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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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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徒步往家走,天色越发黯,匆促响起的街鼓声令这燥热的夏日傍晚变得更加恼人,她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她埋了头穿过这一片寂静,忽有人从巷口忽然拐出来,挡了她的去路。
南山见来人蒙脸蒙头的打扮,眉尖迅疾地蹙了一蹙,再一看对方手中没有武器,她迅速转过身飞快跑了起来。她简直是奔跑界的翘楚,一跃迅速爬上了墙,站起来后竟能在墙上稳稳当当飞快行走,她几乎熟知这座城中每个角落,知道怎样可以最快跑到人多的地方。
可对方竟也不是凡辈,那架势分明是要将南山捉住。南山索性闭上了眼睛行走,身后对方跟上来的步伐声清晰落入耳中,她知道那距离有多少,也已辨出对方的大致身份——绝非歪门邪道的贼匪出身,而是受过严格的正统训练。
南山双脚一歪,睁开眼忽跳了下去,她身姿无比轻快,奔跑起来仍旧不费力,那人追得够呛,南山已是闪进了长安县中某个大户家的庭院里。可此时庭院中却静得出奇,南山一想,不好,今日是十五,佟家人应是去别院住了,这宅子是空的。
诶,她一点都不想和人打架。
南山转头继续跑,又是翻墙又是狂奔,那人快要被只像猴子一样灵巧的小禽兽给弄疯,想这样追下去定然无果,于是袖中陡然露了暗器。
作者有话要说:…
裴君:谁伤我徒弟我弄死他哦
妙鲜包:不关我的事…
☆、第29章
说是暗器;不过是袖箭。那人边追边按下机括,短箭迅疾飞窜而出;眼看着就要扎进南山后背;结果这丫头身子猛地一偏;竟是躲了过去。南山皱了皱眉,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来意不善;若不得不打还是打一架吧……
她迅速转过身;迎战对面的敌人。鼓声落尽;夜幕低垂,蝉鸣声渐渐低萎下去;南山招数偏巧,只攻要害,路子很邪门;对方纵然也是个打架高手,但太过正统,竟是有些敌不过她。
转眼之间南山竟顺走了他袖中暗器,他竟是浑然不觉,再反应过来时,他大腿已是中了一箭。南山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借势立刻制住他,道:“我是个胆小的人,从不敢杀人,也不喜欢打架,练这样的本事只是为了自保。若你想要试探的是这些,我能说的都已说了。”
她屈腿狠狠击了他的后膝盖窝,腾出一只手来要去摘他蒙面的黑巾,却遭遇到了对方的反击,南山吃痛一皱眉,借着无比暗昧的光看到了他额角位置的一颗痣,她陡然松了手,只留下一句“我不与你计较,你也不要再追我,到此为止”便迅速转身飞奔而去。
南山翻墙回了坊,她揉揉被人恶意攻击的下巴,抬头看看还在堂前等她的凤娘,喊了一声:“凤娘我忙完回来啦,饿了吗?”
“隔壁娘子拿了些蒸饼来,我已是吃过了。”
南山于是回去翻翻米缸,礼尚往来地给隔壁娘子送点米过去。隔壁娘子一看到她,连忙揪住她道:“下午时那位裴郎君来过呢,你却又不在!他见只有凤娘在便独自回去了。”
裴渠找她做什么?要她一起巡街?南山没多想,将米给了隔壁娘子便折了回去。
她素来睡得迟,安顿凤娘睡了之后,她回到寝屋,往下巴上抹点药,又使劲揉了揉,随后将灯挑亮些,铺了纸继续画万年县坊里图。
她许久没有这样专心做一件事了,好像无人阻拦可以一直画下去。脑海中关于这座城的一切,沿着卷轴一路往下画,仿佛没有尽头。
她就沉浸在这无止无尽的记忆复原中,好像人已走遍每个街巷。然这时门却忽被敲响,咚咚咚的声音将人从这夜中惊醒。南山愣了愣,她似乎还未从这梦中缓过来,等她回过神,门已是被敲了好几十下。
南山跑到房门口套上鞋子急急忙忙去开大门。她拉开门,抬头一瞧,便看见杵在黑暗中的裴渠。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好奇问道:“这么晚老师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也练就了飞檐走壁的工夫,可以无视坊禁了?
裴渠淡淡地说:“今日过来找你有事,等了你一会,见你还未回来便打算走,却不想已经闭了坊。”
“旅店呢?”
“住满了。”他说得像真的一样,南山却觉得他在撒谎。
她瞥见了裴渠身后的马,道:“老师骑马来的吗?”
“是。”
确认了这点,南山更觉得他在说谎。邻居娘子说他下午时来了一趟,就算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至于连闭坊前都出不去,何况他不是靠脚走,而是骑马!
南山这回厚道地不撕他面皮,问道:“所以老师是来借宿吗?”
“是。”
南山想了想,最终还是给他让了路,随他进了宅子。她又跑回屋里,本想将小案纸笔都搬到堂屋去画,可她才收拾了一半,裴渠就走了进来。
她想了想,也没赶他出去,便不再收拾小案,重新坐了下来。
她低头重新压好纸,裴渠居高临下地仔细地打量她,黯光中她看起来柔和多了,像一团可怜的小影子,压在纸上的手也分外瘦弱似的,但他却知道那其中的力量。
见她无甚大碍,裴渠这才暗松了一口气,但心头怒火却还是没有消透。
南山自然不知道,她这位老师是从万年县徐宅马不停蹄匆匆赶来,更不知道裴渠在得知徐妙文安排人做了这样的事后直接将他掀倒在地,强逼他交出银鱼袋,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直奔长安县来,结果到了这里,还得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睁眼说一些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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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的徐宅内,徐妙文正气呼呼地责问管事为何不拦住裴渠:“他要走你就放他走吗?你没瞧见他拿了我的银鱼袋吗?他又要拿我的银鱼袋出去惹是生非了,万一我被御史台那帮小子揪住把柄怎么办?!他丝毫没有考虑过我,亏我还这样为他费尽心思!”
话说到最后他已经完全不是在责怪管事,于是管事站得像个木偶人任凭他气急败坏地骂裴渠没良心。
等他好不容易气消了些,管事道:“九郎到了。”
徐妙文陡然冷静下来,问:“何时到的?”
“已到了好一阵子,在东厅待着说饿,便吃了一碗冷淘,这时应吃完了。”
“让他过来。”
管事想了想:“九郎似乎受了点伤,行走不大方便。”
徐妙文大骇,让他家小九受伤那简直……
他顿时一句废话也没有,撂下管事就快步往东厅去。
适时徐九郎正在喝一碗凉乌梅饮,见徐妙文进来,也不站起来,仍旧随随便便坐着,一只手搭在腿上。
徐九郎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朝气蓬勃,额角一颗小痣,嘴角也有一颗,落在白白净净的脸上看起来格外明显。
他师从金吾卫中郎将,从小学的就是正派功夫,加上底子又好,实在是武将的料子。可他却全无为官的心思,只想着四处游荡,怎么开心怎么活。这次刚回来,便被徐妙文安排去查探某个人功夫虚实。
而这个人,正是长安县南媒官。
徐九郎见过这个媒官,当年他表姊被说给曹侍郎家儿子,做媒的就是这个南媒官。于是徐妙文一说其中猫腻,他便来了兴趣,竟当真蒙面去刺探南山的虚实。
只没想到……
徐九郎将乌梅饮喝完,有些闷闷不乐。
徐妙文嚷道:“你和她打架居然打不过!”徐妙文觉得天都要塌了,徐九郎功夫一流,南山竟连他都打得过,简直不是小禽兽,而是老禽兽!
“哦,忘了告诉你,我还用了暗器,结果暗器还被她给顺走了,最后我自己反倒是中了招。”
“你真是玩物丧志啊,瞧瞧这点出息,连个、连个这样的人都打不过。”
徐九郎懒懒抬眸看他哥哥一眼:“不是你要让我查探她虚实吗?若对方太厉害,打不过也正常啊。”他玩着手里的空碗,又说:“她能飞檐走壁,且耳朵眼睛本事一流,出手也相当之快。只是她招招偏巧,以奇制胜,只击要害,十分邪门。”
他强调了“邪门”二字,言语中好像有点鄙视南山的功夫出身——师门一定是歪门邪道,令人不齿。
徐妙文这时微微眯了眼睛,他问:“你可有机会问她为何这般厉害?”
“说是为了自保。”徐九郎素来身手好过脑子,南山说了一堆,他就记住这一句。
一介孤女想要自保,哪里需要这么厉害的本事?且学的还是歪门邪路的功夫。
徐妙文顿时觉得这局棋,似乎越发的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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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裴渠在小案对面已坐了有一阵子,他看南山画坊里俯瞰图看得略有些走神。南山忽停了笔,裴渠回过神,自袖袋里摸出一卷纸出来递给她。
南山接过来展开一瞧,竟是长安县其中几个坊的布局图,只有建筑和方位,没有任何标注。裴渠道:“这几日我白天巡完街,回去便画了下来,想着有空找你填一填便好,却没想你……”裴渠看着她正在干的活,止住了话。
两个人心有灵犀到这地步,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盲画坊里图,补注,非禽兽不能为之。如今恰好一大一小禽兽,能将这游戏玩得游刃有余,且彼此都深知这其中微妙的乐趣,实在是怪哉。
南山道:“我不是白为老师画的,家里的米快要吃完了,我不想吃减价的太仓米。”
“老师给你买米。”
南山点点头。
她又低下头去继续画,但忽然又停了笔。她骤然想到今日被袭一事,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呢?裴良春的人吗?但似乎又不像。难道……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却只见他正专注在看案上图纸。
裴君,会怀疑她吗?
南山忽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她有些害怕,害怕想到以前的自己。可与裴渠在一起,她却总忍不住地想到多少年之前,那个像惊弓之鸟一样跟在他身边的自己。
她上身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缩,放轻松地岔开话题:“老师总到我这里来借宿,邻里会说闲话的。”
“什么闲话?”裴渠没有抬头,还在看图纸。
“譬如说……”她琢磨了一下措辞,转而又道:“学生虽是在外整日抛头露脸的媒官,但毕竟还是待嫁之身,有些风言风雨传出去总归不大好。”她似乎有点想推他远一些。
“哦,你也是打算嫁人的吗?”裴渠淡淡地说着,缓缓抬起了头。
南山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抿了抿唇。
“那你可以考虑嫁给我。”
☆、第30章
南山的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她整个人僵了僵;可裴渠看着她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轻轻松松挖了坑;等着南山往里跳;见南山踏进去一只脚;竟有些心急地朝坑里填了一大铲子土;以至于吓得南山连忙跳了出来。
裴渠平日里并不会这般行事。他是挖坑界的高手;非常沉得住气;今日这样简直反常。南山的反应让他迅速做了反思;认为自己的确是太着急了。
但 他的着急并非没有理由;接连几件事让他认为南山像株弱苗;似乎随时会被袭倒;他很想给她挡挡风;好像这样就能保她无虞,但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南山已 不再是那个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小女孩子,她如今明朗、健谈,甚至功夫了得,脑子里藏了浩瀚的秘密,心也套了一层一层的壳,简直辨不清其真正的模样。
不过,裴君即便做了冒失的事也丝毫不会慌乱,他最爱见招拆招,于是顺理成章道:“不想嫁给我吗?为师倒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双赢的事。”
他这语气分明像公事公办谈条件,南山亦迅速平复了情绪,在等他下文。
“我并没有出家或修道的打算,所以这半年内必然要定下婚事。若你嫁给我,便不必再为我的婚事奔波,我也不必再相看其他人。而对于你——”
“老师觉得我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在配婚令的约束之下,所以也得为自己物色郎君。既然这样,倒不如吃了老师这株窝边草,一来省事,二来……二来是为了什么呢?我与老师很熟吗?”
南山打断了他,又接着道:“老师那日曾问我,明不明白男女婚姻的要义。那么,老师自己明白吗?”
裴渠竟被她问闷住,干巴巴回了一句:“不知道。”
南山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所以不能稀里糊涂嫁给老师。何况,老师为何笃定这对我来说是一桩便利省心之事呢?老师觉得我眼下茫茫然,在择偶一事上,没有目标吗?”
裴渠被拆得连最后一个台阶都丧失了,却还是分外沉着冷静,问:“有吗?”
南山脸上笑意不减,放出了反问界的大招:“没有吗?”
裴渠想了想,没有接招。
于是南山分外平静地低下头,手稳稳按住尺子,好像也按住了她那颗心,沉住气继续往下画。
裴渠自袖兜里摸了一只桃子放到她面前。南山看看那只桃子,又抬头看他。裴渠道:“为师九年前种的桃树,今年早早地结了果子。”
南山将纷杂记忆全往后推,隐约记起一株幼小的桃树苗。那时她似乎还问过桃树种下去要多久方能结果,得来的回答是“很快的”。
没想到这“很快”竟是要九年时间,所以那必然是一株劣等桃苗。不过,眼前这只桃子倒还长得像模像样,虽没有完全熟,但是个模样周正的桃子。
南山拿过那只桃子仔细端详,说:“可以吃吗?”
“可以。”
于是她咬了一口,努力嚼了嚼,想要尝出一点味道来,但除了生脆口感,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她又吃了几口,便再吃不下,放下桃子,继续画她的坊里图。
裴渠看她搁在一旁啃了一半的桃子,拿过来很节制地擦了擦,吃完了剩下半个。
南山觉得裴君真是太嘴馋又太小气了,有就多带几个嘛。抢她已经吃过的,吃之前还要嫌弃地擦擦,气量小的实在令人有些不爽。
两人大有对着这满案图纸过一夜的想法,谁也不去睡觉,好像比谁扛的时间长。至后半夜,南山的记忆力似乎有点受到干扰,便咬了笔杆子闭目回想。
她想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直到脑子里团满糨糊,晕晕沉沉晕晕沉沉,她才彻底放弃了思考的能力,竟是坐着睡着了。
梦境黑甜,南山睡得很沉。裴渠观察她很久,并不能确定她是真睡还是假寐,遂小心翼翼伸过手去,在她面前来回摆了几十次。
南山对此试探毫无反应,裴渠这才收回手,将那些已经画好的图纸整理好,又将案上放得乱七八糟的文具收拾完毕,这才重新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南山。
——*——*——*——*——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朝歌,她还是个乳臭未干身量小小的可怜孩子,身上全是血液和人肉*的气味,朱红上襦白裙子,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眉目也被发黑的血迹遮住,只能隐约辨出五官。
他将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因感受到那细薄皮肤下微热的求生讯息,才动了恻隐心,冒险将她带上了路。她昏迷醒来后第一次睁眼,那眼窝里黑漆漆的大瞳仁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尽管还只是个小孩子,却好像通晓一切,默不做声地接受了扑面而来的现实,成了一个毫无生气只有一双空洞眼睛的人偶。
从此,裴渠吃饭她便跟着吃饭,裴渠走路她就跟着走,寸步不离,像只可怜雏鸟。一路上战火刚平,到处乱糟糟,失怙孤女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求存,能让她撑下来的只有母亲留给她的一句“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她不信任何人,除了裴渠。她小小年纪便识得人心偏向,她知道深更半夜还在尸堆里徒劳翻找的裴渠,不该是坏人。
将抵长安的前一晚,月亮已移上中天,她坐在客舍廊下捧着一本书,说了她离开淮南后的第一句话。她对裴渠说:“这册书,是我娘亲自抄给我的。书上面的血,是我娘亲的。”
她手中捧着的那本书被血浸被压皱,已是不堪翻阅。只书皮上仍能辨出,书名叫作“洛阳伽蓝记”。
她又说:“我娘让我好好活下去,谢谢你带我出来。”说着她唇角上弯,给了他一个笑脸。
那笑容有不合年纪的空洞,好像是为了对付茫然未来和这复杂人世的见面礼,生涩,却又管用。
在长安的日子很长,却也很短暂。
他该料到,两京其实没有一处地方能够容下她。
分离来得骤然,却又早有预谋。
而朝歌亦深知他的处境,随便他是她离开淮南后唯一信任的人,但如果他需要去国离家来暂保性命,那是一定要让他走的。她像个大人一样安慰他:“郎君不要怕,我阿兄说番邦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吃的很少,郎君要好好保重。”
那时她手忙脚乱地找他的手,想要给他一点力量,好不容易抓住了,紧紧握一握,才尴尬发现自己的手比裴渠的还要凉。她借着他的体温鼓足勇气说:“我可以活得好好的,等郎君回来、回来……”
她说着说着便骤然停住,因她自己也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等到裴渠回来那一日,是否真的……还能再见。
没有关系,这世上的路,就是这样。娘亲很早就与她说,世上岔路太多了,走着走着总要分开,朝歌,不用怕,娘只是去了另一条路,你也有你要走的路。
所以裴君有裴君要走的路,她也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感谢他在最困难的时候以真心饲喂,只是怕将来没有了回报的机会。
这一相隔,即是九年。
九年,可以有很多事情发生,也可以是乏善可陈。
对于朝歌而言,这九年每一天都是历练;对于裴渠而言,这九年每一天都是消耗。
然后她长大,他心已如深海。
好在,她未失良知,他也未丢生机。
——*——*——*——*——
南山在黑甜梦境里给许多事勾画了一个个无止境的好结局,于是越睡越沉越睡越美。裴渠坐在她对面,缓缓闭上眼,无声结束了自己内心的一场大雨。
他起了身,走到对面小心翼翼将南山抱起来,仿若抱九年前那个小孩子,可毕竟已不是。少女的体温与脉搏蓬勃而有生机,她活得旺盛而有力,可即便如此,她却似乎一直被困于牢笼之中。
越明媚越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就像她多年前在客舍廊下的那个笑——都是为了掩盖灰暗、奄奄一息的内心。
尽管眼下这颗心外面罩了一只刀枪不入的壳子,但在这虚假繁荣和粉饰之下,内里却只可能更不堪一击。
裴渠放好寝帐走了出去,在廊下坐了许久,直到近五更。
而南山醒来时已是街鼓齐鸣时分,她揉揉眼,回忆起那些错综复杂的梦,似乎不大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猛地一拍脑袋,再拉开寝帐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却发现根本不见裴渠身影。
难道昨天只是她老师入梦,不是真正发生的事?
她咧咧嘴,好像有些自我厌弃,随后赶紧下了床,光着脚刚出门要去喊凤娘起床,却闻到了厨舍传来的食物香气。
她连鞋子也忘了穿,踮着脚蹭蹭蹭跑到厨舍门口,朝里一探。站在锅灶前的裴渠忽转过身看看她,道:“你不去梳头洗脸吗?”
南山指了他道:“你、老师为何会在这里烧饭?!”
“为师要让你明白,要义是什么。”他打开锅盖盛粥,“其一就是,你若不能嫁给我,我还能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问:身为一个超级洁癖,为什么要吃人家小姑娘吃剩下的东西!
裴君:我以为小姑娘吃过的东西应该会甜一点。
问:可为什么要擦!你知道这样伤人自尊吗?
裴君:我已经擦得很节制了,我就擦了三下。
☆、第31章
按说南山简直要被眼前这不要脸的老师气炸;可她忍了又忍,心道还是先吃了早饭再说;于是霍地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去凤娘房里。
凤娘还在呼呼睡,南山爬到床上摇醒她:“凤娘快起来吃早饭。”
凤娘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问:“今日竟这样早?”
南山迅速将要换的衣裳拿给她;回道:“家里来了一只田螺郎君;将早饭都做好了;速速吃完我好赶他走。”
“咦;是裴郎君吧。”凤娘懒懒地说。
南山略惊讶;凤娘又说:“看来裴郎君很喜欢娘子,娘子不如收了他吧。若论门户;娘子的出身……”她说着却又及时打住,抬手拍拍自己的嘴:“老身在胡说什么呀。”
南山将衣裳都塞给她转身爬下寝床,走到妆台前麻利地梳好头发,出去洗了脸。太阳渐渐露了脸,她回想起梦中诸多美好结局,觉得这晨光令人眩晕。她拿了只杯子蹲在廊下漱口,正要往地上吐时,视线内出现一双鞋子。
她抬头,看到站在她面前挡了光的裴渠,于是低下头继续咕噜咕噜漱口。
裴渠忽在她对面蹲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南山想往后退,但她眼下这种蜷缩蹲姿实在不方便往后挪动,于是轻轻皱眉。她含着一口水,腮帮子一鼓一鼓,可以听到声音。裴渠忽出其不意地伸手轻按下她脑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递到她唇边,说:“不要吐在地上。”
她家地上铺了木板,并不经常打扫,所以她也总是很随意地对待它。裴渠低头看看,问说:“不觉得干净很多吗?”
南山也低下头去,一瞧,果然!勤劳的田螺郎君不仅烧了早饭,还将她家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她又装模作样地漱漱口,将水吐在了杯子里,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抢过杯子,说:“老师快去盛起粥来凉一凉。”
裴渠看看她水亮潮湿又柔软的唇,想伸手揉一揉,却很克制地站了起来,说:“已是盛好了,快吃罢。”
南山待他转过身,飞快站起来,猫着腰窜进凤娘房里:“凤娘快与我一道去吃早饭,不然要凉啦。”
她急着拉个人作陪,仿佛她老师打算在饭桌上吃掉她似的。
于是凤娘被她拖拽着到了堂屋,坐下时感叹道:“裴郎君做的早饭果真香多啦,比娘子做的……”
南山瞥见裴渠已是端着最后一只碗走到了堂屋外,她连忙示意凤娘不要说话。
凤娘颇诚实道:“是比娘子做的好。”
南山因味觉丧失,在做饭一事上紧跟着丧失了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味道都很奇怪。
裴渠恍若未闻,在小案对面坐下,默不作声地开始吃早饭。
这一顿饭吃得特别奇怪,裴渠的姿态像个十足的家人,但事实上又不是。南山心底是渴望陪伴的,但她又觉得这和她那些甜暖梦境别无二致,都不宜实现。
她嚼着无味的饼,喝着无味的粥,将续命食量倒进胃里,听得裴渠道:“过几日旬假,上远公主在芙蓉园设宴,你知道吗?”
南山抬了抬眸:“知道。”
“要去吗?”
“要。”南山觉得自己都快成上远家的私仆了,上远每回设宴,不论什么名目都要喊上她。这一回上远并非宴请茶山结社的娘子们,而是自己出钱宴群臣。当然,这宴请也有名目,因她的亲弟弟——吴王要回京了。
裴渠没有再多问,此时坊间大门早已打开,时辰不早,他得赶去衙门了。因彻夜未眠,他面有疲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倦。吃过饭,南山送他到门口,也只道了一声“老师走好”便关上了门。
裴渠牵着马在外站了一站,南山关好门转过身也站了一站。两人约好了似的,站了不少时候这才彼此反向而行——裴渠沿街回万年县,南山走回堂屋。
南山抬头看了看长安县上空的天色,这天晴朗得简直虚假,她眯了眯眼,又伸手挡了挡太阳,觉得自己无处遁藏,好像快要被晒得消失掉。
——*——*——*——*——
在黑暗和阴潮环境中待久了,会对朗朗日光有近乎贪恋的渴望。但即便如此,真正遭遇光亮时又会觉得浑身不适,发现自己还是该躲回去。
旬假之日,长安城一片灰蒙蒙,好像随时都会有一场雨落下来。南山对这样的天气谈不上有多喜欢,却好像很习惯。一大早,她便骑着马飞奔至位于城东南角的曲江池。这时的曲江放眼望去,荷叶碧连天,又因天气的缘故,远看总腾着雾气,像仙人玩乐的池子。
南山勒住缰绳,远远眺望,芙蓉园就映入了眼帘。曲江池西是杏园与大慈恩寺,大多时候总车马拥塞,好像很难有清净时候。今日也因天气缘故,人比往常要少了许多。这时候若负手立江亭,来一二只好友,拎几只酒壶对曲江痛饮,就是人生极乐之事。
可南山并不喝酒,她奢想过无数次临江痛饮畅快嚎啕的场景,那些也只在梦里。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阴天,喝着喝着周遭全是迷蒙雨雾,令人睁不开眼。酒与雨丝相混,后来又夹杂了一些微妙的咸味,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梦里她才能尝到久违的味道,关于一切东西微妙的味道,都在舌尖味蕾绽放爆炸,令人无比怀念。
闷闷雷声响起来,不好,要下雨了。
南山自马后面搭着的袋子里取了斗笠和蓑衣,正要穿时,忽听得马蹄声遥遥传来。她扭头一看,只见一青色公服的官家人,哦正是她的老师裴渠策马奔来。
裴渠放慢了速度,马蹄哒哒哒,南山歪了脑袋。
至近处,裴渠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南山:“你这样早过来是特意看曲江吗?”
“今日会有些女眷到,公主让学生早些时候过来帮忙。”她一边说着,手里还在整她的蓑衣,又补了一句:“要下雨了老师带雨具了吗?”
裴君潇洒地说:“没有,淋了就淋了。”
“哦。”她低头继续弄她的蓑衣带子,不知怎么绕了个特别错综的绳结竟是难以扯开。她越揪扯越乱,眉头微微皱起来,是不高兴的神情。
裴渠坐在马上看她解绳结,忍了忍,没有下马。南山今日穿了朱红短襦,配了白裙,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看着竟格外鲜亮,有连天荷叶作衬,更是显得她像一朵初绽的花。是小叶栀子还是牡丹?并不能分得很清楚。
裴渠看得有些愣,多少年之前朝歌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只是比这小了不少。
南山终于解开了她的蓑衣带子,长吁一口气,抬头看一眼裴渠:“那学生先走了。”
“我也要过去,一道罢。”裴渠忙道。
南山转过头,飞快地撇撇嘴,认为裴君真是厚脸皮到了极致。
裴渠似感受到她这腹诽一般,温柔地在后面说:“这里老师已许久未来,你可以领领路。”
南山翻上马,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裴渠又道:“我有米。”
南山认为自己目前的状况的确需要为五斗米折腰,遂什么也没说,握紧缰绳夹了马肚子就跑到前面领路。
裴 渠今日过来,并不是因为他在被邀之列,而只是因为他是万年县官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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