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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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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黑兄弟,我自问比他更会治军,自问比他更懂一点打仗,因此成军以来,他一直是我的副官,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黑兄弟也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有两点,是我远远不能和黑兄弟相比的,一个是他的怜悯之心,一个是他的谦虚。”许平向在场的军官复述起黑保一和他一同赶去洛阳的路上,黑保一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把最后的干粮分给饥民:“黑兄弟对世人充满了怜悯之心,他总是恨自己的力量不够用,不能帮助更多的人。圣人说过,怜悯之心每个人都有,是人非人,其实就是这么的简单。为什么我们会扶起摔倒在路边的老人?为什么我们会向落水的孩童伸出援手?是因为我们心中的怜悯之心。为什么我们知道我们的长辈、孩子需要帮助时也能得到陌生人的援手?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生活在圣人的故乡,这片土地上满是怀着怜悯之心的人类而不是冷血的兽类。如果没有怜悯之心,我们即使行走在闹市之中,犹如身处无人之野。黑兄弟……”许平向躺在那里的黑保一又是遥遥一拜:“每当我想起他时,我就感觉自己又近人一步,而远虎狼禽兽一些。”
“还有就是黑兄弟的谦虚,他热心帮助世人,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不愿看到别人陷入饥寒,但黑兄弟从不居功,因为实在无法把这个德行归功于别的某个人,所以只好归功于他心中的神。”许平看着黑保一,郑重地说道:“圣人不允许我们议论神,但我尊敬黑兄弟信奉的神,因为他的谦虚。”
许平把杯中的酒洒在黑保一的灵柩前:“黑将军千古。”
在场的军官纷纷洒下他们的杯中酒,附和道:“黑将军千古。”
“蒲将军,”许平又举起一杯酒:“他生前和我们是敌非友,不过他千里迢迢赶来河南,并不是怀着对我们恨意、或是杀心而来,而是因为他对开封百姓的怜悯之心;因为河南巡抚针刺小儿、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孩童,还有他们的父母;因为开封粮食殆尽,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即将陷于饥饿的百姓;因为开封坚守不降,而且可能会以人为食,所以蒲将军怜悯那些将要遭到不幸的人。”
说道这里许平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他向蒲观水的遗体敬了一军礼,继续说道:“蒲将军也是一个谦虚的人,他善待曾经与他为敌的人、善待百姓、满怀拯救开封黎庶之心,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甚至……”许平苦笑一声:“还像归功于我,我这个刻意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蒲将军千古。”许平又一次带头把酒洒下,蒲观水和黑保一的棺木被送入墓中。许平在士兵准备合土前做了最后的致辞:
“两位心怀对世人怜悯之心的将军,却不得不在沙场上拼死厮杀,想拯救河南百姓的黑将军,行为的后果是把开封百姓推入火坑;而一心要救开封满城性命的蒲将军,如果成功却会不自知地成为杀害无数河南百姓的元凶?为什么?为什么两个正直的人会成为死敌?为什么满怀救民之心的人会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许平大声问出这个问题后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军官们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些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因为我们是在乱世,这是一个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正义被扭曲成了邪恶和荒谬。”
“两位将军,在下斗胆把你们安葬在一起,希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能够谈心论交,”许平带领着周围的军官们向蒲观水和黑保一的墓地最后一次致敬:“两位将军在天有灵,请帮助许平保持本心,永远不要忘记怜悯之心。若是许平真能够早日结束乱世,还请两位将军多多照看吧。”
……
金求德最近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因为新军的连续失败,天子对新军的信任开始发生动摇,不过由于其他官军的表现更差,所以这份怀疑本来还不是很严重。
前日陕西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达京师,这是朝廷在短短一个月里收到的第二份令人万分悲痛的军情:闯王李自成回师洛阳,在孟津渡一战,大败驰援河南的晋军,两万晋军损失过半,姜镶等将领带着几千人逃回山西;然后闯军主力五万人又在宜阳与汪乔年的六万秦军展开决战,经过一日的激战后秦军崩溃,被闯军一直追杀到灵宝。汪乔年出关时率领六万大军,逃回潼关时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在出关的秦军五总兵中,贺人龙是唯一一个活着逃回陕西的,八个副将中七人被杀,阵亡、被俘的参将、游击更是不计其数,以往贺人龙还从未被逃难灾民的军队击败过。经过傅宗龙和汪乔年的两次大败后,秦军在河南损失的兵马超过八万,秦地累世将门的子弟有半数阵亡。
崇祯天子震怒之下,当朝就下令把汪乔年捉拿归案,并于第二天把孙传庭从狱中放出来加以垂询。孙传庭是明廷中屠杀逃难饥民的专家,此前死在他手下的难民——包括妇孺老人超过了百万。孙传庭一见面就告诉皇帝,消灭流民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之前官军失败完全是因为监军文臣无能,如果天子肯把剩余全部秦军的兵权都交给他的话,孙传庭保证半年之内可以消灭闯军。听过孙传庭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及绘声绘色地介绍过闯营(几年前的经验)是如何的不堪一击后,崇祯对新军的不信任加重起来,他命令保定总督杨文岳统帅直隶军立刻出发,趁李自成还没来记得班师抢先攻击正在开封修整的许平所部,争取内外夹击给开封解围,至少要运进去一部分粮草。
第二节 哗变
第二次陛见的时候,孙传庭在天子面前许下军令状,保证三个月就能再次指挥秦军出兵攻击闯营,而且一定能马到成功给开封解围。崇祯天子闻言大喜,马上提拔孙传庭为三边总督,让他克日赶赴陕西上任,并且赐给他尚方宝剑,将秦军的兵权尽数相授。
与孙传庭一同领命的是抱定总督杨文岳,杨文岳手下的直隶明军一向是负责拱卫京师的,之前北虏历次入寇,直隶军虽然不敢和北虏交战,但这十万多明军的存在毕竟让河北的大城市能够得到守卫,也是明廷能够拖到秦军来勤王的保证。这次崇祯天子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就让直隶军一同动员南下给开封解围,崇祯天子的如意算盘是:现在许平所部苦战尚未恢复元气,如果李自成回师与杨文岳交战,则孙传庭便可以趁机捣虚;若李自成不回师,则直隶军可以进一步消耗许平所部的实力。之前朝廷一直没有动用过杨文岳这支拱卫京师的直隶军队,便是二十年山东告急时仍留在京师附近,新军在山东作战急需援军时,朝廷仍没有把他们投入山东参与剿匪作战,蒲观水从山东攻入河南时,还是不曾让他们南下协助参加河南的清剿工作。只是现在实在无兵可用,孙传庭又把闯军形容得十分不堪,崇祯天子索性就相信他到底。
不过让直隶军去进攻闯军的前景不为新军将领所看好,赵慢熊、金求德他们都认为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是镇东侯没能劝阻住崇祯天子,由于新军连续的失败,崇祯天子对镇东侯非常失望,而且既然镇东侯也说过许平遭到很大损失,那崇祯就觉得这个计划更有成功的可能。既然镇东侯短期内拿不出任何方案给开封解围,那他也只能看着杨文岳带着直隶军兵发河南,作为交换条件,崇祯表示同意新军再次扩编,让内阁去商议将新军增加为十五营的方案。
李云睿看着愁眉不展的金求德,安慰他道:“杨文岳这家伙惨败一场也好,在狡诈的许平面前,我估计他根本不是一合之将。还有那个吹牛大王孙传庭,等他到了陕西,见识到闯贼早就不是他几年前打交道的饥民时,我猜他自己就得上书天子请求食言。”
“我并不担心杨文岳或是孙传庭。只是天子对他们寄予厚望,就削减了我们新军的开支,这样新军重建的速度就更慢了。”既然新军扩编计划还在内阁讨论中,那么兵部就把一些军械拨给了直隶军,而孙传庭当然不能空手离开京师,户部倾起所有,拼凑了一百万两白银给他带走。金求德不高兴地瞧了李云睿一眼:“还有就是关于闯军的情报,怎么迟迟不见进展。”
“我知道参谋部很急,但军情部有军情部的条例,不能因为心急就乱来。”李云睿微笑着端起茶杯,并不因为金求德的责备而显得惭愧:“河南百姓大多数对官府恨得入骨,许平手下是清一色的灾民,他的军官更难以收买,而直隶人又很难打入他们的高层。不过我们也并非没有进展,军情部对许平的行动进行过仔细的分析,他们的军情系统非常差,毕竟是从来没有学习过军情条例的人啊。到目前为止,许平的主要情报来源还是朝廷的邸报,加上一些从商人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你知道都是哪些商人在帮他们打探消息么?”
李云睿哈哈笑道:“如果我毫无察觉的话,那军情部真是白吃饭的了。这事我已经和大人汇报过了。嗯,让我想想,根据秘级,金兄弟你可以知道些什么。”李云睿想了想,道:“比如这些人里有一个叫钟龟年的商人,军情部注意到他很久了。这个人非常活跃,现在我们确信他是闯军的高层人物,是牛金星的弟子,商人只是他的掩护身份。军情部注意到他以后,我就吩咐下面的人要掩护此人,不要让他被朝廷的人注意到。他一直想方设法地在我军中发展细作,这半年来他一共发展了二十几个,其中有一半是我派去的人。”
“剩下的呢?都在新军里么?”
“剩下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既然李云睿说是无关紧要,那金求德就相信是无关紧要。他问道:“需要我们参谋部帮你做什么吗?”
“暂时还不需要,如果有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金求德想了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干扰许平的判断?”
“暂时还不行。我目前交给许平这些细作的情报大都是真情报,和朝廷邸报上面透露得差不多,顶多是早几天让他知道。目前军情部还在试探,我很想知道许平这个人到底是如何收集和处理军情的,以及在面对互相矛盾的情报时会如何做出取舍。”李云睿的笑容渐渐敛起,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至少还要一年,我才能开始干扰许平的判断。至于探查闯军的高层军情,则还要两年。如果短期内参谋部想洞悉闯军的一切,这根本不可能。”
……
“五个营啊,整整五个营。”刘翼宣压低声音对两个朋友说道:“新军十营加直卫,这便被歼灭了一半。”
和谨小慎微的刘翼宣相比,徐元杰在朋友面前就比较放肆:“大人威武!”
另一个人名叫金满苍,是救火营的军官,他听到这声后也附和道:“许大人威武。”
“当初余兄弟走的时候怎么不来叫我呢?”徐元杰叹息一声:“难道是信不过我么?”
刘翼宣目光闪动:“现在也不迟吧?”
“当然不迟了,”徐元杰兴奋地叫起来:“不过刘兄你可是有家人的啊。”
“如果两位兄弟能帮忙的话,我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刘翼宣哼了一声:“再有本事,还能比的过大人么?连大人他们都容不下,都要赶出新军,反正我是不想呆了。”
“当然,没问题,我还打算再去教导队找几个人,我知道他们早就不满了,陈哲去大人那里以后,各营都拿没出身的人当半个叛徒看,非将门别想做官。”徐元杰满口答应,接着转头看向金满苍:“金兄怎么说?”
“我说你们会被抓起来。”金满苍摇头道:“你们俩太不谨慎了。”
“怕什么,我找得都是信得过的人。”余元杰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现在不好说谁信得过,谁信不过了。”金满苍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可知道,这次回京李云睿专门来把我叫去,让我监视你们,许大人旧部我估计都被看的很严。”
“你?监视我们?”
“是啊。”金满苍点点头:“李云睿许诺说我要是监视得好,立了功,就给我晋升。”
金满苍的两个朋友沉默片刻,一起向他抱拳:“金兄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别这么说。”金满苍又是一声冷笑:“两位兄弟知道我是山东人,我逃难离家,参加了新军,苦读兵书好不容易当上了军官,上次想回家看看亲人,想不到全村都被屠尽了!而且居然就是救火营下的毒手。要是我再为新军卖命,那我还是人么?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许大人也是,就凭这点,我也向着许大人。”
“那金兄有何打算?”
“我要留在救火营里,看王启年那贼是何下场。”金满苍咬牙切齿地说道:“两位兄弟,我后天就要回山东向营里报道了,等我走了之后你们再走,免得让李云睿起疑。我想等我离京后,李云睿还会派人来监视你们,你们谁都不能信,找个机会一走了之。”
刘翼宣和徐元杰一起点头:“多谢金兄良言,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金满苍冲他们一抱拳:“到了开封,替我向许大人问好。”
……
得知杨文岳前来的消息时,许平正忙于整顿补充他手下的几个营。和上次对选锋营的处理一样,许平计划把新军俘虏中的军医、兽医、工兵和炮兵挑出来另行安排,至于步兵和骑兵则一概予以释放。
这次被俘的新军中有一些人曾是许平的旧部。蒲观水抵达河南之前,长青营下辖的部分官兵被编入这次前来的三个营中,他们中有些人想投靠许平,而许平的参谋中也有人建议对这些人进行拉拢,不过许平和周洞天对此都非常犹豫。京师的细作曾经传来消息,说他们打听到一件事情,有一个长青营的许平旧部被新军军情军官秘密约见,暗示他在战局不利时诈降潜入闯军;不过这个计划并没有后续进展,京师的细作报告说新军军情官员取消了这个建议,原因似乎是新军高层不认为战局可能会对新军严重不利。
但谁也不敢保证细作探听到的就是新军军情部门的全部动作,不过周洞天虽然担心可能有人真的接受了类似的指示,但还是希望能够吸收部分新军俘虏补充自己。此次河南之战让许平损失了数千久经训练的士兵,重新训练这么多人会花费大量的资源,而许州的仓库已经快见底了。
不过许平表示反对:“不要这么做,和之前一样,步兵统统放走。”
“大人可是担心其中有新军的奸细么?”周洞天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可能几千人都是安排好诈降的,这样等于没有人诈降,至于个别人我们仔细鉴别,便是有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虽然训练新兵要花费不少,但是我宁可用河南人,第一当然是可靠,这第二嘛,”许平知道很多新军俘虏在直隶都有亲人,就算没有成亲也有父母在等他们回家:“工兵、炮兵,我不能放他们回去,不然就会大大增强新军的实力,但这些步兵,他们回去之后会宣传我军的仁德,就算经验丰富一些,但利弊难说。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让他们早日回家,一天不见到自己的儿子、丈夫,他们在京师的家人就寝食难安。”看到周洞天脸上那种不赞同但又不好反对的神色,许平自嘲地笑了一下:“虽然是乱世,但我们还是应该多想想,毕竟我们的目标是结束乱世,而不是当个混世魔王。”
……
杨文岳的大军一路南下,沿途的县城个个如临大敌,地方官都动员丁壮登上城墙巡逻,无论昼夜都有岗哨监视城外。大军需要的物资一律由专人运出城去,交到杨文岳的手中,官兵不可以入城。在地方官的强烈要求下,杨文岳甚至不让官兵靠近县城驻扎。当朝廷的大军靠近某座城市时,这座城市就会四门紧闭,严禁行人、商贩进出,以防官兵寻找机会冲入城内洗劫。
“看起来,朝廷并不打算让杨文岳的大军在外久留,毕竟这支军队一走,京师就空了,我估计杨文岳会在北岸伺机而动,如果有机会就给开封解围,然后迅速返回京师;如果没有机会,他大概会按兵不动,等待其他的军队与他配合行动。”许平下令密切注意着官兵的动向,如果杨文裕如他预计的这般行动,那将会对许平的整编计划有些不利:“我们无法与杨文岳长期对峙,这样耗损太大了,如果他不打算过河,我们就得过河打退他,然后才能安心训练新兵。”
目前许平计划在他的军队中推广新的建制标准,在新的新标准中,每个营将下辖一个拥有一千骑兵的骑兵翼,两个拥有近三千步兵的步兵翼,此外还有参谋队、教导队、工兵队、炮兵队、军医队、兽医队、辎重队各一。如果这个雄心勃勃的建军标准能够完成的话,那么每个营将拥有八千名士兵。实现这个建军设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目前近卫、西首、装甲三营一共只有八千步兵和几百骑兵,离达成目标还差一万五千人。
孙可望也开始将归德府的闯军正规化,三千多闯军士兵被编组成一个新的营——西锋营,下辖第九和第十步兵翼、还有第四骑兵翼这三个番号。孙可望报告他可以在半年内把这个营编满,然后就开始组建下辖第十一和第十二步兵营的西锐营。李过的营也在紧锣密鼓的组建中,虽然他比孙可望开始得早,但进度远远落后于前者,看起来几个月内还派不上用场。李过的养子李来亨没有回去帮助他的养父组建新营,而是想留在装甲营中任职,许平知道李来亨是打算把许平的治军全部学走,不过他也没有打算隐瞒,干脆把李来亨调去近卫营中。
“杨文岳那里传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三月初二这天,周洞天拿着一份军情来见许平,这期间一直密切监视直隶军的闯营探马报告发现了异常:“直隶军里发生了大规模哗变。”
“官兵发生哗变很稀奇么?”许平不解地问道,尤其是让官兵去攻打敌人的前夕,发生哗变那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现在杨文岳离我们还是太远了,便是哗变也没法利用吧?”
“确实是比较远,发生哗变也确实不稀奇,不过稀奇的是他们的理由。”周洞天向许平介绍起详情,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太古怪,所以参谋们才决定向许平报告:“这次官兵欠饷问题并不严重,昏君又在京师掘地三尺捞了不少钱。”因为孙传庭把户部基本搬空了,所以崇祯紧急发行了一种新钱,有些消息灵通的商人提前听说朝廷又要发行新钱,便连夜逃出京师,而那些不幸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商人,则被朝廷逼着用真金白银认购了大量这中薄如纸一般的钱币:“现在京师里没有背景的商人们都倾家荡产了,拿到这笔钱后昏君就算没有全补上,至少大部分欠饷也都发下了。但是这次直隶军发生哗变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说他们的辎重大车没有发给足够的木料银,车轴都开始腐朽了;再比如火药桶没有准备足够的漆布银,万一淋雨就会把火药都糟蹋光;还有,士兵们说油脂银不够,他们的刀枪长此以往会锈掉的……”
“哈哈哈哈。”
许平先是听得发愣,突然大笑起来,周洞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人为何发笑?”
“他们是不是还说……”许平一边笑一边问道:“战马吃得不好,都还开始掉膘了,需要多发草料银给马吃饱?”
周洞天翻翻手里的情报,点头道:“大人说的也是其中的一条,嗯,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果然如此,”许平坐在椅子上,舒服地向后靠了一靠:“周兄弟,我先卖个关子,你们参谋们是怎么想的吧?”
“按说这些大车、火药、刀枪什么的,官兵的士兵们是不怎么在乎的,所以很奇怪啊,难道他们士气如此高涨,想和我们决一死战么?”
第三节 潜渡
“士气高涨?”许平又笑起来:“周兄弟在开玩笑吗?”
“本来想或许是官兵不想打仗要拖延时间;也可能是杨文岳的幕僚想出来的什么骄敌之计。不过都不太像。”周洞天确实有些开玩笑的意味:“据说杨文岳正在向周围的几个县求援,让他们马上筹集银两补发下去,以安军心。总之,此事太不合常理。”
“你们的建议是?”
“我们建议暂时静观其变。”周洞天道:“但随时准备去攻击他们。”
“不然,那就错失良机了。”许平摇头道:“除去监视开封的部队外,我们手里还有多少可以立刻动用的部队?”
周洞天立刻答道:“装甲营的四千人,还有迟将军的第一骑兵翼随时就可以出发。”
许平在心里算了算,近卫营和西首营虽然不满编,但盯住山岚营的问题不大,于是便点头道:“马上让他们备战,我亲自带队渡河去攻打官兵,立刻出发。”
“遵命,大人。”周洞天答应一声,接着问道:“大人到底怎么看这件事?”
“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如果周兄弟你看过王在晋王尚书写的书,那么对此就绝不会感到奇怪,不过显然杨文岳他是没有看过的。”许平淡淡地评价道:“王在晋与朝臣们多有不合,和侯爷的关系也不太好,据我听说的,一开始侯爷对他的才能还颇有贬低,但后来却完全改变了看法。得知侯爷对他都高看一眼后,我专门去找到了王在晋的书,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周洞天确实没有看过:“还请大人明示。”
“那是天启五年的时候,当时的辽东督师孙承宗打算出兵攻打建虏,就在兵发辽东前的三个月,关宁军大哗,劫持监军、殴打官吏,他们的理由就是马料银不足,很多战马都吃不饱。当时孙承宗、喻安性、袁崇焕都张皇失措,这三个人东挪西借凑了一大笔钱来补发马料银。当时他们在忙乱之余还颇以为喜,认为士兵毕竟是爱护马匹,说明士气可用,也以为此战必定能获胜。”
周洞天已经从邸报上得知了杨文岳的反应,和许平刚刚提到的基本吻合:“杨文岳似乎也是这么看的,他也说直隶军的士兵珍视武备,比其他军队强得太多了。”
“王在晋可不这么看,得知此事后他立刻上书天启皇帝说此战必败。王在晋有言:这些马匹都是国家所有,士兵们绝对不会有丝毫爱惜,而且如果军官不严加监视的话,普通士兵只会贪污马料银而根本不会把钱花在马匹身上。至于国家的战马会不会饿死,士兵们完全不放在心上。”
周洞天凝神思考片刻,问道:“那王在晋是不是这样看这件事——就是士兵已经听到要进攻的风声,所以打算以此为借口再勒索一笔钱,准备在开战前跑路?”
许平点点头,差不多就在王在晋发出断言的同时,关宁军就迎来了耀州大败:“正是如此,王在晋就是这么断言的。”
“王在晋认定这种哗变说明官兵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而且他们正打算逃跑?”
“不错。”
“那么孙承宗那仗打起来了么?结果如何?”
“一触即溃,耀州一战近两万官兵被消灭,而惨败后,还没有渡河的其他军队也趁机逃跑,数万溃兵一直从锦州逃进山海关才算收住脚步。十二万关宁军逃散过半。剩下的不过五万多人了,还都是留在山海关和宁远等地未曾离开堡垒、营地,没有机会逃跑的。”
“卑职明白了。”周洞天觉得若不是许平自己读过王在晋的书,这次的机会就可以错过了,他微微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怎么新军教导队从来不曾提到这个例子。”
“第一,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新军里;第二,新军教导队研究的内容,并不是如何同明军作战;最后的第三嘛,”许平脸上也有些无奈之色:“固然孙承宗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侯爷一向很敬重他的气节为人,所以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提喽。”
既然明军从上到下已经打算逃跑,那许平就不打算守株待兔,之前被他引为借鉴的耀州之战,后金军并没有主动出击,所以缴获的多是过河的那批明军的物资。而许平则胃口更大,他计划直接渡河攻击军心浮动的直隶军,若是趁他们还没有带着军饷逃散前将其击溃,那么明军的储备自然尽数可以获得。
“我军和新军鏖战两个多月,粮食、火药几乎消耗一空,生铁、布匹也都急需补充。”许平还没有动用从蒲观水那里缴获的粮食,这次直隶军抵达黄河北岸后,闯营增加了巡逻、侦查,而且还把不少部队调去防备,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物质的消耗速度:“早一天打垮杨文岳,我们也能早一天安心,大军一天到晚驻扎在外实在太花钱了。”
……
站在开封城头的汴军士兵刘岗,满腹忧愁地望着城外的闯军。河南巡抚高明衡已经下令,动员全城百姓协助防守,每家每户都要出人,作为家中的长子,刘岗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这个责任,大半年以来,无论风吹日晒,刘岗都兢兢业业地呆在城墙上的岗位上。长期以来城外的闯军始终围而不攻,可刘岗的热情和警惕心却始终没有一丝消退,更没有丝毫叛变投敌的念头。
半年来刘岗不但尽职尽责,而且多次自告奋勇报名参加各种危险的任务,比如从开封城送信去城外山岚营所在的棱堡,或是黑夜潜出城外当暗哨等等。尤其是后一个任务,万一闯军真的趁夜偷袭,那刘岗几乎不可能逃生——暗哨的作用就是发出信号给城墙上的守军示警,但一旦暴露,那也肯定会立刻遭到敌军攻击。刘岗知道这种工作的危险,但他当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河南巡抚衙门反复宣传闯军以屠城为乐,一旦城破,开封全城都将玉石俱焚。这几个月刘岗勤勤恳恳地巡逻、放哨,不单单是为了当兵的这一份口粮,也是为了他的祖母,为了他的父母,为了他的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他刚刚怀孕的妻子。因为全家都在城中,所以刘岗没有申请过任何突围充当使者的任务,他不愿意离开家人独自逃生。
以前每一次听说有援兵前来、或是有风声说朝廷即将发兵前来解围时,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都会大肆宣传以鼓舞守军士气,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失望:汴军一次次惨败于许平之手,开封从被威胁变成被围困,从还掌握半个河南到连归德府都沦陷敌手,现在汴军已经被赶出河南,大批的河南老乡——据巡抚衙门说有数百万被许平裹胁着来参与围困开封,现在它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孤城;两次前来增援的秦军,这支号称大明雄师的军队,连洛阳都没能摸到就被闯军赶回去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败得惨,两任三边总督丢了乌纱帽,至少十几万军队灰飞烟灭;而新军,黄候的新军同样两次大败。一个月前刘岗在黑夜里放哨时,每天都眼巴巴地向东面张望,每次被派去给山岚营送信时,他也总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刻回来,而是千方百计在棱堡里多呆一会儿,侧耳聆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炮声,心中充满了焦急和期待。但现在,一切希望全都落空了。
大约五天前,本来驻扎在城东棱堡里的山岚营烧毁了他们的堡垒撤回城中,原本负责送信的刘岗被长官叫去,赏给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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