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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烽火录-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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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啊。
武这个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持戈”,说文解字中说:“止,下基也,象草木有址,故以止为足”。又曰:“以力胁止,曰劫”。
也就是说:止同址,是基础的意思。止戈的本意是说“立国之本是戈”。这个意思合起来就是“武”字。可惜让后世的御用讴歌手把这个意思歪曲为“(停)止(挥)戈”。
古人的思维与我们不一样。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卉真是善祷善颂。武运长久就意味着国运长久,国家的基石牢靠。
想通了这点,高翼抛开了对这个词的抵触,举杯饮下了这杯酒。可以想见,通过三山若干年连续不断的摧残,后世再不会出现一群叫喊着“武运长久”搞大屠杀的畜牲。因为这个词在中华文明中没有消失,它将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文昭接过了话茬,低声询问:“郎君,婚典上该用什么祝祷?”
一直以来高翼没有表明自己的宗教信仰。而当时的流行风尚,有身分的人在结婚仪式上必须有一种宗教仪式,为新郎新娘祈福,或僧或道。
即使是鲜卑族,或者是未完全开化的夫余族,他们也有一种类似古萨满教的祈福仪式。
刚才高卉所说的祷词,让文昭想起了婚典上的这项不可或缺的仪式。当然了,嫁给汉家郎的她绝不是想用鲜卑的萨满仪式。现在,连鲜卑贵族也不流行这个了,他们已经开始用佛教礼节。
但高翼一直不允许佛教在三山境内公开传教,在他的威逼下,康浮图只好在南岭关外建一座不起眼的小庙。此刻,大婚在即,康浮图一直撺掇文昭采用佛礼祈福,希望借机获得公开传教的待遇。
不过,高翼还不想松口。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从南方带回来一个西域和尚,叫毕方舟,他现在在干什么?”
“郎君忘了?马努尔送来一些藩书,你让毕方舟翻译出来,他一直在忙这事。”
高卉笑着插话:“妾身倒是去过那藩僧处,这位藩僧道是个不甘寂寞的人。郎君让他翻译夷书,此人倒在他屋子里每七日举行一个聚会,施医送药,宣讲他们的神灵,黎民中很有信服的。
康浮图见他私下里传教,倒是闹过几次。可此人是郎君带回来的,提刑官们不甘干涉,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据说,有信徒们捐了一些钱让他盖一座庙,官司打到工部去,康浮图压下不予批地,这事还在僵持中。”
从高卉的话里,明显看出她偏袒毕方舟。但文昭那方似乎倾向康浮图。
高翼扫了文昭与高卉一眼,缓缓地说:“我有数个问题,想问问康浮图与毕方舟,无论他们怎么回答,我都允许他们开始传教,但谁回答的好,谁便是我三山国教。”
文昭与高卉都提起了精神,生怕漏了一个字。
“庙宇侵占良田万顷,黎民如何耕作?僧侣钟鼎玉食只顾吃斋念佛,庙外流民饥馑哀号,施不施舍?
普度众生,如何度?是把信徒召入庙中让他们付费度化,还是走出庙外,免费度化百姓?
大难来临,是关起庙门,敲破木鱼,只顾度化自己,一起白日飞升脱离苦海;还是大开庙门,接纳众生,庇护万民?……”
高翼采用的是对比句的方式,询问他们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只要智力稍微正常一点,都能选出正确的答案。
这样的问题不是在为难他们两人,相反,等于指出高翼对两种宗教寄予的希望。
宗教是一种纽带,共同的信仰使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相亲相友。三山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百姓的组成比较复杂。仅从高卉的话里,高翼就知道,毕方舟所主持的宗教必会蓬勃向上。
他没有庙宇安身,不苦念经文独自修行,坚持有规律的举行聚会,让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相亲友爱。这在移民城市中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背井离乡的人仅仅因为相同的信仰,一夜之间便有了一群兄弟姐妹,从此不再孤独。
这样的信仰,谁能抗拒?
不过,通过高翼对比式的问答,相信康浮图也会有所触动,在两项竞争下,他传教的方式也不得不更贴近百姓,更加草根。
这样一来,历史便真正改变了。
高翼的官府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把民政照顾到,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宗教会拾遗补缺,接手慈善活动。同时由于毕方舟的示范作用,康浮图也不得不在佛教中建立医疗体系——免费的医疗体系。
两项竞争之下,三山的医疗水平会大为提高。
医术从来就是宗教传播的手段,后世的战地救护机构就是宗教图案,比如红十字红新月等等。有了毕方舟做示范,佛教会走出烧符水、喝香灰、念经治病的误区,会更加务实。而后,宗教会变成专业的慈善机关、专业的医疗机构,负担起官府无法负担的民间义务。
历史就是这样改变的。
角抵场上,角力已经入白热化阶段,巨额的赏金与分红,让两名力士豁命相搏。幸好金道麟位高权重,加上他还是个剑技大师,深通竞技之道,在他的竭力控制下,比赛还未出现流血事件。
“赫”,场外掀起一片喧哗,日方选手一个巧力将月方掀倒在地。
读秒了——金道麟高声数着数:“一、二、三……十,胜利!”
“胜利!”赢钱的人欢腾起来,包括孙绰。
“再来一局,怎么样?”,金道麟已跳热了身子,场中激烈的角力让他心痒难止,他已把扯开衣服,露出了浑身的腱子肉:“我做‘日’,谁来跟我比?”
开玩笑,金道麟的勇名在三山广为传颂,连国主都是他教的,谁敢上去打这场必输之战。
众人纷纷笑骂,金道麟把目光转向了高翼,发出无声地挑战。
第194章
幽州、蓟县封奕府上也正在宴客。主客正是汉国使节陈浩。
慕容隽占领幽州后,重新划分了北方各州郡的管辖范围。秦皇岛、肥如等滦河平原所在地,已被划为平州;原昌平郡、上谷郡被划为燕州;冀州的河间郡一带则被划为瀛州;中山郡常山郡一带被划为定州。而现在的幽州管辖范围并后世的北京市大不了多少。
中原的花花世界耀瞎了燕国贵族的眼睛,他们只顾的分割中原领土,相比蓟县整齐的街道,繁荣的市贸,慕容鲜卑的发祥地龙城简直成了乡下土财主居住的老屋,要多粗鄙有多粗鄙。慕容隽甚至懒得为龙城再费心思,还延用过去晋国的称呼——“辽东国”来命名那一片所在。
辽东国局势复杂啊,库莫奚、契丹、高句丽……现在再添上一个汉国,这哪是三雄争霸,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十六国哟。
其实,燕国上下对汉国并不看重,这一方面是固有思维作祟,轻工鄙商一千余年了,战国时齐国重商而亡,而后重商成了诸国之禁忌。一千余年的固有思维了,燕国君臣压根就不信一群工匠能够在辽西四战之地站稳脚跟。
在他们看来,商人是最软弱的,只要一亮出刀来,商人会立马把他们的财产献出来祈求活命。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高句丽。燕国方面一直认为,高翼是高句丽不忿他们的压榨,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铁弗。此时,燕国已得到高句丽乘机出兵丸都的消息,这更坐实了高句丽背后操纵汉国的猜测。
商人软弱吗?似乎如此!
在奴隶社会下,没有财产权的商人是软弱的,在合法劳动所得都不能得到保障的奴隶社会,发展商业文明,是绝对不可行的。
然而,在一个有了财产权的社会,又当如何?
身处于奴隶社会的封奕是体会不到的,他没有这种思维模式,所以,他竭力邀请陈浩加入燕国阵营,与他一起残害同胞。
封奕很得意。
他现在住的是涿县卢氏在蓟县的大屋。涿县卢氏可是一个世家大族,远的不说,就说近一百年,卢氏家族的大儒卢植可是教导出刘备、公孙瓒这样的三国英豪。
依封奕这样的家世,以前别说坐在卢家大屋的堂上,便是走到卢家院门前递个手本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唆使了一群鲜卑人征战杀伐,便建立了一个小地方政权,自己便能堂而皇之地把卢家大屋据为己有。此情此景,他能不得意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封奕依靠异族的力量,把压在他头上的大山搬走了,而后,他自己成了新的大山,压在其他人头上。那些人会以他为榜样,唆使别人征战杀伐,前仆后继地建立了一个新政权。把他打翻在地,我们民族的之乱循环,便是这样一代传一代。
不过,封奕不知道后世结局,即使知道后世结局他也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先生辩才滔滔,语惊四座,我主甚为倾慕,不知先生回汉国之后,汉王会怎么重用先生?”封奕试探道。
辩才,这个词是新词。源出印度佛教神话中二十诸天中的大辩才天(Sarasti),音译“萨罗萨伐底”,又称“辩才天”、“大辩才功德天”,为主智慧福德之天神,因其善辩得名。到唐代后,有个和尚名为“辩才”,他能言善辩,能与李世民对谈不落下风,那以后,“辩才”这词才正式流行起来。
封奕说出这个词,说明他对印度佛教经典颇有研究。
此时,佛教才昌盛不久,但因为它卖力地担当羯胡“食人”的愚民工具,在赵国以北的国家,佛教反而有大大的恶名。这也是高翼禁止汉国佛教传播,没引起反弹的原因。
在辽西诸国,宗教基本上处于无序状态,无人监管也无人禁绝。而燕国作为赵国的世仇,崇信的是道教——类似金丹道的一种道教。
普通人信佛无所谓,但封奕作为燕国重臣,即使信佛教,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基于此,陈浩虽明白了封奕所说的含义,也只能含糊其辞。
“我王行事,高深莫测,浩乃小才也,此次出使强燕,幸不辱使命。回国之后,但凭我王所命,当竭力维护两国兄弟之盟”,陈浩小心地选择字眼,说。
兄弟之盟——弱小的汉国真把自己当作燕国的兄弟了?他配吗?
封奕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汉国的人才已多到可以随意浪费的地步了?陈兄如此高才,汉王竟忍心闲置?”
“高才——嗤”,说到这儿,陈浩忍不住满腹怨气,他乘着酒意愤恨地回答:“我王喜好与世人不同——立马万言,在他看来不如一粒扣子;诗文千卷,抵不上一柄好刀;国之大儒,比不上一个摇船的渔夫……唉,不提也罢!”
封奕一喜,继续煽惑:“难道,以陈兄胸中丘壑,竟不能在汉国寻一立足之地?”
乘着酒意,陈浩怨气十足:“孙绰孙兴公,封太尉知道吗?其人博学善文,所著《情人碧玉歌》,辞藻华美……”
《情人碧玉歌》谁不知道,这曲《情人碧玉歌》流传甚广,并使中华民族诞生了一个新成语,叫做“小家碧玉”。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封奕以银筹击拍,高声唱着《情人碧玉歌》:“孙兴公,当世文宗,才学惊世。人谓其文烂若披锦,华丽典雅,晋之不用,是晋失德……且慢,听你的意思,孙兴公现在在汉国?”
一念至此,封奕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汉国的发展,真如此不可遏制?连孙兴公这样的大才,也弃晋到了汉国?如此,那燕国真需要调整策略了?
“孙兴公正在汉国!”陈浩一字一顿地回答。
封奕此刻心中冰凉。完了,完了,孙兴公来了辽西,我还是辽西第一大才么?
“不过……”陈浩话题一转,继续说:“我王却瞧不起孙兴公的本事!”
封奕心中一喜,要是汉王就在眼前,他绝对会扑上去亲汉王两口。
这才对呀,孙兴公这样的大才,就应该闲置。你说我坐到这样的高位容易吗?我杀了多少同胞才在胡人这里做上高官,我这样的人才能算“大儒”!孙兴公,不过就是会做几首好诗,凭什么他的名气在我之上?汉王瞧不起他,这就对了,不会拿自己同胞的头颅向胡人献媚,那算什么“大儒”,狗屁大儒。
旋即,无数的疑问泛上封奕心头,他讶然问:“孙兴公,怎么到了三山?汉王为什么看不上孙兴公的才能?”
“朝廷封赏汉王以孙兴公为使……”,陈浩解释说:“汉王曾说,治国之术,全靠‘经世济民’学说,也就是经济学。
按汉王的说法,这经济学包含许多学问,包括算学、货殖学、商学等等学术。
汉王曾言,孙兴公文辞华美,令人叹为观止,也算是文人中的佼佼者,然而,孙兴公所学,仅仅是在基础教育上出类拔萃,治国之术还需专才。
若孙兴公熟悉刑律,可为司法官,整肃一方风纪,然而,他不懂。
若孙兴公精通算学,可为户部官员,使一方富足兴旺,仓廪充裕。然而,他不懂。
若孙兴公知兵法,可统军征伐一方,使四境安定。然而,他不懂。
…:文:…;
…:人:…;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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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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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
孙兴公此人也,除辞藻华美外,也不懂货殖学,也不懂商学。我王曾言,国家强盛在于奇淫巧计(科技),在这方面,万卷圣贤书的作用抵不上一粒扣子。
所以,只完成了基础教育的孙兴公——给他一把琴,他会是个合格的吟游诗人,走街串户吟唱华篇丽句,以娱乐百姓,顺便帮助不识字的百姓诵读布告文本,以使官府律情得以下达。
汉王曾言,这样的人才,乡间田陌不可或缺,朝堂之上绝不可容其立足。因为……”
陈浩凑近了封奕,一字一顿地说:“王曰:此等人,虽下笔千言,洋洋洒洒,其实是空洞无物,无一用于国。他们全不懂逻辑,也不懂经济,更不懂算学,却坚持不学,并以他的‘认定’而自鸣得意,千年不懈地党同伐异——国之大害,莫过于此。”
陈浩说这话时,心中充满了不甘,自己饱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就不如一粒扣子呢?魏晋风流,什么是魏晋风流,不就是坐而清谈吗?汉王高翼竟然看不上清谈,偏偏要他们这些清谈之士起来亲手做事,这怎能让他甘心呢?
孙绰这样的大才,汉王都看不上,更何况陈浩这样的豪族培养出来的乡间小儒?
“如此看来,以陈兄这样的人才委屈在匠汉那样的穷鄙之地,终生也无望出头了。”封奕微笑着体陈浩说出了这个结论。
封奕也不甘心啊,在燕地这个战乱平凡的北方,他转换了多次立场,杀了多少同胞才换取了胡人的信任,赢得了现在的地位。一直以来在没有文字的鲜卑族人当中,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识字,会写一手好文章,偶尔还能编几首好诗,唱几句小曲。
他是如此的“多才多艺”,以至于连胡人这些“上等民族”都要仰视他,沉浸在北地“第一才子”的荣誉里,连阳裕那个老牌墙头草都要说一声佩服,现在他引以自豪的那些才学,被粗鄙的匠汉之国国主,贬斥为“基础教育”的产物,吟游诗人,这怎能让他甘心。
不过,这样一来,拉拢陈浩的任务似乎很容易完成。封奕皱起那张出卖了无数同胞的老脸,顺势说出了他的企图:“陈兄,我大燕国事如朝日蓬勃向上,兵锋所指,辽东群国战栗。如今,我主厉兵秣马,正图挥兵南下,幽州百姓望风敬从。
我燕国一月之内,扩地何止万里,而汉国穷鄙,人不过十万,兵不过数千,地不过海滨尺寸风暴之地,孰优孰劣,一眼可以看出。陈兄大才,我国新近扩地太盛,正缺守牧一方的人才。以陈兄的才能,与其屈就于匠汉,不若来我国,我主愿意以一州之地相托,如何?”
在封奕看来,燕与汉谁强谁弱一目了然,便是从今后的发展趋势来看,强大的燕国也远不是汉国所能比拟的。燕国只要击败冉闵,黄河以北的中原花花世界,便尽归燕国所有。
而汉国有什么?向南是大海不能耕种;向西是强燕,他不敢惹;向北库莫奚、契丹任何一个部族拉出来,都有十万空闲之士,比汉国的人口总数还多;向东,是他托庇的高句丽。这些部族哪一个都不是汉国所能惹得起的。
汉国的发展已经局限在积翠山南麓了,而这片土地上有什么,虽然河流纵横,然而,它基本上处于原始森林状态,古木森森限制了它的耕地面积。
每年还有数个月的风暴季节,台风袭来时,泥土砖木搭建的房屋根本抵不住风暴。听说那地方都以巨石盖房子,可以想见那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
在封奕看来,高翼躲在那片风暴之角,是不得已而为之。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匠汉之国正在挣扎求生。也正因为该地环境恶劣,高翼才躲过了覆灭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其他的部族才懒得去劫掠,所以,那群逃奴才得以生存下来。
陈浩不过是一个新附豪族,燕王慕容隽肯以一州之地安置他,在封奕想来陈浩应该感激涕零,并成为燕国骚扰汉国的急先锋。但他真没想到,陈浩竟然摇头拒绝。
他竟敢拒绝,他凭什么拒绝?封奕脸色一沉,眉毛扬起,也不说话,杀气腾腾的看着兀自摇头的陈浩。
“真要说起来,汉国却是别无所恋”,陈浩叹着气说:“汉国刑法严苛繁琐,比之暴秦有过之而无不及,它连走路,倒垃圾这样的小事都规定得很细,比如‘行必居右’,比如‘扬灰弃于街上者笞一’等等。
此外,汉王好武功,国虽小,却征发不断,今日征倭,明日据青州。国之青壮皆佩刀剑而行,非军功者不得为吏,等等。
然而,细细想来,我还是愿居于三山,无他,谋生易也。”
封奕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要发火了。陈浩是什么人,刚跑到三山的一个小豪族的后代,他说了一大堆三山的不好,却最后表示还是愿居住于三山,这算什么事?逗我玩?
“君且细细道来”,封奕压住怒火,语气不善地说。
第195章
窗外雪花飘飘。屋内数个大铜鼎火光熊熊,跳动的火焰让陈浩的脸色忽阴忽阳。
这时候,三山的透明玻璃刚刚发明,还没有用来做窗户,即使用来做窗户,那昂贵的价格连封奕也承受不起。
这时候,纸张还不是主要的书写工具,竹简才是文字的主要载体。到了桓温把持朝政时,他看到大秦(埃及)商人进贡的蜜香纸,才决定彻底废除竹简。但那时,纸仍不能用来糊窗户。因为它很脆。
据文献记载,“王(王羲之,王献之)真迹,多用会稽竖纹竹纸”,所以二王真迹不能保存至今。一直到北宋初期,我国所造竹纸仍比较脆弱,质量较差。
据记载,因为宋代王安石好用小竹纸,士大夫翕然效之,一时成为时尚。但用小竹纸写成的书信,无人敢拆阅,因为一拆,纸便碎成了粉末。《文房四谱·纸谱》说:“今江浙间有以嫩竹为纸,如作密书,无人敢拆发之,盖随手便裂,不复粘也。”蔡襄《文房杂评》也说:“吾尝禁所部不得辄用竹纸,至于狱讼未决而案牍已零落!”,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晋代离宋尚有600余年,这时的纸,根本不能用来糊窗户。这时的人糊窗户,都用绢。
辽东寒冷,窗户本就造的小,再用绢糊,只凭大鼎内的火苗照明,屋内的光线可想而知。再加上筵席拖得时间长,冬天辽东的白日短,此刻,房间里一片黑影曈曈似乎是群魔乱舞的地狱。
陈浩见封奕还没有增添烛火的意思,他借着醉意用银筹敲着桌案,说:“谋生易,易在何处,没生活在三山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比如说这辽东苦寒,屋外北风呼啸,白雪皑皑,人迹泯灭;屋内滴水成冰,人人拥被而卧,若不是豪富之家,哪有钱烧几鼎木炭取暖,穷人只好躺在床上挺尸。
然而在三山则不一样了,我国国主性好奢华,爱摆弄奇淫巧计,三山造房,石墙厚达五尺,屋内还有暖地龙,取火采用煤石。热气蒸腾,随暖地龙散布全屋,即无烟火之苦,又使屋内温暖如春。
……照明,海中有鲲,国主把它叫做‘鲸’,取鲲之脑汁,加松香定型成为蜡,数十只蜡燃起,即使三更半夜,屋内也亮如白昼……
居暖屋,点明蜡,食有鱼,行有车,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
只是“居暖屋、点明蜡”吗?
封奕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这样的生活怎么不容易做到呢?俺们只要派遣一支大军到三山晃一圈,抓住那些造房的工匠,我们在蓟县也能“居暖屋”,驱赶那些渔夫入海,逼迫他们交出劳动所得,俺们在蓟县也能“点明烛”。
陈浩的生活目标如此简单,倒让封奕为之不耻。然而陈浩下面的话却让封奕为之震惊。
“……且不说三山美食如何甲誉天下,且不说三山服饰如何受人追捧,三山建筑如何令人仰视——三山之美,其一在于‘国人’也,然后便是规则。正是三山那繁琐的律法,反而建立了一个规则社会……对,是规则社会,国主用的就是这个词。”
什么意思?
国人,这个说法起源于周朝。是中国上古时期,对公民,自由民的称呼。
封奕约略听说过三山搞得那些政治架构。据北地的一些老儒跟他解说,三山的很多规则都是采用上古时代的一些制度。比如这个“国人”制度。
只要被三山接纳为国人,三山会发给一个身份铁牌,认可他国人的身份,他们叫做国民。成为三山国民之后,农夫从此不用交税,商人只需要交十分之一的税,再无其它费用。军人待遇最优厚,退役后可直接作治安小吏,若有可能进入学堂深造,会得到更大的官,并逐步升迁直至执掌一方。
封奕打听了,高翼对三山外围新增的屯民点还采用类似西汉初年的“乡老治政”的方略,让百姓自己管理自己。
不过在西汉,所谓乡老是年过七十的长者。朝廷赐予这些长者鸠首杖,遇到官员有不法行为,乡老可以用这柄皇帝所赐的鸠首杖责打官员。官员还不能跑,必须“挺而受之”。
而高翼下辖的所谓乡老,全不是年过七十的长者,反而是一群年轻人,他们追随高翼最初创业,后来因伤残或者学识不足,退下来,由高翼赐勋,称之为乡老,主管在乡间监督官员。
类似西汉初年一样,这些乡老有个相当于秦代“上造”的爵位,搁现在,这一爵位称之为“士”。这群乡老也被称为“士员”,或者指其爵称之谓“爵士”。他们是三山最基本的民间统治力量,依靠散布在各个屯民点的爵士,高翼把国人的民心紧紧地捏在手里。
这群乡老没有司法权,他们不能审理犯人;他们也没有军权,不能组织军队;他们甚至没有治权,治权掌握在高翼下派的地方官员手里。然而,乡老们却有议政权。事关他们所在屯民点的大小事宜,必须经过乡老点头同意,地方官才能实行。
三山地区的政府架构并不是秘密,悠悠众人之口,高翼也堵不住。随着商队的传播,三山这种古朴的乡老治政结构,早已传遍了辽东大地。
陈浩提到“国人”这个词,封奕立刻想到了“乡老治政”这个三山商队经常炫耀的村级行政特色,想必国人生活在这种古朴的体制下,一定很开心,至少没有太多煎熬,没有太多束缚。
考虑到三山自称为汉,它采用一些西汉体制,也就不足惊讶了。
封奕还打听到,三山采用的历法是太阳历,有一位乡间老儒告诉他,其实中国在“三代之治”时,采用的就是太阳历,自大夏历而后,才通用太阴历。
在老儒嘴里,汉国采用太阳历,再加上恢复乡老治政的行为,那时向“三代之治”靠拢。但汉国以匠师为尊,驱使商人逐利,这就不是“三代之治”了,高翼走了邪路。
“乡老治政”让国人自己掌握自己的政治命运,这封奕好理解。说实话,三山的这一行政特色,他也很羡慕,但他绝不会推荐燕王也实施这一措施。
说实话,打从“独尊儒术”起,“乡老治政”就成了一种违反“君臣纲常”的大毒草。老百姓,算什么东西,竟敢殴打上级任命的贪污官员,“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上下尊卑”还讲不讲,组织观念还要不要?
另一方面,封奕再位高权重,他也是个皇帝的宠臣,没有皇帝的宠爱,他就是下等的汉奴。而胡人以部落为单位聚居,本来部落酋长的权力就类似于乡老。
为了加强皇权,酋长的势力只能消弱,不能助长。这种情况下,他怎会宣扬“乡老治政”呢?加强臣民的权力,这不是给燕国添乱吗?难怪那个铁弗高一点也不掩饰他那套“乡老治政”。
封奕所不能理解的是,按他所受的教育,秦之覆亡在于秦法过苛而民怨,“刑弃灰于道”正是世人指责秦法苛刻的标志。故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秦因此而亡。汉兴,高祖初入关,只约法三章,取出了烦苛的秦律,兆民大悦,故汉得以兴。
陈浩前面指责三山律法严苛繁琐,跟秦法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最后,他却说“这也是三山美好的一面”,还提到一个新词——“规则社会”,这什么意思?
封奕想问,可看到陈浩一幅“就等你提问”的样子,他又把问话咽回肚里。
封奕何人也?强大燕国的太尉。陈浩算什么?海边小国的一个使节。
这种身份地位的悬殊,让他与陈浩交流起来,总带着一幅屈尊俯就的面具。这是传统,上下尊卑的传统观念决定了他用这种态度与陈浩交谈,才是符合当时礼仪,否则,就是“失仪”。
陈浩提了个新词,再表现出一幅高深莫测的姿态,封奕大人物,他只能装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意在表示:这点小学问,咱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
不懂也必须装懂,这是传统礼仪。
此后,被陈浩态度触怒的封奕无心再与对方周旋,摆出一副冷淡的神情,对于陈浩寻找的话题,封奕只用语气词回答。宴会就此进入垃圾时间,宾主间只在礼仪上维持着交流,直到最后,陈浩忍不住提出了请求。
“封太尉,我已达成与燕国媾和的使命,继续呆在燕都也无事可做。我王大婚在即,我想即日起程,回去参加王的婚礼,不知燕国可否准行?”
陈浩的意思是:我的国王眼看大婚,燕国作为上国,能否派出使节前去祝贺。如果燕国派出使节,我与他同返,面子上也光彩。可封奕心恨陈浩的无礼,故意装糊涂,只简单地答“可”,便再无下文。
陈浩等了一会,见封奕再无表示,顿时怒气勃发。
太无理了,燕国近在咫尺却毫无表示,代国远在大漠还知道遣使祝贺,你燕国这是对待属国的态度吗?如此小视三山,我还有何面目待下去。
“既如此,下官告辞了”,陈浩怒气冲冲地一拱手,封奕毫不动容,微一点头,任陈浩拂袖而去。
陈浩的脚步声才消失,大堂影壁后传来另一个脚步,封奕起身恭迎,将来人迎入主座。
是慕容恪。他身边还有一人,就是尚书令、辅义将军,平州名士阳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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