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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录-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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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火箭,架在火弩车上,点燃引线,火弩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带着火焰与浓烟射向前方,然后发出一声天雷般的炸响。
据说,火弩是一种魏国的秘密武器,由方士左慈进献给曹丕。那些火焰是用炼丹药配制而出,配方一直保存在魏国皇宫。
司马篡魏之后,这个配方依旧保存在宫里,可惜匈奴攻陷洛阳,一把火将皇家典藏书籍付之一炬。
按理说,铁弗高不该知道那炼丹药的配方,书都烧了,他怎么能知道呢?”
慕容评拽拽衣襟,见慕容恪毫无反应,他随口说:“据说,那铁弗高也喜好炼丹之术,喜好奇淫巧技。汉人们都喜欢摆弄那玩意儿。也许他又找到了一种配方。”
“着啊”,慕容恪一拍大腿:“方氏搞出来的炼丹方,一定还有方氏知道。晋朝还有好多方氏。
我们派个人到晋朝去,告诉他我大燕已夺回章武渤海,向朝廷道贺,顺便要求朝廷转赐一批方氏,要最好的。
铁弗高能鼓捣出火射连矢,我们也能。什么事情都是不知道的时候最可怕,一旦知道了,那就不可怕了。铁弗高再无威胁我们的手段。好,评叔立了大功……我说,你老坐那晃来晃去干吗?”
“你可算注意到了”,慕容评得意洋洋的拽着身上的小棉袄说:“瞧这,这是汉国新搞的面料,叫棉布,穿在身上又轻又软。瞧,我都热出汗来了。”
慕容恪目光的焦距压根不在棉袄上,他无意识的“哦”了一声,但慕容评的下一句话让他眼睛瞪得溜圆。
“这款式是军服款式,除了没带汉国的肩章、胸章,扣子不是铜的,其他的一模一样。知道吗,汉军出征辽北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这样一件棉袄,暖和着呢。
契丹人冻得连手都伸不出来,汉军却能骑在马上,挥刀作战……咦!你这么瞪着我干吗?你的眼睛怎么像狼一样,想要吗?我送你一件,一百名健壮的奴隶换一件,我换了十几件啊。”
“你很热吗?”慕容恪关切地问。
“热,这小玩意儿,看,虽然比你那皮子还薄,可我照样满头流汗。”
“那就脱下来,凉快一下。”慕容恪真诚地说。
“正打算这样做呢。”慕容评用夸张的动作脱下了小棉袄,慕容恪一把夺过去,从腰中拽出腰刀,“呲”的一声割开了棉袄。
“唉,你干吗,一百名奴隶啊,你这一刀下去,一百名奴隶没有了,吃也得吃好一阵子,这一晃眼……”
“我补给你”,慕容恪头也不抬的回答,对着熊熊的火光,他仔细检查着这件棉袄,包括棉布的纹理,棉袄里塞的棉花。
“怪不得它叫棉布”,慕容恪举起掏出来的棉絮,眼里透出热切的目光:“这是棉花,石勒家乡的棉花,我在邺城见过。怪不得铁弗高要跟冉闵交易,原来这东西能纺出布来。
我去年就听说,铁弗高跟冉闵做交易,把邺城的好多树都挖到了三山,我只听说有石榴树,原来那里面还有棉花。快去找羯人来,问问有没有知道如何纺棉。”
慕容垂一直躲在阴影里,此刻听到慕容恪的呼喊,他一躬身禀报说:“羯人在先锋队中,已经走了四日了。”
慕容恪挥舞着那件棉袄,啧啧称奇。
“奇巧淫技铁弗高,我服了你了,原来,你是打着这个注意,我说你怎么胸有成竹?”
慕容垂在一旁连连点头,慕容评疑惑的左望望右望望,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铁弗高打得什么主意?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垂躲在黑影里,撇撇嘴,心道:“铁弗高的心思,你这蠢猪要能知道,那才怪呢。”
慕容恪扬扬手中的棉絮,耐心的解释说:“铁弗高在激怒我们,他想让我们立即与他交战,你想,天寒地冻的,我们的士兵不可能每人一件皮裘,而铁弗高的士兵人人一件棉袄。
他的士兵能战斗,而我们的士兵却握不了刀枪,更何况他还有火射连矢。我们要真是中了他的诡计,出兵征讨,顿兵于坚城之下,若稍有懈怠,他突然发威,以火射连矢袭我,而后打开城门,士兵乘机出战,我燕国不复存在啊。”
“好险好险”,慕容恪解释得这么详细,慕容评终于明白了。他擦着冷汗,嘟囔说:“幸亏我们没上他的当。”
这次,连慕容恪都赞同他的话,他扭头向慕容垂叮嘱:“阿六敦,你看了到吧,当铁弗高千方百计激怒你的时候,你一定多长几个心眼,记住,跟他打交道,你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错的,定是他想让你如此做?切记切记!”
慕容垂默默点头。慕容恪再度拿起棉袄,说:“评叔立了大功,100名奴隶,值!有这东西作样品,我们也能仿制出来,再等晋朝给了我们方士,铁弗高有的我们也有,沙场交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赏,我一定禀报大王,重赏评叔,你花了一百名奴隶,我补给你1000名。把你的棉袄都拿出来,我马上带给大王。”
慕容评这回可得意了,可算注意我的棉袄了,我容易吗?多花了数万俘虏,才换回那么点东西,补给我……得多要点,挽回我的损失。
正得意间,他看到慕容垂的家奴平视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便亲切地问:“平视,这么慌张干嘛?”
“汉国使节在祭奠两腿羊……”平视气喘吁吁地说。→文·冇·人·冇·书·冇·屋←
“这我知道”,慕容恪打断他的话:“出什么事了?”
“城中晋人知道这消息后围住了汉使,要求汉使带走他们,现在他们正抱头痛哭呢?”平视喘匀了气,回答。
第240章 男儿气概
平视无名。他本是一个汉族大地主的家奴,后来鲜卑抢劫中原,杀了他的主人。由于平时身材粗壮,孔武有力,他幸免了被吃的命运,慕容垂“解放”了他,让他做自己的家奴,便给他一个新名字,叫“平视”。
平视在历史中也赫赫有名,他本是“平家将”的始祖,曾经有段时间,“平家将”与“杨家将”同为十六国时代绵延数百年的军功世家,但遗憾的是,“杨家将”可以将这个名号安在宋朝一个杨姓将领身上,由此,屠杀汉人的“杨家将”摇身一变成为保卫汉人的民族英雄,但“平家将”实在无法篡改。
因为在中国历史中,实在找不出姓“平”抗胡英雄,所以这个与“杨家将”同时存在了数百年的军人世家,最终淹没在历史中。
等平视带着气势汹汹的慕容垂赶到城西骨山时,黄朝宗正强忍着呕吐感,盯着一个小孩看。那小孩还没有一米高,正啃着一个骨头,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跪了一地的晋人,毫不在乎黄朝宗打量的目光。
他啃的是一根人骨。
啃罢,他遗憾地打量着骨骸,顺手扔到了骨山上,而后摸摸腰刀,在人堆里扫视了片刻,伸手拉出一个人来,不顾那人的哀求与哭喊,拖曳着向城内走去。
“他多大了”,黄朝宗忍住悲愤,轻声问身边的晋人。他不敢动,因为他是使节,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国家行为,所以他只好忍耐。
忍耐,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远处,平视正带着慕容恪向这里走来,慕容评尾随其后,慕容垂则远远地落在后面。
“此乃慕容垂之子慕容令,今年八岁”,那名晋人低声回答,而后仓皇缩入人群。人群,所有的人都尽量缩起身子,唯恐引人注意。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隐身术,能完全避开燕人的目光,他们只是想比同伴更不为人关注。
“他只有8岁”,黄朝宗叹了一口气,说:“却学会了一切狰狞。”
这一年,慕容隽32岁,慕容恪27岁,慕容垂25岁,慕容评50岁。黄朝宗比慕容宜大一岁,今年23岁。
在现实的世界里,高翼度过了30年,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度又过了四年,粗算起来他应该比慕容恪还大,但由于后世营养充足,他反而显得比慕容恪年轻,故此他自称21岁——这一年龄数据来自他这次大婚。
按晋俗,在大婚前他必须告诉司马燕容自己的生辰八字。但晋俗男子十五岁成婚,而高翼的首婚年龄超越了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范畴,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他杜撰了这样一个数字。
晋俗男子20而加冠,行冠礼,20岁大婚虽然罕见,但也可以理解。
黄朝宗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微感诧异。
在黄朝宗料想中,一个自十五岁起就征战沙场,百战不败的无敌名将,应该是目光迥然有神,说话响如霹雳,身材膀大腰圆的雄峻大汉,但慕容恪不是。
亦或者,一个能生出8岁就吃人的孩子,并常常亲自教导孩子吃人技巧的父亲,应该是眼神凶厉恶毒,头发硬如钢针,脸上满是恶狼般的神情,但慕容恪不是,迎面走过来的人都不是。
走在前面的是慕容恪,慕容垂步步尾随,慕容评一脸尴尬,走一步停两步,似乎不愿牵涉其中。领先慕容恪,慕容垂,他们肤色白净,因饱读诗书而显得温文尔雅,甚至带一种女性的柔美,却又有一股刚健的军人气质,二者结合的是那么融洽,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请问,燕国一个王爷价值几何?”黄朝宗先发制人,朗声问。
慕容恪唇上和两颊那一抹淡淡的胡子茬给他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他眼睛里满是和蔼的笑意,笑容中带着一种难易形容的味道,让人觉得很温暖、很亲切,一见到他,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黄朝宗的话虽有点没头没脑,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他在说什么,略一沉吟,他不甘示弱地回答:“当值万千!”
黄朝宗立刻咬住不放:“不敢当万,便当五千如何?”
“此等贱种,便一万个,如何值我一个王,便两万个吧,何时换?”慕容恪说完,又补充说:“回去告诉你家寡君,他还是个宇文铁弗,我等没把他当作外人,别老亲近那些贱奴。这帮贱奴,国已亡仍不忘内讧,灭种就在眼前,何必垂怜。”
慕容评悄悄闪一边,冷看汉使与慕容恪唇枪舌剑。慕容垂在一旁暗自为兄长的话击节赞赏。慕容评眼见双方火药味渐浓,心急之下,顾不得与慕容垂的过节,凑近对方故意打岔:“他们在说什么?”
慕容垂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虽然他又迅速掩饰过去,但慕容评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他们在说庐江王的归属”,慕容垂随即恭敬地用鲜卑语回答。
庐江王就是被俘的慕容宜。
“阿宜待在三山数年,我们需要他来了解三山虚实。再说,此后与三山打交道也许阿宜从中沟通”,慕容垂解释说:“三山要求用贱奴交换阿宜,虽然,这些贱奴也能让我的军队吃上一阵子,但阿宜毕竟是我燕国王族,燕国的体面不能被随意侮辱。所以,玄恭(慕容恪的字)答应他们,用这些两腿羊交换阿宜。”
“两万?”慕容评痴了:“要是吃的话能吃好几个月,要换奶冰的话,也能换将尽两船,换个阿宜,值吗?”
“现在不忙下结论”,慕容垂淡淡地回答。
慕容垂稍露口风,黄朝宗怕其反悔,立刻快速回答:“太原王一诺,三山敢不从命!庐江王现已至外海,一旦太原王移交汉人,庐江王将立刻登陆,我们将用快马送他至和龙城。”
“好”,慕容恪转身用鲜卑语吩咐慕容垂:“找几个人点算两腿羊,让他们随时装运。”
慕容恪说这话时,慕容垂偷偷盯着黄朝宗,见这位汉使听到鲜卑语一脸茫然,他轻轻松了口气,头也没扭,用鲜卑语下令:“平视,这事你去办。”
平视躬身告退。慕容评则松了口气,准备上前搭讪,以缓和当前气氛。
此时,慕容垂一声朗笑,咄咄逼人地追问:“先生关心这些贱奴,独不关心自己么?我燕国一个王需要两万贱奴换,不知汉国一个丞相,该用什么换取?”
黄朝宗咧咧嘴,反讥道:“我临出使时,我家门童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将军想知道我怎么回答?”
门童的问题——还能怎么回答,肯定没有好话。
慕容垂知道自己失策,正想转移话题,慕容评却已脱口问:“黄相如何回答?”
慕容鲜卑这一方齐齐翻了翻白眼——慕容评竟愚蠢若斯?
黄朝宗一拱手,一脸诚恳地说:“文明,我问门童知不知道什么是文明?文明国家会侮辱外交使节吗?我告诉他:这压根不是问题,何必再问!?”
“文明”——这是个什么词?是照对方这么一说,连晋朝都不文明了?
嗯,也不对,好像,最近以来,晋朝也没有侮辱使节的现象,虽然他们的文化确实赞赏对使节的侮辱和斩杀。但冉闵的使节就没被侮辱,符健、姚戈仲……这些使节都活蹦乱跳地回家了。
难道,这就是文明。
在汉文明的璀璨下,连文字都没有的胡人常常感到自卑。出于自卑,他们得势便疯狂地迫害汉人,甚至不准汉人提“胡”字,规定胡人要被称之为“国人”。
但是,这种疯狂虐杀掩盖不住他们对自身文化的自卑,比如:对于鲜卑族的来历,拓跋鲜卑编撰《魏书》时,曾创造了这么一段话:“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后时基因研究证明,这种历史说法毫无科学依据。说的难听点就是鲜卑人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作怪,把自己说成是黄帝后裔,故意向“汉祖”那里靠拢。
黄朝宗语含轻蔑地这么一说,慕容贵族们虽对“文明”这个新词不甚理解,但他们生怕暴露自己的浅薄,所以不敢追问。
这话如果是另一个汉人说出来的,鲜卑人能把他大卸八块。但黄朝宗来自于三山。
三山的基础是宇文鲜卑。东逃西窜的宇文残孽,因为有个好女儿找了个好铁弗,抢先进入衣食无忧的生活状况。三山宏大的建筑,独特的文化氛围,要说慕容族人不羡慕,那是嘴硬而已。
作为慕容鲜卑的精英,慕容恪不是没有研究铁弗高的治国之术,因此,他对来自铁弗高的指责尤其敏感,但这种指责却没给他带来受辱心态。
从心理上,慕容恪并没有把铁弗高看作是软弱的汉奴,相反,三山对入侵者的斩尽杀绝,使他在心中认为:铁弗高是自己人,是鲜卑种。
南人不讲究斩杀入侵者,这不符合他们的学术理论,只有我们胡人才这么干。
心理认同了铁弗高是自己人,三山的强悍、三山的富足、三山的残暴,……,等等,让他在面对黄朝宗的嘲讽时,感觉像一个偷饼的小孩被人逮了现形一样,只觉得自己丑态不堪。
“文明”,三山的强盛,难道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把密匙,这把密匙就叫做“文明”?
嘿嘿,俺们刚架火炉侮辱了魏使常炜,那帮汉官怎不提醒一下,却在幸灾乐祸地往里添柴——太丢人,千万别说俺认识那帮竖儒。
不能再说下去了,慕容恪截断话题,插嘴问:“汉王前后杀我数万士卒,今先生来我大燕,我等虽不屑扣留汉相,但先生没个交待的话……,哼哼!”
黄朝宗笑了,笑得很真诚。
“临来时,我王曾告诉我:倘若燕国君臣问起这个问题,就这般告诉他们——入侵者无权抱怨惩罚;胜利者有权杀戮!这法则毋庸置疑,不需要解释。汉王如此,就是想说:对付入侵者,我们从不惧杀一儆百!”
就这么算了?
草原法则从来如此。两部族战斗,胜利部族盆满钵满皆大欢喜;失败部族会寻求和解乞求归附。
昨日的敌人今日可能成为姻亲,明日可能成为自家的一块狗食。
这事不这么算了,还能怎样?
慕容恪谈这个话题,只是承接慕容垂的话岔。如果真要为这事争执起来,燕国在和议期间出兵入侵,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汉国不想为此争吵,慕容恪乐得转移话题。
“汉王崛起于三山荒僻之地,地不过百亩,兵不过百人,据说当初寒酸到只有十付甲——宇文昭何其幸也,竟得此夫君;宇文鲜卑何其幸也,竟借此绝地逢生。
如今我见到先生才知道,汉王之崛起不是意外,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才辅佐,汉国如何不兴。今我燕国举辽土相托,还望先生时时提醒汉王:我燕国不负汉,汉当不负燕。”
黄朝宗好像没听到慕容恪话中隐含的招揽的意味,他拱手拜曰:“太原王刚才说‘你家寡君’如此如此——抱歉,我家大王不喜称孤道寡,我国没有‘寡君’的说法。
至于王爷所说‘宇文铁弗’——哈哈,我王明春将迎娶司马燕容公主,王已经下令:自明春始,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
至于刚才‘贱奴’之说,敝国不敢苟同。我王认为,这些人与我汉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乃我同族同种之‘汉族’同胞也!我王不忍其成为他人口中食,愿收其人养其身,待其寿尽,为一抔黄土安眠于地下。”
此时,“汉人”一词与后代的含义不同,在这个年代,汉朝已灭百余年,中原政权领下的百姓应该自称‘晋人’,敢自称汉人的都是前朝余孽,是叛逆,需要被斩尽杀绝。
相反,强大的汉朝留给胡人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因此,“汉人”这个词在他们口中是一种尊敬的称呼,如果不带尊重态度,他们应该称其为“南人”。
“南人”这个词正是在五胡乱华时期诞生,说这个词时,胡人常常带有深度鄙视的语气。其后,这个词流行了1700年。
黄朝宗这里提出“汉族”一词,是“汉族”这个词首次出现在历史上。“南人”可以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慕容恪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
“铁弗高以宇文部残孽起家,中间又多次招抚库莫奚、契丹各部”,慕容恪吸了一口气,厉声说:“如今,铁弗高强大了,却开始以汉奴自居,我鲜卑的铁弗竟连鲜卑的神灵也不认了?宇文昭知道吗?”
鲜卑这个民族和中原地区的文明接触应该算是蛮早的了。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出现了“鲜卑”这个词样,不过当时见诸与典籍中的是“犀毗”、“师比”这些发音。而“鲜卑”成为一个民族的称谓出现在汉代,《汉书》记载,“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
也就是说,正如中国把外国传入的香料统称“茴香”,顶多用“大茴香”、“小茴香”以示区别一样,中国对鲜卑族的称呼也是一个笼统称呼,实际上,“鲜卑”并不是由一个民族组成,它是对居住于鲜卑山下的各族的一个笼统称呼。
后世考古认为,鲜卑中的白部鲜卑——慕容族、宇文族都属白种人(线粒体基因研究结果),是印欧种族的分支。而段部鲜卑,拓跋鲜卑,以及依附于宇文鲜卑的契丹与库莫奚族,则全是黄种人。
千百年来,慕容族、宇文族两族的王族血统仍保持着纯粹性。在其灭亡前,他们才开始与其他民族融合,这也是东晋才开始的事情。
正是这种特殊的渊源,慕容鲜卑收容了宇文王族最后的直系男性。与之相对的是对高句丽王族的掘墓挖丘。
也正是由于这种渊源,在宇文昭立足三山之初,慕容王族采取了默许态度,当初皇甫真的招安让高翼获得喘息之机。而此后,虽然燕国屡挫于三山,但本着这种渊源,慕容贵族一直半欣赏半嫉妒的心情,看待三山的崛起。
虽然那时,“人种优势”的谬论尚未出现,但私下里,慕容族人还是对本族与宇文族的强大、以及白种羯胡横行中原的行为,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慕容王族没想到,原本他们以为弱小的、随时可以被他们征服的三山,现在竟脱出了他们的掌握,尤为可恨的是,强大起来的三山首先否定的是“鲜卑”特性,更不要说“白部”特性了。
如果真是这样,把辽东交给他们的计划,是否要重新考虑?
第241章 红妆粉饰
慕容恪抱着胳膊。沉吟起来。
传闻中,高翼与那个杀胡狂人冉闵不清不楚,如果他们勾结在一起,会是个怎么情形?
冉闵能战,慕容恪还真不怕。因为冉闵思想里仍摆不脱出身环境的影响,他身边的儒生也会劝解他“仁恕”对敌,如此一来,胜利对冉闵反而是一种承受不了的代价,越胜利他的希望越渺茫。
但铁弗高就不一样了,他坚持“对敌不留情”,这手段可以让三山每次都牢牢把握住胜利果实,让敌人无法从失败中汲取力量。这怎么能成?
冉闵,关键还是在冉闵,在他身边的官员身上。
冉闵所受的教育里面,没有“平等”这个词。已经称帝的他不认为其他国家有和他平等交往的资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冉闵认为其他国君都是自己的臣子。自己有权对其生杀予夺。
所以,冉闵封其手足李农为齐王,而后又杀了这个可以威胁其地位的人,即使导致乞活军全面崩溃也再所不惜。
高翼是个非常倨傲的人,即使在他弱小不堪的时候,也不愿将自己的尊严建立在别人的施舍之上。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看得格外重。
所以,冉闵与高翼决不可能走在一起。只有同属于胡族的政权,才会与一个实力相等的部族平等交往。
其实,这一切不能怨冉闵,他所受的教育里,没有一本书里有“平等外交”这几个字。冉闵不这样看待其他君主,他身边那些饱读圣贤的官员也会提醒他如此做。
如果说冉闵是虎的话,汉王就是鹰。一个行走陆地,一个翱翔天空,或者,两个人有相同的捕食目的,但他们绝不会把对方看作是兄弟。
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思维,两个不同权利欲、不同人生观的人,远之则逊,近则相斗。即使冉闵想亲近高翼,高翼也会担心成为“李农第二”……
“复汉俗,定汉礼,立汉仪……哈哈哈哈……”,想到这里,慕容恪长笑起来:“竖儒治国,前例在先——瞧瞧如今这中原,他们都把自己领到了绝路上。汉王挺聪明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他要怎样折腾?
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将勒马而入中原,扫荡汉人。想分一杯羹的,快来跟我商量,晚了,我可不等他。”
黄朝宗微微摇头:“王爷错了,汉俗汉礼汉仪,这些不是儒学的功劳。它们自周礼。周天子在时,儒学不是显学。竖儒贪天之功,将汉俗、汉礼、汉仪比之为儒学文化,他们禁止别家说话,所以诸子百家相辨无门,乃至今日之谬。
不过,儒生乱国,乃至今日遭亡国之痛,却与儒学无关——我是指本初之儒学。
中原数经战乱,又有始皇之焚书坑儒,周典零落。现在的儒学,都是故老口口相传而成。故老相传,是否正确,不得而知。当时录书的皇帝是否照实而录,也不得而知。
昔日,司马迁做《史记》时曾多处引用《论语》,而今之《论语》却不在他引用的那些话,为什么?我等今日所见之儒学典籍,已全被篡改了,它已经不是本初之儒学。
三山所倡者,不是儒学之‘汉俗汉礼汉仪’;三山所禁者,不是本初之儒学。本初之儒学并不是亡国之术,相反,汉正因此而勃,驱逐匈奴西逃两万里,从此不敢言犯汉,此所以谓之曰‘强汉’也。
所以,中原至今日败亡之局面,不怨儒术,怨那‘尊孔’的竖儒董仲舒,自‘独尊’之后,汉衰而胡兴也。”
黄朝宗最后那句“汉衰而胡兴”,简直是戳慕容贵族的心窝子,但此时,慕容恪等人已无心追究细节。数百年来,草原部族一直保持着对强汉的尊敬,面对璀璨的汉(朝)文化,他们有着深深的自卑感。与此同时,眼看到手的中原,也令他们开始思索治国之术。
三山的勃起是慕容鲜卑一块心病,见过三山建筑的人,无不慑服在巍峨宏大面前。这是人类的共性,而高翼更将之提高到心理战的高度。被心理战打击过的人,会不断地出现自我催眠状态。去卢浮宫参观过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黄朝宗提到“强汉”二字,就好像是打开催眠术的钥匙,它一下子解开了鲜卑人内心的文化自卑感,慕容恪慕容垂慕容评首先感到的是恐惧。
“据闻,黄相是汉王自中原带回来的,请问,黄相故居何方?”慕容恪插入,直截了当地问。
黄朝宗不知慕容恪的意思,茫然地回答:“在下故居鲁地。”
“鲁地?!圣人之居所也”,慕容垂明白了他哥的意思,连忙追问:“如黄兄般见识的士子,鲁地多吗?”
黄朝宗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侃侃而谈,让燕国贵族对征服中原的决定产生了恐惧。他们担心,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草野隐伏着无数能人志士,当压在他们头上的zhuanzhi去除之后,正是他们可以大显神通的时机。这些深厚文化底蕴积累的能量,一旦喷发而出,会把慕容族人吞噬的一干二净。
“似黄某之才,中原大地车载斗量”,出于对故国的眷恋,黄朝宗不愿对方知道真相,他夸张地说:“昔日,黄某在中原无以求生,不得已远赴海外,幸赖吾王赏识,得以奔走朝堂,无他,唯唯诺诺而已。”
慕容恪再度笑了。
黄朝宗这话把牛吹破了。他说自己只是唯唯诺诺,遵从汉王的指示,照章办事。这下,慕容恪放心了。燕国贵族也放心了,他们齐齐松了口气。
“中原大地,似黄相之才车载斗量,无妨;似铁弗高之才,屈指可数,如此正好。黄相在中原,求唯唯诺诺亦不可得,岂能如今日般大展宏图”,慕容恪仰天大笑:“我现在真羡慕宇文逸豆,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见到燕国贵族的表情,黄朝宗也知道自己谦虚坏了,顿时冷汗下来了。
同一天稍早时候,三山岛上,高翼正带着一群金发碧眼的救护人员,巡视于邺城拯救来的妇孺。
那些救护人员正是昔日罗马医护营士兵,他们刚摆脱奴隶身份,正竭力地展示自己所长,作为外行的高翼插不上手,他只好光察看岛上的民政情况。
三山岛现在已建设成一个隔离岛,岛上生活设施齐全,俨然一个小城市。凡抵达三山的人,都要在此停留数天,打扫好个人卫生才能进入三山,连出海的三山水兵也不例外。
自邺城带着累累伤痕抵达三山的妇孺,到了这里,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三山岛上空房甚多,康浮屠与毕方舟各自带领弟子,进行甄别安置工作,当然,他们也顺带安抚这些妇孺受伤的心灵。
现在虽然是冬天,岛上却并不冷。两大宗教派别各自组织一群妇女,在沙滩上做一些能简单的缝纫工作,她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边劳作边由为首者领诵着各自的经文。
高翼慢慢地踱到其中一伙人附近。这伙妇女做比丘尼打扮,高翼穿着普普通通,他的到来没引起妇女的注意,她们低声吟诵着:“文殊师利。问天王佛。今此女子。发无上正真道心以来久如。所行寂寞誓愿高远。定意若斯。
佛言。发无上正真道意以来。不可计也。勤力怀信常无放逸。施戒忍精进一心智慧。具足佛道。所行已备。随诸佛教。于过去佛殖众德本。供养无数亿百千垓诸大圣尊。”
这是《诸佛要集经》,诞生于西晋元康六年(公元296年),也是已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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