那么处理跟三相公的关系么?
这简直跟后世那些破影视剧的垃圾情节一样,天下之大,怎么会这么巧?难道自己注定要跟这个时代结上千丝万缕的瓜葛,天意乎?
他叹一声,跟玉僧儿相处许久没深入交流过,惹来临别时的意外发现,真是人急事不急,正欲问个清楚,却听外头有人敲门:“知府陈大人请红壮士过衙门一叙。”
他一愕,当即怀疑地看向玉僧儿,她亦愕然,反应甚快道:“晓得,容奴家与哥哥单独说会话。”
玉僧儿将他拉进帐中,正视低语:“明日放心去见陈大人,僧儿绝无走露消息,报官之事延一日,决不食言。”
在那双碧水微澜的妙目里洋溢着真诚,他如何不信,只是即便玉僧儿延容一日,他也不打算回玉红院了,不知今日一别,何日再能相见?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致于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他终忍不住吻下去,妙人儿的泪水夺目而出,任他的唇印满月貌花容:“明日,你为什么是明日……”
府衙后公房,陈规一身知府官装,刚审案下堂,见到他喜道:“来得好,快随吾去军器坊看打好的钩镰枪、巨斧母件。”
母件——样板也,即将逃亡的他心不在焉,哪有这份闲心,却不得不做出欢态:“甚好!”
“吾着令最好的教头与最好的工匠按实战需要作图打锻,几番改进,总算差强人意,红义士有何指教?”陈规若名士赏画一般将两件新造兵器仔仔细细看了一遭,征求他的意见。
他如何懂得鉴赏兵器,只觉这两母件虽尚未开锋,却渗出阵阵杀气,仿佛看到无数兵马前仆后继,喋血其吻,心寒之下,强笑道:“真乃天兵也,当尽屠鞑虏,复我中原!”
“天涯征战垦大荒,兵器销为日月光!这才是吾辈心愿啊。”陈规注目军器坊上空蓝天,发出长叹。
这是一座好大的军器作坊,像个小兵营,外部守卫深严,内部大小炉室足有数十间,诸多器匠正有条不紊地忙活。但见炉火熊熊,热气蒸蒸,外面百姓犹着冬装,此间匠人仅穿短裤。军器坊主事前面引导,陈规一袭轻服,带他一路参观,显示对他信任有加。
看到到处刚出炉的各般轻重兵器、大小军械,远较金军器械丰富,有如孩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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