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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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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远的计划是设定一个阻击阵地,用这个阵地阻止闯军情报网的张开,从而把新军主力隐蔽在战场迷雾下:“所谓最有力的攻击就是第一击,许平一定很想这么干,但这次是他来打我们,他的部队不可能一眨眼就全部抵达战场,我们每次都要派出闯营刚好打不下来的兵力堵在防线上,让许平每次都觉得就差一点点就能取得胜利了。”

根据杨致远的预计,新军在战术上会处于主场地位,所以新军的反应和增援速度肯定会比闯营更高:“这次好不容易让许平从他的巢穴中出来与我们作战,我们千万不可以一下子把他吓跑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强大的部队集结在一起等着他们。”

新军主力会以逸待劳地躲在杨致远的防御阵地后方,一直等到许平把相当的主力投入进攻作战,比如杨致远给定的初步标准是许平的三成兵力——大约一万人左右。当参与进攻的闯营达到这个人数时,杨致远就会投入两倍的新军予以迎头痛击,然后再密切追击:“此时许平的主力可能正急急忙忙地向战场赶来,他们来不及展开、没有时间休息、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我希望我们的迷惑行动,能让许平误判一段时间,比如半天左右。”

黄希文曾经怀疑会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闯营会采用多点进攻模式,这种攻击会加重新军指挥层的压力,制造更多的混乱。黄希文因此还向杨致远建议,可以考虑多面迎战,集中预备队于中央的策略,给闯营更大的杀伤。

“没有必要这样,只要歼灭许平一万人,那我们就已经取得了给开封解围的机会,更不用说我们还可以利用追击冲散更多的闯营,找到更多的机会。”杨致远决定把七个营集中起来迎战,如果闯营多点袭击,那么非主战场的小股部队必须自行设法摆脱闯军逃离战场:“我们毕竟是在河南的地盘上,我们不要贪多。”

……

这些天来,郁董的军队一直在高歌猛进,沿途根本遇到闯营的抵抗,而郁董也是稳扎稳打,从来没有发起任何突袭行动。即使是那些就在眼前打晃晃的闯营探马,郁董也毫无出动兵力将其驱逐的意思。

看到这些如同苍蝇一般围在大营周围晃动的闯营探马,部下们难免忧心忡忡,每天天黑后他们都带着恐惧观望着营地周围的黑夜,生怕突然从里面响起杀喊声、或是突然有大股的闯军冒出来。

郁董和他的师爷吴维看起来毫无害怕之意,两人吃起东西的时候仍是一如既往的香甜,入夜后东家和师爷还会下两盘棋解闷,等回营后郁董更是沾到枕头就着,用不了几秒就能听到大帅那打雷般的鼾声。

每次看到部下们的愁眉苦脸时,郁大帅还会宽慰他们:“放着闯营的探马有什么了?让他们把我军看得清清楚楚才是最安全的。你们想啊,说到底我和许大将军是敌非友,若是我郁董的军队许大将军不能了如指掌的话,他难免会有一点点、至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点点担心吧?有了担心就难免会怕、当然也只会有一点点,但终归还是有啊。这样许大将军说不定就会派人来打一打我们,看看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说,这是不是皮痒找打?”

一个部下终归还是觉得不妥,建议道:“大帅,可我们的探马呢?我们难道不需要派人去看看,若是许将军来打我们,我们也好跑啊。”

“首先出兵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许大将军是绝对不会来打我们的;第二,我们的探马和许大将军的探马难免不起冲突,万一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闯营的探马难免沾亲带故的,万一失手伤了那个,其他人怀恨在心,去许大将军那里危言耸听,我们就该倒霉了。第三!”郁董伸出第三根手指头:“若是许大将军觉得随时都能把我们打得满地找牙,他也就不急着来打我们,等他打完左帅、杨帅,我们不用探马也知道该跑路了。若是我们探马四出,许大将军觉得今天不打我们就打不到了——比如他发现我们的一个布置不周让他有机可乘,说不定就真的想打我们一家伙哩。”

看着周围部下们崇拜的目光,郁董谦虚道:“我也是看兵书的,记得黄候的书上有句话叫:‘恐惧来自未知’。我觉得说得很好,许大将军把我们一眼看到底,没有未知,就不会恐惧我们,没有恐惧,就没有是非嘛。”

第三十四节 招摇

部署完今天的任务后,郁董大帅亲自出营去安抚百姓,师爷吴维陪在东家身边,两个人连卫士都没有带几个就一头扎到路边的镇里。一路上郁董坚持亲民政策,渐渐的百姓就没有闻声逃光,先是走不动路的人留下来看风色,后来不逃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士人缙绅,更是夹道欢迎郁大帅的军队。不管主人是不是已经逃走,郁董的士兵正帮着村民补屋顶,看到忘记关上的门时也会给人家带上,要是遇见来不及带走的牲口,郁董的手下牵走时还会留下一块远远高于市价的银子。

今天这个镇里的人还有很多,郁大帅到了镇上就跳下马,扯开胸怀坐在路边一户店面的门槛上休息。店家奉上茶水时,郁董像个老农一般地先是嫌热,然后讨了一大碗凉水,在好奇的百姓面前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喝水喝得咕咕作响,还有不少从嘴角溢出,留到胸前。

“痛快!”喝完水后,郁董就坐在门槛上,从吴维手中接过点好的旱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这战乱的日子苦啊,”郁董一边吸烟,一边大声对老板说道:“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一会儿兵来、一会儿匪来,做点买卖不容易吧?”

“是啊,是啊,”店老板连连点头,他刚开了这个铺子没多久,孙可望就带着归德府的闯营主力逃走了。老板知道自己要是跟着逃走,那店也就算是毁了,心疼刚刚开始的生意和货物,又听说郁董一路不曾扰民,老板就装着胆子留下看守自己的店:“草民无不仰望王师,日夜焚香祈祷,盼王师早来河南解救啊。”

郁董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老乡放心吧,俺小时候过得也是苦日子,为了一口饭从的军。俺是河南人!不是那些想到咱河南趁火打击的湖广蛮子、直隶佬。俺要是祸害了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将来还能下去见祖宗么?”

店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后纷纷点头称是,只听郁董又道:“既然是在咱河南的地盘上打仗,有没有功劳那都是假的,乡亲们的事才是真的。闯贼要是想跑的话,俺不会拼命追的,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嗯……兵凶战危,俺不敢说百战百胜,不过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俺也绝不会把咱河南父老拖到战火里。俺今天就把话放这,只要遇上闯贼,俺就出去和他们打,打输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绝不会在什么城镇里死抗。诸位乡亲放心,俺就是输了,也不会耽误了你们的声音、在这里打一场毁了你们的店面,更绝不会洗咱河南自己的乡亲!”

郁董掷地有声的话引起周围一片啧啧赞叹声,周围本来就有不少商人,最担心的就是明闯两军拉锯混战会把附近的一切都破坏殆尽。郁董的话虽然不能完全当真,但终归是给人以希望,不少商人就纷纷表示要捐助军饷。

不料郁董闻言脸色一沉,双手连挥:“不可、不可!本将有朝廷给的军饷、吃的是皇粮,现在河南连遭兵灾,若不是本将实在没有余粮,也不会不拿出来给父老乡亲们的,现在怎么能要你们的银钱呢?”

众人不知道郁董心意,还是纷纷声称要给,郁董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不瞒诸位乡亲,要是河南现在没事了,诸君助饷俺也就是笑纳了,可是现在没有啊,闯贼还没有平定,俺不能要这笔银子啊。万一、万一王师不利,闯贼又打回来了,他们会因为你们助饷给本将为难你们啊。”

类似的话郁董之前已经说过几次了,有了之前的多次锻炼后,今天说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少商人听了之后甚至热泪盈眶,想到孙可望一天到晚征税收赋,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再有兵祸,骗大家出来投钱开店。言由在耳,接过官兵还没有来就抛下商人逃去开封,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地方小商人们心中忍不住想到:终究还是郁大帅这样的河南老乡才是自己人啊,还是要比孙老陕靠得住。

慷慨陈词结束,郁董又坐回门槛上,继续和陪着笑脸的店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时突然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向郁董行过拜见之礼后,就表示要弃笔从戎。

一路上这种事郁董也见过不少,不过他装作不知,而吴维则老练地迎上去,和那个书生攀谈起来。

一般说来,这种书生不是自己、就是有亲友曾为许平效力过,眼见官兵势大,就急忙赶来投军希望能得以洗刷。当然,无论是郁董还是吴维都知道,这种人在闯营中也不会身居要职,那些被孙可望委以重任的人,哪怕是负责司法的讼师都坚决支持闯营,现在这些和闯营关系密切的官吏都跑到归德等大城坚持抵抗。

这个人不出所料也在闯营干过几天文书和授课的工作,拿过一些菲薄的俸禄,因为不是闯营的官吏,孙可望逃走时当然不会带上他,而地方闯军也没有给他在各个坚固据点安排位置。虽说不是什么要职,但罪名可大可小,这个人感觉自己教了些时日的书,并无参与任何闯营的军务、政务,要是被定一个失身贼寇有些冤枉。眼见官兵步步逼近,这个人心里越来越担忧,他曾为闯营工作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生怕官兵会在得胜后算帐。听说郁董比较和善,又自认为罪过很小未必会有人计较,这个人就急忙赶来投军,希望能以此洗刷之前的污点。

竖着耳朵听那个人吞吞吐吐地说出这段经历后,早就蓄势待发的郁董一下子又从门槛上窜起来:“书生,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难道闯贼来了,农民就不种地了?商贩就不做买卖了?你一个年轻书生不教书,拿什么糊口?拿什么赡养父母?你又没有替闯贼出力,再说就是出过力又如何?”

顿了一顿后,郁董深吸一口气,再次向着周围的人群大声重复道:“俺是河南人,不是湖广蛮子、直隶佬!俺是打回老家,不是来河南争功的。不少闯贼手下也是河南人,对湖广蛮子、直隶佬来说,他们是首级、是功劳!但对本将来说,那都是本将的老乡,是老乡!别说替闯贼教教书、种种地,就是替闯贼打过仗的,本将也是胁从不问!”

和之前来的一路上相同,郁董的宣言再次引起如雷的彩声,每听到这话的人都放下心来,真心实意地向郁董欢呼。

这些话实现郁董和师爷商量过,如果说多了朝廷难免会不快,不过许平听了估计会很痛快,最清楚自己斤两的就是许平和孙可望,郁董知道对方根本不怕自己去他们争夺民心。朝廷很可能因为自己说什么不追究、不坚守的话不满,不过吴维帮郁董分析说:还真没听说过当今皇上敢收拾什么手握兵权的将领,典型一个欺软怕硬。

现在郁董手握兵权,所以不必担心皇上拿自己问罪,而要想保住自己的兵权,不能得罪的还是许平而不是朝廷。所以……朝廷是不是听了会不痛快,谁在乎?

“又是一个笨蛋。”等郁董和吴维两人回营时,他们说起今天这个来投军的书生:“现在胜败如何我们都看不清,我们都怕许将军多于朝廷的时候,他竟然会把注压在我们身上!怪不得闯贼只让他去教书,这人怕不是书读得都把脑子读傻了吧。”

……

“郁董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一向把归德府视为自己私产的孙可望,虽然不得不撤退到开封,但仍然对郁董的行动极为关注,他审视着这些日子来从归德送回的报告,上面说郁董没有动过孙可望的一草一木,每次要是有人助饷郁董都会敲锣打鼓地把人送走:“生怕我不知道他绝没有拿过我一两银子,没有动过我的铺子、吃过我的粮食——就是吃也一定会付钱的。”孙可望咯咯笑道:“要是许兄弟去打他的话,恐怕我都会不好意思、会替他说情了。”

和孙可望一样,南京也在关注着郁董的进展,虽然他还是河南的总兵,但最近以来一直吃南京的粮、拿南京的饷,手下也有大批的南直隶士兵,江北军无人敢于出击,郁董是唯一能给他们挣脸的人了。自从郁董出兵以来,南京方面就连篇累牍地为他歌功颂德,尤其是一开始杨致远和左良玉都谨慎持重时,郁董一路高歌猛进,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半个归德府,南京方面当然把这块功劳中最大的一块划给了自己:正是由于南京果断地截流新军的军火、物资已经应该上缴给朝廷的赋税,才得以迅速建立了一支精锐的江北军,一支能够在河南出现危机的时候,将闯贼挡在大明赋税重地之外的军队,而郁董就是这支军队战斗力的证明。

河南巡抚当然不服气,高明衡觉得郁董是自己火线提拔的,之前在河南战绩也不错,足以说明自己才是慧眼识英才的伯乐。不过现在和南京争论很困难而且很不明智,困难在于高明衡还被包围在开封城里,和京师的联系时断时续非常不可靠,最近还是因为解围军的压力迫使闯军大量移到外线才让开封的通讯好了一些;而不明智在于,高明衡现在日夜期盼着解围部队杀到开封城下,在这个时候得罪南京和江北军显然是很愚蠢的。不过高明衡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一旦开封解围他就要立刻把郁董要回来。郁董这么念乡情的人,目前仍挂着河南的官衔,于情于理都不会太难,若是成功的话高明衡还打算保举郁董提督河南军务来报偿他。

至于朝廷方面,对郁董的观感则很复杂,最开始郁董率先发起反击,作为三路解围大军最先一路攻入闯营领地的将领,崇祯天子和内阁都是很欣赏他的。

南京的报捷奏章每天都有好几封,崇祯天子第一天称赞郁董为:中原战局的救星;第二天称赞郁董为:许贼的克星。第三天则一连重复了好几遍:中原的救星、许贼的克星、中原的救星、许贼的克星……

尤其让内阁满意的是:不仅仅是南京的奏章,地方上的缙绅也纷纷主动写文章称赞郁董。之前每次官兵过境,士人、缙绅无不骂声一片,官兵杀良冒功的时候,就连痒生也不放过,只是崇祯天子不愿意得罪有兵权的将领,朝廷也不得不装聋作哑。这次河南的士人、缙绅,听说官兵又来解围的时候,就和其他百姓一起四散逃亡,个别胆大包天留在南部的,果然在楚军手里遭了灾。但对郁董的军纪行止,缙绅则是交口赞誉,那些河南籍的官员人人都受到家乡故旧的来信,称颂郁董之余,都主动替他求情,希望朝臣能够在皇上面前为这位河南老乡美言,让他能够升官发财。

最开始崇祯天子对此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称赞郁董为中原的救星和许平的克星,不过渐渐的,随着一些郁董的言论传入朝中后,皇上和阁臣就开始不高兴了。

“郁帅说他不会猛烈扫平闯贼,以免闯贼狗急跳墙!”崇祯知道这话郁董说了不止一次,他不满地说道:“郁帅忘了他吃的是朝廷的粮、拿的是朝廷的饷了么?怎么可以把私情放在朝廷大义之上。”

御案上还有一份称赞郁董的奏章,里面的话崇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他更为不满:“郁帅说什么万一战败他不会坚壁清野,这种自堕军心的话怎么可以乱说?这在军中不算是妖言惑众么?郁帅身为一军之主竟然会自己说,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崇祯生气地抛下奏章。

“圣上所言极是,”魏阁老立刻附和道:“郁董还说什么为了避免家乡兵祸所以不会坚守城池,会主动放弃国土,这真是大谬不然之语!臣以为:圣上应该严词切责郁董,问他还记不记得到底这天下的城池,是谁家的城池?这普天之下的土地,到底是谁家的国土?”

已经成为首辅的陈演也从朝班中跳出来,配合大骂道:“郁董口出狂言,说什么对失身闯贼的罪人既往不咎,臣以为其有僭越之嫌,请皇上切词责问,令其自辩。”

这种回答显然有些出乎崇祯的预料,他咳嗽一声:“诸位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当今乃是用人之时。”

陈演心里有数,皇上刚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多半是他希望从群臣口中听到的,但即便如此陈首辅仍没有给皇上搭台阶的意思,他再三恳请道:“郁董僭越无礼,臣以为不可姑息,望圣上明断。”

“臣附议,”其他阁臣一片响应之声,几个人甚至跪下叩头:“圣上,郁董胆大妄为,恳请圣上穷治此罪。”

崇祯天子又咳嗽两声,驳回了臣子们的建议:“郁帅虽有小过,但一片忠勤之心不可不察。”说着崇祯就看向陈演:“元辅以为如何?”

“臣不以为然!”陈演一点儿也没给皇上面子,断然摇头否定道:“唯名与器,不可假人,郁董僭越之罪,不可不严惩以戒后人。”

——若是今天顺了圣上的话,万一明天郁董出了什么事,或是此事遭到非议,圣上一定会把我推出去做替罪羊,哪怕是双方旗鼓相当,圣上也未必会替我说话,说不定还要装幅不偏不倚的模样谋取名声。何况……

陈演心里如是想着:

——何况不可能旗鼓相当,圣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替谁背过黑锅,不会再有谁帮圣上说话的,我出头定然是孤家寡人,说不定还会被想谋取名声的御史抨击为阿谀逢迎的佞臣,这祸可我可不能惹,也惹不起。

“元辅说得极是,”崇祯天子再次婉言劝解道:“只是郁帅为国效力多年,若是责罚他,元辅难道不担心寒了军心么?”

“臣以为,这是姑息养奸。”陈演义正辞严。

——若是圣上同先帝那般,宁可自己名声受损,也要拼命护住为他出力的臣子,那我拼着被御史说成是奸佞也要给圣上搭这个台子,若是圣上同先帝那样,念着给他出力臣子的好,便是被旁人说成是魏忠贤我又何惧。

只是陈演很清楚崇祯皇帝一旦得志,就会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有出问题需要有人顶缸时才会四下搜索当年支持自己意见的臣子,而陈演估计自己没机会得到兵权来自保。虽说陈演很同意崇祯的意见:那就是如此行事会寒了军心,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不过……

——不过圣上可不敢处罚手握兵权的将领,我就是不替郁帅说话,就是满朝文武都把郁帅说得十恶不赦,圣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既然无论我怎么说都不会有害国事,那又何必去顺着圣上的意思说话,去招惹不测之祸呐?

第三十五节 朝堂

抱着了陈首辅一样心思的臣子们,纷纷大骂郁董有错,一时朝堂上沸沸扬扬全是责备郁董的声音。最后崇祯皇帝只好亲自上阵,下旨说郁董功大于过,这次就不追究了,然后还严令两外两路援军加紧行军,同江北军一起给开封迅速解围。

跟着众人一起山呼万岁后,陈演又跟着退朝的人群一起走出皇宫,今天这些臣子都认为自己表现的不错,为了朝廷的大义据理力争,没有附和皇帝的举止也就不会被御史弹劾,更不会被皇帝在将来用做在郁董或江北军问题上处置失当的挡箭牌。至于最后的决议,也没有人回去用行动反对,因为大家都认为这种行为是里所应当的,只是皇上既然不分功给臣子,那也不要指望臣子出力。

“元辅,若是郁帅此番成功,下官以为可以保举他为江北提督。”

“元辅,郁帅劳苦功高,圣上为何不赐下金币、锦衣?将来若是有余暇,便是招入京师兰台赐宴也不为过啊。”

说话的人很多,陈演记不得都是谁说的什么话,但这些人无疑都要他抢在崇祯皇帝之前把这些话说出来,这样臣子们才能支持。若是不小心被崇祯皇帝抢先说出来了,那大家只好反对到底,虽说太荒谬的事情皇上还是会看出来并且拒绝下旨的,但有些不是荒谬到极点的错误,皇上就会执行下去。

比如河南大旱,朝议要赈济灾难、减免河南赋税,有南京的地方官说此时江南也有灾——当然了,大灾、小灾哪朝哪代不会有一点?所以要免一起免。

当时陈演还不是首辅,只是一个普通的朝臣,听到这个胡说八道的奏章后,他在心里痛骂道:这么荒谬的说法居然也敢堂而皇之地送到御前!一会儿元辅和阁老们开始骂时,我要跟着一起骂。

可是第一个开口的是崇祯皇帝,他觉得这道理很难反驳,所以说既然都有灾,那就都不必免了,也都不必赈济了。

陈演心中又是一片抗议之声,并且暗暗发誓:一会儿当首辅开始反对时,我要跟着嗡嗡。

为什么之前要跟着一起骂,而后一次只能跟着嗡嗡呢?因为对南京的收税涉及到很多东林集团成员的利益。虽然自己也是东林集团的一份子,但是陈演觉得有些时候还是要以国家为重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但是他不是首辅、不是阁老,这份奏章既然是南京的东林官员启奏的,那还是由周首辅开这个口更为稳妥吧,毕竟在朝堂上他是首辅,在东林内,他是多年来无数东林士人的座师。

不过周首辅没有反对,他赞同了。当时陈演在心里对周延儒又是一顿痛骂:真是懦夫、大懦夫,这么荒谬的决定你居然也会表示同意。

其他的朝臣一个接着一个,都表示同意,陈演也同意了。河南不会得到赈济,而赋税仍要继续,只是因为——崇祯皇上希望靠这个封住南京地方官的口。“皇上不会真的不知道这个主意有多荒谬,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鉴别真受灾、假受灾和大灾、小灾吧。”陈演当时心里如是想着。

一次又一次,每次陈演都想在首辅表示反对后跟着嗡嗡,但每次首辅都没有对那些荒谬的决议表示反对。“真是懦夫。”陈演每次都给出这样的评判,下朝的时候,陈演时常会趁人不注意,或是周围人正七嘴八舌地给首辅出主意时也跑到首辅身后,发出一两声他认为对国家有利的建议,希望首辅下次上朝时能够把它说出口——反正这么多人都在说话,首辅也不会记得是谁说的,同僚也不会知道是谁提出的建议。

日复一日,陈演已经不准备跟着嗡嗡了,因为首辅是肯定不会在任何有利东林利益的提议上表示反对的,在这种问题上附和皇上也没有关系——不会有御史骂;其他问题一定不能附和皇上——御史还等着骂人的素材呢。

背后还传来乱哄哄的人声,陈演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那些各种有利于国家的提案他不知道是谁说的,也没有心情去记。

“温体仁,不是我们东林的人,一直替圣上遮风挡雨,替圣上办他相干但是不好意思干的事情,在圣上想获利的时候替圣上抗下不想挨的骂。周延儒送了曹化淳一笔银子,让他对圣上说温体仁结党,圣上就把温体仁罢免了。很干脆、很痛快,完全没有记起温体仁多年的效劳,而是很高兴这个人带走了全部骂名。然后呢……然后就是北虏入寇,周延儒硬是把在通县的惨败说成自成祖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捷,圣上因此去太庙献捷,而百官人人喜形于色,人手一篇给太祖高皇帝的锦绣贺文,好像真是什么大捷一般……最后周延儒也被罢免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倒霉的嘛,自古坐上宰相这个位置的,能被罢免然后高高兴兴的回乡,就算命不错了。”

打倒了周延儒当上首辅之后,陈演对自己的期许就是要比周延儒强,而所谓的强就是不把惨败硬说成大捷。很久之前,陈演的理想是在首辅反对时跟着嗡嗡,哪怕是触犯东林集团的利益,他仍然要跟着嗡嗡,但现在,他可以反对了,但朝堂之上的风气仍一如以往:“就凭我身后这批懦夫,我要是出来反对的话,他们是绝对不敢跟着嗡嗡的,我会成为孤家寡人被打翻在地的。如果我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再来一个谎报军情的周延儒,那圣上受到的蒙蔽更多,至少现在他还能知道真相,有机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

“事事忧人啊,”这是侯洵最近的口头禅,作为在一线负责指挥的督师,他比朝中的大臣们更能感到闯营的压力:“事事忧人啊。”

最近灾害比过去几年好了一些,但大明并没有从中受益很多,倒是相反对义军极为有利,大明的吏治和军队中的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侯洵还记得天下刚开始烽火四起的时候,一纸招安往往就能让大批的叛军束手就擒,或是抽调几千边军,便能把流民杀得血流成河。可是现在形势完全不同了,义军中的底层士兵或许还幻想招安,但他们的首领却已经有了夺取天下的雄心,而他们的军队已经不是明军能够匹敌,镇东侯的新军已经是朝廷的最后希望——不过真的是大明的救星么?对此侯洵心中也是疑云重重。

十几年前,侯洵第一次奉命来河南镇压叛乱,那次的起因很简单,首先是一场水灾,地方官吏请求赈济和减免赋税,不巧的是当时温体仁和东林的激烈争斗正处于紧要关头。温体仁是东林的死对头,他在崇祯面前揭露了钱谦益组织科举舞弊等种种罪状,导致钱谦益无法入阁拜相,东林恨他入骨。为了将这个奸佞轰下台,东林的策略是:在温体仁提出政策时上报灾害,以证明这个奸佞搞得天怒人怨;而东林保举人才时应该风调雨顺。如此水灾的上报不得不推迟一段,侯洵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等我们斗倒了温体仁这个奸佞,我们还是会为民请命的。

一年后,是时候上报水灾了,朝廷下旨让富户认捐,同意地方官收集船只打捞难民尸体加以掩埋,预防瘟疫等等……总之,侯洵觉得朝廷想到了每一件能替百姓做的事。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刚准备赖斯处理水灾的时候,地方官报告今天发生了大旱,需要进行预防蝗灾等工作。

既然刚刚报告皇上水灾,那总不好立刻报告旱灾吧,于是朝臣决定把这个灾情继续押后一年再报告给皇上,至于修河堤、购买船只等应付水灾的拨款,反正已经发下而且地方不再需要,那就先分了吧。

又过去了一年,是该上报旱灾和蝗灾的时候了,可是已经无法报告了,受灾的难民已经揭竿而起,冲进县里烧了衙门,赶走了地方官——这可不是小事,只有立刻拨款、抽调军队进行镇压。

侯洵带着边军赶到叛乱区,杀光了闹事的饥民,灾区已经是满目疮痍,连续的水灾、旱灾、蝗灾和兵灾。安分守己的百姓都死了,闹事的被杀了,剩下的都背井离乡逃难去了。当时侯洵气愤地责问被俘的一个闹事首领:“你为什么老老实实在家饿死,而要出来扰乱这太平世界?”

天下的事情都是被这些刁民扰乱了,如果他们安分守己地死在家里不出来闹事,那么朝廷就算晚上一年、两年,可终归会来赈济对不对?叛军是侯洵最憎恨的东西,都是他们,让朝廷无法有效地控制地方,这些死去的百姓的血债,都要算在他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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