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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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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接下来的数日,伽罗除了借身体懒怠之故没去玉清池外,旁的事不见半点异常。
  宋澜也曾提议她去温习闭气之法,伽罗神色如常,懒怠不肯去,她也作罢。
  *
  六月初八,谢珩终于回京。
  进宫复命过后,便大步回到东宫,伽罗得到消息,已在芙蓉陵等着了。
  新婚久别,重逢自是欢喜,伽罗暂未提玉清池的事,只问他途中是否顺利。当晚颠鸾倒凤,尽诉别情。
  因谢珩这趟巡查辛苦,端拱帝暂准他歇上两日。
  没了政事烦扰,谢珩总算得空,在芙蓉陵跟伽罗厮磨半日。到晌午时地气热了,殿中冰轮已不足以消暑,谢珩叫人去准备冰镇瓜果,伽罗这才提起玉清池的事来。
  “前两日侍医过来诊脉,说我近日添了宫寒之症,不宜吃这些寒凉之物。我这些天压着馋虫,都不敢吃,殿下却来诱我。”她皱了皱眉头,拿银签子戳了块黄桃,送到谢珩跟前。
  谢珩就势吃了,道:“之前侍医诊脉,不是一切无恙吗?”
  “所以是近日添的,要格外留心。”
  在外头十几年都没见宫寒,进了东宫却添此病症,谢珩当然不傻。父皇送的那方空盒他记得清晰,不由语气微沉,“有人手脚不干净?”
  伽罗并未迂回,瞧着谢珩,缓缓点头。
  “放肆!”谢珩的脸色难看起来,带了些歉然,“查出结果了?”
  “还没有头绪。”伽罗见他伸臂,顺势靠在他肩上,从往玉清池学凫水的事说起,将侍医的话,岚姑取水的事和外头郎中验看出的方子挨个说了,“殿下别怪罪,这种事原本不该惊动外人,但那用药的人既藏在东宫,未必没有药藏局的医官里应外合,叫侍医验看,未免打草惊蛇。迫不得已,才会请外祖母帮着安排。”
  “考虑得很周全。”谢珩将她抱紧,“该早告诉我,战青能来查办。”
  “这点小事,等殿下回来又何妨?”伽罗漫不经心。
  谢珩握住她肩膀,沉声,“不是小事!”
  伽罗翘着唇角,“既然不是小事,我更没法轻举妄动了。如今殿下既已回来,这事要查,还不容易?”当下去床头小匣中取了那方子给谢珩。
  谢珩瞧过,径直拿了方子,带伽罗前往昭文殿。
  昭文殿中一切如旧,自成婚后,谢珩每日歇在芙蓉陵,之后又外出一个月,比起从前的繁忙,倒是冷清不少。
  谢珩召战青入内,交代他亲自按方子去查药藏局的用药记录。
  至傍晚时分,战青回来复命,将一叠挑拣誊抄作的卷册奉于谢珩。
  “先前东宫用药不多,这些药材虽然有人零星领用,却不多。从五月初起,宋澜身体不适,派人领过几样调养的药,这些药材,零星掺杂在中间。这个月领得更加勤快。殿下请看——”他将最近的几处翻出来,谢珩扫了几眼,脸色愈来愈沉。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俩人感情一定,我仿佛快要看见尾声了~~


第92章 
  伽罗坐在案旁; 瞧着谢珩。
  傍晚暑气渐消; 敞开的窗户中; 有丝丝缕缕的风扑进来,带着些温热气息。与芙蓉陵里的缱绻温柔迥异; 他此时脸色很难看,目光盯着誊抄满了领药记录的卷宗,又似看着别处出神。侧面瞧过去,整张脸像是渐渐凝结寒冰——这样的神情; 伽罗已有许久不曾见过。
  她心里微微一跳,瞧了战青一眼。
  战青也颇担忧; 瞧着谢珩,没敢出声。
  好半天; 谢珩才沉声道:“召宋澜过来。”
  战青领命而去; 谢珩依旧怒容,盯着卷宗。
  伽罗竟自觉出忐忑,“殿下?”
  “宋澜不会有胆量对你下手。”谢珩沉声,心底里几乎能猜出是谁主使; 那猜测愈发令他难堪。当日千里追至洛州,是他软磨硬泡; 令她回心转意; 踏进京城的漩涡。是他自以为已说服了父皇,才许下那样狂妄的诺言。然而此刻; 那猜测清晰分明,他甚至不敢想; 倘若不是伽罗足够机警,时日一长,她的身子会受损到什么地步。
  他软硬兼施,执意求娶,并不是为了让她经受这些。
  谢珩握住伽罗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伽罗笑了笑,身子贴过去,“殿下是要亲自提审宋澜?”
  “嗯。”
  “可她毕竟是女官,领药的记录固然确凿无疑,近些日子不用药浴,就没有她加害我的证据……”
  “岚姑亲手取的水,不算证据?”
  “可岚姑毕竟是……”伽罗咬了咬唇。她知道谢珩必会信她,却没了他会如此焦急的查问。宋澜是出身清白的女官,岚姑却只是她身边陪嫁的人,虽地位不低,却没法跟女官相比。
  “这种事,非证据确凿,不宜轻动。”伽罗柔声,“倘若真是宋澜所为,沉寂了这些时日,她必定还会另使手段,到时人赃俱获,比岚姑这空口无凭,更能说服人。”
  “伽罗——”谢珩明白她的意思,神色稍稍缓和,“你是太子妃。”
  “所以?”
  “岚姑之于你,犹如战青之于我。东宫之内,别说女官,哪怕韩先生,也算臣子。他们行事周正,自须礼遇,但如宋澜这种,她态度不敬,就已能治罪,何况是这种事。要动她,无须铁证。”
  伽罗一怔,望着谢珩的眼睛,深邃却笃定。
  ……
  宋澜被召入昭文殿的侧殿时,孤身一人。
  殿内除了她,就只有上首端坐的谢珩和伽罗,脸色都不太好看。宋澜恭恭敬敬地行礼,因谢珩没开口,便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片刻后心里诧异,却还不敢抬头,只偷眼瞧了瞧,见谢珩肃容坐在案后,目光冷冷地盯向她,伽罗则陪在旁边,神色冷淡。
  宋澜心中突突直跳,忙收回目光。
  谢珩仍未作声,提笔写字,伽罗则红袖磨墨。
  殿内安静无声,天光一分分暗下去,唯有谢珩案头烛光明亮。
  宋澜仍旧屈膝站着,额头鼻尖,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在成为掌事女官之前,宋澜也是从低品阶慢慢过来的。被选拔为女官时,着实为家中添光不少,她也因此憋了口气,誓要出人头地。除了修习文墨之外,为了行礼端方恭敬,曾连着半年练习姿态,往青石板上一跪,便是半个时辰。但这样屈膝站小半个时辰的事,她还未试过。
  双腿和膝盖早已酸胀,为保持端方姿势,她动都不敢动,小腿打颤不止。
  牙关死死咬着,能尝到渗出的血腥味道,她飞快的猜测谢珩这态度背后的缘故,回想伽罗近日种种异常,心里更是忐忑。沉默中,又将玉清池的事细细捋了一遍——药材熬过之后,已同旁的废渣混在一处,无迹可查。而至于药汁,自伽罗不再去玉清池后,宋澜便没再做手脚,药仍是照常熬着,她也每日“喝药”,趁人不注意时再倒了,捉不住把柄。
  这样想着,心思存了侥幸,更不敢吭声,恭敬垂首间,无比后悔方才为何不行跪礼。
  殿中光线更暗,谢珩将手头几件文书批了,抬头见宋澜仍旧矗立行礼。
  “太子妃在玉清池中,是你伺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沉。
  宋澜浑身都在颤抖,“回禀殿下,是奴婢伺候。”
  “那些药汤,也是你亲自经手?”
  宋澜迟疑了下,道:“是。”
  “放肆!”谢珩声音陡厉,脸上罩着怒气,抓起旁边卷册掷向她。
  宋澜不闪不避,那卷册撞在她下颚,隐隐作痛,更令她心里突突直跳。她竭力镇定,趁势弯腰捡起,双手捧着卷册,跪地惶恐道:“殿下息怒。不知奴婢犯了何事?”
  伽罗抬眸,淡声道:“上头是领药记录,宋司闺,跟你领过的相符吗?”
  宋澜掌心汗湿,借着昏暗天光翻了几页,是五月初至今她的领药记录。或是她派旁的小侍女去领药,后头也有标注取药缘由。她当然认得这些药材,猜不到伽罗是如何拿到方子,脸色微微发白,声音竭力平稳,“奴婢确实领过这些药材。”
  “哦?”伽罗曼声。
  “回禀殿下,奴婢自入四月后身体不适,请药藏局的侍医瞧过,特地开了调养的药方,两副药合用,每日不断。”
  “药都喝了?”
  “喝了。”宋澜笃定。
  伽罗秀眉微挑,“宋司闺,此刻坦白,可免受刑。”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宋澜道。
  伽罗颇带玩味地瞧着她,忽然笑了笑,仿佛嘲讽,继而看向谢珩。
  “本宫已派人查问过你身边侍女。”谢珩声音冷沉,烛光下眉目冷峻,眼神严厉,“太子妃所用玉清池药浴中的药汤被调换,用的正是这些药材。对此,你有何解释?”
  “太子殿下明鉴!奴婢伺候太子妃时,特地请侍医查过其中药汤,都是按着药藏局的方子熬制,绝无半点差错!”宋澜当即跪地俯首。那些药汤早已倾倒殆尽,宋澜有恃无恐,声音里尽是委屈,“奴婢自入东宫,时刻恪尽职守,尽心侍奉殿下。倘若药浴中药汤有变,岂会不察?殿下尽可派人去查,那些药汤,绝无差池。”
  她满声恳求,哀哀抬头,姿态惶恐可怜。
  谢珩声音陡厉,“战青亲自派人查得,岂会有假!”
  宋澜大惊,脸色霎时变了。脑海中迅速回想旧事,那些天谢珩和战青等人都不在东宫,用药时也无旁人,全是她亲自做的手脚,怎会……她知道谢珩身边的卫官做事向来隐蔽,心里实在没底,不由偷瞧谢珩神色。对上谢珩冷厉的目光,陡然双腿发软。
  心里如有鼓擂,那般神色令她畏惧,先前的镇静荡然无存。
  宋澜想开口辩解,声音都变了,“殿下明察……”
  “战青——”谢珩将她神情变化皆收眼底,心中有了答案,不再耐烦审问,待战青进门,便吩咐道:“宋澜谋害太子妃,即刻褫夺官位,带出去严审。”
  说罢,拂袖起身,带着伽罗出殿。
  宋澜犹自跪伏在地,连声恳求,“殿下明察,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殿下!”她几乎手脚并用,随着谢珩的脚步转身,跪朝殿门哀求,却没半点用。
  谢珩怒而离去,脚步没半点迟疑。
  残存的侥幸霎时落空,宋澜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自擢入东宫,她便是女官之首,自恃身份,颇存傲气。谢珩虽性情冷厉,令人敬惧,却从未苛责过她,甚至可算客气,她也自认高人一等。女官侍奉久了留为太子侍妾,这在东宫中从不少见,她也一向以为,待谢珩有了正妃,看她侍奉勤谨,会按例留下。夜深人静时,她窃喜过,幻想过,甚至谢珩新婚时,期待她也能有那样的一晚。
  然而此刻,脸上却仿佛被人重重扇了一掌,打得她从梦中惊醒。
  惶恐畏惧,耻辱羞愤,宋澜瘫在地上,无所适从。
  战青冷眼瞧她,退后半步,召来两名侍卫,将她带走。
  ……
  审讯之事,于战青等人而言,实在不难。尤其是对宋澜这等已被褫夺官阶的女子。
  次日清晨,审讯结果就递到了谢珩案头。
  对于在玉清池药浴中做手脚,企图损伤伽罗身体的事,宋澜供认不讳。至于其背后主使,出乎所有人意料,宋澜供出的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虞征,东宫右清道副率。
  清道率府的职责是掌管内外昼夜巡查,在太子出入时率人清道。
  谢珩出入时甚少用仪仗卫队,更无需清道之人,是以清道率府除了内外巡查之外,甚少做旁的事情,卫军不多,日常庶务也都向太子詹事禀报,除了主率外,甚少到谢珩跟前晃悠,品阶虽只比战青差半级,在东宫的地位确实悬殊。
  昨晚宋澜吐出幕后主使时已是深夜,战青未敢打搅谢珩,因虞征官职不低,他没有谢珩的吩咐,不能随意征调审问,便只派了两人去虞征住宅外盯着,只等今晨禀报过后,再做处置。
  谢珩听罢,肃容沉吟。
  这审问的结果着实在他意料之外,又同战青确认了一遍,战青说,因事关重大,他用的手段颇狠,宋澜将她跟虞征往来的事说得十分详细,但除了虞征之外,并无旁人。战青查问过她身旁的侍女,并无出入,证词应当可信。
  谢珩当即命人召虞征来昭文殿。
  谁知刘铮亲自走了一遭,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说虞征平常都按时上职,今日却还没来,更不曾告假。
  谢珩旋即命战青亲自去虞征家中召他,带回的消息却令众人震惊——昨晚睡前还好生在家中读书的虞征,不知是遭何人暗算,竟然已毙命,躺在榻上,呼吸俱无。因昨晚战青只是安排人盯着虞征,侍卫只盯了虞征惯常出入的正门,没见任何异状。
  东宫副率在家中遭人暗算,谢珩立即命京兆衙门彻查。
  衙门验过虞征的身子,断定他是吸了毒粉窒息,丧命的时辰,大约是卯时将尽。毒粉并不罕见,凶手是跳窗而出,没留下半点踪迹。京兆衙门派出了极有经验的老手去查案,一时半刻,却没半点收获。
  谢珩得报,脸色更加阴沉。
  虞征之死,跟昨晚宋澜被提审的事必有干系,可见东宫之内,已不是从前的铜墙铁壁。
  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安插人手,又会朝着伽罗出手的,放眼整个京城,能有几人?
  更何况,先前段贵妃召伽罗入宫时,特地叫御医为她把脉,明目张胆。
  谢珩脸上阴沉如腊月寒冰,当即命人去查昨日傍晚后出过东宫的人,除了几位在詹事府处理政务到深夜的人和战青派出的侍卫,监门卫有记录的却只有卯时换值后出宫回家的侍卫。那几名侍卫都是谢珩亲自挑选,在昭文殿外值守候命,算是他最信重的人。
  战青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当即跪地请罪。
  谢珩倒未怪罪,只叫战青排查一遍,不可疏漏,也不可错判。
  而后,带着杜鸿嘉,往审问宋澜的石室而去。
  ……
  石室之内,宋澜面色苍白,蜷缩在短榻角落,气色极差。
  昨晚战青严审之下,她已将隐情和盘托出。谋害太子妃是重罪,以谢珩的狠辣手腕,哪怕未必会立时取她的性命,也绝不可能轻饶。原本锦绣辉煌的前程陡然断送,宋澜甚至觉得,比起背负罪名被驱逐出东宫后苟延残喘,她宁可谢珩立时下令将她杀了。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念头,能活着,谁真的愿意去死?
  是以看到屋门被掀开,刺目的阳光下,谢珩大步走来时,宋澜立刻滚下短榻,扑跪在地上。她身上仍是女官的打扮,发髻却乱了,战青昨晚曾动过小刑,衣袖间沾了些血迹。比起先前的端庄姿态,这般神貌实在过于寒碜,宋澜却已顾不得,抬头仰望谢珩,眼中惊恐,“殿下,殿下饶命!奴婢只是受人唆使,一时昏了头,绝不是要加害太子妃,殿下饶命……”
  剩下的声音噎在喉咙中,她瞧着陡然抵在跟前的冰冷尖峰,下意识后避。
  杜鸿嘉执剑而立,眼神钉子般扎人。
  作者有话要说:猩猩别做梦啦宋司闺~~


第93章 
  谢珩目光锋锐; 神情冷凝。
  无需任何铺垫; 他沉目盯着宋澜; 冷声道:“为何受人唆使?”
  “殿下明鉴,奴婢真的不是诚心要……”宋澜还想求情; 脸上忽然一凉,杜鸿嘉的黑沉长剑触及脸颊,带着森冷寒意。
  她惊慌抬头,瞧见谢珩不耐烦的神情; 霎时明白其意,不敢再废话; 忙道:“虞征说,只要我按他给的药方; 想法子混在太子妃日常衣食中; 就能令太子妃难以受孕。时日一久,殿下求子心切,会……会另择侧妃。他认得占卜官,会帮我说话……”
  “他说你就信?”
  “奴婢起初不信; 但虞征说,殿下娶太子妃并非真心实意; 只是有西胡国相撑腰; 为形势所迫,并非真的爱重; 更不愿太子妃怀上孩子。他还拿着按太子妃的脉象开出的药方,奴婢想; 他既能拿到这药方,背后必定另有高人,也许是太子殿下授意……”她嗫喏了下,不敢直视谢珩,苦求道:“奴婢是一时糊涂,才会受他唆使,求殿下恕罪!”
  “虞征可说过他背后是何人?”
  “没有。他只是说,他背后的人权势煊赫,可保我荣华富贵。奴婢也有过猜测,只是不敢确信。”
  “说。”
  宋澜仍旧跪着,声音微微发抖,“虞征娶的是姜郡主的姑表妹妹。从前奴婢也曾听说贵妃娘娘有意让姜郡主进东宫,因她是我表姐,我也曾探问其意,她十分仰慕殿下。后来京城的那些流言我也听说了,前次姜老夫人带着郡主来给太子妃问安时,她很冷淡,想必心存不忿。奴婢想……会不会是她……”
  “姜琦?”谢珩皱眉。
  “这只是奴婢的猜测,毕竟姜相位高权重,郡主对殿下仍旧心存敬仰……”
  这揣测令谢珩意外,遂给杜鸿嘉递个眼神。
  杜鸿嘉间间翻转,在宋澜腮下游过,带出一串血珠,又厉声道:“姜相为国分忧,那是皇上册封的郡主,含血喷人,罪加一等!”
  “奴婢不敢欺瞒!这只是奴婢的揣测,事实如何,还需殿下明断。奴婢只是想剖白诚心,为殿下稍稍分忧,若能助殿下查明事情,也算恕奴婢之罪。”宋澜哀声。
  谢珩斟酌沉吟。
  他对姜琦知之不多,但仅凭姜琦之力,就敢买通虞征加害伽罗,又肆无忌惮的灭口,总归不太合理。姜谋固然有些野心,姜瞻却老成持重,更不可能纵容姜琦做这种事。
  他暂时不提姜琦,只道:“你跟虞征,如何传递消息?”
  “奴婢去家令寺或药藏局时,曾与他碰见。他只给了方子,让我设法达成,那之后就不曾见过。”宋澜跪伏在地,听谢珩厉声问她是否属实,忙磕头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绝无半字虚言!”
  谢珩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宋澜跟虞征之间并无人传递消息,昨晚宋澜被审讯,虞征随即遇害身亡,显然是那幕后主使怕事情泄露,提前灭口。
  这消息会是如何传出?
  战青派出的人不会有差错,那几个下值的侍卫也都是亲信,东宫防守严密,有人私自出入,不可能毫无动静……他拧眉沉吟,猛然醒悟方才的疏漏——因京兆衙门的人断定虞征是卯时将尽时遇害,跟下值侍卫出宫的时辰相差不大,当时他和战青,都下意识觉得应当是下值的侍卫所为。
  但其实,还有一拨人出入东宫,却不在监门卫的薄册上。
  负责巡查内外的清道率!
  宋澜被提审,整夜未归,她身旁的侍女察觉异常,将此事告知清道率的人,那人借巡查之机递出消息,外间接应的人赶往虞征家,挑着时辰加害,一旦他真的被误导,这事儿便再难查清。
  倘若真是如此,能插手东宫侍女的,还能有几人?
  谢珩不愿相信,这般猜测却令他心寒。
  他旋即问宋澜,她身旁侍女是否有异常,宋澜对此一无所知。
  ……
  回到昭文殿,谢珩便将查问清道率的事交给了杜鸿嘉——清道率人数不少,夜间分了两队在各处巡查,不可能挨个提审。只好明察暗访,连同京兆衙门挖出的线索一道,推测真凶。而至于传递消息的侍女,伽罗嫁入东宫时,段贵妃曾派了许多人过来侍奉,这些人厮混宫闱多年,大多消息灵通,做事隐蔽,排查起来并不容易,也未免太张旗鼓。此事闹得太沸沸扬扬,于伽罗无益。
  这事儿颇棘手,也急不得,杜鸿嘉自去办,谢珩端坐在长案后,肃容沉思。
  至晚间回到芙蓉陵,向伽罗说了白日的事,叫她不必惊慌,他自会查明实情。
  他虽未挑明,伽罗却看得出来,谢珩是在怀疑段贵妃。
  段贵妃膝下并无子嗣,身后也没有强势的父兄可倚仗,能在宫中煊赫,全凭端拱帝的礼遇。她能将乐安公主哄得服服帖帖,自然不是蠢笨之人,怎会看不出,这天下终会握在谢珩手中?得罪未来皇帝,于她而言没有半分益处。
  何况,倘若是段贵妃,她为何会选虞征?
  这位虞征有何特殊之处,能令她安心托付?
  伽罗理不出头绪,只将疑惑告诉谢珩,待饭毕,如旧同他散步。
  浓夏时节,白日暑热,到了夜间,才能觉出清凉况味。芙蓉陵一带是女眷居住,屋宇陈设格外别致,池中荷叶相接,周遭柳丝低垂,绕水慢行,风送荷香。
  伽罗身上衣衫单薄,青丝高挽,修长窈窕。
  谢珩还记挂着白日的事,目光扫过芙蓉陵附近的宫殿屋舍,脸色沉肃。从昨晚提审宋澜后,他便似穿了铠甲,沉默少言,时常沉思,恐怕不止是在考虑如何查出实情,更是为端拱帝和段贵妃的手段气恼。
  伽罗觑着他,见他眉峰紧皱,神情隐然冷厉。
  “荷花已经含苞,也快开了,”她挽着谢珩手臂,随手摘了荷叶把玩,“岚姑很会酿酒,到时候摘花酿些荷花酒,殿下觉得如何?”
  “嗯。”谢珩颔首。
  显然是心不在焉。
  伽罗没再多说,闭口随他慢行,走了几步,见谢珩仿佛又在沉思,偷偷抽回手臂,放缓脚步。谢珩有所察觉,侧头见她在整理衣衫,满脑子想的还是白日的事,也未留意,继续慢行。走了几步察觉不对,一回头,却见方才还在身旁的伽罗已不见踪影。
  他一怔,目光四扫,但见石径空荡,夜风低徊。
  因他两人每晚饭后都会挽臂散步,谢珩嫌旁人烦,每回都不许人跟着。
  此刻,荷池对岸侍女正依次点亮宫灯,此外别无他人。旁边树木阴翳,没在夜色中,黑睽睽的摇动,却不见人影。
  “伽罗?”谢珩叫了一声,没听见她回答。
  东宫腹地不可能出意外,显然是她顽皮心起,躲藏起来的。
  谢珩收回心神,暂将琐事抛在脑后,往回走了几步,目光迅速扫过道旁。自幼骑射练出的眼神如同鹰鹫,哪怕天光昏暗,也不放过一草一木。不过片刻,就见道旁槭树摇曳,底下堆了两人高的假山,巉岩峻峭。透过孔洞罅隙,里头昏暗难辨,但在假山洞口,却露出一角海棠红的绣裙,极不起眼的挂在地下藤枝上。
  狐狸尾巴!
  谢珩心中一笑,才要抬步,洞中狐狸似是察觉,轻轻一拽,将那裙角收入洞中,只剩草叶轻颤。
  抬出去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弯,谢珩陡生几分童心,绕过假山,往别处寻觅。
  伽罗藏身洞中,唇瓣紧抿,从狭小的孔洞望出去,只能看到谢珩的腰腿长衫。她强忍着笑意,尽量缩成一团,见谢珩绕到别处,遂往左右观察,想寻个适宜偷瞧的孔洞,还没得逞呢,忽觉洞中光线更暗,诧然回身,就见谢珩不知何时绕到了洞口,躬身钻了进来。
  不待她躲藏,谢珩已伸臂揽住腰肢,将她拽进怀里。
  光线昏暗,四目相对,她的眼底盛满调皮笑意,谢珩原本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因他身高腿长,矮身进洞时,发间甚至还沾了洞顶藤上的枯叶。
  伽罗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将枯叶摘去。
  “殿下不是去那边了吗?”
  “攻敌不备,出其不意。”谢珩在她唇上啄了啄,“避过耳目藏在洞中,意欲何为?”他故意在她耳畔吹气,趁着洞内昏暗,手掌隔着单薄衣衫,径直游移向下,在她腿间软肉捏了捏。随即跨前半步,轻易将她抵住。
  伽罗背靠巉岩,笑得妩媚,低声道:“殿下觉得呢?”
  娇软身段故意往他胸前贴过去,檀舌扫过谢珩嘴唇,双臂藤蔓一般,绕在他颈间。
  谢珩身子微僵,怀抱猛然收紧。
  假山紧邻荷池,他当然不会真拿她怎样,方才不过吓唬,哪知伽罗会反守为攻?这般姿态,跟先前的羞窘躲避稍有不同,哪怕只是软语呵气,娇躯在怀,也令人心中砰然。咫尺距离,他盯着伽罗,见她含笑睇他,眼波微荡。
  “以为我不敢?”谢珩咬牙沉声。
  “当然——”她眼波微挪,忽然“哎呀”一声,脸露羞窘。
  谢珩在外摆惯了端贵威仪姿态,只当是有侍女经过,下意识松了怀抱。整个身子霎时紧绷起来,他定了定神,摆出沉肃姿态回头望外,就见伽罗已从他怀里溜出,快步出了假山洞,旋即回望,对着他吃吃发笑。
  外头天光更暗,除了隔水微明的宫灯,除了美人红裙,哪还有旁人身影?
  竟是诓他!
  谢珩跨步出去,目露懊恼,碍着远处往来的宫人侍女,只牢牢攥住伽罗手臂。目光对峙,他故意沉着脸,伽罗却全无畏惧,踮起脚尖将他发髻理了理。
  如花笑靥,狡黠目光,像是月光穿透云层,明亮温存。
  谢珩瞧着她,终是忍不住一笑。
  “这就对了。”伽罗伸手在他眉心抚过,“外间的事再怎么烦心,总不能时刻愁眉苦脸。这儿是芙蓉陵,又不是昭文殿,烦心的事,暂且抛开不好吗?查案的事既然安排了下去,总不会立刻就水落石出,发愁着急也无用。”柔软的指尖滑过眉心,最终搭在他肩头,掸去落灰。
  谢珩瞧着她,欲言又止。
  查案的事,他并不着急,逐一排查下去,总能有线索。
  他方才出神,是为别的事。
  父子俩自入主京城以来,政事上毫无罅隙。端拱帝对他信任,谢珩亦竭尽全力,才能在那等颓势之下,步步为营,夺回朝政大权。谢珩始终觉得,比起其他相互提防的父子君臣,他们曾共经患难,有所不同。直到发觉东宫已不似从前牢固,他才明白,骨肉猜忌,难以避免。哪怕端拱帝安插眼线,并不是怕他篡位,谢珩仍旧为这般手段感到愤懑。
  从此之后,君臣父子,行事说话恐怕难如从前那般毫无顾虑。
  更何况,端拱帝安插眼线是为了对付伽罗。
  先前伽罗留书逃出东宫时,他曾觉得她是杞人忧天,顾虑过重。
  而今,端拱帝的行径,却如一记重拳落在他脸上。
  他愧对伽罗,为他未能践行的诺言。
  种种思绪翻腾,父子罅隙却难以宣之于口。谢珩握着伽罗的手,暂时不提这些,只陪她散步赏景,摘了含苞荷花,回去后看她作画。
  当晚,谢珩心绪甚好,在床榻间酣畅淋漓地报了假山戏弄之仇。
  ……
  虞征在家中被刺,不止谢珩意外,朝堂许多重臣也都为之意外。旋即,女官宋澜因意图谋害太子妃而被严审问罪的事,也迅速传到端拱帝和段贵妃耳中。朝堂之上,端拱帝已开始布置围剿徐公望的事,这节骨眼上东宫意外频频,难免令人不悦。
  不出所料,这日早朝过后,端拱帝便留下谢珩说话,顺道叫徐善派人去请伽罗入宫。


第94章 
  伽罗到得麟德殿时; 除了谢珩和端拱帝; 段贵妃竟然也在其中。
  她恭敬上前拜见; 端拱帝固然如常阴沉着脸,段贵妃的神色却颇和气。待端拱帝赐座之后; 便问道:“听闻你身边的司闺图谋不轨,意图加害于你,皇上和我都十分担心。她已被拿去审问了?”
  伽罗颔首,“这事我已禀报过殿下; 因还未审出结果,故未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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