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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天下-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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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烨微笑瞧着胡宗宪:“汝贞,我心里明白,有些话你还是没说出来,你已听闻李准说过,海瑞仅是一个平抑物价,露出要重新查勘江南田亩的势头,南直隶各部以及江南士绅勋贵状告海瑞的奏本就已不绝于道,如雪片一般传递京城。你心里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海瑞意图所为,还要火上浇油,相助其势?我说的对吧?”

“是。”胡宗宪低声答道,望向陈烨的眼神既有深深的疑惑也有畏惧之色。

陈烨淡淡道:“很简单,海瑞所为,正是本王想让他做的。”

“为什么?”胡宗宪大惊失色。

“江南富庶,巨富豪商云集,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可汝贞,如此富庶,流金淌蜜之地,每年所积累的财富,能有多少进入到朝廷的口袋里?六成?五成?还是四成?”胡宗宪一愣,紧接着脸色一变,震惊的瞧着陈烨。

陈烨微露冷笑道:“江南百业特别是丝绸、布匹、茶叶、盐、矿山十之八九是士绅勋贵所经营。而十之七八的土地良田也都以投献等巧立名目瞒天过海的手段兼并聚敛到他们手里。大统四十年,南直隶户部运来的漕运银竟不足千万两。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皇上的南直隶竟然七成肥了士绅勋贵和那些巨蠹贪官,而朝廷只能拿到讨饭花子似的可怜兮兮的三成。这样的士绅勋贵巨蠹赃官,让他们去尝尝做讨饭花子的滋味又有何不可?”

胡宗宪惊呆了,怔怔的看着陈烨。

陈烨笑了一下,悠悠道:“那位曾被太祖请出文庙并险些将牌位扔茅厕里的孟夫子曾有云,天下事,不患寡,只患不均。这天下事嘛,本王觉着还真就是公平二字最重要。何为公平,天理昭彰,报应临头就是一种公平。既然老天爷没空,本王倒不介意替老天爷出头,为朝廷为江南的黎庶小民公平一回。”

“可是东家,这么做的后果,会是百业凋敝,士绅勋贵逃离江南,江南的小民百姓岂不更会雪上加霜。”胡宗宪担忧惊惧的说道。

陈烨清秀的脸上露出傲然之色,沉声道:“离了张屠户,就非要吃带毛猪吗?他们逃不逃离江南,本王没兴趣去管。至于你说的百业凋敝,那就要看谁接手了。”

胡宗宪明白过来:“原来东家想将江南百业都、都……”

李准得意的嘿嘿笑道:“胡大校长,你该不会认为主子没这个实力和本事吧?”

“宗宪不敢。”胡宗宪脸色一变,急忙躬身道。

陈烨脸上浮动着淡淡的笑意,微眯着眼瞧着神情依旧惊惧担忧的胡宗宪:“汝贞,我这个人不喜欢跟自家人藏着掖着,同样也不喜欢自己人跟我藏着掖着。”

胡宗宪身子一颤,抬头惊恐的看着陈烨:“东家!”

陈烨笑了一下:“有什么话直说。”

“是。”胡宗宪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心一横,说道:“东家能对宗宪如此剖心置腹,将心中谋划的惊天大局坦然相告,宗宪既感激涕零又受宠若惊。东家如此待宗宪,宗宪岂敢暗存以些许私心侍主。宗宪觉得东家设局谋夺江南财富,宗宪以为这是下下之策,万万不能实行。”

“为什么?胡宗宪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准蹭的站起,惊怒的嚷道。

刘全宝、王三等人脸色也变了,也都站起身来,布着血丝的双眼露出敌意之色,恶狠狠的瞪着胡宗宪,也都要张嘴喝问之际。

陈烨脸色一沉,微眯着眼瞧向李准、刘全宝等人。

李准、刘全宝等人急忙坐下,都闭嘴不敢说话了。

陈烨沉声道:“汝贞,你接着说。”

“是。宗宪以为,就算东家能尽夺江南士绅勋贵把持的江南财富,可也彻底将他们得罪了。江南勋贵一部分从龙太祖,另一部分则是跟从成祖靖难,都是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勋的功臣后裔,在我大明历代君主心中,他们的后裔都是最忠心朝廷,是与大明荣辱与共,最值得信任的人,其所受到的荣宠,除却各地藩王朱姓子孙,无出其右者。

还有士绅,江南文风最盛,自古就有锦绣文章之地之美誉。远的不说,单说国朝建立以来,名震国朝的文坛领袖大多出于江南,出于这些士绅之家。他们振臂一呼,天下读书人无不群起相应。而其家族子弟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做官者也是比比皆是,其势力之庞大,可谓耸人听闻。这两大势力,单是其中之一就足以翻江倒海。

如今东家出手,却要断了他们两大势力的生路,士绅勋贵为图自保,必会合在一处,对抗王爷,其势之猛烈足以将大明的天捅出个大窟窿来。到了那时,恐怕就是皇上也会因王爷今日所为,迁怒王爷的,王爷,您、您就危矣了。”胡宗宪扑通跪倒,跪伏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李准和刘全宝等人的脸色随着胡宗宪对江南未来情势的剖析利弊,全都变白了,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李小翠三女也都紧张担忧的望向陈烨。

陈烨瞧着跪地哭泣的胡宗宪,沉默了片刻,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又慢慢浮了出来,站起身,过去,拍了拍胡宗宪的肩膀:“汝贞,请起。”

“谢东家。”胡宗宪哽咽着,慢慢站起身。

陈烨静静地瞧着胡宗宪,微笑道:“江南士绅勋贵势力之大,就是汝贞不说,本王也能掂出这其中的分量。”

“那东家为何还要出此下策?”胡宗宪擦着脸颊的泪水,惊疑不解的问道。

陈烨玩味的一笑:“正因为他们势力之大,若合在一处,足以有翻天覆地之危,本王才下定决心,铲除这颗随时都有危机大明江山社稷的大毒瘤。”

陈烨摇头,阻止惊慌要张嘴再劝谏的胡宗宪,接着说道:“也正因此本王所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和他们硬碰硬。海瑞品行刚正,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正是对付他们的利刃。用海瑞去和他们较量,本王在幕后推波助澜,待他们拼的你死我活之际,也就是本王蚕食其势力之时。这么做虽然不那么光彩,甚至可说是有些下作。但本王也是实在想出更好的法子。汝贞,你心里知晓,本王想要做的大事很多,因此不能轻易犯险,做出出师未捷身先死,空留笑谈于后世的蠢事。”

李准眼圈泛红道:“奴才对主子的话不能苟同,主子是为列族列宗的江山社稷计,不得不先图自保。主子这么做才是成大事者所为,奴才心里只有敬服,绝无一丝认为主子此举有何不光彩,更遑论下作二字了。”

刘全宝等人也激动的躬身要说话,陈烨摆手笑道:“都不必说了,你们要说什么我都明白。李准的话虽然有逢迎之意,但我受了。”李准和刘全宝等人都咧嘴开心的笑了。

胡宗宪眼中闪过恍然,但随即又被眼中的忧虑所淹没,躬身道:“东家,请恕宗宪直言。海瑞才堪大用,清廉刚直,骨子里那股宁折不弯绝不苟合的性情,正是最佳的堂堂之师。东家用海瑞出正奇之兵,宗宪佩服之至。可是海瑞与江南士绅勋贵一旦交锋,士绅勋贵对其打压弹劾的手段也会猛烈异常,若无东家相助,海瑞孑然一身,面对虎狼之师,恐怕连一个回合都很难支撑下来。可要是东家一旦出手相助,就等于直面江南的士绅勋贵,那他们的矛头也会立时对准东家,东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陈烨玩味的笑了:“你放心,海瑞与江南士绅勋贵的交锋无论多激烈,本王都不会出头的,出头之人自然会有,分量嘛?在天下臣民甚至父皇眼里,要比我这个亲王儿子重得多。”

胡宗宪一愣,惊疑不解的看着一脸古怪笑意的陈烨。心里暗自揣测,当今天下,除了裕王,还能有谁能比东家在皇上面前更有分量?但两位王爷明争暗斗多年,早已水火不容,裕王又岂会替东家趟这趟浑水,引火烧身。再者,以东家今日之势,在皇上心中,裕王的分量未必强过东家。难道是内阁徐、李、郭、袁、高等阁臣?念头刚起,胡宗宪就将这荒谬的想法掐灭了。

陈烨玩味的笑道:“这场江南财富之争,本王只会闷声发大财,斗法的事让他们去斗吧。自然了,古语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王会尽量手把快些,让他们就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也只能瞪眼骂街,没力量再做什么了。”李准、刘全宝等人都阴险得意的嘿嘿笑了起来。

陈烨拍拍胡宗宪的肩头,笑道:“不是我不解惑,要是什么都说出来,不就无趣了吗?有点耐心,好好欣赏海瑞恶战群丑这出好戏吧。”

胡宗宪眼中的忧虑强行压了下去,躬身笑道:“王爷睿智,所布棋局气势之大不仅让宗宪佩服之至,其变化玄妙更是让宗宪叹为观止。好,宗宪就迫不及待地等着瞧这场好戏了。”

陈烨捉狭的眨了眨右眼,笑道:“本王保证,你不会失望的。”两人相视,同时大笑起来。

李准笑着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道:“诸位兄弟们,咱们敬王爷一杯,预祝王爷势如破竹,战必胜攻必取,尽夺江南财富之地。”

刘全宝等人急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陈烨开心一笑,回到座位,也端起酒杯:“干!”众人一饮而尽。

陈烨放下酒杯,刚坐下,一只白嫩如凝脂美玉的小手端起青花粉彩福寿细腰酒壶为陈烨的酒杯倒满了酒。陈烨有些愕然的瞧着小翠。

小翠巧笑倩兮和香巧、丽娘都端起酒杯,陈烨笑道:“你们这是?”

小翠俏脸羞红,笑道:“我们姐妹也敬王爷一杯,我们先干为敬。”

“慢着!”小翠三女停住,都不解的瞧着陈烨。

陈烨脸上浮起邪魅的笑意,瞧着酒杯:“这敬酒总要有个说法吧。”

小翠笑道:“我们姐妹替江南的百姓敬王爷一杯。”陈烨点点头:“这也倒算个理由,不过有些本王可不能喝这杯酒。”

“为什么?”小翠三女不解的同声问道。

陈烨微笑道:“这次所谋,若是成功,我必会惠及江南百姓的,可是你们又不是江南人,你们替江南百姓谢我,不觉得有些不合适吗?”

丽娘笑道:“王爷,臣妾老家凤阳府,也属南直隶,臣妾也算半个江南人。”

“哦?”陈烨瞧向丽娘,笑道:“没想到你竟是凤阳府人。凤阳是大明中都,朱姓子孙的祖地。当年太祖皇帝就是从这里走出而有天下的。从太祖时,凤阳府治下百姓,就无有赋税壮丁之忧,你怎么会流落到秦淮?”

丽娘闻言,笑靥如花的俏脸黯淡下来,那双温柔的美眸溢起了泪光,哽咽道:“王爷有所不知,其实臣妾也曾出身官宦门庭,先父曾是南直隶礼部员外郎,臣妾出生,家母难产,不幸亡故。是家父含辛茹苦将臣妾抚养长大。臣妾四岁那年,家父续弦,为臣妾娶了后母过门,可谁知在臣妾七岁那年,家父染病,抛下臣妾,亡故了。继母为夺家产,让她弟弟哄我,说带我去南京玩,可谁知到了南京竟把臣妾卖、卖到了轻烟楼。”

话到这里,丽娘已泣不成声,一张精致清纯又完美糅合着柔情妩媚的小脸已如梨花带雨一般,坐在旁边的香巧也哭的泪流满面,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丽娘的手,另一只手则心疼的用丝巾为丽娘擦着眼泪。

陈烨脸色阴沉似水,双目爆闪着冷厉的寒光:“卖亡夫之女,夺亡夫家产,天下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禽兽不如之人。丽娘你不要伤心,本王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廖仆和王三脸都气青了,同时站起身来:“东家,我这就动身去凤阳,将那禽兽不如的老狗碎尸万段喂狗。”

丽娘急忙擦拭去脸颊的泪水,感激地说道:“臣妾谢小三大掌柜和廖护卫,只是不必了,干、李总管已经帮臣妾报仇了。”

陈烨瞧向李准,李准陪笑道:“奴才为娘娘赎身后,坐船回京,在到两淮的路上,听到娘娘说起伤心事,奴才义愤填膺,当晚命船停岸边,亲自带着老十六他们,快马飞奔凤阳,杀了那对没一丝人味的狗男女。其实丽娘不知晓,奴才和老十六破门而入,竟发现那对狗男女竟精赤睡在一张床上,奴才盘问,才知晓他们压根就不是什么姐弟,而是一对谋财害命的狗男女。娘娘的父亲就是那奸夫授意那贱货下药毒死的。老十六将他们剁成了肉酱,点滴不剩包了两大包裹,又将娘娘家里的细软金银尽数带上,一把火烧了房子,这才赶回船上。回京的一路上,老十六每日都舀出一些喂狗,每次喂狗时,娘娘都会亲自瞧着,每次都会吐的一塌糊涂。奴才曾劝过娘娘,别看了。可娘娘依旧次次都看,次次吐的一塌糊涂。”

陈烨瞧着娇柔楚楚的丽娘,满是爱怜的双目闪过一丝异色,半晌,叹了口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本王能理解,不过本王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娇弱,心竟然如此坚毅刚强。”

丽娘泪迹未干的俏脸微微一变,美眸闪动出惊恐之色。李准的脸色也是微变,懊悔的真想正反抽自己几百个耳光,我他娘的脑子进屎了吗?为什么要对主子说这些。

陈烨瞧着丽娘那双露出惊恐的美目,微笑道:“不要多心,我没责怪你的意思。你是个孝女,也是个善解人意心性善良的好女孩,只是,以后心思不要那么重,对你自己的身子和心情都不好。”

丽娘娇躯一颤,眼泪又夺眶而出,低声哽咽道:“谢王爷体谅,您的话,奴婢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陈烨点点头,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好笑,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抢了王三公子的女人,把苏三娶回家了呢?

小翠红着美目,强笑道:“这怎么说着说着说到伤心事上了,咱们姐妹不是要敬王爷酒吗?”

陈烨也笑道:“不错。但这个酒不能这么敬。你们既然是有心敬我酒,那就要拿出十足的诚心来。”

小翠三女互相瞧了瞧,都扑哧破涕笑了起来。小翠轻抿小嘴,美目微微白了陈烨一眼:“是王爷你多心了,臣妾们敬您酒,自然是十足的诚心了。”

陈烨嘴角慢慢浮起透着邪邪味道的笑意,还没等小翠美眸内的警惕戒备升起,笑容突然一收,长叹了口气。厅内众人都是一愣,都吃惊的瞧着陈烨,王爷怎么突然如此伤感?

第三卷 峥嵘岁月 第420章 警告

陈烨强忍笑意,低沉道:“今儿进宫面圣,在临出宫前,父皇突然叹气说道:‘朱载圳,你可知何为最不孝?’本王当时被问懵了,难道我做了什么大不孝之事?不知所以的瞧着父皇。父皇阴沉着脸道:‘直到今日,皇室血脉还如此凋敝,后继无人,朱载圳你真的想做愧对列祖列宗的不肖子孙吗?’我听闻这话,真是无言以答啊!”

正厅内一片鸦雀无声。胡宗宪、刘全宝等人都低垂下头,脸上都隐隐露出怪异的笑容。小翠三女的俏脸更已如火烧云一般,红的一塌糊涂,也都羞臊的早已低垂下头。

李准站起身来,泛红的眼圈溢动着泪光,哽咽道:“主子请恕奴才放肆斗胆,自太祖皇帝除残去暴,而有我大明天下以来,国朝一直秉持孝为国之根本。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主子万岁爷责备的是啊。主子立冠成年已有数年,身边又有王妃娘娘和诸位娘娘朝夕陪伴,可您至今尚无世子,以充实皇室血脉,以慰主子万岁爷渴盼皇孙之心。主子,您孝职有亏啊。奴才身为主子的内府总管,未能尽到规劝之责,奴才死罪。不瞒主子,奴才每每想起主子尚无世子以承膝下,奴才这心就如油煎,五内俱焚奴才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主子万岁爷啊!”

李准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如涌泉。陈烨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双目简直就是欣赏的瞧着李准。

李准泪眼瞟向陈烨,眼中闪过相知之色,四目微碰,李准扑通跪倒在地,捶胸大哭起来。

李小翠三女被李准这么一哭闹,俏脸都是紫一块白一块的,美眸内的羞臊已被茫然不知所措和羞愧取代了,都慢慢低垂下头。

胡宗宪躬身垂首道:“宗宪素来不胜酒力,今日蒙东家赐宴,尽兴之余,酒已过量,已有些体力不支,再勉强喝下去,宗宪怕会在东家和娘娘面前出丑。东家,宗宪请告退。”

“对对对,我等也都有些不胜酒力,也请告退。”刘全宝等人也都赶忙站起身来,纷纷附和道。

陈烨脸上浮着虚伪的笑意:“这是怎么话说的,本王才刚刚有些兴头,你们怎么就都喝多了,有些扫兴了吧。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嘛,再饮上几杯,再走也不迟。来,大伙都坐下。”

胡宗宪赔笑刚要婉拒,一名听事急匆匆飞奔到殿门前,跪倒:“禀王爷,内宫冯公公来了,说有主子万岁爷口谕。”

陈烨一愣:“快请!”

“东家,我等还是回避为好。”胡宗宪道。

陈烨微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胡宗宪、刘全宝等人躬身施礼,转身离去了。

陈烨微皱眉头,我从宫内回来不过两个多时辰,冯保就来传父皇口谕,难道出了什么大事?

小翠三女尴尬的坐在座位上,俏脸都浮动着嫣红,美眸都闪动着羞慌,互相偷瞧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陈烨下意识的微抬眼,眼神余光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片刻,听事毕恭毕敬引着冯保穿过停止笑闹变的静寂无声的克己殿大坪。冯保四处飞快的瞟了几眼,轻微吧嗒了一下嘴,殿下性子变了,连带着你们这帮子奴才们也都沾光了,竟然家宴惠及到你们,你们还真他娘的有福气。

冯保刚上了台阶,李准已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躬身道:“李准拜见二祖宗。”

冯保急忙上前拦住李准作揖,笑道:“兄弟,你这不是羞臊哥哥呢吗?哥哥我可是赔了不是了,你要是心里还记恨哥哥,就给哥哥一句明话,你说吧,让哥哥怎么做,你心里的怨气才能消了?”

李准嘿嘿笑道:“二祖宗这话,李准可是诚惶诚恐。李准心里可是从没有也不敢有记恨二祖宗的念头。”

冯保深深的瞧着李准:“兄弟说的是实话?”

李准眯眼瞧了一眼已开始偏西但依旧刺灼的日头,笑道:“李准这话可是对着日头说的。”

冯保一愣,下意识的扭脸瞧了一眼日头,转过来,脸上全是惊喜开心之色:“有兄弟你这句话,哥哥我可是彻底放心了。”

李准微躬身笑道:“二祖宗,请。”

冯保笑着点头,迈步走向殿门。陈烨正衣冠,翻身要跪倒。冯保满脸堆笑慌忙一个箭步来到陈烨面前,阻止道:“王爷,主子说了,让您站着听就行了。”

陈烨微一愣,躬身正容道:“儿臣谢父皇恩赏,然朱载圳既为人臣又为人子,岂敢对君父有丝毫不敬。”

话音刚落,陈烨已翻身跪倒,跪伏着沉声道:“儿臣恭听父皇喻旨。”

冯保慢慢收回搀扶不及的双臂,感慨的笑道:“王爷和娘娘们的孝心足可感动天地,奴才真是替主子万岁爷高兴不已。”

冯保收了笑容,尖着嗓子模仿着大统的话语:“着景王朱载圳明日卯时初随内阁六部九卿进宫面圣。”

“儿臣遵旨。”陈烨伏地沉声道。

冯保满脸堆笑,上前搀扶起陈烨,又急忙躬身施礼道:“诸位娘娘快快请起。”李准上前依次搀扶起小翠三女。

陈烨刚站起身,冯保已翻身跪倒:“奴才冯保叩见景王殿下和三位娘娘。”

陈烨微笑,拍了拍冯保的肩头:“起来吧。”

“谢王爷。”冯保满脸堆笑,站起身来。

陈烨疑惑的看着冯保:“冯公公,父皇这是?”

冯保一愣,转而笑道:“哎呦,我的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您该不会忘了自己个如今的身份了吧?”

陈烨一愣,随即恍然,拍拍额头,有些自嘲的笑了:“对对,本王如今是药医部尚书,是位列第十卿的朝廷大员了。”

冯保笑道:“不过奴才还真是佩服王爷,放眼大明,也就是王爷才能将十卿堂官不放在眼里。”

陈烨微笑问道:“这么说明日父皇是让我正式位居庙堂了。”

冯保笑着点点头:“王爷说的不错。不过奴才以为,这可能仅是明日玉熙宫朝会其中之一的题目。”陈烨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异色,微笑瞧着冯保。

冯保飞快的瞟了一眼小翠三女,又瞧向陈烨,见陈烨没有丝毫的反应,心里微微一颤,眼神的余光又深深地瞟了一眼小翠三女,将三女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上前一步,轻声道:“今儿王爷出宫后不久,主子万岁爷就让黄锦传旨内阁徐阶等人,告诉他们,主子万岁爷已准了王爷筹办京师武备学堂的事。徐阶倒是没说什么。可是等一个多时辰后,阁员郭朴和高拱从裕王府回内阁,听闻此事,两人立时炸了庙,刻不容缓就将反对筹办京师武备学堂的奏本送到了司礼监。”陈烨微微一笑,意料之内。

冯保觑着陈烨闻言不仅没丝毫的怒色,反而微笑起来,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之色,低声道:“奴才不知主子万岁爷是怎么想的,郭高二人竟敢连御准之事都敢反驳抗辩,真是胆大妄为。可谁知主子瞧了奏本,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沉思了片刻后,让奴才给王爷您传来了口谕。王爷明日朝会恐怕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您可要心中有数。可惜,奴才没能瞧见奏本上写着什么,不然奴才也许能帮上王爷一些小忙。”

陈烨抬手拍拍冯保的肩头,眼中露出感激之色,笑道:“这已经帮了本王很大的忙了。辛苦了。”

冯保感觉身子一轻,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被拍的肩膀,眼中闪烁出激动之色,紧接着仿若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低声道:“对了,奴才差点忘了,今儿王爷刚出宫不久,主子就命陈洪去裕王府传旨。”

陈烨微微一愣,微眯着眼瞧着冯保,沉吟了片刻,微笑道:“想必是因为今儿本王进城,三哥为我求情一事,父皇很满意,因此才命陈洪去裕王府褒奖三哥吧?”

“王爷猜的没错。主子是让陈洪带着赏赐去的裕王府,只是主子这次不仅赏了裕王,连李妃和裕王世子都……”冯保欲言又止,偷瞟了一眼陈烨,又微垂下头,一脸的懊恼之色。

陈烨眼神又是一眯,瞧着垂首的冯保,嘴角慢慢浮起那抹玩味的笑意:“父皇好大方啊,竟然恩赏了三哥一家子。知晓都赏的什么吗?”

“主子先是赏了裕王一身江南织造局御贡的金丝双绣衮龙流云夏服,紧接着又问起裕王李妃的名讳,然后就笑着说朕的这个儿媳妇有功,为朕生了孙子,使皇室血脉绵延。知晓李妃喜欢息香,就赏了她一匣暹罗国进贡的上品息香,还、还、还说朕很感谢她。”冯保边说边小心观察着陈烨的神色。

陈烨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浓了,神情没有丝毫的惊怒或是慌张不安,反而扭头瞧向小翠三女。小翠三女的脸色全都白了,美眸内全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望向陈烨。

陈烨差点没笑出声,不会这么巧吧,我刚才只是一番谎话威逼利诱这几个丫头,没成想父皇竟当真褒奖了给他生了皇孙的李妃。看来本王这压抑孤独凄凉郁闷的心情,连老天都同情看不下去了,老天爷出手相助,我的面子不小啊,嘿嘿嘿。

陈烨那一脸得意中糅合欠扁笑意的神色落到小翠三女眼里,竟因为心里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变了味道,离奇的变成了陈烨是在对她们强颜欢笑。霎时间,感动悔恨愧疚溢满了三女胸腹,美眸都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瞧着陈烨。

陈烨慢慢扭回头,微笑瞧着冯保:“怎么停了,还有本王那个大侄子呢,他可是父皇的宝贝皇孙,他得了什么赏赐?”

冯保目光闪烁瞧着陈烨,要不是瞧着陈烨那双黑瞋瞋的双眸内似乎隐隐有嘲讽之意,他真有点以为陈烨被自己刚才所言刺激的有些神经兮兮了。

冯保犹豫着试探道:“王爷,您没事吧?”

陈烨微微一笑,悠悠道:“本王像有事吗?”

“没、没事就好。”冯保干笑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陈烨深深的瞧着冯保:“冯保。”

“奴才在。”

“本王要是真如你刚才所想,你认为本王还有资格与你谈经论道吗?”

冯保脸色一变,惊慌的瞧向陈烨:“王、王爷,奴才绝没……”

陈烨微笑,轻摆了一下大袖:“好了,本王很好奇,父皇给他的皇孙什么奖赏?”

冯保急忙说道:“主子万岁爷御笔写了三个字,让陈洪带去裕王府。”

“三个字?”陈烨疑惑的问道。

“是朱翊钧三个字。”

陈烨一愣,转而玩味的一笑:“朱翊钧?好名字,字里行间,闪烁金戈铁马之声。看来父皇对他寄予厚望,希望朱翊钧将来不要负了他皇爷爷对他的厚望。”

冯保惊疑的瞧着陈烨脸上怪异的笑意,不明白这三个字,景王是如何瞧出其中内藏金戈铁马之声?

“陈洪传旨时,高拱、郭朴应该也在裕王府吧?”陈烨突然问道。

冯保急忙压下心中的猜疑,躬身道:“是。”

“可知高拱和陈洪私下说了什么?”

冯保一愣,抬起头,疑惑的瞧着陈烨,瞬间脸色一变:“王爷是说他们?”

陈烨笑了一下:“看样子你是不知晓了。”

“奴才确、确实不知高拱竟然和陈洪私下有勾结。高胡子不、不是自诩最厌恶官员私交内宦吗?”冯保颤抖着说道,原本白里透红保养极佳的胖乎乎圆脸变得苍白起来,双眼闪烁着惊慌不敢置信之色。

陈烨轻轻拍了拍冯保的肩头,冯保身子随之一颤,陈烨轻声笑道:“高拱结交陈洪,一定瞒不过父皇。”

冯保腿一软,险些瘫跪在地上,一股股冷森森的寒意顺着后脊梁骨向下不断滑去,惊恐的瞧着陈烨,如、如此隐秘之事,连东厂的访缉坐探都瞒过了。王爷是、是如何知晓的?难道真是主子?

冯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扑通跪倒在地:“王爷,奴才、奴才……”

陈烨轻嘘了一下,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冯保的双腕,手指轻轻按着寸关尺,慢慢闭上双眼。冯保身子轻微颤抖着,一动都不敢动,惊怖紧张的瞧着陈烨。

片刻,陈烨睁开眼瞧着冯保,微笑道:“现在无妨了。冯保,一个人的心是不能忽快忽慢的,你可要留神小心自己的身子了,若是再这样善变,会死人的。”

冯保急忙跪伏在地,尖细的声音颤抖着越发显得又高又飘:“王爷,奴才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心思,请、请王爷明察。”

陈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静静的瞧着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般不断滴落在猩红地毯上的冯保,沉声道:“冯保,你的心思本王清楚,但是冯保,这个世上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吗?你不是在江中行舟,可以随波左右摇摆。若你再这样察风观色,首鼠两端,就算我放过你,我三哥若真的得势,他也不会容了你的。该何去何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冯冯保强撑拄地的身子一晃,瘫倒在了地上:“王爷,奴才、奴才虽然、虽然心里有些恐慌,但绝没有一丝自外于王爷之心。奴才恳请王爷明察!”

陈烨沉默了片刻,说道:“去查清楚,陈洪传旨时和高拱私下说了些什么。”

冯保惊怖晦暗的眼神瞬间一亮,惊喜不敢置信的瞧着陈烨,突然哭出了声:“王爷!”

陈烨轻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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