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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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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过后会怎样呢?伽罗不知道。
  繁重琐碎的国事下,他的怒气或许会消磨在流逝的光阴里,而后按部就班,做一个太子乃至帝王该做的事。
  他们恐怕再也无缘见面。
  这样想着,心中竟自涌出些酸楚。伽罗瞧着谢珩的背影,稍稍出神。
  一向沉默的岳华却忽然开口了,“殿下待傅姑娘是真的好。”
  伽罗回神,懵然瞧她,“岳姐姐说什么?”
  “殿下做了许多破例的事,都是为了傅姑娘。”两人骑马并辔,因谢珩和战青离得颇远,侍卫又不敢跟得太近,说话倒也不怕旁人听去。岳华从前不苟言笑,此刻即便带了笑意,也不甚明显,“我跟随殿下虽不及战将军久,却也是从淮南到京城,跟了数年。殿下从前阴郁,规矩严明,我们这些属下都怕他,连战青都不敢说笑。”
  伽罗抿唇一笑,“我知道,刚上京的时候我也不敢。生怕半句话惹恼了殿下,丢掉小命。”
  “可如今却不同了,傅姑娘不觉得吗?”
  当然不同了,从前谢珩如同煞神,那锋锐冷厉的目光扫过来,能令人心惊胆战。
  伽罗永远都记得那晚被他吓得大哭的经历。
  岳华瞧她神情,也乐了,“傅姑娘那时候也是如鼠避猫,我看在眼里。”
  伽罗赧然,继而点头。
  那会儿处境艰难,谢珩、韩荀甚至岳华,对她都冷着脸,她能不怕吗?
  “岳姐姐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她笑了笑。
  岳华道:“殿下安排从北凉手里营救姑娘时,我便觉得意外,那不像他从前的行事。后来他安排救回令尊大人,不止是我,连战将军都没想到。今日这样亲自射猎的事,从前更是没有过。傅姑娘——”她盯着伽罗的眼睛,缓缓道:“殿下那样的人,能为旁人改性子,必定是走了心。这份心意,该当珍惜。”
  伽罗微愕,未料岳华想跟她说的竟是这个。
  ——以侍卫女官的身份谈论此事,实属突兀。岳华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
  何况,帮谢珩说话就算了,那样盯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岳华性格跟谢珩相似,沉默冷硬,虽没那等冷厉气势,但能够舞刀弄剑、千里奔袭的女人,眼神中自有锋芒。
  骏马缓缓行于山道,伽罗同她对视片刻,猛然心中一跳。
  向来女人的感觉最是敏锐,她方才对着谢珩出神,怕是被旁边的岳华窥到了神情。难道是岳华猜到了她的打算?或者,岳华怀疑她另有目的?
  这样想着,不免一阵心虚。
  伽罗竭力镇定,不起波澜,“多谢岳姐姐提醒,我可没胆子做有负殿下的事。”
  岳华回之以笑,“傅姑娘听进去便好。”
  伽罗不敢在这节骨眼出岔子,含糊点头,不敢再想旁的事情,遂专心游山。
  *
  将近晌午时分,抵达战青所说的那片空地。
  出人意料的是,空地上已经有了游客,团团围坐在软毯上,男女间只拿一道纱帐分开。
  伽罗不认识旁人,却一眼就瞧见了姜琦——自那回清思园偶遇后,两人已有许久未见。
  今日姜琦打扮得也颇精心,本就温婉端庄的容貌稍加点染,衬着满身绫罗,气质高华。她的身侧另坐着两位小姑娘,各有丫鬟仆妇跟着,想必是姜家的其他孙女。
  纱帐的另一侧,当中坐着的老者须发半白,却坐姿端正,气度卓然,想必是相爷姜瞻。余下的男子,应是姜谋兄弟及姜家晚辈。
  伽罗着实没料到会有人捷足先登,瞧着人群一愣。
  谢珩显然也是,不过他向来处变不惊,此刻更无异状。翻身下马的间隙里,已经换上了端贵太子的仪态,见姜瞻率众人行礼,抬手示意免礼,眼底却带玩味。
  这番偶遇着实太巧了。
  谢珩决定来铜石岭是听了伽罗的建议,除了战青,旁人绝不知情。而战青——谢珩瞧向他,这位素来机警的侍卫也是目露困惑。
  像是能读出他二人的无声对话,姜谋最先含笑道:“近来奉殿下之命查案,偶然至此山中,才发现这里景色不同于别处,从前倒是错过了。今日特地请父亲携眷而来——但愿不会搅扰殿下的兴致。”
  “不会。”谢珩说得简洁,“父皇本就有意嘉奖姜大人近来辛劳,相请不如偶遇。”
  姜谋笑而相让,姜瞻亦然,请谢珩入座。旋即看向谢珩身后的伽罗,未敢探问。
  纱帐之外的姜家女眷却已起身,以姜绮为首,齐往这边行礼拜见。
  谢珩没太在意,只说免礼,而后转身吩咐岳华,“陪傅姑娘到那边坐。”
  岳华拱手应命。
  谢珩又觑向伽罗,声音陡添温柔,“山上风冷,别喝凉酒。”当着姜家众人的面,他对相爷的掌上明珠姜绮并无殊遇,却特意嘱咐伽罗,这般举动的涵义,姜绮岂能不知?她盈盈站起,瞧见姜谋递过来的眼神,避而不接,只向前半步,笑望伽罗,“傅姑娘,数月不见,一切都好吗?”
  “有劳姜姐姐挂怀,一切安好。”伽罗笑意浅淡,稍稍寒暄,随她入座。
  姜琦是姜家嫡长的孙女,在姊妹跟前颇有威信,由她引见,姜家众位姑娘便颇客气。
  两席合并,愈发丰盛。
  战青命侍卫们摆好酒果糕点,到避风处去生火,烤獐鹿肉。
  谢珩位居东宫,对姜瞻颇为敬重,加之姜谋、姜诚兄弟都是端拱帝的股肱之臣,十分礼遇,闲谈赏景,气氛颇好。待那獐鹿肉烤熟,更是风里送香气,诱人馋虫。谢珩不时便吩咐侍卫,多送些给傅姑娘,按她的口味烤,虽对姜瞻父子兄弟礼遇,却只字不提姜家女眷。
  待得野宴过半,伽罗才趁着姜家姐妹打趣的功夫抽身而出,行至谢珩身边。
  未待她开口,谢珩脑后长着眼睛似的,暂时停了跟姜瞻的对话,侧头看她。
  虽未说话,那陡然柔和的神情却尽数落入姜瞻父子眼中。
  伽罗屈膝行礼,在外人跟前姿态格外恭敬,道:“殿下,承寿寺就在近处。趁着这会儿没事,我想过去上柱香,可以吗?”
  谢珩余光扫向姜谋,并未立时应准,“待会野宴过后,我带你去。”
  “不必劳烦殿下,待会爬山怕是要不少时间,绕道会耽搁。我这会儿过去,顺道散步消食,不会耽误太久。”伽罗坚持。
  她原本还发愁如何绊住谢珩,独自去寺里进香,这会儿有姜瞻父子赐予的良机,焉能不用?姜家正得盛宠,今日在铜石岭偶遇,不管是刻意还是巧合,谢珩既然与他们相谈甚欢,断不能丢下相爷和两位重臣,陪她一介女子去上香。
  果然,谢珩犹豫了片刻,终究应允。
  “岳华——”他扬声吩咐,“陪着过去,保护好她。”
  岳华应命,抱剑走至伽罗身边。伽罗暂且告退,正欲同岳华离开,却见姜琦忽然起身。
  “这附近还有佛寺吗?”她瞧着伽罗,神情中稍带点意外惊喜。
  伽罗只好颔首,“有座古寺,只是香火不盛——姜姐姐有意同去吗?”
  “正巧,我也想去进香,求个签回去。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咱们同行,正好做伴过去,散心赏景。这儿没有旁人打搅,应当很好。”姜琦含笑走过来,看向祖父姜瞻,意似征询。
  姜瞻并未阻止,只道:“山路难行,多带几人。”
  姜琦应命。
  席间除了姜瞻,另坐着谢珩这尊大佛,姜琦不能怠慢无礼,遂向谢珩施礼,裙角在山风中摇曳。她自幼养在高门,彼时姜瞻的权势虽不及如今显赫,在朝堂中也有一席之地。书香翰墨的府邸家教甚好,她生得体态端庄,又没少跟高门贵女、皇亲国戚往来,这般盈盈行礼,姿态仪容,着实无可挑剔。
  谢珩端坐正中,当着姜瞻父子的面总不能无动于衷,只稍稍点头,便垂了眼皮,去取盘中糕点来吃。
  姜琦也不介意,回身嘱咐妹妹们歇会儿,不可胡闹,便叫了两个仆妇丫鬟跟着。
  伽罗很乐意跟她同行,好叫谢珩不起疑心,遂结伴前往。
  这一带道路还算平整,秋日高爽天空下,满目朗然景致,令人心旷神怡。两人观玩山间风景,谈及附近景致、近来京中趣闻,旁的关乎谢珩的事情一概不提,氛围倒也算融洽。
  伽罗跟姜琦自相识至今,见面唯有三次。头一回是东宫的一道洞门外,乐安公主风风火火的去找谢珩时撞见她,是姜琦出言解围,带走乐安公主,令伽罗颇为感激。第二回 见面是仪秋宫,两人没半点接触。第三回则是东宫的清思园,才算是说了几句话。
  伽罗对于姜琦的印象并不坏,至少比起长姐傅姮,姜琦的举止更像是个宽柔体贴的长姐。即便知道姜琦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但就她目下的言行举止,伽罗并不觉得反感。
  是以这一路走得还算愉快。
  到得承寿寺,里头知事僧合掌行礼,引二人往大雄宝殿去。
  姜琦真是来求签的,进香过后,专门求了支签,在仆妇丫鬟的陪伴下去寻方丈解签,请伽罗和岳华殿外稍等她片刻。
  伽罗自无不允,点了香跪在佛前,抬头瞧着庄重慈悲的佛像。闭上眼睛,在心里虔诚的许愿——
  愿谢珩身体康健,万事安好。
  愿谢珩稳定朝政,得遂志向。
  愿谢珩寻得所爱,余生圆满。
  心里像是有些酸涩隐痛,想着他的身影面容,却又觉得欢喜。
  伽罗跪地叩首,缓缓起身进香。
  出了大雄宝殿,站在佛殿前,周遭萦绕淡淡檀香,庭中槭树悦目,远处山峦起伏,可以看到谢珩所在的那片空地,隔阂一道山坳,人影绰绰。他端坐着的姿态却仿佛近在眼前——沉肃的眉目,挺拔的身姿,明明跟姜瞻谈着国事,看着她,却总会添一丝柔和。在她提出要单独进香时,甚至带了担忧,除了安排岳华陪同,还让刘铮带人远远跟着。
  他察觉了吗?伽罗不知道。但这是难得的时机,不可废弃。
  别离在即,心中有愧疚歉然,有失落留恋,甚至觉得遗憾。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滋味,险些让她生出些动摇。甚至连脚步都沉重起来,像是带着镣铐,承载了半年来满满的记忆,承载着对谢珩的感激、亏欠。
  原来转身离去,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
  但路就在跟前,绝没有犹豫退缩的道理。
  伽罗双手在袖中握紧,将那缭绕的烟雾盯了片刻,平复心绪,继而看向身侧的岳华,“岳姐姐,我有些疑惑想单独问问寺里高僧,劳你在此等候片刻。”
  “我陪姑娘同去吧,殿下吩咐了,需护着姑娘安危。”
  “这么小的佛寺,能有什么危险的事。”伽罗一笑,对着岳华稍待审视怀疑的目光,不闪不避,“放心,我说过,不会做有负殿下的事。”
  岳华沉默。
  当了数年侍卫,孤身走过北凉到京城的千里路途,她素来警觉敏锐,伽罗今日的些许异状并不能瞒过她的眼睛。何况一路走来,原本无事,到了这承寿寺中,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感觉,仿佛有人在暗中窥视,欲图不轨。
  但伽罗的要求实在难以反驳,何况谢珩的命令只是保护而不是监视,岳华也不至于寸步不离地盯着,徒增罅隙。
  她犹豫片刻,终究收回目光,朝伽罗抱拳,“殿下还在等姑娘回去,还请尽量别耽搁。”
  伽罗颔首,自入殿内,绕过那尊庄严慈悲的佛像,往后殿去寻僧人。
  殿外,岳华瞧着伽罗隐入佛像之后,按捺住了追上去的冲动。
  这佛寺处得偏僻,少有人至,今日京城众人皆扑向名山名寺,更是冷清,除了伽罗一行,不见半个香客。她抱剑站在殿前,觉得伽罗应当在谋划什么,没有真凭实据,终究不敢插手阻止。快步走过庭院,看到不远处刘铮带了三名侍卫站在那里,稍稍放心。
  正要收回目光,瞧见刘铮身后渐渐走过来的人时,脸色猛然一沉。
  彭程?他怎会在这里?
  彭程因投靠了谢珩,在扳倒徐坚的事情里功劳不小,虽因玩忽职守等罪受了责罚,降级贬为鸿胪寺少卿,罚了不少俸禄,总算保住了官位。他的全数职责皆在鸿胪寺中,孤身跑来承寿寺做什么?还只穿了件不起眼的青衫。
  他在北上议和途中就鬼鬼祟祟的盯着傅伽罗,会不会跟今日傅伽罗的异常有关?
  岳华这样想着,不由盯紧彭程,宝剑改握手中。
  那边彭程同刘铮打个招呼,闷头入内,似有心事。行至大雄宝殿门前,猛抬头瞧见冷然站着的岳华,不由一怔。
  “你怎么在此?”彭程最先开口。
  岳华也不行礼,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嘴角掀起嘲讽的笑,“我还想问,你怎么在此。”
  彭程不答,正想越过她进殿,忽听里面传来一声极低促的惊呼。
  未待彭程反应过来,岳华已如离弦之箭窜出,冲入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佛前许下三个愿望——
  愿谢珩身体康健,万事安好。
  愿谢珩稳定朝政,得遂志向。
  愿谢珩寻得所爱,余生圆满。
  #血气方刚太子殿下的三个愿望#
  娶伽罗、亲伽罗、压伽罗!


第52章 
  大雄宝殿内; 知事僧像是被人打晕; 匍匐在地。殿后的朱漆错金门扇犹自剧烈晃动; 而环顾四周,除了弥勒佛像座下的神幔随风微动; 不见半个人影。
  岳华微惊,叫了声傅姑娘,无人应答。
  便在此时,跟随姜琦进香的那仆妇带着哭音匆匆跑了过来; “救命!救命!快救我家姑娘——”她一瞧见岳华,当即跪在了地上; “求大人救救我家姑娘性命,她被贼人掳走了!”
  “怎么回事?”岳华厉声。
  “我家姑娘正在解签; 忽然冲出几个人; 打翻了方丈和丫鬟,捉着她就跑了。请……”
  她的话尚未说完,岳华猛然面色一变,口中发出一声唿哨; 旋即问道:“哪个方向?”
  “那边——”仆妇惊慌失措,脸色都变了; 指着山后的方向; “那边。”
  岳华闻言,当即飞身追出去; 刘铮率众侍卫匆匆赶来,亦随她追出。
  那仆妇犹自瘫在地上; 脚步最慢的彭程赶过来,得知是有人掳掠姜相千金,而姜相和太子就在附近,当即带她匆匆出了承寿寺,碰见后面匆匆赶来的侍卫,说明情由。
  ……
  此时的伽罗正被藏在弥勒座下的神幔中,人事不知。
  她的计划原本很好,这铜石岭也是外祖母推敲后定下,托杜鸿嘉寄信给她的——若去旁处登山,人多眼杂,谢珩必定会多派人手跟着,多有不便。而承寿寺今日冷清,又有谭氏认识的故人,最宜行事。
  她设法单独来寺中进香,借着找高僧解惑的由头支开岳华,然后按着外祖母的安排,找到那位颈下有道疤痕的僧人,暗中藏起。寺里有谭氏预先安排的人,会穿着跟她相似的衣裳,骑马从后山逃走。等岳华察觉不对追过去时,僧人自会说出她要转告谢珩的话。
  届时,哪怕谢珩不肯放人,有那么多侍卫盯着,必定也会被替身误导,追下山去。她再换身不起眼的衣裳,由外祖母安排的人从容护送下山,再去与谭氏相会,逃离京城。
  谁知道她到了殿后,还未跟那知事僧提起要找的人,便有个身形高大外貌凶恶的僧人大步冲过来,不待伽罗惊呼,便将她打昏。那人随即打昏了知事僧,将伽罗拖入神幔下,由同伴假装劫匪,往外逃窜。
  岳华听到的那声惊呼,并非源自伽罗,而是那位知事僧。
  那面貌凶恶的僧人趁着侍卫前后不接的间隙,扛着伽罗,隐入角落的一扇门后。
  待后一波侍卫赶来搜查佛寺时,除了姜琦身边昏倒的仆妇丫鬟,半点都没有伽罗和姜琦的踪迹。
  恶僧扛着伽罗,怕她醒转,给吸了两口迷。药,而后经一条密道出了承寿寺。半个时辰后,至一处隐蔽石室,才将她放在地上,与同样昏迷的姜琦并排。
  石室之内,蒙青端坐虎皮椅中,瞧着地上并排的两位美人,满意点头。旋即,起身出了石室,在石头砌成的密道中绕了一阵,推开虚掩的门扇,外头阳光刺目。
  这里是铜石岭向东十数里的梅花峰,因山中有成片的梅花而得名。其间不止有梅林,还有绵延数里的红枫银杏,这时节里红黄交替,明艳无比。
  徐公望父子此刻就在山腰别苑中赏景。
  来梅花峰登高的人固然不少,但能踏入这座别苑的,却只有徐家人。
  蒙青在外还需掩藏行迹,到了徐家地盘便无所顾忌,快步拾级而上,到了观景台,才抱拳向徐公望道:“相爷,你要的人捉来了。”
  徐公望稍觉意外,“哪个?姜瞻的孙女?这么快?”
  蒙青呲牙笑,颇有些得意,“昨日我去铜石岭瞧那矿,然后到承寿寺去给佛爷上香。真是天赐良机,在那儿我竟然碰到了姜谋和他儿子,隐约听他们说今日要来铜石岭登高,还要带着姜琦。我想,既然他带了娘们,她必定会去寺里烧香,所以布下埋伏。谁知还真叫我走了运,她撞上门来不说,还多带了个人,不费多少力气就捉来了。”
  “多谢老弟!”徐公望当然快慰,却又问道:“姜谋父子去承寿寺做什么?”
  “怕是老狗鼻子灵,闻到了那铜矿的味道,想过去探探底。不过相爷别担心,那边的兄弟们都暂时散了,留下的人藏得隐蔽,凭他姜谋的本事,半辈子也挖不出东西来。”蒙青对此不甚在意,只伸手道:“娘们就在下面,相爷去瞧瞧?”
  徐公望掀须而笑,当即起身,招呼次子徐基和姚谦去看。
  徐家人丁不算兴旺,徐公望固然弄权贪贿,却很怕家里那位夫人,生平没纳过妾室,膝下唯有徐坚、徐基兄弟和徐兰珠。两兄弟被家里老夫人镇着,更不敢纳妾,徐坚之妻已丧,续娶的事儿也没定下,就只傅姮和徐兰珠两个女人。
  偏偏两个女人先后有了身孕,徐坚又困在狱中,今日出来登高,就只有父子二人,外加暂住相府的女婿姚谦。
  四个人到得石室中,里头姜琦和伽罗依旧昏迷。
  徐公望认得姜琦,对伽罗却眼生,不由看向蒙青,“旁边这是?”
  “跟着姜琦一道来的,想必也是姜瞻的哪个孙女。”
  姜瞻的孙女吗?徐公望皱眉。
  姜家的女眷他见过的不多,能认出姜琦,还是因为段贵妃常请她入宫,偶尔宫廊碰见,记得面孔。
  据闻姜瞻膝下数位孙女,唯独姜琦美貌最为出众,可眼前这少女显然比姜琦美貌许多,眉眼跟姜谋兄弟也没半点相似之处。
  且据他所知,姜瞻的孙女,除了姜琦,多在不及十三岁,不该是这模样。
  若细看起来,跟次子的媳妇傅姮倒有那么点相似。只是傅玄膝下三个孙女他都知道,傅姮不必说,傅婎数月前留书出逃,据传闻是入道了,容貌他也认识。剩下那个叫傅伽罗的,这几年都住在淮南,高探微犯了事情,女眷纷纷逃难,她也不可能逃到姜家这儿来。
  徐公望这里疑惑沉吟,姚谦心下却是大惊。
  姜琦他虽不认识,但伽罗的样子,哪怕拿纱绢遮住脸庞,只露个身形,他都能辨认出来!少女显然是被仓促打昏,脸上残留些许惊恐,黛眉之下双眸紧闭,容貌娇艳,一如往昔。
  可是,明明徐公望下令捉的是姜瞻的孙女,伽罗怎会在这里?
  他不是在谢珩身边,百般荣宠吗?
  徐公望捉来姜琦,是要拿她要挟姜瞻,两虎相斗,姜琦无辜受灾,姚谦并不在乎。但是伽罗……以蒙青这粗豪汉子的性情,倘若不设法救出,怕是伽罗要吃苦头。
  可徐公望正跟谢珩斗得如火如荼,当如何劝说,才能令他放了伽罗?
  姚谦垂头摆弄衣袖,心念飞转。
  ——纵然前事如尘,他已背着外间的骂名高攀娶妻且妻子有孕,但当日的决定是诸般原因交杂后的无奈选择,甘苦自知。即便曾有杜鸿嘉揍过他,谢珩也曾让他跪在青石板、跪在伽罗跟前,他当日在飞鸾寺,甚至还不无恶意的想过,伽罗是否也跟他一样,为局势所困,才会去高攀谢珩,以求庇护。也曾在夜深时想过,谢珩留她在身边,是为情意,还是为了其他。
  无论有过哪些揣测,私心里,他仍旧不愿伽罗落入徐家的险境。
  尤其她此刻昏迷在那里,娇弱可怜,没半点反抗之力。
  姚谦迅速思考对策,蒙青却没那么多顾虑,“能跟姜琦一道的,必定也跟姜家走得近,管她是谁,捉到了必定有用!”
  徐公望皱眉,这等关头绝不愿草率行事。
  他将伽罗细细瞧过,问道:“跟姜家一道登高的,还有谁?”
  蒙青想了想,“还有谢珩。我捉了姜琦的时候,他还派人来追……”
  “太子?”徐公望猛然打断他,声音陡厉,往伽罗身上瞧了一眼,猛然醒悟过来,“她这身量,是不是上次太子带去别苑那个人!”
  姚谦被他反应触动,抬眸瞧过去,看到徐公望脸上并无喜色,甚至像是不悦。
  ——看来他对谢珩还是有所顾忌!
  姚谦一瞬间就猜到了答案。只是还不够确信,不由道:“岳父怎么了?姜家是太子的走狗,捉了姜琦,可以拿来要挟姜瞻。捉了太子身旁的人,岂不是更加有用?”
  这话问出来,不止徐公望,就连徐基都稍露不屑之色。
  姚谦视而不见,只疑惑瞧着徐公望。
  “姜瞻和太子是两回事!”徐公望眉头皱得更深,“我捉姜琦,原本是不想打草惊蛇,只暗地里藏起她,然后悄悄去找姜瞻要挟,让他在你大哥的事上留个余地。他还指望把孙女送进东宫当太子妃,当然想要孙女完好无损的回去,这事必成,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这么一闹——”徐公望面露不满,又不好对蒙青发脾气,只重重叹息。
  姚谦就势道:“岳父是怕太子知道此事?”
  徐公望不语,徐基道:“那对父子多精明,多会收买人心!姜琦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哪会不知道缘由,为安抚姜家,说不定就能给她个东宫的位分。姜家得了便宜,这事儿又张扬开,他不能徇私做手脚,只会下狠手。姜琦反倒成了烫手山芋,杀也不是,还也不甘心!到了那时候,你让父亲怎么办?”
  姚谦恍然。
  既然摸清了这对父子的态度,知道他们暂时不愿与谢珩鱼死网破,后面就好办了。
  姚谦踱步过去,将姜琦瞧了瞧,又将伽罗端详片刻,忽然道:“岳父说得没错,这姑娘应当是那晚陪着太子赏灯,后来又到蓬莱春的那位。当时我落在二哥后面,隔着面纱看到了些面容,是她!”
  他语气笃定,加之伽罗身形确实相符,徐公望眉头皱得更深。
  “查了十几天没半点消息,原来谢珩看上的是她!”
  姚谦颔首,忽然向蒙青道:“咱们捉了姜琦,可曾露出踪迹?”
  蒙青正为徐公望陡然转变的态度稍觉忐忑,闻言便道:“放心!我的人下手快,又做得隐蔽,他们跟不过来!不可能查到相爷这里。”
  “那就更糟了!”姚谦猛然拍腿,脸色骤变。
  正在沉思的徐公望不由抬头,“什么糟了?”
  “咱们捉了姜琦和太子看中的女人,太子必定会派人追——”他看向蒙青,“太子登山,必定带了侍卫?”
  蒙青固然勇猛,心思终究不及他们做官的细腻周全,闻言也有点慌了,“带了十来个侍卫,都是好手。”
  姚谦倒吸口凉气,“太子那种人,既然肯带着这姑娘赏花灯,必定是放在心上。如今她丢了,怎会不急?蒙教主做事隐蔽,太子的人找不到踪迹,必定会将承寿寺翻个底朝天。寺里找不到,就会翻铜石岭——今日丢了的还有姜瞻的孙女,他会借此大张旗鼓,调了禁军过去搜查也说不定。蒙教主方才说,姜谋父子可能察觉了铜矿的事……”
  他说到这里,顿住声音,只看着徐公望。
  徐公望脸色陡变。
  姜谋父子能调动的力量有限,查不到他私采铜矿的事,但倘若谢珩真调了军队过去,私矿的事就绝对瞒不住!那位太子的冷厉铁腕,徐公望如今是越来越清楚了。
  徐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神情陡然一紧。
  蒙青站在旁边,目瞪口呆。他只顾着奉命行事,给徐公望悄无声息的捉人,却全然没想到后续的事——按他的计划,姜琦失踪后,徐公望毕竟只是个宰相,即便着急,也未必能为孙女翻出多大的风浪。
  但若是戳了谢珩的老虎鼻子……
  石室内气氛霎时凝滞。
  姚谦面色沉重,思量片刻,才试探着道:“大哥的事,除了威胁姜瞻,咱们还能想想旁的办法。岳父的实权还在手里,京城北边的兵马也没归服,皇上和太子未必敢在此时撕破脸,立刻处决了大哥……”
  徐公望眉目一沉,向姚谦压过来,“所以?”
  “岳父可将这两人抛出去,引开视线。若怕铜矿的事泄露,咱们尽快疏散了那些人就是,不能在这节骨眼徒生事端。至于大哥的事,姜瞻这里行不通,岳父不如修书给锦州,再往北边做些安排?北边若有异动,皇上必定紧张,他还没将禁军全数收服,京城周边的守军不敢动,说不定会调蒙旭手里的人,届时虎阳关有了空子,咱们更能相机行事。”
  徐公望沉吟不语。
  对于这个女婿,他并不是很满意。
  京城荟萃天下英才,姚谦固然有才华,却也没到惊艳独绝的地步,若不是徐兰珠瞧上了他那张脸,念叨折腾了将近两年,非他不嫁,徐公望是绝不肯点头把女儿嫁给姚谦的。
  但木已成舟,既然收了这女婿,姚谦又有往上爬的野心,徐公望当然也愿意点拨。
  上回户部的事算是个疏忽意外,更令徐公望不满。
  但不可否认的是,姚谦有时候确实也有点脑子。
  至少这建议,听起来虽稚嫩粗浅,再斟酌筹谋下,也许会有用处。
  但要他平白放了姜琦,确实太憋屈……
  徐公望沉吟,脸色越来越难看。若在平常,他倒不太怵,偏偏蒙青这回昏了头,不止当着谢珩的面捉走姜琦,还好死不死的将动手地点选在了铜石岭,那可是把贼往窝里引,蠢透了!
  原想着随手捉来姜琦,多个筹码,哪知蒙青会弄巧成拙!
  倘若扣着两人不放,事情闹成这样,恐怕会招来谢珩和姜瞻的疯狂反扑,得不偿失。倘若放了,谢珩纵然会发现铜石岭的端倪,但既然两女得救,终究不会逼得太紧,可给他喘息之机。
  徐公望黑着脸,将姜琦和伽罗盯了半天,最终指着伽罗冷声道:“记住这张脸,查明身份,将来有用处。至于这两个人——把人放出去,尽快引开太子,铜石岭那里连夜善后!”
  徐基应命,将伽罗的长相牢牢刻在了脑海。
  蒙青胆战心惊的送走强压怒意的徐公望,当即派人将姜琦和伽罗带下山,扔在附近镇子的客栈里,给嗅了解药,等她们自己醒来。
  而后写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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