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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哑夫养成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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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安拿了木牌来写:“她在家里。”

    成蕙问,“你们住哪里呐?改天我好让我爹上门感谢你们。”

    霍安赶紧摇摇头,写:“不用不用。”

    成蕙说,“要的要的。”

    成成挨着他阿姐坐,正将一颗糖山楂扔在芝麻糊里搅,像个搅屎棍,这时也学他阿姐说,“要的要的。”

    霍安好头痛,话说姑娘,大晚上的你带着你弟弟到处乱跑,还堂而皇之坐在这里和两个男人闲话,你们江湖儿女都这么奔放的吗?

    他正这么想着,巷子对面的长街上跑来两个短衣男子,一边跑一边叫,“大小姐,大小姐,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急死我们了。”

    成蕙招招手,微嗔道,“还不是这皮猴子,跑来吃甜婆婆的糖水。”

    说罢,她拉着成成站起来,再次问霍安,“你们住哪里呐?”

    一直没说话的蔡襄忽然说话了,“他们如今暂居我家。”

    成蕙看了蔡襄一眼,“你是?”

    蔡襄说,“我叫蔡襄。”

    跑过来的两个短衣男子里,有个男子打量了蔡襄一眼,“南关马市的蔡襄?”

    蔡襄点点头,站起来抱拳致意。

    霍安也跟着站起来,向那两名男子点点头。

    成蕙点点头,“好,我记住了。”她低头去扯成成,“跟安哥哥他们说再见。”

    成成吃得满嘴芝麻糊,像个长胡子的小老头,欢快地摇摇手,“安哥哥,再见。”

    那两名男子抱抱拳,对成蕙道,“大小姐,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说完,一个男子又轻轻拍成成的头,“成成,以后再拉着你阿姐到处乱跑,帮主可要发火了。”

    成蕙姑娘终于带着小祖宗成成走了。

    霍安目送他们离开,蔡襄站住他身旁,若有所思,喃喃道,“帮主?”

    蛐蛐说,“襄哥,我们也回去吧。”

    蔡襄点点头,问霍安,“你是那姐弟俩的恩人?”

    霍安草草在木牌上写:“来越州的路上遇到他们有麻烦,帮了个手。”

    蔡襄点点头,“这是对的。”

    走了一段路,他猛然抬头,“姓成?青帮的?”

    霍安点点头。

    蔡襄盯了霍安片刻,忽然笑了一笑,“霍安,你救过青帮大小姐啊。”

    霍安显得有些茫然。

    蔡襄拍拍他的肩,“这个青帮,以后慢慢和你讲。”

    回到家,刚进院门,苏换已急不可待地跑出来,“哎呀你们怎么才回来?”

    蔡襄原本想打趣她,又想这是有夫家的,还是收敛点,于是笑了笑说,“小四妹子,别担心,霍安好手好脚呢。开堂会,又不是要将他蒸来吃了。”

    苏换笑了笑,“就晓得襄哥仗义。”

    蔡襄看来心情蛮好,笑一声,回房去了。

    蛐蛐小朋友有些萎靡,幽怨地看苏换一眼,也耷着头回房去了,瞧得苏换莫名其妙,问霍安,“蛐蛐被蔡襄骂了?”

    回房后,霍安将今晚之事大概写给她看。

    对于他加入马帮,苏换并不意外,对于他偶遇成蕙姐弟俩,她倒是很吃惊,“这世上的事倒是蛮凑巧。我们才来几日,就碰到他们了。”

    霍安对这个事不太关注,他想和苏姑娘商量更重要的事,于是抹了木牌继续写:“十日后,我要跟着他们出关走马。”

    苏换说,“那我们是不是该先去找个宅子?”

    霍安写:“走一次马,往返要一个多月。”

    苏换惊得猛然站起来,“这么久?”

    霍安默然点点头。

    苏换急了,跑过去挨着他坐,抱着他手臂摇,“今后你一出门就一两月,我怎么办呐?霍安,我们另找出路好不好?你看你那么辛苦,前日蔡襄让你驯烈马,多危险呐,现在手上的血泡还没好呢。”

    霍安耐心写道:“苏换,我今晚在堂会里认真看了看,走马贩马是能挣银子的。我这么想,我做两年就退出马帮,你若喜欢乡下,我们就去置些田地和店铺,安安静静过日子。”

    苏换眼圈微红,“我向覃婶打听过,听说走马也是危险的,有一年蔡襄去走马,就被人砍了一刀,回来足足养了两三个月。”

    霍安抹了字又写:“坐在家里,银子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别担心,我会小心的。我只做两年。”

    苏换低着头不说话。

    霍安去抱她,苏换抬头看看他,说,“我记得赵敢大哥说过,大丈夫不安于室,男人总是要出去做事的,他说得有道理。霍安,你小心呐,我在家等着你。”

    霍安笑了笑,苏换姑娘虽然偶尔有些小性子,但道理是讲的,不会别扭个没完没了。

    于是又写,将蔡襄的话告诉她了。

    苏换说,“我们也不算太熟,这样不好吧?”

    霍安写:“我想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你初来这里,会害怕的,我也不放心。你先住一个月,有蛐蛐他们在,我也放心,怎么着也比你一个人在家好。待我回来后再作计议。”

    苏换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点点头说,“我保证深居简出。”

    霍安笑了笑,抹了字写:“好好在家做衣服,我回来要穿的。”

    苏换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还得去探白少爷和昆爷呢。”

    三日后,霍安带着苏换去怡园探白庆薰大少爷。

    这日苏换穿了她的新衣裙,绯色花软缎裁做的衣裙。那日买回布绸后,覃婶叫了一个相熟的裁缝来家里,给苏换量好尺寸,用那匹缎子做了一身衣裙,一件短衫,最后剩下一点布料,还被那裁缝巧手做成深秋穿的坎肩面子,都挺好看。

    穿了绯色长裙的苏换大清早走出来,看得蛐蛐一愣,笑嘻嘻地跑过来拍马屁,“四姐姐,你穿这身衣裙,真是好漂亮。”

    苏换笑眯眯说,“不用往嘴上抹蜜,我晓得你想吃糕,厨房里还有些绿豆糕,自己去取来吃。”

    蛐蛐屁颠屁颠跑去了。

    霍安看看苏姑娘,嗯,他的媳妇真的很好看。

    四木街还是一派宁静。

    敲开怡园的门,是那个叫小喜子的少年,他瞅了瞅霍安和苏换,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是谁了。

    苏换笑道,“小喜子,麻烦你去通报一下,我们是来拜访白少爷的。”

    小喜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对对对,这是白少爷的朋友。

    怡园真是个别致的客栈,内里亭台楼阁,花树流水,建得像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幽静而华容,倒是十分适合讲究的白少爷暂住。

    苏换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霍安,要是我们也开这么一家客栈就好了。”

    白庆薰大少爷这日无事,正蒙头睡懒觉。

    白春鸡飞狗跳地跑进来吼,“少爷少爷,四姑娘他们来了。”

    白庆薰嗯了一声,目光涣散地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谁家四姑娘啊?”

    白春说,“四姑娘啊,她大哥懂生活她夫君有本事她会做桂花糕栗子糕红豆糕的四姑娘啊,对了他们还养了两只很威风的大黑狗。”

    他一口气说完,摸着胸口换气。

    白庆薰砰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哦哦哦,快给我梳头发拿衣服。我要穿那件白袍子,有暗紫竹纹的,配紫红木发冠你看怎么样?够不够风雅?”

    白春摸着额头,“少爷,你又不是去相亲,人家四姑娘的夫君也跟着来的,就是那个霍安呐,被你和昆爷诓去宰大东家的霍安呐。”

    白庆薰哼了一声,“四姑娘是个有趣的,长得也好,少爷我要早些遇着她,一定能讨她欢心。”

    白春一边帮他拿衣服一边翻白眼,“那我怎么瞅着少爷,老是含情脉脉看四姑娘的夫君呐?”

    白庆薰好头痛。他觉得白春这棵小苗子,好似越长越歪了。

    苏换和霍安坐在一处水榭里,耐心等待讲究的白少爷。她四处看了看,点评道,“这白少爷跟我大哥一样,是个吃喝玩乐懂生活的,有机会要介绍他们认识认识。”

    霍安没事做,想逗她,拿出木牌写:“是不是后悔当初没答应这门亲事?”

    苏换捶他一下,正经道,“男人分很多种的。宝丰那种做朋友,冬河那种做兄弟,白少爷那种,玩耍逗乐开开心蛮好,做夫君我才不喜欢。”

    她笑眯眯地凑近霍安耳边说,“做夫君,我只喜欢霍安这一种。”

    霍安心里一荡漾,就想抓她手,哪知爪子刚一伸,一个声音就笑嘻嘻传来,“哦,光天化日你们好荡漾。”

    苏换拍开霍安的手,笑眯眯站起身来,“白大哥。”

江湖远 第六十七章 以后我陪着你

    白庆薰仪态风雅地从林间花丛中走来,踏上曲桥,走进水榭,对身后的白春说,“去瞧瞧昆爷回来没,再让小喜子去厨房传个话,就说我要在沁芳园水榭里摆一桌,弄些好菜来。”

    白春说,“少爷,四姑娘给我做了红豆糕的,我要吃一个再去。”

    白庆薰,“……”

    苏换拿糕出来分给白春吃,白春喜滋滋吃着糕跑开了。

    白庆薰也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栗子糕,然后又认真打量苏换十指尖尖的模样,“四姑娘,你诳我的吧,这糕是你做的?糕点铺里买的吧?”

    苏姑娘很不服气,“霍安,这糕是不是我做的?”

    霍安笑了笑,点点头。

    白庆薰欢快地把糕吃了,笑道,“四姑娘贤惠啊。”

    苏换高兴得两眼发亮,“其实白大哥叫我小四就好,叫姑娘姑娘什么的,太见外了。”

    白庆薰说,“好。”

    然后他转眼去看霍安,“霍安,你和小四如今住在哪里呐?”

    苏换不想霍安写去写来那么麻烦,代他回答道,“我们住在前门大街附近一条巷子里。”

    白庆薰说,“你们这么快找好宅子了?”

    苏换想了想说,“我们先住在一个朋友家。”

    她顿了顿又说,“霍安过几日要出远门了,所以我们来探探你和昆爷。不然过些日子待霍安回来,你们早回觐州了。”

    白庆薰说,“我们时常走这条线的,保宁也是时常来的。霍安,你要去哪里啊?”

    这次苏换没抢答,霍安写:“北边去贩马。”

    白庆薰眉心微拧,“贩马?这可是又危险又辛苦的营生。”

    苏换忧愁地看霍安一眼,扭自己的衣角。

    霍安面目却平静,写:“没什么。”

    白庆薰点点头,“也是,你有一身好本事。不过凡事留个心眼,别太实在。”

    霍安也点点头。

    白庆薰看一眼苏换,“我听说贩马,来回少说也是一月有余,多时两三月也有,小四怎么办?”

    苏换说,“我先住在朋友家,等霍安这次走马回来,我们再搬出去。”

    白庆薰问,“可信吗?”

    霍安见他满面真诚,微有动容,写道:“还是能信的。”

    白庆薰说,“你们那朋友叫做什么?”

    苏换说,“蔡襄。”

    一个声音传来,“南关马市那个蔡襄?”

    三人扭头一看,昆爷正从曲桥上大步走来,正揭了头上斗笠,话音刚落,已踏进水榭,身后跟着白春。

    霍安二人很有礼数地站起来。苏换笑道,“昆爷你回来呐,我给你做了桂花糕呢。”

    白庆薰赶紧夸赞,“小四好手艺。”

    昆爷含笑坐下了,拿了一块桂花糕来吃,微眯眼嗯了一声,“果然好手艺。”

    然后他去看霍安,“你们认识南关马市的蔡襄?”

    苏换想,哦哦哦,这蔡襄有些名气,连昆爷都晓得他。

    霍安点点头,写:“他是我一个大哥的结拜兄弟。”

    昆爷说,“你加入了他的马帮?”

    霍安点点头。

    昆爷沉吟不语,低头吃糕,看得苏换慌慌张张,“昆爷,这不妥吗?”

    昆爷抬头看霍安,“霍安,这贩马走马其实是个复杂的事,久了你就明白了。边境那里的胡人,不比我们,粗蛮好斗,不过你那身本事,应付这些是不成问题的。”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那蔡襄,我只听说过,不曾打过交道,妥不妥我不知道,不过听说这人是个有胆的,从另一层面来说,也便是个心野的,和你是不一样的。自然,这人能在南关马市闯出些名气来,行事想来还是磊落的,贩马这行当,半是江湖半是经商,手段卑劣的人是走不长的。”

    霍安认真听他每一句话,记在心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昆爷话不多,但总是可信且有些道理的。

    白庆薰唇边微含笑,喝了一口茶。

    白春站在一旁腹诽,你们两个太会装了,早就晓得人家霍安去了南关马市,连人家驯烈马这种事都知之甚详,还在这里演戏呢。

    一番话说得苏换忧心忡忡。

    白庆薰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小四,别担心,霍安他是个明白的。”

    说完,又去看霍安,“我再过几日便回觐州了,相逢是缘分,大家还这么投缘,有什么事你们记得我这个朋友。白义还要在保宁办些事再回去,小四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怡园找他。带你们进来那个小喜子,是个机灵的,叫他传带消息就好。”

    苏换感激得泪眼汪汪。

    昆爷又吃了一块桂花糕,笑着端详霍安,“今日天气好,陪我这老头子练两手如何?”

    啊啊啊,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找霍安练啊?

    苏换正腹诽,白庆薰笑眯眯说,“打打杀杀的太不风雅了,我有上好的碧螺春,不比顾渚紫笋差。小四,换换口味如何?”

    热热闹闹吃过午饭,又喝了两壶茶,说了些闲话,霍安便带着苏换告辞了。

    临行前,苏换热情地对白庆薰说,“白大哥,下次你来保宁时,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烧些好菜给你们吃。”

    白庆薰赶紧说,“我喜欢吃葱烧鲥鱼和黄焖小羊排。”

    白春也赶紧说,“我喜欢吃葫芦鸡和青笋烧肉。”

    苏换笑眯眯地点点头。这个白春,真是跟着他这少爷有样学样,主仆二人欢快得很。

    离开怡园后,二人捡了安静的巷子,慢慢走着回去,苏换看看西落的日头,扭着霍安的手撒娇,“你们昨晚在哪里吃的糖水,我也要吃。”

    霍安带她穿过前门大街,去找到那处巷子口,却发现因为天色尚早,甜婆婆还没出来摆摊。

    两人于是找地方吃了晚饭,见着天色渐渐黯了,又走去那巷子看。他们运气好,走去时,甜婆婆正好推了小木车过来,开始摆桌子凳子做甜水。

    苏换兴致勃勃地要了一个银耳雪梨糖水,霍安陪着她,随意要了一个红豆糖水。两人坐在小桌子旁,耐心等甜婆婆煮糖水。

    苏换撑腮坐在霍安对面,絮絮说,“东阳城也有家出名的糖水铺,叫做陈记糖水铺,我大哥最喜欢吃那家的鸡蛋腐竹糖……”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目光直愣愣看向霍安身后,“霍安……”

    霍安顺着她目光,转头看去,巷子口并没人路过。

    苏换说,“我刚才看见一个人跑过去,好像还背着一个人。”

    霍安微皱眉。

    苏换说,“我觉得,好像是那个叫永荣的。”

    霍安闻言站起来,转身走到巷子口去看。苏换也赶紧跟过去,站在他身旁看,一边看一边说,“我听蛐蛐说,永荣有个生病的阿婆……”

    她蓦然眼睛一亮,“对了,他方才就是背着一个老婆婆。”

    霍安想了一下,走过去付了糖水钱,拉了苏换走。

    苏换懂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嗯,我们该去看看,那个永荣人不错的。”她又惦记糖水,转头对甜婆婆喊,“阿婆,待会儿我们还过来喝糖水的,记得多些雪梨少些糖。”

    甜婆婆哎了一声。

    走出巷子口,就是前门大街。苏换记得那日永荣去抓药的药铺,带着霍安找了过去,一走进药堂,却见一个男子正揪着那老郎中衣襟拼命摇晃,“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给不起银子?”

    果然是永荣。

    可怜的白胡子老郎中被他摇晃得站立不稳,粗着脖子喘着气喊,“我真没法……大罗神仙都没法……银子多也没法,你……你要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霍安赶紧走过去扯永荣。

    彼时的永荣,跟苏换前两次见过的永荣都不一样,他不腼腆他不沉静,他满脸是汗,十分暴躁,头发乱得像草,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瞪着那老郎中,像一只要吃人的野兽。

    苏换有些担心,迟疑地喊,“永……永荣?”

    永荣怔了怔,转过头去,看见她,手下一顿,又看见身后拉他的霍安,猛一松手,推开霍安,颓然后退一步。

    老郎中被他猛然一放,往后趔趄了几步,靠在药柜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个小药童从一面屏风后跑出来,冲那老郎中喊,“师傅师傅,那个阿婆醒了。”

    永荣一听,两眼一亮,转身就往屏风后跑。

    小药童跑过来帮老郎中抚胸,“师傅您没事吧?”

    老郎中摆摆手,叹口气。

    苏换走过去问,“老先生,他阿婆怎么了?”

    老郎中又叹口气,“他那阿婆,大限快要到了。”

    苏换小心翼翼问,“老先生,就没有办法了么?”

    老郎中摇摇头,“他那阿婆是长年经月的寒症,年纪又大了,如今已在咯黑血了,实在没什么办法了。我方才不过是将实情告诉他,让他将阿婆带回家去,顺着她心意,做些她爱吃的,想来也不过熬半个月。”

    苏换默然,去看霍安,霍安拉了她往屏风后走。

    转过屏风,后面是厢房,几排红架子靠墙而立,密密麻麻排放着药盒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灯如豆。

    一个白发老妪躺在床上,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裤,两颊微陷,半睁着眼,虽没有什么神光,但面容安详,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拍床板,“阿荣,我们回家去吧。”

    永荣垂头坐在床边,低低嗯了一声。

    苏换觉得霍安抓住她的手,越来越紧。她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眸子很黑,有深暗隐晦的悲伤。

    永荣背着他昏昏欲睡的阿婆在前面走,霍安和苏换默然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巷子时,永荣转过身来,眼睛看着地面,哑声道,“你们回去吧。我很好。”

    霍安点点头,拉着苏换站住了。

    永荣转过身,背着他阿婆走进巷子里。夜色正黯,有户人家的门前屋檐下,挑起一只半新不旧的红灯笼,发出一团晕光,巷子很深,夜风吹来,苏换听得永荣阿婆断断续续的声音,“阿荣……阿婆想吃家乡的……白糖糕……”

    苏换觉得鼻子有点酸,紧紧依偎着霍安。

    这一晚,霍安都很静默。

    苏换习惯他没有声音,但不习惯他如此表情静默,在黑暗里去抱他,“霍安你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想你娘了啊?”

    屋子里一片沉寂。

    忽然霍安翻身起来,点了灯,靠在床头,拿过木牌慢慢写:“我十五岁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娘生病了,说想吃黄羊肉煨的汤,我独自进了山,翻山越岭才找到一只黄羊。”

    苏换撑起身来看,没说话。

    霍安抹了字又写:“她在村南边那棵老疙瘩树下等我,看着精神很好。她说,阿安,娘放心了。我们晚上吃了黄羊肉汤,其实她只喝了一点。第二日早上我去敲她的门,她已经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苏换实在没想到,霍安的娘亲走得如此突然,一句话也没留给他。她的娘亲在她十二岁那年离开,但离开前缱绻病榻许久,长日拉着她手说话,以致于她娘亲离开时,她虽然悲伤,但是平静,因为所有人都说,她娘亲是要死的。

    所以同是亲人离逝,她是有准备的,而霍安是毫无准备的,他甚至以为,他的娘亲越来越好了,和他说话,一起喝汤,结果第二日,就天人永隔。

    苏换靠在他肩头上,去摩挲他的手指,“霍安,别难过了,以后我陪着你。”

    霍安摸摸她头发,又写:“其实我觉得,她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但她不说。”

    苏换抬头看他,“为什么?”

    霍安摇摇头。

    苏换沉默了片刻,问,“对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你爹呐?”

    霍安抹了字写:“我娘说,我父亲是个普通农人,被征去打仗,就再也没回来。我七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老是想不起我父亲的模样,那时偶尔做梦会梦见他,他很高,喜欢单手提起我坐在他肩头上,但是面目却总是看不清。”

    苏换咬着手指尖说,“小孩子嘛,自然记不清楚。我听花穗说,你七岁时和你娘到的桃花村,那之前你们住哪里啊?”

    霍安摇摇头。

    苏换说,“哦对对对,你记不大清了。”

    她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你十岁时,生了什么病啊?”

    但霍安垂下眼皮,静默地放好木牌和炭条,吹了灯,搂着她睡觉。

    苏换在黑暗里想,他不爱说就不说吧,反正她是不会嫌弃他是哑巴的。

    第二日早晨,霍安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苏换也活泼起来,毕竟人的离逝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还是别人的亲人。

    吃早饭时,蔡襄居然从外面回来了。

    苏换想,这个蔡襄,昨晚又去金玉楼鬼混了。

    他打个呵欠,对霍安说,“吃过饭你跟我去堂子里,这次走马,永荣不去了,他阿婆不太好,怕是要离开了。永荣负责的事,就交给你了,不明白的就问我,问阿丘也可以。”

    霍安点点头。

    蛐蛐正喝粥,闻言手里勺子一抖,抬头看蔡襄,“永荣哥的阿婆不好了?”

    蔡襄说,“昨晚又咯血了。”

    蛐蛐垂下头去。

    蔡襄拍拍他,“待会儿你和卯伯先去看看,我今日忙,改日再去看他。”

    蛐蛐点点头。

    蔡襄于是绕过厅堂,回自己房间去换身衣服。

    苏换悄声和霍安说,“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霍安点点头。

    吃过饭,霍安跟着蔡襄走了。

    蛐蛐没有往日活蹦乱跳,覃婶收捡了些东西,让他提着,好和卯伯一起去探永荣的阿婆。

    苏换喊住蛐蛐,“蛐蛐,你们老家是哪里的?”

    蛐蛐说,“迟州。”

    苏换说,“你们家乡是不是有种白糖糕?”

    蛐蛐有些惊讶,“四姐姐,你们也是那里的人?”

    苏换摇摇头,将昨日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蛐蛐忧伤地摸摸鼻子,“永荣哥跟他阿婆感情很深的。永荣哥从小身体不好,他父母以为他活不长,就把他丢给乡下的阿婆照看,带着他的哥哥姐姐,去城里开杂货铺。那年蝗灾后又旱得厉害,许多人逃难,他那哥哥姐姐与他们走散了,他父母又饿死了,只有他带着他阿婆,还有我,我们一起逃到一个叫郴县的地方,在那里遇到了襄哥,然后来了保宁。”

    苏换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蛐蛐,你们那白糖糕怎么做,我来做,你给阿婆送过去。”

    蛐蛐眼睛一亮,感动道,“四姐姐,你是好人。”

    白糖糕其实很简单,糯米粉白糖和鸡蛋,里面加一些干玫瑰花碎,然后用新鲜的荷叶包着蒸,出屉后雪里透红,香气盈然。

    蛐蛐跑出去找了许久,才从一个药铺里买到一小包干玫瑰花,又到护城河下游去,摘了几片新鲜荷叶。

    把揉好的粉团切成方的,用荷叶包好上屉蒸。

    两个人一直忙到晌午,才蒸好一屉白糖糕。蛐蛐迫不及待拿了一块来吃,烫得跳,一边跳一边惊喜道,“味道蛮像,凉了更好吃,我们那边都喜欢吃凉的。”

    待放凉后用食盒装好,蛐蛐说,“四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苏换用布帕子抹手,“我去不大好吧,等你安哥回来,我和他一起去。”

    蛐蛐说,“唉,襄哥说我们江湖儿女,才没那么多讲究,那些都酸腐得很。再说,我和卯伯都去呢,要不覃婶也一起去?以前阿婆身子好时,覃婶有空也去串门的。”

    覃婶这时刷好碗,放下衣袖说,“也是,我陪着四姑娘去。你夫君入了马帮,说来和永荣他们就是兄弟了,去去也是无妨的,就在前门大街那边,不远。”

    于是一行四人,提着白糖糕去了。

    ------题外话------

    啊啊啊~寂寞孤清冷~

江湖远 第六十八章 是梨春园,不是丽春院

    永荣家在一条巷子底,是一个干净简单的小院子,没什么花也没什么树,院门虚掩,蛐蛐推门进去就喊,“永荣哥,永荣哥。”

    一匹马拴在小院子角落里,悠闲地吃干草,四间厢房一字排开,最右边一间厢房旁有一个小耳房,正冒出寥寥青烟。

    永荣从那间屋走出来,一眼看见他们,显得有些惊奇,尤其是看见还有苏换时。

    苏换和覃婶站在院门口,朝他微微笑了笑。

    永荣大步走过来,问蛐蛐,“你们怎么来了?”

    蛐蛐说,“我们来看阿婆。襄哥说,这次走马你不去了,要在家照顾阿婆,他让我先来探探,过两日他再来看阿婆。”

    永荣穿了一件灰褂子,将手在布褂上擦了擦,望望日头,“蛐蛐,带卯伯他们进去坐,阿婆正睡着。”

    蛐蛐哎了一声,将手里提的食盒递给永荣,“永荣哥,这是白糖糕。”

    永荣揭开食盒盖子一看,十分惊喜,“蛐蛐,你从哪里买到的?”

    蛐蛐转身一指苏换,“四姐姐做的。”

    永荣抬头去看苏换,微有些腼腆地抿抿唇,“多谢。天热,快屋里坐。”

    厅屋里自然凉快许多,苏换四处打量一番,觉得这永荣是个实在的,屋里陈设的桌椅橱柜,都是褐色原木,也没什么花哨的装饰,又朴实又耐用。

    她偷偷去问蛐蛐,“他家里没其他人了?”

    蛐蛐点点头。

    这时,永荣换了一身白棉布短衫子,托一盘凉茶,大步走进来。

    苏换赶紧停止八卦,端庄坐好。

    覃婶叹口气说,“永荣,你想宽些,有什么需着帮忙的,只管来叫我和卯伯。”

    永荣默默为他们盛好凉茶,坐下来,慢慢道,“我明白的。”

    一时静寂。

    苏换觉得这气氛太过伤感,想了想,将桌上食盒推到永荣面前,“蛐蛐说,你们家乡都喜欢吃这种白糖糕,这里买不到的。我昨日听见你阿婆说想吃,就照着蛐蛐说的方法,做了些,也不知味道对不对,你拿去你阿婆尝尝。”

    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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