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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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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宝一声狂斥:“鬼影好狗才,竟在兵器上喂毒!”
“大师快寻个静处逼毒吧。”名副其实的鬼影杀手桀桀阴笑,再向同伙发出尖啸:“车中无物,快捉明日。”
原来这鬼魅儿不知何时潜入了大篷车里搜寻和氏璧,翻个底朝天,当然一无所获,便偷袭夺宝的最大障碍——真宝,一击成功。
飞器雨转向了君不见君,无能为力的真宝喊一声“保重”,几个起落,夺下一匹马,疾驰而去。
压力全部转移过来,君不见君已无法接住他,只来得及一掌将他击向其余六侠,再一个后空翻,其原先所站那块地已插满了飞器,好险!
围成一圈的六侠齐刷刷舞出六朵大剑花,滴水不漏地将延伸过来的飞器格在剑阵之外,准备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他的身子继续横飞,即将落入君不见七侠的掌握,他的心没由来地一宽。
咫尺生变,剑阵因核心人物——君不见君被鬼影缠住,威力大减,与鬼影呼应的李成抢过身侧旗头的大旗一摇,指挥其军直冲过来,以部下的血肉之躯破了剑阵,六侠被冲散,李成伸旗一兜,刚好接住了落下来的他,喝令部下簇拥在周围,作其挡箭牌。黑旗卷裹在身上,他眼前一黑,视野受阻,再看不到周围的状况,正为自己的命运担心时,便听得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号施令:“前军切入,中军、后军左右包抄!”他听出是陈矩的声音,想不到其得张荣信任至此,授以全军指挥权,他相信死胖子有这个能力,心想李成要倒霉了。果然,周围的李成军开始乱作一团,显然张荣军掩杀过来。一直按兵不动的张荣军倒是不动则已,一动万钧。
“鬼影兄,接着!”李成见势不妙地求援,他便感到自己又飞了起来,这家伙竟是连旗儿甩出,黑旗裹得他像根木桩似的,从头至脚。
有人接住了自己,他嗅到一股阴冷的气息,这就是鬼影?他头皮发麻,却闻陈矩的号令随之一变,杀声奔过来,便感觉自己又被扔在了空中,大舒一口气,可不想落在鬼魅儿的手上,过一下都不行。
只听陈矩的吆喝不绝,离他愈来愈近,显然张荣军占得了先机,忽听其发出一声惨呼,他的心不由紧缩一下,难道死胖子遭了暗算?所谓擒贼先擒王,陈矩虽不是王,却是张荣军的枢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何不成为众矢之的?
虽然是这家伙泄露了他的行踪,但他对其却恨不起来,毕竟陈矩所为换了任何一个爱国的宋人都会如此。远处传来李成的大声悬赏:“谁与我捉住明日,赏金万两!”欢声雷动,杀声愈发惨烈,大麻袋般的他在人头上飞来滚去,再没有停下,真没想到,有志“逐鹿”的他先要尝尝被人当“鹿”逐的滋味。
形势已变得大乱,他只觉自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一样,一个巨浪将他掀起来,又一个巨浪将他打翻,周围惨叫连连,不知多少人因他而丧命。即便以真宝、君不见君这般武功,在这汹涌险恶尤胜自然界百倍、千倍的狂潮中也无法把握住方向。真是江湖熙熙,天下攘攘,不为名来,便为利往。
局面愈发失控,他的腿上、屁股上已钉上了好几支暗器,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或是学艺不精的家伙所赐。身上也挨了几下,幸亏有护身甲,否则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不过他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在这仿佛永不停歇的翻滚推打中,他早已晕头转向、五脏翻腾,最难受的是呕出的酸物又糊在了脸上……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他惟有拿出鸵鸟精神,头脚相接,缩成一团,以求将外界的伤害降到最低点,心里哀号:“妈妈救我……菩萨保佑……”
忽然人群大哗:“怎有这么多个?”“到底是哪个?”“管他娘的,抢一个再说!”……
他正有些奇怪,便觉压力顿减,一下子从浪尖上滑落,已被一人接住,杀声涌来,他心道:又是一个找死的家伙。谁知这个接住自己的家伙竟然没死,而且将他往下一送,到了另一人手上,那杀声竟然远去。
他大感惊异,谁这么大本事捉到自己?又感到庆幸,管他是谁呢,只要先摆脱了那动荡无着之苦就是好事,他已快支持不住了。可是,分明又听到别处仍然喧嚣依旧,难道不知道自己已被捉住了?
他复感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软绵绵鼓鼓的东西下面,嗅到马臊味儿,他才明白这是在马肚子下面,心中不禁叫绝:“这捉了自己的人当真聪明,这下再无人发现我了……可是接住我时怎会无人发现?再有四周还在喊老子名字干嘛?”
他猜想自己一定碰到高手了,要是他能摆脱视线的隔碍就一定能知道对方用了什么高明手段,可是现在,他只有听天由命了,而且,还要配合好对方,因为他确信,如果再经历一次“逐鹿”的话,他必死无疑,马蹄“得得”撂开,身子在移动,他开始猜测捉了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最希望是君不见七侠他们,念着故人之情,应不会太为难自己,他蒙混过关的机会很大;若是张荣那些草莽英雄,虽不免吃些苦头,倒可因势利导,保命应无问题,说不定还能相互利用一把;最不希望落在鬼影之流的手中,他想起这家伙就起鸡皮疙瘩,天知道其会用什么匪夷所思的歹毒手段拷问和氏璧下落,若一刀杀了他还好,最怕弄得他死不死、活不活的,只怕连小时偷看邻居女孩洗澡的勾当都会吐出来……
后世的他每每看到电影、电视上那些英雄在敌人的百般折磨、严刑拷打下宁死不屈、视死如归的情景,总是扪心自问,若自己在同样的境况下会怎么做?他知道自己决计没有那般伟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当然先得保住性命,吐露一些无关紧要的机密也无妨,但最终他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在反戈一击的,总之要挽回那造成的损失将功赎罪,不过前提么仍是“青山在”……
这般胡思乱想着,他感觉这几骑已离群远遁了,屁股上的伤分外疼痛起来,忍不住呻吟出声……
“好一招‘偷天换日’,亏你们想出来,不枉我以前的栽培!”他神气活现地翘着屁股趴在一张羊皮上赞道。
这是一个昏暗的岩洞,周围站满了女真兵——忽里赤百人队,他转向身边躺着的艾里孙:“兄弟,穴道解了没有?”
“捉”到他的竟是他的旧部!原来忽里赤带出其队,蹑住大篷车的方向随义军之后而至,远远地发现他已被大和尚制住,包围在上万的义军骑兵中间,与部下一议,皆以为欲以这九十二骑之力冲入救人无异以卵击石,便没有盲动,而是挑了二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潜行接近,伺机相救,其余兵士埋伏在远处接应。
在义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与君不见君的对答之时,忽里赤等乘机做掉了外围的一些义军骑兵,换上对方的服装,混入前列。
接着便看见各方动起手来,及至他被李成裹入黑旗抛出,像个大鞠球一样在人头上翻来滚去,忽里赤等也抢上去,甚至有两个女真兵已抓到了他,却转眼淹没在疯狂的人潮中。
忽里赤不禁束手无策,因为即便抢到了他,也无法逃过这成千上万人的挤追截杀,却不知哪个手下冒了一句:“可否掉包?”
深受老上司熏陶的忽里赤也学会了用脑作战,豁然开朗,计上心来,一个个附耳过去,传下命令,便分头行动,忽里赤带两个善骑的手下紧紧跟随滚动的他。
按照行动的步骤,女真兵两三个一组,专挑执黑旗的旗头下手,打晕后再将其裹起来,抛将出去。如此一来,人潮上方突然冒出了十几个同样的黑球,场面顿时大乱,本凝聚于一个方向的力量便分散开来。
早已瞄好的忽里赤等仨人迅速接近,抢先接住他,又立刻抛出一个准备好的黑球,转移注意力,再将他藏于马肚子下……如此巧打正着,终于从无数好汉的环伺中抢到了他,更将无人留意的艾里孙也救了出来,倒也算他俩福大造化大。
但救了两个人,也折了两个人,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
他们退回了低岗,那儿有围困期间偶然发现的一处隐秘暗洞,里面有泉水,刚好够这支离群的百人队藏身,移刺古军早已离去。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搜寻明日的义军队伍,这一着倒也合兵家之道——最容易想到的地方就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果然,几日里虽有几批搜寻者出现在低岗上,皆是走马观花,压根没发现有处暗洞。
他们足足藏了五日到粮草将尽时才敢派人出洞打探,探子带回了好消息:周围已无义军的踪迹。再熬了一夜,确定情况无误,他们终于破洞而出,重见天日,瘦了一圈的战马们贪婪地啃吃遍地的青草,战士们苍白的脸上被朝阳涂上了一抹红晕。
艾里孙跟在身后,他看着面前这些轻生重义的旧部,心想分别的时刻到了。他在洞中已将义军追逐他的原因讲了出来,出于多疑的本性,他没有吐露真相,直承玉玺在自己手中,藏在某个秘密所在,他已跟艾里孙对好了口径。
奇怪的是,这些北国的汉子并无特别的反应,或许马背上的民族只认拳头第一,不会想到一块石头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虽然他们的上层如金兀术、哈迷蚩等能够理解和氏璧对汉人的意义。
他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相救之恩,明日就此拜别。”
忽里赤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上司:“哥哥,当日我们决定离军时,就已无法回头,只要哥哥不负郡主,我等愿终生追随。”
毫无思想准备的他吃惊地眯起双眼,迎着暖人的朝阳扫视着整齐站列的众兵士,其实他何尝未起过将这班旧部收为己所用的念头,却是一掠而过,诚然他正打算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一班旧部的加入正好成为创业的基石,然而有句老话说:“非我族类,其心……”,怎可共谋大事?
现在他看到这一双双单纯而坚定的眼睛,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惭愧万分——你已经不是他们的百人长了,他们仍如此对你,真真完全出自内心,人家为了你可以去族别国,你还计较什么民族?你的心才“可诛”!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追随的对象,至少,在撞到和氏璧之前没有,但他知道眼前决不是和氏璧的功劳,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这帮肝胆相照的兄弟们。
“我明日何德何能,值得你们如此做?”他默念着,复想道:从自己到这时代后就跟女真人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莫不是这起家的班底也离不开女真人,难道真是天意?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才好。
他扬起眉头,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态,缓缓用女真话道:“多谢大伙对明日之心,然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明日是有举大事之心,更不会置郡主于不顾!但是……我曾发誓不杀女真一人,但亦不会就可杀宋人、夏人……我亦不知将来会不会破誓,受那万箭穿心之苦、天打雷劈之报,但若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就要牢记两个字——不杀!”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自古军人的功能便是个“杀”字,他竟提出“不杀”的观念,如何教这些以征战为天职的兵士接受,他看着满脸惊讶的众兵士,可以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索性代他们说出心底的疑问:“你们一定要问:举大事怎可不杀人?其实我也回答不出,但却想反一问:举大事为何要杀人?”
众兵士闻言皆笑将起来,将他脸上好不容易堆出的严肃吹得一干二净,他才发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好笑:哪朝哪代,成大事者不是杀人无数,枯骨无涯,人类的历史,不就是一部杀人的历史吗?这个问题好比是后世的“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般简单而深奥,连来自21世纪的他都搞不清,何况这些成日刀头舔血的北族汉子,他忙换了一个浅显的问法:“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气氛轻松多了,这个问题也简单多了,众兵士七嘴八舌抢答:“升官”、“得财”“娶媳妇”“买牛羊”……
他皱起了眉头,想起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入侵者,忙引导到根本上:“你们当初为什么杀辽人?”
女真兵皆沉默了,想起了从前被辽人欺压的日子,想起了在那些反辽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忽里赤咬着嘴唇道:“为了不被杀!”
“好小子,说到点子上了。”他心中赞道,开始了循循善导:“对,杀人的根本是不被杀,以杀止杀诚然不错,以不杀止杀也未见不可。或许大伙儿想,若有人来杀我,我还可以不杀他么?没错,打得过,我就俘虏他,打不过,我就逃,反正是可以‘不杀’的!还有何问?”
不少兵士开始点头称是,斜刺里有人冒出一句:“真正打斗起来,只有‘杀’与‘被杀’,非你死,就我亡,又如何做到‘不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想起战场上真正搏杀起来,面对一心致你于死地的敌人,根本无法手软,又如何“不杀”,皆瞪大眼睛疑问地看向他,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理论上的“不杀”如何变成实践中的“不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避过这问题的,却终于面对了。
他提出“不杀”的全新观念如何在实践中操作可行?这是他心头苦思已久的一道难题:亲历过多少次冷血搏杀的他当然知道,在动辄生死的冷酷沙场上,仁慈的对面就是残忍,除了武林高手能做到随心制敌,普通一兵的“不杀”就意味着“被杀”,他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将根本无法领导眼前乃至以后的明日军队。
他长吸了一口气,望向遥不可及的空处,似乎想穿透时空,回到他来自的二十一世纪寻求答案,其实这个答案在他无数次矛盾斗争后已想到了,但他却不能对这些兄弟们讲出来,甚至不能对这世上的任何人讲出来。
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为自己寻找另外一个答案。
他沉吟良久,终于露出微笑:“当日随我‘尿破烟熏’一战的举手。”
众兵士茫然不解这跟那个问题有何关联,倒有一半人举起手来,原来他以该役荣升百人长,幸存的八十七人全数编入他的百人队,一直未变,再由步兵队升骑兵队,后归忽里赤领导,转战至今,当日的老兵仍余近五十人,如此高的生存率在金营里实属罕见,也是这支百人队凝聚力大、战斗力强的主要原因,更潜移默化地教导了部下们生存的意义。
他欣慰地点点头:“那一战你们原以为能得生吗?”
众皆摇头,确实,当时都以为必死无疑。他用散发着夺人光芒的目光一一碰撞着这些旧部的视线,以无比自信的声音道:“既然当日我能从必死之地带你们得生,那我保证日后必能以‘不杀’止你们‘被杀’!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一起,否则,我明日还是一个人罢。”
众兵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似信非信之间,却尽被这一番不无震撼与诱惑的空前伟论唬住了,是啊,除了变态亡命之徒,谁喜欢“杀人”!
“我跟随大人!”忽里赤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好在军人还有个天职便是“服从”,何况当初他们决定去军时已有为这个浑身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家伙不惜一切之心,此刻见百人长已然表态,众兵士便一齐单膝跪下:“惟大人之令是从!”
他看到他们明明似懂非懂,却尽应承下来,一时大为感动,行了一个标准的女真礼,左脚稍退半步,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连着用袖自肩拂膝,最后用双手按右膝:“各位兄弟,我明日……”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为了他们的选择,也为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再次体会到了孤注一掷的感觉,命运的安排将他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他的人生轨迹注定在这里再次转折。
后世的他从毕业后再到那个令他人生陡变的夜晚总共不到三个月,就成为同届同学中第一个下海吃螃蟹的人。那一天,眼见被那段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而无比心痛的母亲,悲怆却无能为力,只有义无返顾地站在了家族中曾人人寄以厚望的他这个长子长孙一边,支持了他这个在当时是反叛骇俗的决定——辞去公职。无论事后的发展证明了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与先瞻,他也无论如何忘不了从母亲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那厚重的三万元钱作为原始资本的一幕,这可是拿死工资的父母毕生的积蓄!那一刻,他在内心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家人的帮助,他再不能让额满皱纹鬓生白发的父母为自己操心了,从此以后,他将独自承担将要面对的各种风雨!
现在,有了这帮兄弟自愿跟他共同承担这悲壮时代的腥风血雨,他只想到了一句老话:“自今日起,我与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是晨,旭日高升,九十二匹战马一起嘶鸣,九十二个骑士同吼一声“不杀”,便踏上了一段未知于历史的的真正征途。
这迅速消失在淮南大地上的微不足道的一声,注定要掀起一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惊天动地的风暴。
历史,不知道是否记住了这一声,但这座历尽了沧海桑田的低岗却记住了,在人类短暂的里程中,一个叫明日的小子喊出了开天辟地的第一声“不杀”!
古往今来,以“不杀”为建军宗旨者,他确乃第一人也!他仿佛看到:
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化做冥冥时空中的一道闪电……
第二十五章国家的敌人
数日后,傍晚,浮海归来的南宋小朝廷“行在”(即行都)——越州(今绍兴),当地一豪族的坞堡内外,布满了身着绯红色战袍、明盔亮甲的千牛卫——大宋禁卫军,个个神情肃紧,如临大敌。
坞堡内一座豪华的后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边厢七八个女乐或站或立,丝竹、管乐缭缭不绝;正中的厅上,两个青春妙娘梳着男髻,上身遮个红肚兜儿,腰间仅束个短胯,葱臂雪白,光腿赤脚,裸出大半的粉嫩玉体,春光四溢,正抱作一团扭打着——正是其时流行的相扑运动,唯一不同的是,相扑手变成了女子。
上首的软榻上,懒洋洋地倚着一位肤色苍白、披着件对襟黄袍的少年,微敞着怀,看着厅上,身后立着两位穿着粉褙子、梳云鬓的小使女,轻摇宫扇。
少年约莫二十余岁,生得细眉细眼,长鼻头,一看是养尊处优惯的,那显然因纵欲过度而呈现病态的脸上泛出少见的红光,对着右首叉手端立的一位黑脸武人道:“张爱卿,朕今儿特别高兴,日里召见的这岳飞,以品秩之低卑,奔疲之偏师,竟克复健康,去我大宋悬额利剑;又献俘八名鞑子,使朕得知二圣消息;还寻回朕流落民间的一个妹子,加上另一妹子自金逃归的消息,这喜讯连连,朕不胜感慨……其一人建三大奇功,朕觉得给他的赏赐太少了,如此人才,怎无人早日上荐?”
原来这少年便是大宋当今天子赵构了,“天子面前不可随意”,难怪这大夏天里,那张姓黑脸武人也穿得端端正正的,金甲之上更披一件蓝色绸袍,看其模样,应该是员地位不低的大将,其卑躬一礼:“陛下圣明,臣张俊有失察之罪,岳飞确忠勇可用,宜优擢之;二圣无恙,大宋之幸也;荷福、柔福帝姬归来,可喜可贺。臣闻荷福帝姬在兀术船上亲见和氏璧再现,不知是否有其事?”
这“荷福帝姬”应是襄晋公主的封号了,却缘由那著名昏君宋徽宗在位时的一道旨意,将公主改称为帝姬,然远不如那渊远流长的“公主”称谓深入民心,只在官家场合出现。
赵构面色一沉,拿起手边一黄色奏折扔给那叫做张俊的大将:“这是来自淮南东路的密札子,你看看吧。”
张俊飞快看了一遍,抬起头,却不敢擦拭两颊热出的汗水,任其滴落下来,诚惶诚恐地发问:“陛下,这明日是何许人也,和氏璧怎到了他手上?”
赵构看也不看张俊,目光只顾盯着厅上的相扑女子,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道:“密札子言他曾被被韩世忠军擒获,又被挞懒部所救,可是襄晋明明见他与金兀术是对头,而和氏璧本在金兀术处,乃襄晋命他盗出,密札子却报他是鞑子奸细,自家人偷自家人的东西,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张俊在旁低头沉吟,紧张地思索该如何对答,终不敢肯定地开口:“陛下,这或可解释,据臣所探,金人内部并不和谐。粘罕以军功自大,与金廷嫌隙日深,金主便扶植三太子讹里朵与之抗衡;而近年四太子金兀术、金主之弟挞懒权势渐起,这几贼各成派系,互有矛盾,或许这明日属于挞懒一派,亦未可知。”
赵构微微颔首:“倒也有此种可能,朕只怕金人利用这和氏璧掀风作浪,乱我大宋民心哪,来人……传旨下去,着令全国通缉明日,淮南各路镇抚使全力检索,定要夺回和氏璧。”
又数日,上午,万里之遥的北地,一汪碧波荡漾、无边无际的巨湖边,太阳下炽燎的中华大地上,这里竟是难得的一片清凉,这就是大金权臣们的避暑胜地——白水泊(今内蒙黄旗海)。
摇曳起伏的芦苇浪中,鼓号齐鸣,一头壮鹿由远而近奔来,忽然倒地不起,脖上鲜血汩汩而出,原来一只火红羽箭穿颈而过,一队黑衣骑兵急弛上前,下马抬起猎物,发出女真语的高呼:“左帅神箭!”
一位鬓角斑白的女真红袍老者打马出现,饱满的额头连着刮得精光的前脑壳,两条系红丝的粗长辫子飘在后脑,精神矍铄无比,其后紧随几位持弓搭箭的锦衣女真人,各人肩头俱立着一只体小凶健的海冬青,这青鸟儿只有大金王族大将才有资格拥有,看来这几人皆为女真宗室的高级将领。那老者抚须回首哈哈大笑:“年纪大了,眼神还行。”
几位女真宗室亦连声赞喏:“左帅神威不减,乃我大金之福。”
当时金人之中,被尊为左帅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军功最大、才能最高、为金主所猜忌的大金左副元帅——完颜粘罕,其时年已五十二岁,身手依旧敏捷不凡。
粘罕并没有在同僚的赞誉声中飘飘然,而是冷哼一声:“我神威不减,可我大金军威呢?兀术败走江南,挞懒阻于楚州,娄室陷于川陕,这还是那‘过万则无敌天下’的女真勇士么?唉,两河既取,中原地还由中原人自治为好,高庆裔,推立刘豫之事办得如何?”
一落于最后的文官喘吁吁骑马赶上来,看其不是女真人,却夹于这班宗室贵胄之间,大约是粘罕的心腹,高庆裔扬声道:“一切顺利,只是这刘豫出身低微,虽以‘万姓推戴’之策相助,亦有些难服民心,若那复出于世的和氏璧在手便好了。”
“和氏璧?”粘罕被勾起了心事,懊恼道:“号称我大金头号勇士的兀术竟看不住一块石头,实乃丢人!据闻窃璧的还是被我大金一旧奴叛卒,更加可气!谷神,你可晓得此人?”
一披着紫色披风、留着两撇翘胡的男子应声而出,其相貌俊雅,看不出实际年龄,一双眼眸闪烁不定,说不出的诡异,在一众女真人中特别扎眼,应道:“回左帅,那人名叫明日,本是汉人,于一海岛上被挞懒之女楚月所获,收为奴属,倒也立了几件功劳,升至百人长,后来却临阵叛敌,窜到江南加入宋红巾儿,黄天荡里被兀术被俘,以出荡之秘活命,兀术军赖此突围,和氏璧便是那时落在其手,又逃入韩世忠军,兀术火烧韩世忠军后,他为挞懒部移刺古所擒,却又被宋红巾儿所救,此后再无消息。
不过闻宋庭已发令通缉,由此看来,他并未归宋,此子来历不明,行事怪异,绝不可小觑,若另有他谋的话,假以时日,或成大患。”
这一番话大约是当时关于明日最详细的描述了,竟将他坠入这时代后的踪迹说个八九不离十,更作出接近真相的精辟分析,这谷神是何许人也?
粘罕颇为嘉许道:“谷神不愧我国教神使,灵通万里,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那大金国教萨满教把世界分作三界:上界为诸神所居,中界为人类所居,下界为鬼魔和祖先神所居。这谷神便是教中神使,所谓“神使”,即沟通神界与人界的使者,也难怪其对明日的踪迹了如指掌了,达凯不就是萨满教的护法圣将军么?
谷神旋即答道:“和氏璧固重,不及军情之重,闻张浚在川陕集结大军,欲与我军决战,目前当以军务为先,谷神以为,待兀术与挞懒合军破楚州后,速调兀术军北上,与娄室会师攻陕,留突合速协助挞懒主持淮南战场。至于那明日小子么,可着令兀术、挞懒就地搜索,我再请出教尊大神南下拿他,只要和氏璧没落入宋廷之手,谅它飞不出我大金掌心。”
原来这完颜谷神以通变如神著称,是女真文字的发明者,更在军中司右监军之职,地位仅在粘罕之下,很多军机大事皆是其在背后谋划。
粘罕一拍手:“好,劳烦谷神拟令上报郎主,下传各部,待入秋后全力攻陕……”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来自北国、不耐酷暑的大金军团暂时处于全线退缩的状态,暗地里却磨刀霍霍,等待入秋后弓劲马肥那最佳攻击时节的到来。
在两军呈拉锯战的淮南大地上,大宋管辖区和大金占领区内,包括各义军势力范围,出现了一个空前罕见的统一行动:各交通要道,城门隘口,关卡林立,戒备森严,每一个过往行人皆被严加盘查,一一对照关墙通缉榜上一张醒目的少年画像后才可放行。而有机会出入各方领区的行商走贩不免留意到,各地通缉榜上的画像何曾的相似,再仔细留意,便可发现那通缉人犯的名字竟然也相同——叫作“明日”。
这真是天大怪异之事——敌对的宋金两国连同鱼龙混杂的民间武装张榜通缉同一个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人类战争天条第一次被一个人打破了,这个破坏常规的家伙到底是谁?
明日——这个仿佛横空出世的名字在大江南北、淮河两岸迅速流传起来,有心人更注意到,正有越来越多的各色人等涌向这正处于兵荒马乱中的淮南东路,各路豪杰、各国武士包括西夏人、高丽人都出现了,他们交替在这片土地上逡巡搜索着,彼此秘而不宣,心知肚明,只是为了一个小子和一块石头。
然而,明日如同他的凭空出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仿佛他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但是关于他的传言却越来越多:有人说他是金人的大贼,化身千万,专门刺探大宋的军情;有人说他绝对不是汉奸,而是宋军卧底金营的大探,拯救了无数百姓;又有人说他也不是密探,而是一位救贫扶弱的大侠,专为天下的穷人谋福;更有人说他其实是一代枭雄,正在密图大事,开创霸业;最奇的是有人说他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个采花贼,专门诱骗大家闺秀、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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