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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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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还没有到,官兵就这么大放烟火了。”岳牧轻声说了一句。

身后的雪地上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趴到的闯营士兵继续赶路,棱堡内的火光也渐渐变小,现在李定国已经积累了很多紧急救火的经验。

周围渐渐又陷入黑暗,一些第一步兵翼的士兵无声无息的从壕沟里站起身,把步枪架在沿上,看到对面有火光亮起时,他们就扣下扳机予以回击。射击完毕后,这些士兵马上缩会身体装弹,然后潜行两步从另外的位置探出头,继续等待着对面出现枪口火光的时候。这种盲目的对射持续了一段时间,冷枪声也渐渐沉寂下去,终于彻底止歇住,整个阵地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沉睡状态。

在第一缕拂晓的阳光照射到河南大地上以前,许平带着贴身卫士撤离了壕沟。

……

回到指挥部以后,许平召集全体参谋讨论战局,他们已经计算过这段时间以来新军的火炮射击次数:“几天来这两口大钟的射击数量如何?”

“比刚开始少了一些。”周洞天立刻答道:“恐怕不止是少了一点,而是少了很多。”

“确实是少了很多,而且射击方式也在改变,最开始是不顾一切地向我们倾泻炮弹;然后是猛烈炮击尽可能地杀伤我们的防御人员、接着迅速发起进攻;现在已经是以干扰为主,破坏我军的调动、休息和补充,杀伤和进攻重现交给普通炮兵和步兵。”对新军的改变许平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新军这种炮弹有限:“我觉得大钟用的这种炮弹不是新军随军工匠能准备的,甚至不是山东能提供的,它们应该是从遥远的后方运来,而且数量极其有限,很可能现在新军手中能够制造这种炮弹的工匠都没有多少。不断减少的射击次数说明新军的弹药储备并不充足,他们无法维持一开始那种大规模的炮击,甚至不充足到无法保证将这种大炮当作掩护炮火使用。现在这个数字还在继续下降,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新军正在继续消耗他们的储备;一种是新军正在积累储备,你们认为是哪一种?”

“是消耗储备,新军现在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极大伤亡,他们营中的伤病得不到救治,蒲将军急于攻入开封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他义兄解围了,也是为了拯救他部下的生命。”周洞天立刻答道:“蒲将军认为我们会先顶不住,他正用这种火炮加大我们的损失,他在消耗储备。”

这个意见和许平的看法相同:“我完全赞同周兄弟的话,既然如此,那么新军的炮击数量就还会持续下降,直到降低到每天可以输送的数量。”

“这个输送量是多少呢?”

“现在还不清楚,我估计不出来。按照我们的计算,前天他们打了三十发,昨夜打了二十五发,我想今天应该比昨天还要少一些。等到数字稳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输送量。”第一次新军大量使用这种炮弹轰击闯营阵地时,那夜整整炮击了两个时辰。事后闯营估计新军发射超过两百枚这种炮弹,给坚守部队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建制被打散、大批士兵被杀伤、很多幸存者丧失斗志躲在壕沟和棱堡里瑟瑟发抖,黎明时被冲上来的新军轻易击溃,第一个确定要坚守的稳固据点就这样易手。

现在闯军对这种炮弹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适应能力,而且炮击的密度下降也让士兵们更容易保持士气和斗志,许平说出了最后的决定:“李将军必须寸土必争地坚守阵地,消耗新军的这种炮弹,让新军不能积攒这种炮弹。如果我们因为畏惧这种火炮而主动后撤的话,新军的储弹量就会不断增加,那么无论最后我军决定在哪里做最后的坚守,他们都可以用大量的这种炮弹来摧毁我军,所以我军不但不能后撤,而且要禁止任何的撤退。”

……

残酷的争斗战还在持续,到十二月十六日夜,两门臼炮向闯军的棱堡进行了十次射击后就陷入沉寂。现在臼炮白天对战壕的攻击已经停止。蒲观水深感参谋司在战前的推演全是一堆废纸。根据参谋司的推演,新军携带来的臼炮炮弹足以摧毁闯军三个大规模的战壕防御体系,但蒲观水在这里遭遇到的并不是大型防御体系,而是连绵不绝的持续抵抗。

新军和闯军的战斗变得越来越血腥,前线闯军在抵抗的时候,后方的闯军就在拼命强化下一道防御阵地。面对寸步不退的闯军,新军工兵几乎得一直把战壕挖到闯军的壕沟前,然后让步兵和他们展开面对面的对射才能将其驱逐。

战斗一开始对每天扎营、宿营叫苦连天的新军官兵,现在不由得感到那时的作战真是一种享受,而随军的民夫们也深有同感,现在他们确实不需要每天建立新的宿营地了——因为新军只能一寸寸地夺取闯营的阵地;现在这些民夫每天都在在新军工兵队的指挥下,在冻得坚如铁石的地面上挖壕沟,而新军的步兵就在他们的头顶上与闯军对射,不时就会有一两个身亡的士兵摔倒这群民夫的队伍间——当然,这总比闯军的炮弹阴差阳错地射入壕沟强。

“我跟谁侯爷多年,从辽东到西南,又到福建,我从未打过这样艰苦的战斗。”蒲观水感慨地对参谋们说道。一批批的的士兵在战斗中负伤,还有更多的士兵在寒冬中累垮病倒,为了让军队能够继续向开封推进,蒲观水不得不把每一发臼炮炮弹都砸到闯军的头上,而这种炮弹平均每天只能运来十发。

“幸好许平采用的是坚壁清野,不然这么长的一段路还真是麻烦。”这是蒲观水第一次因为对手的战略而感到庆幸,庆幸这样的措施对新军也有些好处。冬季严寒的荒野使闯军没有适当的攻击阵地,沿着官道两撤数十里都没有人烟,闯军很难侦查掌握新军运输队的情况。蒲观水发现了一些闯军的侧翼侦查行动,但在蒲观水的严格布置下,没有任何一支辎重队是仅靠闯营的侦查骑兵就能撼动的,而若他们回头穿过几十里宽的无人区去寻找援军,那别说是不是当天能够返回,就是能也没有作战的体力,更不要说是不是还能找到原定的目标了。

既然闯军无法有效骚扰新军的补给线,各种物资的运输工作一直得以维持,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天的运输是因为闯军而不是天气而拖延滞后的。每天从南方辗转送来的十发臼炮炮弹也因此得以保证,蒲观水更因此能够将全部的兵力都用来发动进攻。

补给线仍在继续延伸,补充兵已经完全弥补不了损失,这个月蒲观水得到的补充还不到他损失的一成。山东的新军已经被削弱到一个很危险的兵力水平,由于对季退思的担忧和对友军的不信任,从京师到河南这条贯穿山东的补给线也由山东的新军在保护,不攻下开封,这条漫长得无法忍受的战线就不可能得到缩短。

“总不能什么都靠我们新军啊,要我说,贺大人那里的兵力还是太富裕了。”蒲观水私下里曾忍不住发出些抱怨,他希望贺宝刀更多地利用友军的力量,以便再挤出些兵力补充给河南新军:“我这里倒是很想多些友军,可是无论是鲁军还是汴军,现在都躲河南远远的,看来不攻下开封他们是不会来帮忙的。”

……

“蒲将军的后卫部署非常不错,我们的探马报告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在许平的指挥部,参谋们向他报告最近的战局总结:“蒲将军利用我们一些堡垒修建了临时的哨所,每处都留下了足以抵抗几百骑兵的守卫,中途多余的堡垒则被他彻底摧毁,我们就算想阻击也没有合适的阻击阵地。这些堡垒之间的距离都恰到好处,显然蒲将军进行过精心的计算,足以保证他的辎重队在被我们探马发现后、带回大队骑兵前抵达其中之一。”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没有机会打掉他的辎重队,对吧?”许平问道。

“大人明鉴。”

“不过若是有机会、有可能打掉某支辎重队的话,李将军就打算违抗我的命令出击吗?”许平已经严禁闯营的骑兵与新军进行交战,没有他本人批准任何人都不得使用闯营骑兵。许平向蒲观水后勤线上排出的探马实际只是虚张声势,许平只打算威慑新军而已,他很清楚蒲观水不敢赌许平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如果许平真想转为实际行动,新军是难以事先预料的。

“要是真有机会的话,李将军那里可说不好了。”参谋们纷纷笑起来,许平的计划是用虚张声势的探马消耗新军骑兵的战斗力,不过李定国总希望打一次成功的伏击,他认为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些。

这些日子来,新军的骑兵一直在补给线上保持警戒,许平的探马已经发现不少倒毙路边的新军战马,而且他们还发现新军的补充车队里战马的数量近期也大大增加,显然新军的骑兵部队同样在被持续削弱。

“最开始新军接受补给后,会把运输补给的大车放回,顺便带走一些他们的伤病,最近一段时间来他们没有放回过任何牲口或是大车,相反我们的探马在路上发现不少被新军遗弃的车辆,他们的牲口正在大量死亡,所以尽管不放回补给车队的牲口,他们拥有的辎重车辆可能还在减少。我们估计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动用了部分本来运去开封的粮食,以减轻后方的补给压力。”参谋队计算过这条道路的通过能力,以蒲观水的小心谨慎,这条道路上运输的物资数量还会进一步下降,现在减去各种其他需要补充的物资,许平的参谋们认为粮食补给已经入不敷出。

“既然如此,”许平皱了一下眉头,不放回辎重车队就意味着无法后送伤病:“那蒲将军就只能把伤兵全部带上了。”

“是啊,这极大地加重了他的负担。”

“你们估计现在蒲将军身边有多少需要照顾的人?”

“数以千计,如果算上民夫更是不计其数,蒲将军大量使用这些人挖战壕,他们没有受过训练,伤员更是少不了。”参谋们认为以新军现在的状态,就是闯军不这样节节抵抗,新年前他们也未必能攻到开封城下:“吞并后方来的辎重队,会让山东方面压力更大,不得不到处收集牲口和车辆给他们建立新的车队。”

“如果硬要在冬季强行打仗的不是新军而是我们,估计我们早就垮了,”许平知道新军背后是大明朝廷,虽然有腐败等种种问题,但相比河南的闯营,大明的动员力仍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不知道蒲将军的补给线还能撑多久,有新军参谋司在,说不定他就真能一直撑到攻到开封城下。”

虽然是本土作战,但是随着战争的持续,闯营渐渐也感到精疲力竭,供应包围开封的数万大军所用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现在每天都在战斗,伤病需要医药、武器需要维修、军队需要粮食和火药、士兵需要更多的保暖衣服——战斗使得损耗激增。大量的营垒需要加固,这不但需要人手去砍伐树木、搬运石材,还需要牲口和车辆来运输它们,这些人力和畜力对闯营来说很珍贵,而且他们还在消耗粮食和草料的储备,还有不可避免的损失。

为了供应前线的消耗,许州正在动用珍贵的库存,这些物质都是开封府闯营一年来辛苦积攒,从牙缝中一点点节省出来的。

“这场战争让我们不堪重负,越快结束越好,”许平叹了口气:“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法决战,对吧?”

“若是现在决战,我军击退新军的可能性不大。”周洞天不带感情地说道:“蒲将军手下可是三营新军,上万人抱在一起不肯分开,他们还没有被削弱到我们可以将其击退的地步。”

“贾将军哪里呢?”

“暂时还很老实,”参谋们同样密切关注着贾明河的山岚营的动静,如果他们想杀出重围与援军回合,那么就会面对城外大批闯军的围攻,如果必要的话,许平还可能先回师收拾这支企图突围的孤军:“闯王说他们一点出击的意图都没有,连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我们估计在援军抵达开封前、在逼近到贾将军可以急行军一天抵达的范围内前,开封新军都会保持防御状态。”

第三十一节 僵持

“今天,我们遇到的又是闯贼的第一步兵翼,比起上次遇到他们时,这支闯贼的兵力没有增加的迹象。”不光是第一步兵翼,蒲观水的参谋们发现,对面闯军两个营的兵力始终没有增加。被俘的闯军官兵供认,自从开战以来他们就没有得到过兵员补充,连退下去的伤员都没有一个人归队。

“是啊,闯贼没有我们的教导队,他们无法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备兵。”通过对俘虏的审讯,蒲观水对许平手下两个营的设置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两个营都是靠自身的营教导队训练新兵,而这两个营教导队早已经被李定国投入作战:“贼人就是贼人,归根结底他们是不能与我们相比的,那些伤兵可能都被贼人自己抛弃了。”

蒲观水的话引发了一阵沉默,新军的参谋们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从未听说叛军有完善的医疗、归建体系。许平创立的近卫营虽然有一个救护队,但根据对许多俘虏的询问,参谋们相信这个队并没有收容他们的重伤员,这个情报看起来是可靠的。

十七日,又有一场雪降临到河南,但它的来临只是让拼杀中的两军稍微休息片刻,不等降雪完全结束,两军就又在雪地的壕沟中展开厮杀。到这个月的月末,明军伤亡最惨重的天一营已经有六百官兵阵亡,一千五百多官兵卧床不起,而其他两个营失去战斗力的士兵也超过三分之一。最辛苦劳累的工兵队更是实力大减,定额两百人的天一营工兵队只剩下四十三人还能进行土木作业。赤灼营的工兵队队官两日两夜不曾合眼,昨日昏倒在战壕里,被抢救回军营交给军医救治,但仍因为冻伤而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明军当作防冻剂使用的猪油贮备已经告罄,虽然早已派人去山东催货,但物资无法及时运到。战斗仍继续激烈地进行,兽医从死去的牲口身上取下油脂交给部队。士兵被嘱咐要节约使用防冻剂,每天回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设法把涂抹在脸上和暴露部位的油脂刮下来保存好,以便反复使用。

“加把劲,弟兄们,开封就在眼前了,那里有温暖的房子,还有热汤、热饭。想到开封过个好年就再加把劲。”

就在蒲观水的身旁不远处,一个新军军官大声鼓舞着他的部下,他的话语引来阵阵叫好声。

在冰天雪地里挣扎着攻击前进了近两个月后,疲惫不堪的新军上下士气依然一如既往地高涨,从将军到士兵每一个人都坚信胜利就在眼前。蹒跚走在雪地里的士兵不时有人因为腿软而滑到,但是他们马上就爬起来,快步跟上队伍继续前进。开封的弟兄们正等着他们去解围,等着他们身后的粮食,而同时,一场彻底的休息也在那里等待着他们,没有人愿意呆在这荒郊野外。

趁着战场的闲暇,蒲观水和几个参谋坐成一圈,用自己的体温把干粮捂热,然后掰成小块塞到嘴里。追随黄石多年,让蒲观水养成了和部下同甘共苦的习惯,只要有一个士兵还在雪地里吃冷食,蒲观水就不肯呆在自己的帐篷里舒服地享受烤肉。他用口水把嘴里硬邦邦的干粮含得软一些,然后慢慢吞到肚子里。吃过几小块后,蒲观水双手从地上捧起一团雪,囫囵塞到嘴里咽下。

“大人。”

“大人。”

蒲观水和士兵患难与共,全军将士一直为此而尊敬他,走过蒲观水身边的新军士兵纷纷向他敬礼,蒲观水也一一回礼。

“过年前是不可能打进开封了。”蒲观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并不打算阻止部下的军官们用打到开封过年来鼓舞士气,但无论是他还是参谋都很清楚,这个新年一万多新军官兵、数万民夫只得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度过。因此,他让几个参谋考虑一下,如何才能让士兵们在这个新年里有些喜庆色彩。

“卑职已经让工匠做了一百挂鞭炮,每个队都能放上几挂。没办法再多了,现在毕竟不比平时。”一个参谋吞完雪团后摇头道:“过年那天,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大伙吃上热饭、热汤,民夫们也都要加个肉菜。”

另一个参谋笑道:“幸好贼子们也要陪我们在雪地里过年,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舒服不少。”

“哈哈,是的。”

大家都笑起来。尽管如此艰苦,新军仍在顽强地继续进攻,因为面前的对手变得比他们更加虚弱。开战时闯军的近卫、西首两营拥有近八千名官兵,目前已经减员到三千多人:“罕见的贼人,卑职觉得侯爷好象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艰苦的战斗吧。”

“我们艰苦,贼子们比我们更艰苦,现在就看谁能咬牙坚持到底了。”蒲观水的那张红脸膛在风雪中显得更加醒目。许平的嫡系近卫营已经频临崩溃,新建立的西首营也余力将尽,他遥望着西方:“你们这是少见多怪了,从辽东的历次战争看来,压倒性的一边倒胜利才是罕见的。大多数时候在决定胜负的前一刻双方都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这个时候往往是苦尽甘来的转折点,敌人总会先于我们崩溃。这个时候多投入一个队,往往凭着这一点就可以把对方压垮。”

当天,蒲观水在战斗日志上是这样总结的:

崇祯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

目前我军伤亡惨重,士气依旧高涨,兵员补充已经停止,部队仍能坚持长期作战;

闯贼伤亡不详,士气尚可,依旧没有兵员补充迹象,已经濒临崩溃;

我军必胜。

……

“并未发现楚军有任何异动,新年前左良玉是来不及赶到了。”参谋们向许平报告:“李将军已经派出一支部队来增援开封。”

“闯王表示他那里不需要这支军队,”周洞天明知故问道:“大人不会把他们补充给近卫营和西首营吧?”

“当然不会。”许平随口说道,归德府的孙可望表示不需要开封府继续提供物资给他:“归德府才刚刚获得,孙将军那里真的什么也不需要吗?”

“孙将军大概也是一切为了开封吧。”

“可能是吧,不过我不希望归德出现饥荒。”虽然物资很宝贵,但许平认为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归德的仓库不足以支撑那么多流民过冬的。”

“孙将军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得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守土不失是闯营才开始执行的政策,而开封、归德两府则是样板地区:“先不要动用为那些准备支援归德府的物资,再派使者去孙将军那里。”

“可以事先作计划么?”周洞天问道,如果孙可望真的不需要,那么开封前线就会富裕得多。

“可以。”

……

崇祯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毫州。

驻扎在此地的江北军肩负着防御归德府闯军的责任。领军游击于世忠是松江府人,祖上还曾当过锦衣卫。初来毫州时,于将军战战兢兢,唯恐闯军攻入南直隶。不过在这里呆过几个月后,归德府的闯军动静很小,只是在边境上和江北军进行过一些规模不大的交火,从未攻入过南直隶境内,于将军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终于和云集在归德府周围的其他江北军各部将领一样,过起了歌舞升平的生活。

驻扎在毫州城北的是汴军名将郁董。自从到了南直隶境内后,郁总兵的日子过得是每况愈下,江北众将都很不待见他,而南京更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他像个皮球般地被各地文武踢来踢去。孙可望在归德府站稳脚跟后,毫州就处于闯军的三面包围之中,郁董被授予毫州指挥使的职务,打发到毫州来协助江北军镇守。

刚开始,于世忠出于共患难的心理,对郁董还比较客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于世忠判断归德府的闯营虚弱到无法发起进攻的地步,而新军向开封进攻显然更会迫使闯营不得不把有限的兵力抽调去防御蒲观水,所以就更不可能对南直隶构成威胁。

怀着同样的心理,江北军越来越不把郁董当回事,言语也变得越来越不留情面了。今天于世忠就不耐烦地对几个部下发牢骚:“这郁董到底打算什么回河南去,老赖在咱们这里也不是事儿啊。”

“是啊。”

“就是,大人说得对啊。”

于世忠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部下们也纷纷附和起来。更有好事之徒报告于世忠,郁董前几天还招揽了一个文人做为他的幕士。

于世忠皱起眉毛道:“居然会有文士投奔郁董这个丧家之犬,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不开眼的人啊。”

那个部下卖了个关子,等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笑嘻嘻地说道:“是吴维、吴四德老爷。”

“原来是人中的卢!哈哈,哈哈。”

江北军的军官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天启元年时,吴维到巡抚王三善手下当师爷,同年奢安之乱爆发,贵阳被围困了半年,王巡抚死难;天启四年,吴维经人推荐,入京在杨涟手下做事,未几杨涟被革职。两位东家先后遇难后,吴维就被视为不祥之人。在北方混不下去了,吴维回到南方,在福建给好几个县令先后当过师爷、幕士,结果那几个县令都因为各种原因倒台。黄石从长生岛南下福建以后,吴维听说吴穆乃是魏忠贤亲手提拔的红人,就竭力钻营,终于在天启七年成功地叩拜年幼的吴忠为叔叔,不料半年后熹宗驾崩,魏忠贤倒台,吴穆投水自尽。

点点自己那日渐空虚的积蓄,再看着需要赡养的母亲和家中的娇妻幼子,吴维把心一横,去北方边关找工作。几经坎坷,在崇祯二年十一月投入保定总督刘策幕中,拿到东家给他的第一笔仪资的当天,皇太极大举入关……

刘策惨死后,吴维再次失业。他本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在官场又沉浮近十年,按理说找个幕士的工作易如反掌,可别人一听说吴维的履历就摇头不纳,甚至连乡下的小地主都不愿意要他做帐房先生,刻薄的人还给他起个外号叫“人中的卢”。二十多年来吴维为了养家,说书唱戏、搬粮运砖,什么活计都干过,其中的辛酸怎一个苦字能够道尽。

数年前,吴维曾来老乡于世忠这里打秋风,但于将军连营门都没让他进。当时还不到五十岁的吴维,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文士的样子,脸上密密的皱纹仿佛蜘蛛网,脊背弯得像一张弓,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蹒跚而行。想像着郁董和吴维相见的样子,于世忠乐不可支地大笑道:“竟然招募人中的卢做幕士,郁董这河南佬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毫州的江北军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于将军和手下军官谈笑间,有人进来报告要安葬死者并给他们树碑。出于求吉利的惯例,这类丧事不宜在正月里进行,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完成。一个军官应声而起,准备去监督这项工作,于世忠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大家兄弟一场,本将亲自去送他们一程吧。”

江北军有少量士兵在边境冲突中受了重伤,回营后不治身死,尸体已经被装进棺材。还有一些伤员和入冬以来病倒未愈的病号,都被集中起来,聚拢在墓地的周围。于世忠赶到后,亲自端起一杯酒:“弟兄们,本将来给你们壮行了。”

听到这句话后,周围的亲兵就舀起酒,掐住那些伤病员的嘴,往他们的喉咙里强灌下去。少数伤病得最重的人躺着一动不能动,大多数还能说话、动弹的人则开始嚎啕大哭,其中有几个人还苦苦地求饶:“将军,小人的病不重啊,还能起来为将军打仗啊。”

于世忠把脸色一沉,他身后的一个军官就跳出来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骂道:“哭什么哭,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摸摸你下面,还是个汉子么?”

敬酒完毕以后,士兵们就将伤病员一个一个扔进棺材里,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挣扎挥舞的手臂塞进去,然后盖上板子开始敲钉子。一个年轻的江北军士兵挣扎得特别剧烈,他的大腿因为被闯军弓箭射中而发炎,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到棺材里,盖盖子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力一挣,两个按着他的同袍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推开,棺材也轰然往侧面翻倒。那个年轻士兵拼命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年轻士兵一边手足并用地往外爬,一边含混地哭叫着:“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

一个军官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箭步飞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下去,踢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鼻血猛地喷出来,让年轻士兵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又多了一抹红色:“夏阿炳!你他娘的还是人么?非要死在正月,存心让弟兄们晦气一年是不是?”

这个军官一边骂一边又狠命加上几脚,把那个年轻士兵踹得昏死过去,然后怒气不息地喘着粗气命令手下:“把他装进去!”

又一次被塞到棺材里后,那个士兵醒了过来,用力敲打着棺材的四壁,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大人,行行好吧,我这伤不重啊,我能好啊。”几个士兵用力按着棺材盖,另一人充耳不闻地敲着钉子。余怒未消的军官则站在棺材旁边戟指骂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有种的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拖累我们。”

“送弟兄们上路喽。”于世忠嘴里喊着,将一杯酒泼洒向地面。

士兵们将棺材抬向挖好的大坑中。已经被钉牢的一个个棺材里,传出连续不断的手指甲抓挠声、腿脚的踢打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声,与鞭炮声混杂成一片。简陋的棺材有一些缝隙,里面的人一时半刻还不会咽气。

于世忠又高声喝道:“入土为安,弟兄们一路走好。”

江北军很快就把棺材全部放进坑里。正当开始给前面的几个棺材填土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这声音甚至压过了响成一片的鞭炮声,那个发出喊叫的传令兵骑着马直冲到于世忠身前,顾不得礼仪就狂呼起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闯贼偷袭了我们的营帐!”

没等于世忠把话问明白,又有一个披头散发的江北军官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嘶声大喊着:“不好啦,闯贼往这里杀过来啦。”

江北军顿时一片混乱,有些反应快的士兵拔腿就跑,于世忠怒喝道:“慌什么,我们的大营坚固结实,闯贼一时三刻绝对攻不下。”

第三十二节 新年

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于世忠也不敢立刻回营,而是打算先派个腿脚利索的家丁去大营那里打探风声,再见机行事。可是于世忠才安抚一番众人,把家丁叫道身边小声吩咐一番,还未等到他小声把话交代清楚完毕,就听到身旁突然爆发一片狂叫:“闯贼来啦,大人!”

远处似乎有一队骑兵正朝这里杀来,于世忠刚眯着眼望去,身后一个军官已经冲上来:“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避一避闯贼的锋芒吧。”随着乱哄哄的“保卫大人”的嘶叫声,于世忠带着家丁和军官们绝尘而去。

十几个闯军游骑追着踪迹而来,在墓地附近凌乱不堪的地面上找到了于世忠顾不得带走的旗帜,他们带着这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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