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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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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宫巷夹道冗长宽阔,四人两前两后肩并而行,默契般全部地保持了缄默。
气氛颇有些诡异。
慕容素和如笑默默跟在身后,漫漫长道只闻交错的步履声。
终于行至宫城岔口告别顾锋寒,又浅言遣开如笑,后者如获大赦迅速跑离了现场。慕容素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垂着眸不敢抬头,盯着脚下石纹的脉络沉默。
“玩够了?”
许久的沉寂之后,少年忽然淡淡开了口。
清冽的声质如城外覆山的雪,带着些许责备。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蓦地伸出手。腰间猛地一沉,转眼,一枚玉勅已然在他手中。
慕容素怔然望着,目光四处躲闪。
“你真厉害。”将玉勅又丢回她手中,他平静的话音似是带了淡嘲,“我只是被叫走了一会儿的工夫,你竟然能偷了我的玉勅,还跑去了宫外。”
“我就是出去看看……”她低声嘟囔,抬眸正对上他的眼,话音立刻隐在了喉间。
“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退了两步,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打量了一圈。
早知这是逃不开的话题,她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实话相对,“这是别人的。”
“你打架了?”
“嗯,”指尖捏住那一抹暗红,她微有些窘迫,“算是。”
听她将经历始末略说了个大概,少年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现出少许阴沉,“你们真能胡闹。”
“是他们逼我的!”顾不上他渐起怒意的眼,慕容素忍不住驳口,“那说书先生信口开河!我让他讲书,你猜他给我讲的什么?魏国传奇,女帝秘史!”
话落,莫钰刹时哑了一瞬。
燕国四海来朝,海纳百川,却惟独有一件怪令教人不解。当朝帝王慕容念建燕之始,便下旨令举国不得高谈前朝魏国的遗史。尤其是前朝末年,曾叱咤魏国的一代“女帝”,更是被划作燕国皇族的宫讳秘辛,讳莫如深。
民间不比皇城,再怎样的秘辛也会有人高谈阔论,推析其因,何况明宣的禁令,更无端惹人猜测。即便有令也未可责众,想来这种情况平日并不少见,只是此次被她无意碰上,才平白惹了这些事端。
默了片刻,莫钰索性避开了这个话题,“被他们困住的时候,怕不怕?”
“莫钰。”
“怕不怕?”
问话声并不冷厉,却不容回绝。她摸了摸袖中冰凉的刀鞘,声音很低,“我有刀。”
“即使有刀,凭你一个人对他们几十个,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俯首望着她,莫钰清音肃厉,“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救你的人没有及时出现,你又该怎么办?”
慕容素微怔。
想起之前那匹嘶鸣而下的马,她心中不禁一个冷颤,“不会的……”
“没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下,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他淡漠地截口,声色清而冷,“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没有人会纵容你,你更想不到会有什么后果。况且你想过没有,若你真出了事,有多少人会为此受牵连?”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不会连累别人。”
不知该怒还是该笑,莫钰顿了一瞬,“你还真是天真。”
清冷的眉目稍加凝肃,“如果你出事,不说你的宫人,仅是后宫侍卫、城门禁军、宫门卫吏、甚至顾统领……”
“他们……”
“都要被牵连。”他平静地道出事实,看着她微有变色的脸,话语毫不留情。
“这件事涉及所有和你出宫有关联的人,即便你用了我的玉勅名正言顺走出宫门,就连顾统领派出寻你的禁卫,也会以不力之罪论处,起因却只是你的一时任性。”叹一口气,他似有些庆幸,“还好你没事。不然……”
不然如何他未说破,却以足令她明晓。句句训责入耳,慕容素一时怔忡,可斥责的语气却令她略有烦闷,“我不知道。”
“我知道。”莫钰眉目稍霁,“所以这一次,我没有禀告陛下,不过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她蓦地脱口将话截了过去。
莫钰一顿。
猝然的静寂亘在两人之间,有一刹的尴尬。
慕容素脸色沉了,“还你的玉勅,我再也不出去就是了!”扬腕将玉勅丢进了他怀里,她霍地转身,疾步朝他相悖的方向走去。
“你……”他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又停下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微黯。
又是这般……
每次话到深处都会这般赌气,无论何时何地转身便走,明是自身无理,却总教他无计可施。
真是……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紧了紧手中的玉勅。启步跟上了前面的影子。
·
汝坟殿矗立在皇城的东侧。
青璃碧瓦,金碧辉煌,建地极其高耸广阔。高绝的殿阙置在鳞次栉比的宫宇之间,尤其引人注目。
前殿的建筑威严庄重,入内却是精致雅丽。院内疏柳清池,夏荷牡丹,极具悠漫意韵。
踏进汝坟殿,穹顶的微光已经隐去,黛青的天幕逐露星芒。
大殿内灯火通明,朱梁琉瓦。檐铃叮声清脆。院中的荷塘供养着大朵白荷,浮动着阵阵暗芳。
正在打扫的小太监打着哈欠。侧目瞥见疾步而入的人,半个哈欠顿时卡在喉咙,匆匆过去迎拜,“公主,您回来啦!”
“嗯。”慕容素下巴一扬,示意他起来。
小太监笑嘻嘻地站起身,还未站稳。立刻便被揪住了耳朵,顿时哀叫:“哎呦!公主!疼!”
“忍着!”慕容素横眉怒目,手中没有松懈半分,“死广常!都和你说了我和如笑只是出去走走,谁许你告诉的如歌!”
“公主……公主饶命!”小太监广常歪倾着脑袋,一张脸痛得扭曲,简直欲哭无泪,“真不是奴才要说的,是如歌姐姐她……而且在您回来之前,如歌姐姐已经骂过奴才一顿了……”
“骂你都是轻的!”一道声音忽然从殿后响起。
回过头,就见一个少女信步从内殿走出来。
鹅黄的宫衫逶迤及地,头顶着最为寻常的无翠宫鬓,虽阴沉着脸,掩不住已透眉目的柔媚。正是汝坟殿的掌事宫女,如歌。
“如歌。”没想到正在言里间的少女会突然出现,慕容素徒然松了手。虽并没未谬说妄言,但背地说人正被撞见,总教人有些尴尬。
少女走上前来盈盈施礼,视线落向未扫完的院落,脸色顿时沉下来,“广常,我罚你扫院子,你就是这么给我扫的?非要我罚你不许吃饭吗?”
“不不不不!”小太监身子一凛,顾不得尚痛的耳朵,忙跑过去继续扫地。
颀长的黑色影子这时迈进殿门,隔着半个院落注视住她,目光意味深长。
正是坠随其后的莫钰。
慕容素的脸顿时便憋得通红。
她自然得知他这视线背后的意味,眼前这一幕足以佐证他所言不虚。可方才自己还那般理直气壮,又怎么可能转眼便拉下脸来道歉?
僵了片刻,她转脸面向如歌,“如歌,其实不怪广常,是我不让他……”
“公主不必自扰,罚他并非出宫之事。是他自个成日偷懒!方才还碎了内殿的一只茶盏。”如歌不着痕迹地移开话头,虽是低眉顺眼,言语却是不容回寰的坚定。更是三言两语就将她堵得再无话可说。
如歌淡笑,一颦一语分外得体,“公主,晚膳已备好,你是先用膳,还是更衣?”
慕容素早就没了兴致,心头一阵烦躁,“我不吃了!”
“那……?”如歌疑惑。
“睡觉!”
第5章 密谋
慕容素一直觉得,自己一定是投错了胎。
她并非生来的公主,当年父皇慕容念打下这片帝国江山,她已经六岁。六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宫外,直至那年天下盛名的皇城宫变……
当初父皇接她进宫时曾允诺,“素素进出宫门可随心所欲,不必以公主身份束缚自持。”
事实证明帝王的话有时并不可信。
如他,一不小心,便成了这皇城中的一只金丝雀。
·
慕容素在这繁花如潮的宫园中随意走了一圈,炎夏暑气太重,没多久便被润得一身是汗,只能攀上八角亭避暑。
“渴了吗?”莫钰及时递来帕子供她拭汗,见她唇角微干,出言问道。
她舔舔嘴唇,干渴的喉咙令声音有些发涩,“还好。”
仅听声音便可听出端倪,他心下了然,“你等我一会儿。”
供膳的宫殿离这儿并不远,他放下帕子欲去取水。刚行两步,半空蓦地划响一道破空之声。
莫钰本能地顿下步履,手中的刀已然先一步去挡,刀并未出鞘,仅凭着刀鞘的阻力,只闻“叮”一声——一枚暗镖挡落于地。
慕容素正盯着不远处的一只蝴蝶发呆,受了动静拉回思绪,拾起地上的暗镖,脸色忽然便沉得极其难看。
“出来!”她语气极差地吐出两个字。
随后,又补上了名字,“慕容枫!”
话音刚落,亭外从中果然露出一张嬉笑的脸。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姐!”
慕容素扬手将暗镖丢了回去,“你无不无聊!”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男孩儿反手接住了镖刃,笑嘻嘻地跃身掠过亭栏。
“殿下。”莫钰收刀后退,淡然地颔首行礼。
“莫钰!”一记拳头毫不客气地落上他的肩膀,慕容枫眉梢飞扬,“你的反应真快!比上次还快,害得我每次都打不到我姐,”稍又凑得更近了些,他声音压弱,“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立时一颗石子飞过来,正中他的额心,只闻猝诶“哎呦”一声。
慕容素气急败坏,“臭小子,你活腻了?还想打我。”
影子般的少年一言不发地避后,不动声色地掩身至了亭院的远处。
转眼,凉亭中只余下姐弟二人。
“姐,你不开心?”攀在石桌上,慕容枫凑近她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没有啊。”慕容素用一根手指推开对方的脸,嫌弃般挪远了一点,“为什么这么说?”
“父皇昨日赏了宋娘娘一樽九曲琉璃樽,是个稀奇玩意儿。现在所有人都在长秋宫看热闹,你怎么不去?”
“没什么好看的。”百般无聊,她开始鼓弄起随身的小弯刀,“我才不喜欢凑热闹。”
不足五寸长的银刀小而精致,出鞘的瞬间慕容枫眼神一亮,看了片刻拉回视线,颇有戏谑地点点头,“哦,不喜欢凑热闹,你还净往宫外跑。”
乍一入耳,她错愕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告诉你。”
手腕一翻,刀背瞬时扼住他的颈上,“说不说!”
“说说说……”镜似的刀面映白了男孩儿故作惊骇的脸,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了刀片,笑道:“这又不稀奇,我今天去练武场,羽林卫里早就传开了……你不知道?”
传开了?
慕容素有些怔忡,“那父皇……”
慕容枫扬手一摆,“放心吧,顾统领有意压着,还传不到父皇的耳朵!不过说真的,姐,你真的把人家的店给砸啦?你也太凶悍了吧……”
“关你什么事!”刀片在他面前又是猛地一晃,慕容枫立刻讪讪地住了嘴。
不过片刻,他又贼兮兮地凑了过来,“不过,姐,你想不想再出宫?”
“什么?”慕容素一怔。
“什么什么!”他不耐烦地追问,声音抑得极低,“快说想不想?”
想自然是想,可是……看着他异常古怪的神情,她露出狐疑,“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刚刚碰到梓姐姐了,她来找莫钰。”指住远处那个黑色身影,男孩儿笑得极其神秘,“莫钰下午会去出宫去郡主府。”
“那又怎么样?”她不意外。莫钰的身份特殊,定期出宫赴往郡主府本就是职责。
远处的少年冷峻卓然,身形如剑,笔直的站姿像绷紧的弓弦,即便立在烈阳之下,也滤不尽一身的冷冽。
她抚臂而望,忍不住唏嘘,“他又不会带着我。”
“你怎知他不会?”
“向来都是如此。”摇摇头挥散掉不切实际的想法,转头看见他依然一副怪异的神色,她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那是什么表情!”
慕容枫眼疾手快地闪开她的手,“我有办法让他带你出宫!”
“你能有什么办法。”慕容素不以为意,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一个瓷瓶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瓷瓶很小,乍看上去与普通的药瓶无异。启落瓶帽,一股辣人的味道立即飘出,慕容素一个咳嗽,满面诧异地看向他,“胡椒?”
他轻轻指了指眼睛,她立刻意会了他的意思,骇怪地瞅着他,“这……能行?”
“莫钰最怕你哭。”剑眉一挑,少年一脸的神秘莫测。
伸手想拿起桌上的瓷瓶,却被另一只手先一步将瓶子抢走。她抬手去抢,被他闪身躲过。情急之下劈手出招,眼看她这是要硬夺,慕容枫立刻将瓷瓶抵住石桌的桌角,“这胡椒可是西域那边进贡的,一共就这么多,碎了可就没了,你自己掂量着办。”
慕容素的脸顿时冷下来。
“说吧!什么条件?”
瓷瓶捏在他手中,轻盈地抛至上空又被接住。慕容枫眉梢轻扬,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要你那把镶石弯刀!”
她下意识按住袖中的小银刀,颇为讶异,“你还没放弃?”
年前在北狄呈上的岁贡中看到这把小弯刀,她觉得轻巧好玩才一直带在身上。谁知道被他盯上,半年间他要过几次,她一直没遂他愿,本以为早就放弃了,没想到还在惦记着。
“一句话,肯不肯?”
她微索了一会儿。大方地现出弯刀撂至桌上,眉目稍侧,四目相对,微蕴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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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笃定的两个字,如瞬间嵌入木桩的利器,没有丝毫回寰的可能。
意料之中的答案。
慕容素虽不意外,可音落的瞬间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沉。她垂下眸,相较方才的提议多了些央求。
“我保证不会耽搁你的事,我会带着如歌如笑,不会出事的。”
“你忘记上一次我和你说过什么了?”莫钰俯睨着她,一字一句坚冷如冰,“还是嫌上一次闹得不够大?”
“那不一样。”长睫闪了闪,她伸出手轻拽住他的衣袖,“这一次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
“那也不行。”漠然地拂开了她的手,他坚决地摇头,“此次出宫并非玩乐,我无暇顾及你,等下我会叫如歌如笑过来陪你,我办完事会马上回宫。”
话落的斩钉截铁,似乎再怎样的恳求也无济于事。莫钰面无表情,背过身自顾拭刀。
锋锐的刀身寒光如水,微微转动,映出一个躁虑的身影。
实在无计可施,慕容素咬住唇,束手无策地瞥向一侧。
对侧窗棂后立时冒出一个脑袋,焦灼地朝她挤眉弄眼。勉强看懂了表达的意思,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瓷瓶,倒了粉末抹上眼角,刚一倾手便被呛了个喷嚏,眼泪霎时流下来。
寒锋入鞘,莫钰回身,错愕地望向她,“你……”
“不要你管!”胡椒刺得眼睛又辣又疼,泪水横流,她退后几步,生怕他会闻到这股呛人的辣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同意。”
呼吸滞了一下,他唇角微抿,“我是怕你……”
“你什么都怕!”埋怨的话冲出口,她捂着眼睛,似是哭得厉害,“我走路还会不慎摔跤,你何不把我绑在凳子上不走不动?反正都是和父皇交差,何必管我高不高兴!”
眼脸的酸涩愈加难受,她再也忍不住,草草撂下这句话转身跑出房间。
莫钰无措,方想启步追过去,却不慎刮住苫桌的布角,桌上的瓷壶茶盏顿时碎了一地。
待追出去人影早已不见,庭院里只余细柳迎风,鸟语轻鸣。
不远处的殿角悄无声息地掩去两道身影,两双狡黠的眸子微闪,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第6章 出宫
果然被慕容枫料中,一切进行顺利。
午膳刚过,还未待她例行午睡,如歌如笑便已跑来,乐不可支地告诉她莫钰要携她们出宫。她登时困意全无,跟着如歌如笑备上一身普通行装,随同莫钰一道大方走出那道禁门。
时隔半月有余,再次出宫,已和上次大不一样。
昔日的街道虽算得上摩肩擦踵,可同这日相比却犹算稀松。街市之上遍地笑语人声,联袂成云。女儿家簪杨带柳,香风盈市。街侧道旁处处有小贩兜售各类玩意零嘴,忘之热络非凡。
从郡主府踏出来时已暮色渐至,沿行的街道华灯齐放,一眼望去,整条街市灯火万家,竟如白昼一般通明。四周丝竹乐声不绝于耳,非凡的热闹。
从未见过如此喧闹的景象,沿着商贾云集的主街一路游荡,慕容素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如歌如笑贴身跟随,亦是目不暇接。莫钰显然没有太大兴致,只亦步跟着前面的三人,视线分毫不离最是雀跃的慕容素。
越往深处越是人潮汹涌,需得紧拉着手才能不被人流冲散。四人两两五指相连,漫在人群中行走得颇为艰涩,几乎被人推动着才能有些许移动。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饶是这般拥挤也盖不住不言于表的兴奋,慕容素有些新奇,“上一次还没这么多人。”
“因为今天日子特殊,才会有这样的景观。”两个丫头自小都是在民间待过的,很快给出了最准确的答案。
“今天是什么日子?”
“乞巧节呀!”细指盈盈指向曲桥上的牛郎织女灯,如笑嫣然笑道。
慕容素的眸光瞬间漾了一下,似是才恍然想起了什么。莫钰亦是蓦地皱了眉。
“我们回去吧。”他俯首低言,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此时已行至了街市最中央,往前人流密布,逆流而行更非易事。在水泄不通的人流里勉强逆行了几步,不时迎面冲撞而来的行人险些几次将四人冲开,勉强使力紧拽着才没被冲散。
“小姐,如歌,你们快看那儿!”
一旁传来如笑讶异的呼叫,扰乱了冗杂的思绪。顺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能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隐约看见一点火光,一个又黑又小的小影子在火光中肆意蹦跳,仔细凝望,竟是一只不足岁的小猴。
慕容素顿觉惊奇,踮起脚尖想看得更真切些,手中松了劲,恰时一阵涌动的人潮袭来,猛地冲破了她和莫钰相扯的手。顺着推力一阵跌跌撞撞,被如歌如笑略略扶住才好悬没有摔倒,没想到这一冲竟被直接冲到技台的边缘。
技台之上,十几个火圈纵横错杂,周遭垒着错落的火盆,其中一只小猴随着艺者的号令有序地穿过一个个火圈火盆,绝伦的表演惊起喝彩,周遭的人阵阵叫好。
很快几轮表演结束,一群人上前撤下各类道具,技台后巨大的红幕被徐徐拉下,转眼技台就变成一方擂台,高瘦的司仪走上前来。
“这是做什么?”明白过来方才的表演只是造势,慕容素不解。
这一次,连如歌如笑也摇了头。
不过,很快便在围观的群众中得到了答案。
只是近几年的节日里新兴起的一种节目,名为打擂,分文武两擂,多由当地一些商贾僚属举办,以金石琼玉之类的财物吸引各方青年才俊拼文斗武,偶时也会有尚处深闺的女子凭此为自己拣选夫婿,方法备受推崇。
“还有这样的事情?”她倍感意外,果然在宫中待久了,早已不谙民俗。
宽阔的擂台上陈列着打擂的奖品,放眼掠去只是些普通的珠玉宝石。其中摆至最上的是一支银簪,做工精巧细致,翘立的簪尾处被雕琢成一只细小的蝶,飘逸蹁跹,连羽翅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很快博去她的注意。
“可有哪位公子愿参加?”
台上的司仪简略叙完规则。人群里立刻叫嚷着站出一些男子,争先恐后地上前报名。
对于斗武她并不感兴趣,可是那支发簪的确特别,勾得她直心痒难耐。再三想了想,她迈出一步站了出去,“我也参加!”
如歌如笑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阻止,司仪已先出言笑道:“姑娘好勇气!可惜我们这武擂只能男子参加,还望见谅。”
“只能男子?”
“是。”司仪语含歉意,“若是姑娘看中了台上哪个奖品,也可叫自己的父兄前来报名。”
悻悻地退回原地,无端觉得有些可惜。忽然身侧的人群被破开,形色匆匆的少年姗姗而来。慕容素目光顿地一凝,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他!”
无视少年惊诧的脸,她再次询问:“他可不可以?”
“你做什么?”莫钰回身捺住她的腕臂,脸色有种抑耐的难看,“别闹了,我们得回去了。”
“可我想要。”她抬手指住那支银簪,一如既往的固执,“帮我一下好不好?”
他顿了顿,像是沉了一口气,“不过是一支发簪,你若想要,等我回去让内廷司造支一模一样的给你。”
“可那不一样!”
“你……”
实在拗不过她,眼看着武擂即将开始,司仪再三上前确认他是否参加。他闭了闭眼,心一横,纵身跃上擂台。
武擂很快开始。
随着锣声敲响,台上两道身影立即陷进警戒,交错着赤手攻袭。擂赛有序进行,台上挥汗如雨,不时夹杂着台下看客的阵阵赞喝。
轮到莫钰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打擂的规则不准动用武器,他卸下随身的淬锋丢给如歌如笑。临面的对手狼虎般凶猛扑来,少年冷定地脚下轻移,轻松地闪身而过。
看着他出手,台下的气氛越来越浓。
迅捷敏锐,淬砺奇诡,起初的时候只守不攻,似乎怕稍有不慎误伤对手,只待对方体力殆尽自动退场。慢慢顾及到时间,他渐渐开始出手,攻袭张弛有度,进退毫无声息,在胜负决出的瞬间点到为止,决不伤人分毫。
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少年会有这么高的身手,台下的人越聚越多,看热闹般将整个擂台围得水泄不通。
“好!”
又一个身躯轰然倒地,台下连连叫好,人群中已有少女粉了脸颊,眼神亮亮地盯着台上的少年。
人数很快少了大半,整个擂台几乎已经成为少年的主场。不出意外,武擂的擂主非他莫属。
“你敢踩我?”
就在这时,台下的人群中忽然泛起一阵骚乱。
周遭的人应声望去,看样子是有人在拥挤间不小心踩了身后的人。在这种张袂成阴地方,发生些冲撞在所难免,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道歉了事。
“我踩了又如何!”可惜这个人似乎并不愿就此息事宁人,厉声驳了回去。
“道歉!”最先说话的男子怒不可遏,愤怒地咆哮。
眼见口角就要演变成身体上的冲撞,路人纷纷出言相劝。慕容素拉着如歌如笑稍稍离远了一些,生怕自身被波及。刚退后两步,后者一记拳头已然招呼上男子的脸颊,人群蓦然散开一大圈,随即是惊起的尖叫声。
在细密的人潮里不易摔倒,男子踉跄了数步便险险站住,愤怒回身反击时却蓦地绊翻了垒在一侧的火盆,盆中未燃尽的炭火倾滚而出,霎时落上慕容素的衣角。
随后的一幕令如歌如笑乍然失色——
火舌舔上裙袂,瞬间便灼烧了大片,火势蔓延,转眼已灼至腰际。慕容素手足无措,胡乱拍打着肆意的火苗,一张脸骇得雪白,声音都变了调:“救……救命!”
莫钰闻声一凛,身影轻折跃下擂台。寒刃出鞘,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起火的衣帛。回首望向最初的始作俑者,只一眼,便敏锐地发觉不对。他猝然色变——
“走!”
第7章 复会
转身欲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四下寒芒出鞘的声响乍起,刹时一群人仿若平地冒出,手持长剑,对峙以待。剑光炫亮刺目,惊慌了熙攘的人群,骇叫与逃窜交错,原本热络的街道顿时混乱不堪。
少年沉着地四下观察。四周利刃如林,陈列如山,密密匝匝地将他们四周围困。剑花闪烁如电,他翻刃去挡。锐利的刀握在手中几乎已不是一件武器,而是身体的一部分,动作连贯利落得没有半点赘余。
初时对战一直游刃有余,可渐渐开始吃力。人数太多,自顾都有些不暇,他又要掩着她,零星的几处侧方攻击都无法顾及,被慕容素胡乱踢开才勉强解决。他辨出这些人里有方才与他交过手对擂者,恍惚间猜到这是早已设好的局,只为事先探他的功力,还可透支他的体力。
这样的安排……
心中一凛,思绪随之被更为汹涌的袭击淹没。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上前,车轮战术实在过于消耗体力。数次想破开围攻,奈何实在被围得太紧。他咬咬牙,心一横索性挺身迎上当面而来的刺客。
数把利刃自发际掠过,他闪身躲过,手中刀刃轻划,略略在细密的攻围中破开一道缝隙,他顺势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带她走!”
“莫钰!”
“带她走!”他沉声命令手足无措的如歌如笑,腕间刀影如花,“去郡主府!”
在细密的攻势中分神绝非好事,伴着言语一同落下的是剑锋割裂衣帛的声响,臂上登时涂添了一道血口。
慕容素脸色登时煞白。
面前一片刀光剑影晃痛了眼,她焦灼地望着,喉咙紧涩得几乎说不出话,几次想再冲进去却都被两个丫头用力拉开。犹豫地望着眼前的混战,慕容素心里紧了又紧,片霎,决然转身,“走!”
·
疯了般的一路快跑。
毅然抛却了身后那一片兵戈肃戾,努力把控着不去回头,慢慢的耳边再也听不见那一片冷冽的厉响。眼前重新恢复成一片灯火旖旎,笑语欢声。
随着越跑越远,渐渐的连灯光都不见了。离了引领者带路,一时竟有些迷失了方向。
“似乎……往西。”三个女孩儿偎在宽道岔口,心中急如火焚,却又茫然无措。
往西行了几步,发现不过是条堵死的巷,只能原路返回。暗中忽闻几道衣帛破空的响动,四道黑影瞬时掠下,举剑将三人包围。
看样子和方才的是同一伙人,没想到竟会追到这里……
慕容素心下灰败,缓缓攥紧了一直发颤的手。
“公主……”两个丫头骇然失色。哆哆嗦嗦地环臂护住她,如笑早在擂场前便已涕泪横流,低泣不止。如歌反而冷定,只是苍白的面色泄露了害怕。
一步步被逼退至墙角,整条巷子静得可怕,恐慌静静蔓延,慕容素抑住颤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强硬,冷定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只有高扬起的剑——
锐利的剑锋划裂空气,当剑落下来的时候,三道交错的骇叫划破天空。慕容素本能地闭上眼。猝然一声铮响,几个身躯相继倒地,她诧异地睁开眼,整个身子已然一轻,被强揽着越过了巷墙。
“公主!”
耳边传来如歌如笑惊愕地呼叫,她迷茫地转过头。回眸的刹那赫然惊住。
“是你!”
·
无法言说这究竟算是一种怎样的运气。
第一次出宫,莽撞出手砸了人家的酒楼,遗落了钱袋,被烈马撞倒,被一众打手团团围困,山穷水尽,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为人相救。
这一次更惨,她谙着性子没有惹祸,却不知怎的平白招来一堆剑手,幸得碰到有人路见不平,惊险逃过一劫。
而让她意外的是,两次竟都是同一人。
那个当日出手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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