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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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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忽里赤和另一个士兵架着跑到了村外,先突围的女真兵们已列阵掩护,发箭将尾随追击的红巾军阻在村口,原来他们是最后一批了。
他带着梦游的表情,瘫倒在地,犹未从第一次杀人的心境中走出。不一会,对面的红巾军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失去了踪影。女真兵们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深恐对方玩什么花招。
对面灰尘扬起,马蹄声急,女真兵们皆脸色大变,来的是步兵的天敌——骑兵,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只剩下必死的决心。呐喊声中,一面绣金大旗冲出了灰尘,上绣一头傲啸的东北虎——大金的标志,一个天神般的银甲女将冲在了最前方。原来救星到了,血战后的步兵们不禁举手欢呼起来。
回援已迟的女真兵们心情沉重地掩埋了同伴们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已空无一人的村庄。在这场不到一个时辰的伏击战中,精锐的郡主亲兵营步兵后军,五百人只剩了八十七人,且损失了大量辎重,对全军的士气不能不说是个打击,出师不利。
参战的士兵们个个带伤,但有一个人除外,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还是这场败仗中唯一的亮点,他就是他。
完颜楚月眼含热泪,简单地祭奠了阵亡的将士,抚恤了受伤的兵士,麾师上路。只有忽里赤的汇报给了她一丝欣慰,他如实报告了明日十人长的表现。完颜楚月边听边详细地发问,当听到“尿破烟熏”那一节,心中是先羞再惊又笑,当真是匪夷所思,断无第二人能想出此计。而飞杀大胡子的一幕只有她知道怎么回事,是那个护身甲起了作用,她并不点破。
完颜楚月当即宣布,升完颜明日为步兵百人长。或许,一支锐气受挫的军队太需要一个英雄了,她越过了严格的军级制度,颁布了这条突兀的命令,她想,希望他不要令自己失望。士兵们立刻欢呼,为郡主的赏罚分明。
她从奔骑上扭头扫过躺在马车上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有着很多奇怪的表现。他刚才吐得一地污秽的狼狈样一点都不像是个拯救了八十多人的英雄,而她得知后军遇袭后第一想到的就是他的安危。她故意把他安排在后军就是为了这个家伙的安全,却弄巧成拙,令他经受了一番磨难,还好他很争气,还赢得了士兵们的尊敬。
他不是个武人,却不仅救过自己,现在还救了这么多兵卒。用尿布遮鼻呼吸,她一想起刚才忽里赤活灵活现的比画就想笑。她对这个家伙的兴趣愈发浓厚了,他像一首难懂但有趣的诗,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是新的。
他舒服地躺在了辎重马车上,呕吐后在清清的河水里漱过的嘴十分爽利,边上就是那个宝贝小铁箱,这个不起眼的东西没有被红巾军们带走,他们损失的主要是粮草武器。他听到了郡主的嘉奖令,眼前不断有经过的士兵向他致意。他心满意足,第一次感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站稳了脚跟,就好像他在举目无亲的珠海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一样,他得到的不只是个嘉奖,更是个信心。
他此刻什么也不想,仰视着蓝蓝的天空,就在颠簸的马车上入睡了。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五章杀戮战场
“灯光,准备;演员,到位……”眼前是多么熟悉的场面,一座车间般的大屋里,一位摄影师和2位助理在那架昂贵的西德机器前忙碌着,另外一大圈人在几盏大灯的外围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开始扬风。摄影师回过头来对他说:“导演,可以了吗?”
他方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说话,这是在珠江电影厂的小影棚,他随口应道:“开拍!”
他心中有数,在片场,摄影师是半个头,尤其在他这个半路出道的愣头青面前。他的工作只是写好被广告主认可的创意脚本,然后交给制片人组班,最后由摄影师打理现场的一切,自己只需说一声“开拍”就可以了。
他听到了他爱听的胶片转动声,目光投向了灯光汇处,眼睛一亮,演员竟是他一直心仪的广告名模罗小瑶。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小瑶的情景,那是他入行后的第一次跟片,充当打杂的剧务,当时25岁的他对这些大牌名模充满了好奇与仰慕。
他利用身为工作人员的便利,悄悄地出现在正在化妆的她的身后,欣赏她窈窕动人的背影。小瑶仿佛知道有人在背后看她,就这么一转头,给了他灿烂的一笑:“嗨。”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了“惊为天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顿时神魂颠倒,只变成了小瑶一个人的剧务了,更被她戏称为“小跟班”。他沾沾自喜,真以此自居,整日屁颠屁颠地跟随在小瑶后面捧衣拎包,那两日的美妙时光至今难忘。
从此,他便以影视广告为重点发展方向,一个不足为人道的秘密就是想再度跟小瑶合作,这是他想到可以跟她亲近的最好途径了。
他疑惑地看着灯光下千娇百媚、熠熠生辉的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达成心愿了。眼睛一花,他刷地置身于聚光灯下,小瑶的俏脸近在咫尺,鼻息可闻,就像电影中由全景一下子推至特写,感觉像在——飘!
他倒不疑惑了,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这么跟小瑶面面相对,心中只充满了惊喜,直到她使劲向他使眼色。他心中恍然一动:“小瑶是在叫自己对白,原来自己不仅是导演,还是个演员”。
他想通了这节,台词脱口而出,却是他以前为追女孩子而挖空心思编造的一段歪话:“你相信轮回吗?我信,想想看,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某一个年代,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在品貌性情各方面都跟我酷似的男孩,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跟你酷似的女孩,那便是我俩的前世了。经过了多少度的轮回,今生我俩终于碰在了一起,这可是几千年的缘份,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运,是不是该珍惜?所以……”
他看到了自己的唾沫星喷在了小瑶脂玉般的脸颊上,而她不以为忤,眼中分明有感动的泪花闪动,他不禁也为自己感动起来。
这时,场外传来了叫停声,正说到兴头上的他大叫:“不准停,老子是导演,我不叫停,谁敢叫停?”
他大叫着睁开眼,看到床前的灯座上挂满了烛泪,暗红的烛芯映着帐侧的盔甲、刀枪,原来是南柯一梦。双颊旁有冰凉的液体滑下,他知道是自己的清泪。这相隔千年的梦境将他拉回了那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时代,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再也无法入睡,披上羊皮袄,掀帐而出。
他信步走在繁星点点的秋夜下,站岗的小校向他抚胸致敬:“百人长。”
他微笑着挥挥手,步出自己的营地,登上一座插旗的土墩。他在清爽的夜风中深呼吸一口,舒解自己的情绪。眼前营寨如云,旗幡如林,绵延数十里,黑压压围了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这座被围的城池就是楚州,以他的判断,应处于后世的淮阴一带,因为这是从他的古家乡南下所至的第一座城市。
不知不觉中,他像一个克服了时间差的旅客一样,开始以所在地的时观进行思维了。来到这大营已6天,他还没有真正地走向上前线,每天的任务只是率领自己的百人队为攻城的部队运送军械。他由此认识了千奇百怪的古代攻城器具:云梯、攻城车、抛石机、弩机、檑木……
他每天就站在脚下的小土墩上,远远地看着大金的攻城部队一次一次地发动潮水般的攻击,又一次一次潮水般地退下。然后,他就率领百人队上前,搬回血迹斑斑,千疮百孔的攻城器具,送至军械营修补。而对面城池上烈烈飘扬的旌旗与轰天震地的锣鼓,仿佛在嘲笑着这些以强悍著称的北族大军,竟数月攻不下这座区区小城。
他从手下的嘴里知道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是由一名叫“赵立”的南宋大将镇守的。他虽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心中却好生敬仰,若没有这等英雄人物的出现,哪来的宋金百年对峙?
他又感慨自己这一阵为掩护写笔记而读的兵书所云及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难怪完颜楚月每次去帅帐听令回来,均板着小脸,想是她的父亲挞懒亲王因战事不利,怪罪下来,连作为女儿的她也不能幸免。听说这个老家伙脾气极坏,他希望自己不要碰上他,好在,他这个百人长还没有资格去帅帐听令。
蓦地,他的心中警醒突现,下意识地回头一瞟,营口站岗的小校不见了。他心知不妙,正想呼叫,一条布带从后面封住了他的嘴,旋即一只口袋当头罩下,他眼前一黑……
他被一个大力的家伙重重地扛在了肩上,并听到另一个压低的粗声:“吓,抓着个头目,撤!”
是淮北口音。他明白自己遇着了宋军的夜袭队,他虽然穿着便服,但一定是小校向他敬礼暴露了他的身份。这就是战场的铁律,当官的永远是敌人重点“照顾”的对象,擒贼先擒王嘛。
他想起楚州城头挂着的一排排女真兵的头颅,而那些侥幸逃出的女真俘虏不是被缺了鼻子就是少了耳朵,一时间手脚发软,哪里还有挣扎的气力。这一刻,他不由深深怀念起后世的那个和平稳定的年代,自从他坠入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以来,可以说是步步惊魂,无时不刻都活在危险之中。
一直向往“乱世”的他,此刻方知“出英雄”的代价是天下的动荡和人命的低贱,这种感觉,是那些生活在治世却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虽然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黑黑的布袋中,他感觉到这几个人替换扛着他高低起伏地蹿去,心中只剩下一个指望,就是女真的巡逻队发现情况,将他从淮北老乡的手里救出来。真是菩萨保佑,他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嚷叫声,显是有人发现了异动,立时,相连的大营鼓噪起来。早已不胜骚扰的女真兵对这些神出鬼没的夜袭队恨之入骨,白天辛苦攻城,晚上睡觉还要提心吊胆,所以一旦发现了夜袭队的踪迹,皆举营追出截杀。
喧嚣的声浪向他们这个方向传过来,这几个宋兵顾不得行踪暴露,开始加快速度,皆知如若被俘,断无生理。奈何有个累赘,再快也快不了哪里去,一个像是头领的声音发话:“做掉这金狗!”
他听得明白,肚中直叫救命,吧唧一声,头朝下栽到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倒不是很痛,毕竟古代没有水泥地。他随即感到一根硬硬的家伙戳在背上,心中暗喜,完颜楚月给他的护身甲又发挥作用了,她才是自己的救命活菩萨。却听到对方“咦”了一声,想是感到匕首刺入不深,他生怕对方识破,忙装作挣扎几下,蹬腿不动。他逼真的表演瓦解了对方的疑心,再加上人声逼近,他们急于逃命,也没察觉匕首上无血迹,便向远方纵去。很快他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了,只闻嘈嘈的女真语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周围。他口不能言,被布袋裹得紧紧的身子连忙挣扎几下,吸引注意力,表示这里有个活人。
没有缀上敌人,女真兵们不甘心地将对方遗留的大布袋抬回了营地,举着亮堂堂的火把,解开了口袋。他再次见到了满天的星星,还有女真兄弟们的亲切脸庞,他吱唔着,示意他们除掉自己嘴里的布条,却见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他,一齐轰笑起来。
他不解地眨巴着双眼,醒悟自己的双手已经自由,便伸手扯掉了布条,不料四周依旧笑个不停。他忽觉下身有点寒意,向下一瞧,一张老脸立刻变成了一块大红布,原来不知何时,那古代的大肥裤带子掉了。穿惯了牛仔裤且有不穿内裤嗜好的他浑然不觉裤子落下腿来,整个下半身都赤条条的,狼狈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完颜楚月黑着个小脸,将这个在外营面前出乖露丑的百人长领回了自己营地。入得帐来,她气急败坏地一拍大案:“好奴才,你今天可算大出风头啊!教你的功夫都给狗吃了?你还……真丢尽了本小姐的脸!”
原来到大营后,完颜楚月每日都抽出空闲,传授了他一套简单实用的刀法和轻灵身法。而他仗着高中时学霹雳舞留下的基本功,领悟得挺快,自我感觉良好,对完颜楚月夸口对付一两个敌人不成问题。却没想到牛皮吹破,这次先被“袋俘”后又“露械”,不禁令他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生存的信心也产生了怀疑。
其实若不是当时他正因梦心乱,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他本已满心惭愧、垂头丧气,却被完颜楚月雪上加霜的一番话激起了心底的血性。他想起上中学时,一直以硬汉形象出现的他,当着一位暗恋女生的面被几个小痞子欺负却一副懦态时,那女生失望的眼神,他才晓得这是身为男人的耻辱——令一个对他有信心的女子失望。
他终于想到,这种耻辱,在这样的乱世中,或可以用自己或别人的血来洗刷。他先仔细地勒紧裤带,以防再犯第二次错误,然后一个标准的单膝跪礼:“郡主,明日请求参加攻城!”
完颜楚月没想到几句斥责激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倒有些后悔自己言重了。本来宋军夜袭队就令人防不胜防,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再说让他担任没有危险的运输任务也是她的安排,她可不想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家伙去送死。她口气软化下来:“咱家晓得错不在你,此事就算了,你回帐歇息吧。”
却不料他在瞬间已想得透彻,既然自己落入这个乱世之中,就要适应这乱世的规则,绝不能依靠一个女子苟存活命,危险只能面对,逃避不是办法。他想起自己篡改的一句格言:退一步山穷水尽,进一步海阔天空。他拿出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气概,跪地不起:“请郡主恩准!”
“我不准!”完颜楚月一伸手将拉起来,他却又坚决地跪下,俩人如此反复几次。完颜楚月见他不识自己的量苦用心,女孩家的心性也上来了:死奴才不识好歹,我这是何苦来着?她咬咬银牙道:“好,你明日就参战!”
他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刷地站起来:“得令!”
他昂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听到完颜楚月在后面喊了他一声,便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完颜楚月跺了跺脚道:“好生记住我教你的,去吧。”
他点点头,听到少女牵挂的声音,心中一动:“难道她对自己……”
但年近三十的他自负有一颗沧桑不惑的心,抛开此念,决然地向前走去,去迎接未知却注定险恶的明天。
“咚咚!”第一声战鼓敲响,他率领着百人队走在主攻队伍里。这支负责进攻东门的三千人队组成15个方阵,在数百米长的战线上一字排开,用粗犷的女真语呐喊着向前行进。
他看着本阵身披铁甲背弓持兵的部下,成十列行进,每列的前两人肩扛云梯,另分出十人,推着一架巨大而笨重的攻城车为前锋。这种车体宽大蒙着皮甲并头嵌铁锥的攻城车,既可摧墙破壁,又可掩护步兵,是攻城之必备器具。后面是担任助攻的投石队和弩机队。
他一步步踩过寸草不生的焦土,在淡淡的晨蔼中,看着这巍峨的古代城池矗立在正前方。城池越来越近,他清晰地看着破损不堪的藏青色城墙上,布满了斑黑的血迹,战争的疮痍触目惊心。他更看见了城垛后乌亮的金属闪光和千疮百孔失却本色的旗幡,对方一片寂静,但谁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短暂平静,离城池只数百米了。
他心中忽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是个英雄还是个汉奸?蓦地,一声巨响,他便听见半空一阵奇怪的啸音,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块块篮球大的石头冰雹般地打来,身边的一个战士躲闪不及,正中脑门,头盔飞起,白花花的脑浆迸出,尸身扑通倒地。
女真兵呼哨一声,向攻城车跑去,躲避对方石弹的攻击。奈何这锲子状的大车下面积毕竟有限,只能挤进三、四十人,剩下的士兵只能抱头伏在一个个战壕里。他被忽里赤和几个士兵簇拥着蹲伏在车下,从车底推轮前进。看着旷野上找不到掩体的女真兵狼奔豕突,自知倚仗的护身甲在这冰雹般的石弹下显然不堪一击。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逞强求战?
他如梦初醒,不得不撇开了所有杂念,明白在这残酷万变的沙场上,人世间的所有的道德规范都变得苍白与薄弱,只剩下两个字——生与死。
这时,女真的投石队开始还击了。他看到一块块大若磨盘的石块飞过头顶向城墙轰去,巨大的裂石声此起彼伏,对方的石雨渐渐变稀了,因为女真兵已进入射程的内死角。他看到己方的15辆攻城车已逼近了城墙,一条护城河横亘在面前,攻城车的作用便止于此,无法越过河去摧城。停在远处的女真投石机向前延伸发射,以防误伤自己人,倒有大部分的石弹越过城头而去。步兵开始向前运动,弩机队紧跟其后,准备掩护步兵攻城。
他看得两侧方阵的步兵从各自的攻城车下奔出,身边已升为十人长的忽里赤提醒道:“请百人长下令。”
他一挥手:“进攻!”
不待他话音落下,早已跃跃欲试的忽里赤与几个士兵抢出,将云梯架于护城河上,变成一座浮桥。这一方阵飞快地在7、8米宽的护城河上架起了十余座浮梯,只听对面的城头一声锣响,顿时乱箭横飞,将女真兵阻在了岸边。女真的弩机队立刻回击,压制住对方的火力。
他看着同阵的另一支百人队开始冒着箭雨强渡,被弩机压制住的宋军一时势弱,让很多女真兵冲上了浮梯。嗖嗖的十几支冷箭射出,进到河中间的女真兵皆中箭落水。他们因为要踩稳脚下的梯子,无法兼顾上方的袭击。这些不善游泳的北国兵要么被射死,要么被溺死,混黄的水面上翻起一圈圈的血纹。
显然,无法以集群跟女真弩机对抗的宋军弓队改变了策略,既然不能阻敌于岸,便以单兵的神射手杀敌于河上。这些神射手好比后世的狙击手,弩机也拿他没办法,唯一的策略是以己方的神射手对付。
他忙制止住想抢上的手下,不想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召集了以忽里赤为首的几个神射手,以攻城车为掩体,伺机出击。而继续强渡的另一队给他们制造了机会,每有一个女真兵中箭,便暴露一个对方射手的位置,这边立刻数箭齐发,干掉对方。
对方虽然察觉,也毫无办法,这就是战场上看不见的手,消灭敌人和被敌人消灭的机会均等。宋军神射手的人数在这以命换命的攻击中越来越少,已无法阻挡女真兵过河的脚步。
另一队女真兵冲过河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他们拽起了浮梯,架在了城墙上。女真弩机队停止了发射,短兵相接的时刻到了。他看到每两个士兵在城根下扶住梯脚,其余的士兵一手持刀挺枪,一手攀梯而上。在这10余米高的东城墙上,十几支小队像蜈蚣一样地向城头爬去。他没有见到意料中的滚石和檑木打下,感觉不对劲,再次制止住急欲过河的本队士兵。
横变突生,他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形。每一个接近城头的的女真兵都被城垛里伸出的一把巨大的镰刀钩掉了头颅,然后无数的巨石檑木打下,将云梯上的女真兵像草一样地砸落,不是被摔死,就是被砸死,只剩下少数几个伤者在地上辗转哀号,而那些云梯俱被宋军扯上了城头。
身后催战的鼓声响起,他才发觉情况不妙,护城河上只剩了两架云梯,然而军令如山,他无奈地一挥手,发出了等于送死的命令:“进攻!”
他手下的士兵开始过桥,最前的一个冲到浮梯一半时,忽然嗖地又一支冷箭射下,士兵顿时中箭,一头栽入水中,另一个跟上的士兵也中箭落水。原来对方还有幸存的神射手。
如此一连几个部下倒在了水中。他看得真切,那些士兵都是心口中箭,应该是同一个人,这个神射手十分机敏,位置飘忽不定,令女真的神射手几次攻击未果。
掠阵的忽里赤急红了眼,就要向前冲。他忙大喝停止进攻,他不想失去跟他情同兄弟的忽里赤。却有靠前的几个没听到,已冲上浮梯,“嗖嗖”数声,对方露了一手绝活,发出连珠箭俱射翻了他们。
忽里赤钻入车下,哼哧地发问:“为什么停止?”
他一时说不明白,只好简短道:“要活着去战斗!”
忽里赤倒不莽撞,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办?”
“你的箭法可以对付他。”他想了想道:“只要能摸清到他的位置。”
此刻,由于无人过河,那个神射手也不见了动静,只有零星的流箭射过。较别处轰轰烈烈的战况来说,这处显得安静多了。怎么办?停滞不前是要受军法制裁的,可是他又不忍看这些跟他朝夕相处的士兵们去送死。
忽里赤躺在车轮下,嘴里咬着一支箭,弓上搭着一支箭,紧张地搜索着城头,看不到对方的一丝影子,忽里赤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他爬至忽里赤身边道:“不要慌,我去引他发箭,你要抓住时机,只有一次机会。”
忽里赤的脑筋尚未转过来,便见百人长已冲了出去,奔向浮梯。他阻拦不及,看着百人长已踏上了浮梯。忽里赤是少数几个见过百人长“刀枪不入”绝技的女真兵之一,事后百人长曾叮嘱他不要对外宣扬。即使出了这次夜袭的难堪事件之后,他对百人长的信心也没有动遥。忽里赤当即心无旁羁地转向城头,寻找那暗藏的强劲对手。
他踏上浮梯,飞快地向前踩去。行至一半时,那种心如明镜的奇妙感应忽地涌上来。他仿佛未知先觉地将弯刀横在了心口处,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再倚靠护身甲,否则总有一天会死在这种依赖里。适者生存,强者无敌,老子这次就要凭自己的本事挡住这一箭。他尚未学会士兵们必须掌握的格箭术,惟有以刀为盾。
这是一次豪赌,赌的是他的判断力。首先,在这么远的距离,射手一般不会以敌人的头为目标;其次,这个射手喜欢射敌人的心口。然而说到底,身上的护身甲还是给了他信心,否则,他也不敢如此托大。他昂然抬头,立刻捕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和一支急速飞来的黑色羽箭。他立时晋入到那有过一次的感觉之中,胸口的某一点跟全身像是产生了某种感应,一圈冰凉泛起,又一圈火热漾出,一冷一热的感觉像水纹一样地涌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在生存的台阶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自己的潜力在生死关头前再一次爆发,虽然他不知它如何而来,又是从何处来。他的精神一下子锁定在自己和射手的小世界中,他的目光顺着箭的来势唰的捉住了对手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一名精壮的宋军射手,迅速移到了另一座城垛的阴影下观察,嘴角挂着微笑,仿佛看到了这个冒进的鞑子捂着胸口倒下的情形。他忽然发觉对方竟早已用手中的刀封住了箭的去势,心道这鞑子不笨,竟发现了自己的习惯。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稍一探头,连珠箭正待发射,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啸而来,愕然一瞟,便见一支利箭直扑面门。这最后一名神射手惨叫着在城墙上翻下,留恋的目光扫过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湛蓝的天空下,两条滔滔的大河在城外交汇而过,正是这便利的航运成就了楚州城的繁华。然而,这一切都被这些北来的侵略者破坏了。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遗憾地看见那个鞑子挡飞了自己的最后一箭,冲过了护城河……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六章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是被忽里赤背下战场的。在冲过浮梯的当口,他学生时代踢足球落下的毛病—─习惯性崴脚又犯了,那种仿佛骨折般的剧痛袭上来,他撕心裂肺地怪叫一声,仆倒在地。
对岸的女真兵见百人长成功地过了桥,尚未及欢呼,便变生咫尺,皆以为他遭了另一暗算。顿时,同仇敌忾的团队精神爆发,一个个狂呼呐喊,亡命冲过了河,留下一梯,竖起一梯,开始了无异于以卵击石的攻城。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要制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却发现自己就像大气中的一粒尘埃一样,淹没在战场的喧嚣中。他痛苦地看着这地狱般的场面,杀红了眼的女真兵越过身边倒下的战友,前仆后继地攻向城去。那铜墙铁壁般的城头变成了女真兵的绞肉机,熟悉的面孔转眼间变成了横飞的血肉。
那一刻,他深深地悲哀自己空有远远领先于这时代的知识,却无法拯救这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他忘了民族的界限,双目热泪盈眶,只在心底呐喊:“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人要杀人,为什么进行这该死的战争?”
中午时分,金军鸣金收兵,惨败而回。是役,明日百人队阵亡23人,伤30人,清点下来,竟是伤亡最少的小队。
忽里赤背着他往医营走去,步伐沉重得如同俩人的心头。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彪铜甲披风的武士簇拥着一位赤马白袍的小将从面前急驰而过。忽里赤顿了一下,嘀咕道:“他竟来了?”
他看白袍小将消失的背影,心弦一动,隐隐觉得他跟自己有何瓜葛似的。在军营里他已养成了不关己事莫问的习惯,他身心俱疲地趴在忽里赤结实的背上,进入了遍地伤兵的医营。
军医在他的脚髁上捏了捏,告知他没有伤筋动骨,只在肿处搽了些白酒。他心底有些失望,竟似巴不得自己骨折,以避开这该死的战争。
回到大营,他发现完颜楚月也没有露面,心中更有些失落。倒是那些士兵见到他均向他致敬,想是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传开了。
为了振作士气,当晚,中央大营特别为参战的部队举行犒赏大会。他本不想参加,却被忽里赤和几个相熟的部下硬拖,只好在脚脖子上打紧了绷带,一瘸一拐地来了。
这几个家伙十分兴奋,仿佛知道晚会上有什么好事似的。他很快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个身着民族盛装、花枝招展的女真姑娘在会场内外忙碌着。
十来座熊熊的篝火在广场中央燃烧着,外圈围成一个大圆的长木桌上摆满了酒肉水果。他盘腿坐在嘈嘈的人群中,没滋没味地啃着一个苹果,没来由的落落寡欢。
他被周围几个家伙逮住,硬灌了几碗米酒,好辛辣浓郁的味道,跟后世的白酒大大不同,不善饮酒的他小脸都喝白了。酒足饭饱,咚咚地战鼓忽然响起。他吓了一跳,以为有敌来犯,却见半敞怀喝得醉醺醺的忽里赤他们笑眯眯地站起来,扭起了水桶腰。接着,他看见了一个个女真姑娘进入场内,随着鼓点翩翩起舞起来。
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外围的士兵们纷纷涌进,在姑娘们的周围跳起了热烈的民族舞蹈。他看着一个个被篝火映红了脸庞的欢快的姑娘小伙,几疑梦中,眼前的场面分明是盛世下的光景,哪像血战后的秋夜。
灿烂的星空下,小伙们的舞姿粗犷、刚劲有力,姑娘们的动作活泼、婀娜多姿,场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的思绪在浩瀚的穹庐游弋,深深感受到了这个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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